云馨整了整头发,缓缓地走入山庄,只见庄子内外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一倍,还夹杂着一些陌生的面孔。云馨叹了一声,径直向松涛楼走去,快到云仲武书房时,一人挡住了她。
“三师兄,请你让开。”云馨直视着对方。”
云仲武的三弟子杨绍为人精干,他笑道:“师妹,师父正在入定,任何人都不可以打扰,你先回房休息一下,等师父出来,我就替你通报,师父一定会去看你的。”
云馨怒道:“连我也不可以吗?”
杨绍道:“这是师父的吩咐,任何人都一样。对不起了,师妹。”
云馨见无法通过,无奈只好道:“那好,我就回群芳榭等他。”
杨绍笑道:“不如我送师妹过去吧,最近庄上来了几个新人,恐怕不认识师妹,会有失礼之处。”
云馨故意问:“三师兄,怎么庄里多了这么多陌生人。”
“师妹有所不知,最近江湖上不太平,因此师父多备了些人加强防备,以保安全。”
云馨忽然出其不意地道:“是为了看守那些九大门派的高手吧?”
杨绍脱口道:“你怎么知道的?”
云馨凄然道:“我自己家的事,我不知道,岂非很可笑,”别转了头去,心中有无限的酸楚、惧怕,怒道:“你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好了。”
杨绍兀自反应不过来,暗忖道:谁那么多事,把这件泄露出去。他知道连自己在内的四大弟子,都一直仰慕这位师妹,只是云馨气度高华,她只消淡淡地看上他一眼,他便不敢贸然表示。难道是其他三人中有谁忙着讨好师妹而说出去。他想着自己的心事,云馨最后的表情,他却是全然不曾注意。
云馨回到自己的住处“群芳榭”中,心中已是明白了大半,不禁又羞又气又委屈,独倚窗前,不言不语。
她的贴身丫环阿芷端上一杯参茶,见云馨凝神窗外,神情自与往日不同,心中喑喑惊诧。她素来最是伶俐,也最得云馨喜爱。此刻也不敢多问什么,只是轻轻将参茶放在桌上退出。
阿芷走到园子里,看见云仲武竟站在那儿,忙行了礼,就要去报告云馨。云仲武止住了她,道:“小姐怎么样了?”阿芷揣度着回答道:“小姐这次回来,与往日当真有些不同了。往日回来,总与我们有说有笑的。今儿个一整天都不曾说话,倒好似有不少心事。”
云仲武点头道:“这倒是了,她一个人老是住在散花坞也不好,这些日子庄子里也发生了点事,就让她搬回来住。阿芷,你带个人去桃云小筑把小姐的东西收拾上来,那儿就暂时不回去了。”阿芷应了下去。
暮色渐上,屋子里已上了晚饭。云仲武走入房中,见云馨瞧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却食难下咽。云仲武看着她道:“馨儿,你脸色不好,饭也不大吃,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云馨强笑道:“没什么?”
云仲武道:“你是我的女儿,你有心事,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云馨暗叹一声,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母亲。”
云仲武也有些黯然:“你母亲过世得早,以致你乏人照料。”
云馨低头道:“爹爹一直都把女儿照料得很好。只是我想起母亲一生行医济世,救活过无数人,但却救不了我的哥哥,最后因此郁郁而终。倘若哥哥尚在,爹爹也有个好帮手爹爹,不似我这等女儿家,全然无用。”不觉滴下泪来,又道:“哥哥去后,母亲就又带着我搬到桃云小筑去住,从小就不让我再习武艺,只学医道。爹爹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云仲武道:“你娘性情文静,最厌恶武林中打打杀杀的事,你的性子,倒和你娘差不多。”
云馨道:“母亲只为爹爹行走江湖,结下许多仇家。哥哥十六岁那年,就为与人比武受伤太重,母亲虽尽了全力,也不能救回哥哥。伤心之下,才带我住进散花坞,希望有一天,爹爹会来与我们同住,一家人能够太太平平地过日子,为什么爹爹总是不能够放下争斗呢?”
云仲武叹道:“馨儿,你真是长大了,也开始有你自己的想法了。但是,有些事情,你还不懂。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如逆水行舟,稍不留神,一个浪头,就会粉身碎骨。不是你想进就进,想退就退的。”
“爹爹,万事宜往开处想,退一步,自然海阔天空。”云馨劝道。
云仲武摇头道:“退一步就没路了。须知江湖中事,诸多杀机。你一个女儿家,哪里知道这许多。”
云馨道:“但是发生在我自己家里的事情,我却不能不理会吧!九大门派为爹爹贺寿,爹爹为什么要把他们关起来?为什么我们家会有这么多奇怪的陌生人在?”
云仲武把脸一沉:“谁告诉你这些事的?”
云馨倔强地道:“难道我不该知道吗?”
云仲武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九大门派那些人向我贺寿是假,想借机对付我们云海山庄,才是他们真正的用意。”
云馨惊诧道:“他们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来对付我们?”
云仲武道:“江湖上的事情原无道理可讲。象你这样单纯的孩子是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树大招风,人家嫉妒我们云海山庄的名望,想对我们动手之意,早非一日了。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表面上和和气气的,不过是找机会下手,如今我也只是比别人先走一步而已。”云仲武说罢,见云馨犹是一脸迷惘,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头,笑道:“接下去我要集中注意对付外面的事。战幕已开,你住在散花坞我看不安全。我已吩咐阿芷去散花坞取你的用品,你就不用再回去了。”
云馨应了一声,心中却仍为刚才的一番话而惊慌、混乱,连云仲武走了也未发觉。
夜已深了,云馨辗转反复,不能安眠。这一天发生的事,比她这十六年发生的事还要复杂,罗飞与爹爹,到底哪一个才是对的?她又该怎么办呢?
越想越睡不着,穿上衣服走出房门,坐在花园中的小亭子里。四周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睡着了。她呆呆地坐在那儿,手指不由地将园是的异种牡丹,域外海棠等名花异卉,都不知不觉地撕掉了。忽然,她的手被花刺刺了一下,虽然只中手指微扎了一下,却是酸痛入骨,勾起她的一腔心事,不由得泪流满面。
这时候,只听得园外有些人声,灯火晃动着向这方向移近。云馨走出亭子,忽见墙头跃下一人。她大惊之下,正欲叫喊,那人眼疾手快,已捂住她的嘴道:“别作声。”月光下已瞧清了她的脸,忙取下蒙面巾,原来是罗飞。
灯火喧哗,已到了墙外。云馨又惊又喜,悄声道:“快进来。”
两人进屋,拉着手,屏声听着外面的动静,听见抽查的人进园,又叫起丫环询问,见云馨的房中没有灯火,也不敢过去惊扰了她。声音渐渐的远去,园内又静了下来,只听见两人的心跳。
云馨点燃了一支蜡烛,两人对望,默然无言,恍若隔世。
窗台上几盆幽兰吐芳。只见云馨一身淡绿色的衫子,裙摆上用深绿色的丝线绣着几竿翠竹。与白天的红衣之娇艳,又别有一份清雅之美。更显得眉如远山,人如修竹。
罗飞不禁暗叹:“这么美丽的姑娘,又如此无邪,怎么偏会是云仲武之女,却又偏偏遇上我,叫她身处两难之地,诸多烦恼。”
正思想间,忽听见云馨叫了一声:“罗大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罗飞也呆了半响,才勉强说了一句:“他们该走远了吧?”
“他们?”云馨不解地问,忽然道:“你是说,我爹手下。”这句话说来实在艰难无比。自己的父亲,却在追捕自己的心上人。她摇了摇头道:“该走远了,对了,你怎么会到我这儿来的。”
罗飞道:“刚才我到牢房去想救人,谁知他们都中了毒。我去药房拿药,却被 人发现了,慌不择路,就跑到这儿,正碰见了你。”
云馨沉吟道:“你可曾拿到了药,药房守卫很严吗?”
罗飞道:“的确很严,我正在找药,就被人发现了,幸而找到了药。”
云馨道:“我爹爹行事向来谨慎,这么重要的东西,岂会这么轻易给你得到,你且给我看一看。”
罗飞微一犹豫,云馨扭过头去道:“你既不相信我,那就算了。”
罗飞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怕,怕这瓶药竟或真是假的。”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交给云馨。云馨倒出一粒,闻了闻,微微叹了一口气,看了罗飞一眼,转身取出一副玉臼,将药丸研碎,倒入玉勺中,又加入一些白色粉末用水调和,轻轻地倒入窗口的一盆百合花中。
过了约一刻钟,只见那百合花的**如同烧焦了似得,迅速变黑、卷曲、掉落下来。罗飞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手足无力,心里只说得一声:“好毒。”倘若自己当真把这当作解药,岂非害死无数人了。
罗飞忽然站起来,向外走去。云馨拦住他,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去找你爹,”罗飞道:“我要问他为什么这么,为什么要害这么多人。天下之大,江湖之广,何处容不得人?为了争霸,为了名利,不顾江湖道义,终究到底,就算取得霸业,但有违道义,终究要受到武林之唾弃。我救不了我的同门,但我们一起入黄山,就算死也要死在一处,怎么可以自己苟活于世。”
云馨掩面道:“我求求你,不要死呀活的,我也知道,我挡不住你。我爹爹纵有不是,他毕竟是我爹爹。你这一去,不论是爹爹伤了你,或是你伤了爹爹,我都是一样的为难,一样的伤心呀!”
罗飞握住她的手道:“云妹,我自幼便是一个孤儿,师父收养了我,在武当山上,那些师伯师叔,师兄师弟们,待我就象亲人一般。还有少林,崆峒,峨嵋,海南的许多前辈们,都是正派中人。大家一同来,一起遭到了难,却只有我逃过一劫。眼下他们落在你爹手里,我若不去救,我还是人吗?我若是一个懦夫,怎配与你在一起。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敢贪生怕死,有违道义。倘若我此去能救得大家,我虽死无憾,倘若不能,那也是大家的气数。只是我有负于你一番情义,相救之德。”这一番话正气凌然,云馨虽是柔肠寸断,百般无奈,却无话反驳,劝阻不得,明知他此去,有去无回,只盼能抓住一线希望。
云馨转过身去,幽幽地道:“你有你去的道理,但是,若是有真正的解药,你是不是可以不必去找我爹拼命。”
罗飞点头道:“若有解药,能够救了伙儿,那么一场浩劫便消于无形。只可惜我好不容易得来的解药却是假的。”忽然醒悟道:“难道你可以得到真正的解药。”
云馨低头不语,罗飞抚住她的肩头,轻声道:“我知道你为难,父女天性,我不能勉强你。”
云馨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道:“罗大哥,我试试看。我,我是个不孝的女儿。”说到这儿,语声不禁哽咽。
云馨走了。罗飞独自在房中,只觉得一刻钟也犹如一年那么长。他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回,云馨还没有回来,不由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心中惊疑不定,时想:“云馨此刻尚未回来,难道是被云仲武发现了吗,他又会用什么手段来对待他女儿?”或想:“他们毕竟是父女,也许她不忍去作,这也难怪他,我该自己去才是。”
想到此处,罗飞忍不住想出去拼杀一场。方到门口,却又止步。倘若云妹已盗取解药,我这一出去,岂不是反而坏了大事。如此翻来复去,心潮澎湃,竟无宁时。
眼见天色渐暗,只觉得胸口如压了一块大石,且越来越重,口里象塞满了砂石,难受无比。他再也忍耐不住,取了长剑,便欲出去。
忽听得外面回廊上一阵细碎而紧促的脚步声,向此室越来越近。罗飞拔剑贴壁立于门后。脚步声走到门口,犹豫着停下来,门外的人微微地叹了口气,推门进来,罗飞松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
云馨却抽回手,迅速关上房门,倚在门上,长长地吁了口气。但见她全身似虚脱了似的,却脸色赤红,双目更如着了两团火,闪闪发亮得可怕。气息稍稍喘定,却不理罗飞,自管自己走进内室,坐在床沿上,脸上忽青忽白,显见心中无人交战,激烈不已。
罗飞虽然有满肚子的活,见此情景,却不忍发问,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
半响,云馨抬头道;“罗大哥,求你答应我你只是救人,你们不会伤害我爹的,是不是?你救出人以后,大家都不要再有什么争斗了,和和气气地,不很好吗?”话到最后,已是语声颤抖。但见她手里紧紧握着一小青花瓷瓶,整个人如风中黄叶,轻轻发抖,双眼紧盯着罗飞。
罗飞走过去,将她揽入怀中,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罢,我决不负你。”
云馨颤声道:“罗大哥——”软软地倚罗飞怀中。一双小手本来是冰凉,此刻被罗飞包在掌心,也渐有了一丝暖意。
两人对视,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虽然在心中明白,是到了该分手的时候,可是这一别之后,会不会再有活着想见的机会,只怕是谁也不知道。忽然之间,由于死别之惧,此时情爱之炽烈无比,再也难以抑止,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只愿永生永世,都这样拥抱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但愿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不要走;若能在此刻死去,那么就连死也是幸福的。
罗飞低头看着怀中人。灯光下,眼见云馨面如白玉,只有一点红唇方有血色,长长的睫毛微微地扇动。罗飞心潮激荡,浑身血液炽热,情难自抑,一时忍不住,朝那双眼睛轻轻地俯下去。
两人相依相偎,只觉得心儿飘飘荡荡,如入天界,如入梦境,如在云端,情迷意乱,不能自抑。
桌上的蜡烛渐渐灭了,又过了良久……
罗飞看着怀中的云馨,轻轻地道:“我该走了。”
云馨抬起头来,她的手轻颤,她的眼中有泪:“你、你可要活着回来。”
罗飞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放心。”
云馨转过头去,垂泪道:“我、也许我们不该这么做,可是我不后悔。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我们会缘尽此夜。罗飞,罗飞,我该怎么办?”
罗飞取出一只银手镯,套在云馨手上,道:“云馨 ,我自幼在黄山长大,身无长物。这手镯本是我母亲留下来的,虽不贵重,却是我最重要的东西。现在交给你,以示我心,永不相负。”
云馨转过头去,道:“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你去吧。桌上有套庄丁的衣服你换上,这几日陌生人多,没有人会注意你。一切小心,你可要记得,我在这儿等你——”
※ ※ ※
罗飞依依不舍告别云馨,走出门外,只见天色已将黄昏,该是上晚饭的时候了,每个人都有些忙乱。这时,正好换班,竟无人注意特别身着庄丁服饰的他。
一人提着食盆从罗飞身边挤过去,嘟哝道:“什么臭和尚道士,还要老子送饭,老子给一把沙子。”
罗飞大喜,暗暗跟在身后,眼见他走入假山中,疾步过去一指点倒他,顺手将他塞入一个假山洞中,提着食盒向前走去。
庄中的路,云馨已仔细告诉了他,当下更不犹豫,直至地牢中,敲了敲门。
一个人开了门,怔了一下,道:“你是谁,怎么老刘没来?”罗飞顺口道:“我是新来的,厨房人手不够,老刘到大厅帮忙,就差我来了。”
那人笑骂道:“这老小子还真滑头,给前厅的人送菜自然比送牢饭好,老子还整天窝在这儿发霉。进来吧。”
只听得里头咣啷一声,那牢头回头骂道:“好死不死的,乒乒乓乓地吵什么,恼了老子,吃不着饭,先吃一顿笋炒肉。”
罗飞奇道:“不给吃饭,倒给吃肉。”牢头斜了他一眼道:“小老弟没听过笋炒肉吗?喏,”他取下一根竹鞭在手心拍了拍:“这就是笋炒肉。”
罗飞大怒,恨不得一拳把他揍扁,细看看周围还有十来个庄丁,只得忍下这口气,道:“你们换班的还没有来吗?”
那人骂道:“这鬼地方,谁不是迟上一刻两刻才来,大概也快了。”
罗飞道:“今天大厅厨房有许多好菜,刚才我过来闻到好香,你们若去迟了只怕没了。反正交班的时间已经到了,你们先去,我替你们向下班交待一下。”
那人犹豫道:“倘若管事的知道了,就不好了。这样吧,老张你们几个先去,老六和歪嘴和我留下来交班,你们几个帮我们留着菜。”
罗飞暗骂道:“你不肯去,是必要留下来挨揍了,很好,呆会儿我先照顾你。”
提了食盆,只见盒中尽是些粗砺的窝头,还被人抓了把沙在上面。只得一个牢房一个牢房地分过去。只见少林玄空长眉低垂,喃喃念经;崆峒尚昆双手反缚,口中却被人塞了一把稻草,峨嵋青石不断低声咒骂,凌虚子脸上有一道血痕,铁索叮啷作响。
罗飞低声唤道:“师叔,师兄。”沈陆惊喜地道:“罗师弟。”罗飞使了个眼色,忽道:“哎哟,有人打我。”老六冲了过来,骂道:“你找死呀!”
刚到牢边,罗飞一下子跳起来,冲过去点中了他的“膻中穴”,随后叫道:“哎呀,他还打老六,你们两个快过来。”
那牢头过来,罗飞狠狠地一拳,这一拳当真痛快。凌虚子亦将铁索套住了歪嘴,不料中毒后无力,反被对方一把扯住。罗飞忙一拳将歪嘴击昏。他搜出锁匙,打开牢门,将解药一一分发。众人又惊又喜,不及细问,忙吞了解药,运功调息。
罗飞仗剑守在牢门护卫。眼见天色已明,忽然吵吵嚷嚷,原来下一班接替的人已经来了。罗飞忙吹灭灯烛,牢内原本昏暗,欲引他们进来一举歼之。谁知其中几个机灵的,见门内黑暗不似往日,心中生疑,只先进去了几个。罗飞无奈,将先进去的几个打倒,却已经暴露身形。
后面的几个一见大叫;“有人劫牢。”顿时,庄内的人从四面八方拥过来。
罗飞守在门外,见人越来越多,心中大急,忙问道:“师叔,你们觉得如何?”众人运功正在紧要关头,哪能作答,罗飞连问几声,均无声息,庄丁们已蜂拥过来。罗飞起初只是想抵挡众人,心中并无伤人之意,使出来的也不是最狠的杀招。这么一来,便挡不住对方,只得步步后退。众庄丁却是早受了命令,倘若逃走一人,大家都性命不保。因此步步抢攻,招招凶狠。罗飞惦记着众人,不免心神略分,左臂微露破绽,早中了一剑,手中一痛,不免剑法疏了几分。两名庄丁越过罗飞,听得几声惨叫,已不知是哪几人受害了。
罗飞暗悔道:“倘若我尚在胡思乱想,只怕师叔他们就难以逃过此劫,说不得只好下杀手了.”
虽如此想,但是来人越来越多,这时,他纵已下了决心,也挡不住来人了。
只听得一声大笑,云仲武大袖飘飘,已带着四大弟子来了。罗飞心中一凉,暗道:“完了。”
方白阴阴地一笑:“小子,你还没死啊!”
罗飞站在那儿,全神贯注只待最后一击。
云仲武来到跟前,只是随手一掌,罗飞却如中千斤重锤,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咬紧牙关,仍硬撑着守在门口。云仲武微觉诧异,“咦”了一声向前走去。罗飞咬牙暗想:“我便是战死在这儿,也不能让他进入牢中去伤害别人。”
云仲武冷笑一声,欲要再出掌。“阿弥陀佛——”少林玄空大师走了出来,接着,武当凌虚子、峨嵋青石等各门各派的人都走了出来。罗飞心中一松,只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凌虚子道:“天道好还,云仲武,你还有何话可言。”云仲武冷笑道:“鹿死谁手,尚末有定数,你们还在我的手中呢!”
双方恶狠狠地盯着对方,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转眼间,已是杀声四起,血流成河。
云馨与罗飞,一个不知世事,一个热情单纯,浑不知江湖险恶,往往一个眼神,一句言语便可引起性命相拼。更何况两家利益纠葛,积怨已深。所谓化干葛为玉帛,亦只不过是他们这些无知少年的一厢情愿而已。
起初,云海山庄以人多占了优势,六大门派中武功较弱的,功力末复的纷纷被杀。但六大门派终究来的都是高手非寻常武林人可比。一旦功力恢复,云海山庄方面就不能相敌。到后来,只剩下云仲武与几名弟子犹在作困兽之斗。众人杀得性起,到后来已经是不知杀了多少人了,厨房里大火漫开,各处都烧了起来。
云馨站在窗前。天色未明将明时,反而越发的黑暗。她只听见自己的心“卜卜”地乱跳,一声比一声快。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心中却又象是有一团火在烧;又恐惧,又带着种期盼。两手紧紧地抓在窗架上,指尖都感到脉博的跳动。
草间有小虫在鸣,声音越来越响,响得叫人难以忍受,她不敢动一下,生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放声大叫。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僵。
终于有声音了。叫声、喊杀声,打斗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远处西北角上,有一股浓烟冒起,接着火光照亮了天边。种种难以忍受的声音撞击她的耳朵上,心头上。
“出了什么事了?”云馨的心里感到极大的恐慌,她感到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罗大哥怎么样了——爹爹怎么样了——”她忍不住大叫起来,冲出门去。
忽然,一个全身是血的人冲进门来,差点将她撞倒。云馨惊叫一声:“爹——”
云仲武粗声道:“快进去。”
云馨惊骇不已,只吓得浑身发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扶着云仲武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云仲武喘了口气道:“庄内有变,今日云海山庄是保不住了。馨儿,只怕从今往后,爹爹再不能照顾你了。”
云馨哭道:“爹,你别吓我,女儿好怕!”她双脚发软,只觉得站都站不住了。云仲武轻叱道:“不要哭,我还有话与你说,你仔细听着。”云馨咬牙点了点头。云仲武挣扎着道:“床头向右数第三根柱子,你向左转三圈,再向右转一圈,下面有个密道,一直能通到峰下松林。你快走,要不然就来不及了……”云馨依言打开密道,道:“爹,我们一起走。”云仲武摇头道:“你快走,爹自有办法,快——”
云馨冲过来,哭道:“爹,你不和我一起去,你要撇下女儿吗?”云仲武道:“要是两人一起走,就一个也走不了。”从怀中取出一物,塞在云馨手中道:“记住,西林石室。”
云馨恍恍惚惚地握住手中之物,脑中仍是一片混乱,泣道:“爹,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云仲武咬牙道:“不知是什么人救了六大门派中人,致使我功败垂成……”
云馨大惊道:“爹爹,是我对不起你,女儿与你一起死!”这时候,外面的人声越来越响,云仲武大喝一声:“快去——”用力将云馨一推。云馨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跌了进去,石门重重地关上,立刻一片漆黑,连外面的声音也一并隔绝了。
云馨哭着擂门大叫,石门密得连一丝缝儿也找不到,她的声音又怎能传出去。同样,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无从得知。
云仲武将云馨推下,又将机关封死。这时候,他亦已气力将尽。桌上犹有一支烛台未灭,他取过烛台,将整间屋子都烧着了。
一声呐喊,凌虚子仗剑带领众人已冲了进来。众人将云仲武团团围住。凌虚子缓缓道:“云仲武,你野心勃勃,机关算尽,没想到会有这一刻吧!”
云仲武睨斜着他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自古如此,不是我输了,是老天捉弄我,功败垂成,夫复何言。凌虚子,前日我不杀你,是可怜你,你有什么本事。也配以胜利者的口气同我说话。”
凌虚子气得全身发抖,怒道:“死到临头,尚敢如此猖狂。”
云仲武纵声大笑:“云某纵然是死,又怎会死在你们这些人的手中。”大喝一声,众人皆吃了一惊,后退两步。只见云仲武大笑着跳入火中,大火熊熊,瞬间将他吞没了。
凌虚子叹道:“这人也算得一个英雄,只因一念之差,便将一生之名付之流水,死无葬身之地。天下英雄怎能不引以为戒。”顿了顿又道:“首恶虽去,余党也要尽追。大家仔细搜索,不要有漏网之鱼才是。”
忽然,只听得有人在大叫:“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凌虚子欣然道:“是罗飞,想必他的伤无碍了。”
话音刚落,罗飞已经冲进园内,见到群芳榭已成一片火海,不由惊呆了。他大叫一声:“云姑娘——”便要冲入火海之中。
凌虚子等人忙拦住了他。凌虚子厉声道:“罗飞,你不要性命了吗?怎可如此糊涂!”罗飞狂叫道:“为什么一定要杀人,为什么一定要杀人。”凌虚子厉声道:“云仲武为害江湖,人人得而诛之。”
罗飞怒道:“可是你们知道吗?解药是云姑娘给的,是她冒着生命危险偷过来的。为的是化解双方的恩怨,停止杀戳。我答应了她,我们不会伤害她的家人。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什么都来不及说,一切就都发生得这么快了。我真该死,为什么云仲武不一掌打死我呢?”
凌虚子正色道:“一切都是天意注定,你怨天由人,也是无济于事。云仲武自取灭亡,殃及家人,自是他的报应。纵然你说出了一切,难道云仲武要杀我们,我们就不还手吗?刀兵相见,难免死伤,你对云姑娘虽有承诺,但你也尽到了心,也就罢了。”
罗飞浑身一震:“你们也杀了云姑娘吗?她父亲虽然作恶,但是云姑娘却是善良柔弱,又不懂武功,她可是有恩于我们!”
沈陆忙道:“罗师弟,你放心,这儿只有云仲武一人的尸体,况且,他也是自尽的,不是我们杀了他。我们并没有瞧见云姑娘,想是她不在这儿。”
罗飞喃喃地道:“她应该还在的,她不会出事的,我要找到她,我不能让她再受伤害。”他转身向外欲行,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站立不稳,摇摇欲坠。沈陆忙扶住他道:“罗师弟,你伤势太重,千万别到处走。”
罗飞摇摇头,无力地道:“不行,我一定要找到她,我没关系,我一定要找到她,求你们别伤着了她,千万千万别伤着了她。”
沈陆劝道:“好好好,我们帮你找她,我们都不会伤着了她的。你可别乱走,伤势恶化就严重了。”
凌虚子也沉声道:“师叔答应你,我们不会伤害这位姑娘。”
只见火势越来越大,一夜之间,赫赫云海山庄,就此在江湖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