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反抗了几日,不理不睬了几日,终究拗不过她的努力,只能是一脸无奈地任她摆布,乖乖听命。
不料义渠王却忽然疾风骤雨般冲进来,小狼虽然在芈月面前十分顺从,但对于别人来说仍然保持了一定的小兽性子,此刻义渠王一进来,他便觉得他身上的气息不对,一惊之下便蹿起来跳到角落里,又缩成一团摆出野兽防御的样子来。
芈月见他一来就捣乱,不悦地道:“你干什么?”
义渠王一把抓起芈月的手道:“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去回绝秦人。你告诉我,你喜欢我,你愿意留下来。”
芈月道:“鬼才愿意留下来呢……”忽然觉出他的话中意思来,惊喜道:“你说秦国派人来了,是来救我回去吗?”
义渠王本是抱着最后的希望而来,听了她居然还这样说,不由地又伤心又愤怒道:“你这个女人没有心吗,我这么对你,你居然还想去咸阳?”
芈月昂首直视他道:“当然,我弟弟还在咸阳呢,我为什么不去咸阳?我就不留在这儿,我就是要回去!”
那缩在一边的小狼,听到芈月说到“弟弟”两字,这几日他听得多了,知道是在指他,见芈月与义渠王剑拔弩张的样子,顿时又蹿回来,蹭回芈月的身边,芈月爱抚地摸了摸他的头顶。
义渠王正一肚子怒气无从出,看到她居然对一个狼崽子也是这般满脸温情,对自己却尽是嫌弃之意,不由地怒上心头,指着小狼道:“你能走,他不能走。”
芈月气愤地道:“为什么?”
义渠王冷笑一声,心中方找回一点得意来,道:“不为什么,我是大王,我说了算。”说罢,一昂首,不顾芈月的愤怒,又冲回大帐,拉起张仪道:“一百车粮食,换那个女人。”
张仪面不改色道:“二十车,已经是极限。”
义渠王把张仪摔到座位上,怒道:“没有一百车,老子就不换。”
张仪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大王要真不换,根本连价都不会出。”
老巫忽然张口,叽里咕噜半晌,义渠王这才恨恨地看着张仪道:“八十车,不能再少了。”
张仪道:“四十车,不能再多了。”
义渠王大怒道:“岂有此理,四十车粮食根本不够过冬。”
张仪道:“够,怎么不够?八十车粮食,过冬不用宰杀牛羊;四十车粮食,把牛羊宰杀了就能过冬。”
义渠王道:“牛羊都宰杀了,那我们明年怎么办?”
张仪冷酷地道:“如果大王把精力都用在去操心明年的牛羊,就没有心思去算计不属于您自己的东西了。”
义渠王气得拨刀逼上张仪的脖子道:“我杀了你!”
庸芮急得上前道:“住手。”
张仪以手势止住庸芮,面不改色地道:“杀了我,和谈破裂,今年义渠饿死一半人。”
义渠王道:“你以为我义渠只能跟你们秦国合作?”
张仪道:“可这却是成本最小,最划算的合作。您现在要跟赵人合作,路途遥远,光是粮食在路上的消耗就要去掉一半。而且秦楚联姻,所有的嫁妆都写在竹简上了,我相信没有人敢冒着得罪秦楚两国的危险,去收购您那些珠宝。”
老巫又在说话,义渠王恨恨地将刀收回鞘内道:“哼,我可以让一步,七十车。”
张仪微笑:“五十车。”
最终,通过谈判,议定了六十车为赎金。
义渠王将劫走的铜器以及楚国公主的首饰衣料还给秦人,秦人先运三十车粮食来,义渠王再放走芈月,然后秦人再送三十车粮食来,完成交易。
一车粮食数千斤,这六十车粮食亦有二三十万斤粮食,正如张仪所说,若是部族倚此完全度过冬天或嫌不够,但若是再加上宰杀掉一大半牛羊的话,便可度过。
只是这样一来,次年春天,义渠王就要愁着恢复牛羊的繁殖,而无力再掀起风浪来了。
夜深了,庸芮在营帐外踱步,他挂念着那位在上庸城见过的少女,虽然仅仅一面之缘,在他的心底,却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这时候,他看到义渠王迎面而来,月光下,他显得心事重重。
庸芮微一拱手:“义渠王!”
义渠王点了点头,两人交错而过,义渠王已经走到他身后数尺,忽然停住了脚步,问道:“管子是谁?”
庸芮有些诧异:“义渠王是在问臣?”
义渠王只是随口一问,见他回答,倒有些诧异,停住脚步转头道:“你知道?”
庸芮也转头,与义渠王两人相对而立,点头:“管子是齐国的国相,曾经辅佐齐恒公尊王攘夷,成变霸业。”
义渠王道:“那什么叫轻重术,什么叫盐铁法?”
庸芮道:“敛轻散重,低买高卖,管子使用轻重之术,不费吹灰之力,将鲁、梁、莱、莒、楚、代、衡山击垮。”
义渠王皱眉道:“等等,你给我解释一下,我有些听不明白……”
庸芮微笑道:“义渠盛产狐皮,如果我向大王高价购买狐皮,那么义渠的子民就会都跑去猎狐挣钱,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呢?”
义渠王若有所思。
庸芮道:“如果大王点集兵马,所有的人却都去猎狐,然后这时有外敌入侵会如何?如果大家都去猎狐而不屑于放牧耕种,而我又停止再收购狐皮,那么已经无人放牧也无人耕种的义渠会发生什么事呢?”
义渠王一惊道:“饥荒。”看到庸芮以为已经说完,正欲转身,急忙问:“那盐铁法呢?”
庸芮本以为他已经说完,不想还有,忙转头站住,道:“如果大秦和其他各国联手,禁止向义渠人出售盐和钢铁之器,义渠人能挨上几年?”
义渠王悚然而惊:“若是断盐一个月,就会部族大乱了。”
庸芮微笑不语。
义渠王忽然明白,向庸芮行了一礼道:“多谢庸公子提醒,我必不负与大秦的盟约。”
庸芮道:“我可以问大王,是何人告诉您轻重术、盐铁法的?”
义渠王看了宫内一眼,不说话,
庸芮心中顿时明白,暗道:“果然又是她。”想起她来,心中既是怅然,又有一点点甜蜜来。
芈月亦知道了要走的事情,这是义渠王亲自告诉她的。说完,义渠王叹了一声道:“我真不愿意放你走。”
芈月不说话。
义渠王叹息道:“可我留不住你,你的心也不会在义渠。”
芈月继续沉默。
义渠王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芈月道:“你真要我说,我只想问你最后一次问你是谁让你去劫杀我们的?”
义渠王看着她,道:“我说过,想知道,就留下来。”
芈月摇摇头。
义渠王道:“你既然这么想知道,为什么不留下来?”
芈月道:“我想知道仇人是谁,为的是报仇。留在义渠就报不了仇,那知不知道有什么区别。你现在不告诉我,我回去,自然也能查得出来,又能报仇,我为什么不走?”
义渠王语塞:“你……唉,总之,你真要报了仇无处可去,就回这儿来吧。”
芈月抬起头来看着义渠王,义渠王被看得有些发毛道:“你这是,怎么了?”
芈月道:“现在看看,你也没这么可恨了。”
看着义渠王落寞地走出去,芈月心中竟有一丝离别的不舍。
这种离别的情绪,到了要走的时候,似乎更加浓烈了,芈月从来不知道,当她有一天终于能够离开义渠的时候,竟然会有这种感觉。
她登上马车,回头看了看,见到来相送的只有青驹和白羊,不禁有些失望,问道:“小狼呢?”想了想又问道:“义渠王呢?”
青驹便道:“大王说,不想见你。还说,你要走,就不许你带走小狼。”
芈月心中暗叹,她这次回咸阳,亦是前途未卜,这些日子她与义渠王的相处,亦是看出这人嘴硬心软,恩怨分明,不是会亏待小狼的人。若是她终可了结咸阳之事,带着魏冉去齐国前,再到义渠接走小狼,也是可以的。
见着芈月登上马车,在秦人的护卫下一路东行。远处的山坡上,义渠王带着小狼,站在高处,远远地看着芈月的离开。
义渠王冷笑一声,对小狼道:“你看,她说得那么好听,却头也不回地把你抛下了。”他心里不高兴,便要叫个人来陪他一起不高兴。她既然喜欢这小狼,那他便要这小狼同他站在一起送她远走。
小狼满心不服,苦于说不出来,又被身高力壮的义渠侍卫扼住双臂动弹不得,只能在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这时候他倒有些后悔,若不是满心里抗拒排斥芈月教他说话,此时也不能听着这人胡说八道,诋毁他的姐姐。
义渠王喃喃道:“我把你留下来,你说她以后会不会来看你呢?”
小狼却只呃呃地叫着。
义渠王道:“她说她在咸阳还有一个弟弟,你又不会说话,估计她见到她的亲弟弟,就会忘记你了!”
小狼被他这话说得实在气坏了,这一急怒之下,原来在口中盘旋多日一直无法说出口的话,竟在此时忽然冲口而出道:“阿姊——”
虽然声音含糊而破碎,但这一声尖利地声音还是划破了长空,甚至远远地传到了草原,传到了秦人车队,也传到了马车中的芈月耳中。
芈月坐在马车上,忽然听到远处传来的这一声破碎呼喊,虽然听得不清,但似乎下意识地就认为是“阿姊——”
她忽然钻出马车道:“停一下。”
庸芮过来道:“怎么了?”
芈月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阿姊……”
庸芮道:“刚才那一声是人叫啊,我还以为是狼吼呢?”
芈月一惊:“狼吼?莫不是小狼?”她连忙下了马车,站在车前,手作喇叭状大声地向远处呼唤道:“小狼,是你在叫我吗?小狼——小狼——”
山坡上,小狼只能一声声叫着道:“阿——姊——”声音却变形得厉害,半似狼吼。
芈月看着远方大呼道:“小狼,你快点长大,学会说话,我以后会再来看你——”
草原上,只有一阵阵似狼非狼的吼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