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凭这一点,使我难以实行我原来的计划。
她轻而易举地将窗子上的铜板,全都推了上去,才微微一笑,对我道:“这样空气好些,是不?”我报以一笑,道:“不错,空气好得多了,而且香得多了,殷小姐,你常用的是甚么香水?”殷嘉丽笑得更加甜蜜,道:“这种香水的名字,叫作『傻瓜的陷阱』。”
我摊了摊手,道:“如此说来,我是傻瓜了。”
殷嘉丽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看她的样子,似乎对我,全然不加防范。也正因为如此,她便也有使人莫测高深之感。
她微笑着,道:“我来迟了,因为我在研究你。”
我不知道她竟何所知,只得不作回答。
殷嘉丽道:“我是在研究你的资料,原来你是如此大名鼎鼎的人物,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我敷衍地答应着,一面看看门,看看窗。
门窗都开着,我可以轻而易举地逃出去,可是我又不能不往深一层自己问自己:我真的能轻而易举地逃出去么?我决定暂时还是不要妄动的好。
殷嘉丽脸上的微笑,仍然是那样地动人,道:“你不要想离开这里,当然我们知道你是个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人,但是你应该知道,我们也和你以往的敌手不同,是不是?”
我望着殷嘉丽,不禁由衷地点了点头,道:“的确是不同。”
在我过去的冒险生活之中,我接触过不少美丽的女子,但是她们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身份、个性。她们的美丽,和她们的个性、身份相符。
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外观如此纯洁、如此美丽温柔的女子,而在从事着如此恐怖的工作的。
殷嘉丽又笑了一笑,道:“而且严格地来说,我们还不能算是敌人,是不是?”
我不禁有些迷惑,“嗄”地一声,道:“这算是甚么意思?”
殷嘉丽道:“你还不明白么?你虽然以极为高妙的手段,杀了我们的一个工作人员,可是你也以更高妙的手段,竟在密探星布的情形之下,又杀了一个密探”她的话还未讲完,我已经陡地站了起来,高声叫道:“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过人!”
殷嘉丽反问道:“你没有杀过人?”为了自卫,我当然对付过不少凶徒。可是殷嘉丽所说的那两个人之死,可以说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不过刚好凑巧在发生事变的现场附近而已!
殷嘉丽所说的“我们的一个工作人员”,当然就是攀在陈教授住宅外跌倒地上死去的那第一个死者了,如今,我至少又多明白了一些事,那便是为甚么那一个人一死,杰克中校便会赶到现场的原因。
原来那个人是国际特务集团中的人,所以杰克中校才会赶来的。
但那个人夤夜攀墙,目的何在呢?若说他们志在得到陈教授研究工作的情报,那么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双重身份的殷嘉丽,另一个身份,正是陈天远教授的助手,她可以得到一切,知道一切,陈天远教授的研究工作,在殷嘉丽面前,可以说毫无秘密可言!
我平心静气的说道:“小姐,你所说的那两个人,他们的死,可以说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听你说不是你们的敌人,我很高兴,当然我也绝不会是你们的朋友,肮脏的特务工作,与我无缘。”
殷嘉丽双眉微蹙,道:“那么,你到这里来,又是为了甚么?”
我苦笑了一下道:“世界上以为是我杀了那两个人的,不止你一个,还有杰克中校“
殷嘉丽笑道:“我们已经知道你和警方秘密工作组的纠缠了,我们十分佩服你的摆脱杰克中校时所用的方法。”
我望着殷嘉丽,心中在想:如果她是一个老练的秘密工作者,那么她是不应该说这句话的,因为她这样一说,便表示警方秘密工作组之中,已经被他们的人所渗透了。他们的人,一定曾目击我逃走,要不然,她又何从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当然也有可能殷嘉丽是故意如此说,来表示他们组织之庞大和力量的非凡的。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没有办法不走,我必须找到凶手,来洗脱我自己的罪名,我所希望的也就只是这一点而已。”
殷嘉丽道:“你找凶手找到这里来,那可算是大错而特错了。”
我点了点头,道:“的确我是摸错门路了,如果我一早知那第一个死者是你们这里的工作人员的话,我是绝不会到这里来的了,而殷小姐,你的双重身份,也和我绝没有关系。”
殷嘉丽斜现着我,道:“你的意思是,你能够代我保守秘密么?”
我耸了耸肩,道:“当然,你以为我是长舌妇?”
殷嘉丽微笑着,我揣摩不透她的心中,在想些甚么,我试探着道:“我既然摸错了门路,那么我可以退回去,再从头来过么?”
殷嘉丽仍是微笑着不出声。我“噢”地一声,道:“当然,那卷录音带,在我的信箱之中,我保证会原物归还给你的。”殷嘉丽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堪称优美之极。
她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地踱着步,过了两分钟,才道:“本来,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满地完成了,我们早已得到了所要得的一切,可是我们派出去捣乱陈教授实验室,将陈教授研究工作的露,装成是受到外来的暴力的盗劫的人却被杀了!”
我又中断道:“我已经说过,这个人被人刺死,和我无关。”
殷嘉丽目光炯炯地望着我,道:“你怎么知道这个人是被刺死的?”
我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未曾看到过死者?”
殷嘉丽针锋相对地道:“你以为我们应该去集体认,再为他举行盛大的殡葬么?“
我道:“好,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是第一个见到了那个死者的人“
殷嘉丽的语锋越来越锐利,她突然插口道:“你当然是第一个见到死者的人。”
她仍以为凶手是我!
我不想再说下去,大声道:“一句话:我能不能离开这里?”
殷嘉丽向门口走去,道:“也是一句话:不能!”
我陡地一耸身子,一个箭步,向殷嘉丽直扑了过去,殷嘉丽像是早已料到我会有此一着一样,就在我向前扑出之际,她陡地连跨了两步,已到了门旁。
我一到了她的身前,一伸手,便抓住了她的肩头,可是她的身子突然向下一沉,我那一抓,竟然滑脱了手,未将她抓住。
我陡地一呆,殷嘉丽已倏地转过身来道:“卫斯理,你只会和女孩子打架么?”
我尴尬地住手,可是我却不服气,道:“你不让我离开这里,我自然要向你动手!“
殷嘉丽笑了起来,道:“那你可以向他们动手!”她向门外拍了拍。由于我仍在房间里面,所以看不到门外的情形。
她向门外一指,我才向前跨出了一步,只见门外是一条走廊,一端是回旋楼梯,通向楼下,一边则是雕花金漆栏杆,十分考究。
而在房间的两旁,共站着四个人。
那四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西装,神情呆滞,冷冷地望着我。
那四个人的手中,各握着一种十分奇怪的东西,看来像是手枪,但是却是圆球形的。
我不明白那究竟是甚么,但是我却可以肯定那是杀人的利器。在特务世界中,杀人利器的花样越来越多了,若是罗列起来,定然比世界上所有香烟的牌子更多。就在我自己的身边,便也有着取自阿星手上的一件杀人利器在。殷嘉丽以这四个人来恐吓我,当然是有恃无恐的了。
然而在这时,我却产生了一个主意。
我向栏杆下望了望,豪华的大厅之中,这时并没有人在。
而穿过栏杆,向下跃去,不是很高,跌不伤我的,而且在栏杆下,还恰好有一张巨型的沙发,我可以落在沙发上,滚落地下,从大门口冲出去,我估计只消五秒的时间便够了。
当我心中在想看这些的时候,我的目光只不过向栏杆略飘一飘而已。
我装着对那四个汉子手中的东西十分有兴趣,道:“他们手中所握的这个是甚么东西?”
殷嘉丽笑道:“不值一提,这是放射超小型子弹的手枪,它所发射的子弹,只不过如同米粒大小,但是速度是普通枪弹的七倍,所以可以击中任何在迅速移动中的目标。每一柄枪中,储有子弹一千发,每一粒子弹中,皆经过氰化钾的处理,氰化钾和血液相遇,你知道会有甚么结果的了?”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中暗自庆欣,我还好问上一问。
要不然,我向下跃去,可能身子还在半空中,便已经中毒而死了。
我又向那四个大汉望了一眼,殷嘉丽也向他们指了指,道:“这四个人的本领很平常,可称不堪一击,但是他们的射击技术,却还可以过得去。”她扬了扬手,讲了一句日本话,那是在北海道以北的日本语,“虾夷”人的土语。我听得出它约莫的意思,殷嘉丽是在命令他们发射,他们四人,一起扬起手中的枪来。
四枝枪口先是对准着我,然后才慢慢地移了开去,再然后,枪声响了。
所谓“枪声”实在并不是真正的枪声,只不过是子弹射在墙上的“拍拍”声而已,在墙上,出现了四个由小孔组成的圆圈。
每一个圆圈,大约是三寸直径,如果你用一个圆规,在墙上去画圆圈,那所画出来的,至多不过如此了!
同时,我还闻到了一股杏仁的味道。那正是氰化钾的气味。
由此可知,殷嘉丽并没有说谎,至于她说那四个人的射击技术“可以说过得去”,那自然是故意这样说的,因为这四个人的射击技术,堪称第一流的射击专家,我自己是绝比不上他们的。
我向那墙上的四个由小型子弹射出的圆圈看了半晌,才道:“看来,我暂时只好退回房间中去了。”
殷嘉丽道:“是的,我希望你不要埋怨空气不好。”我知道她的意思,那一定是指我一退入房中,门又会被锁上,而窗上的铜片又会落下而言的。
我的心中又为之一动,我退进了房中,殷嘉丽代我关上了门,窗上的铜版,便迅速地下降,可是我早已知道了这一点,所以一退进房中,便拿起了一只厚玻璃烟灰盅,赶到了窗前。
当然,由于铜板下降极快,我是没有法子穿窗而出的了。
但是,我却还来得及将那只烟灰盅迅速地放在窗棂上,铜板碰到了烟灰盅,便不再落下来,未能将整扇窗子一齐遮住。
烟灰盅不是很高,铜板未能遮没的窗之空隙,也不过十公分左右。
我双手伸进这空隙,想将铜版抬了起来。可是我用尽了力道,铜板丝毫不动。看来,要将铜板推开,是没有希望的了。
那么,我这一个行动,岂不是毫无意义么?
我心头不禁十分懊丧,来回走了好几步,又低下身来,凑在那道缝中向外看去,我的手是可以从这道缝中伸出去的,但是只伸出一只手去,又有甚么用呢?
我向外看了一看,只见那个胖子从屋中走了出来,穿过花园,到了车房中,驾车而出。在那胖子离去之后,又有几个人离去,全是些看来如同普通商人的人。但那些人既然会在这里出入,一定不是善类了。
我心中十分烦闷,因为这样可以说是我首次被陷在一个特务总部之中,特务是最难对付、最没有人性的一种人,他们将会怎样对付我呢?
我想了片刻,颓然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连两天,我几乎没有好好地休息过,这时命运既存未知之中,我索性趁机假寐起来。
我是被开门声惊醒的。当我睁开眼来时,“拍”地一声,室内的电灯恰好被打开,原来天已黑了。走进室内,点着了灯的,不是别人,正是殷嘉丽,只见她面上,带着十分疑惑的神色。
她向那被我用烟灰盅搁住了的窗口看了一眼,耸了耸肩,道:“可惜烟灰盅太小了一些!”
我懒得去理她,双眼似开非开,似闭非闭,看来似乎仍然在瞌睡之中,但实际上我的神智却是再清醒也没有了。我正在思索用甚么方法对付她。
而在这时,我又发现,一个女人,如果生得美丽动人的话,那是十分占便宜的,否则,照我如今的处境,我早已动用那毒蛇针了,但就是因为殷嘉丽的娇艳,使得我迟迟不忍下手。
殷嘉丽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道:“杰克中校为了追捕你,几乎发疯了!”
我懒洋洋地道:“是么?”
殷嘉丽继续道:“但是如今我却已相信了你的话,杀人凶手并不是你。”
我心中冷笑一下,心想她不知又在玩甚么花样了。我道:“是么?是甚么改变了你的看法了呢?”
殷嘉丽道:“在陈教授住宅中留守的四个便衣人员,一齐被人杀死了,两个死在花园中,两个死在花园的大门外草丛内。”
我陡地一震,殷嘉丽续道:“那两个死在花园中的便衣探员,伤口是在背部。死在门外的两个,一个伤在胸前,另一个却伤得不可思议“
我也不禁为这一连串难以想像的凶案所惊骇,忙道:“如何不可思议?”
殷嘉丽道:“谁都知道,人的头盖骨是最硬的,刀能够刺进去么?”
我沉声讨论着这个令人毛发悚然的问题,道:“如果用刀劈的话,锋利的刀如东洋刀,就可以将人的头骨劈碎的。”
殷嘉丽道:“不是劈,是刺,那人的头骨上被剌出了一个狭长的孔,脑浆流出,死了!”我感到了一阵寒意,道:“那就只好问你们了,你们是世界上使用杀人工具最专门的人,应该知道他是死于甚么武器之下的。”
殷嘉丽道:“我自然不知道,但是杰克中校却认为那四个便衣探员之死,也是你的杰作。”
我几乎想要直跳起来,破口大骂,但是转念一想,杰克中校根本不在这里,我骂也没有甚么用处的。我只得苦笑了一下,道:“那我更是比漆还黑的黑人了!”
殷嘉丽道:“不错,如果我们放你离开,不到五分钟,你便会落入杰克中校的手中!”
我抬起头来,直视着殷嘉丽,挑战似地道:“我却愿意试试。”
殷嘉丽笑了一笑,道:“卫先生,为你自己打算,你要找出凶手,是不是?”
我忙道:“当然是,你想我会愿意蒙着嫌疑,东逃西窜么?”
殷嘉丽道:“不是蒙着嫌疑,而是证据确凿,因为警方若是起诉的话,我们将会提供一连串的证人,来证明你是凶手!”
我不禁骇然道:“你这样做,是为了甚么?”
殷嘉丽道:“你别怕,目前我们还不准备这样做,我这样警告你,是为了要使你知道,你非找到真正的凶手不可!”
我立时恍然,道:“我明白,你们也想知道谁是凶手,所以藉助于我,将我逼到非找到凶手不可的处境中,来为你们效力!”
殷嘉丽道:“卫先生,你当真是一个聪明人,但是你却不只是为我们效力,也为你自己着想。”
我靠在沙发上,将殷嘉丽的话想了一想,觉得她所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我的处境,如此尴尬,不找出那疯狂杀人的凶手来,我是绝对难以洗刷自己身上的嫌疑的。
我冷笑了一声,道:“那么,你们是想和我合作行动,是不是?”
殷嘉丽摇头,道:“你错了,我们不和你合作,我们所能给你的帮助,只是以最新的化装术,把你化装成另一个人,使你能避开杰克中校的追捕,而在你追查凶手期间,我们不是敌人,你明白了么?”
殷嘉丽的每一句,都有十分深的含意,她说“我们不是敌人”,而不说“我们是朋友”,那无疑是说,在追查凶手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她仍然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这也好,我倒喜欢这种“勿谓言之不预”的作风,那总比甜言蜜语,却在背后戮上你一刀要好得多了!
我点头道:“我明白了,但是既然寻找到凶手是两利的事情,你们供给我多一些情报,似乎也属必要,你同意我的意见不?”
殷嘉丽道:“好的,我们所需要的,是陈教授的一切研究资料,我们已经得到了。“
殷嘉丽道:“为了掩护我的身份,我们派出一个工作人员,去破坏陈教授的实验室,装着研究资料的漏,是由于外来的力量,和我无关,可是那个人却被杀了,这证明除了我们之外,另外有人对陈教授的研究工作,感到兴趣。”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殷嘉丽道:“我们起先以为对头是你,如今我们想知对头是谁,和他们已知道了些甚么?”
我问道:“那么,陈教授所研究的我那天在显微镜中所看到的,突竟是甚么呢?”
殷嘉丽道:“你在显微镜中所看到的,是在实验室中研培养出来的别的星球上的生物,这种微生物,它们会分裂自己,吞噬自己,强壮自己,这种生活方式,是地球上任何生物所没有的。地球上的低等动物,在没有食物的时候,会将自身的器官吞噬,例如涡虫,但它们在那样做的时候,只是勉强维持生命,而不是生命的进展!”
我觉得这才是殷嘉丽的本来面目:一位美丽、年轻而有学问的教育工作者,而不是一个卑鄙、凶残、毫无人性的特务。
所以我特别欣赏如今的殷嘉丽,我并不打断她的话头,任由她说下去。
她继续道:“这是一项重大的发现,证明在特殊的情形下,生命可以发生。再加上那个星球上的一切资料,全是宝贵已极的太空情报,更证明太空中,生命的发展是多姿多采,远超乎人类的想像力之外的!”
殷嘉丽面色微红,显得她十分兴奋。
我叹了一口气,道:“殷小姐,如果你坚持研究,那你将成为世界知名的学者,你为甚么要干这种无耻的勾当?”
殷嘉丽的面色一沉,冷冷地道:“陈教授也在我们的软禁之中,你可以不必为他的下落操心,你只管专心于你自己的事情好了,你跟我来,我们的化装师,会替你改变容貌的。”
我问道:“你们的化装师的技术高明么?”
殷嘉丽瞪了我一眼,道:“他可以使你的妻子都认不出你来。”
我踏前一步,道:“小生尚未娶妻。”
殷嘉丽道:“不久的将来,你就可以和莺莺小姐见面了。”
我不再说甚么,跟着她出了房间,那四个人仍然在,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后面。
由于这四个人的监视,我不敢有任何的行动。
不一会,我们便置身在另一间房间之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已然在了,我一见了这个老者,便顿时呆了一呆,那老者见了我,也是一呆。
但是我们两人的一呆,都只不过是极短的时间,只怕精明如殷嘉丽也未曾发觉。那老者我是认识的,我不但认识他,而且还曾救过他全家的性命,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从那次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他,但是这次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却也毫无疑问地可以认出对方来。
这个白发苍苍,貌不惊人的老者,如果我称他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化装家,那我是绝对没有一点夸大的意思在内的,他的确是最伟大的化装家。
他曾经将一个花甲的老翁,化为翩翩少年,也曾将如花少女,化成驼背婆婆,化装技术之妙,可以说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他是如何会在这里的,我弄不明白,我想他多半是临时受雇,不知道雇主是甚么人的。
我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殷嘉丽退了出去,那四个黑衣人还在,就站在我的身后。
他一声不响地工作着,在我的面上,涂着化装用的油彩,他一面工作,一面不断用眼色向我问话,我拿起了一支油彩,在手心慢慢地写道:“我是被迫的,你有甚么办法令我脱身?”
他点了点头,在我的面上指了一指。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说,他用他的化装技术,可以使我脱身。但是我却不明白他将使用甚么方法。
我任由他工作着,足足过了大半小时,他的工作才算完成,我向镜子中一看,几乎连我自己,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在镜中出现的,是一个秃头、疏眉、面目可笑之极的中年人,卫斯理不知道哪里去了。
当他退开一步之后,殷嘉丽也走了进来。
直到此时为止,我仍不明白他用甚么方法,可以使我摆脱殷嘉丽他们的追踪监视。
他一面洗手,一面喃喃地道:“这种油彩是水洗不脱的,一定要用特殊配方的液体,才能洗得脱。”他自言自语了两遍。
我知道他的话似乎是在讲给我听的。
那么,他的话又是甚么意思呢?他像是在强调他化装的持久性,但是我面部的化装越是耐久,就越是难以摆脱殷嘉丽他们特务组织的监视,他又怎算得是在帮我的忙呢?
唯一的可能,是他在讲反话,他在提醒我用水去洗面上的油彩。
可是面上的油彩洗去了之后,我便露出了本来面目,不但殷嘉丽他们,可以监视我,我连想避开杰克中校手下密探的耳目,都在所不能了。
我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想要以眼色向他再作询问,但是我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那四个人已经逼着我,向外走去。
殷嘉丽就在我的身边,道:“你面部的化装,在如今这样的气温之下,可以维持十五天到二十天,不论你用甚么东西洗刷,都是没用的,希望你能在十五天中,有所收获。”
我仍然在沉思着化装师喃喃自语的那两句话,我可以肯定他是在说反话,他是在指示我用水去洗脸上的化装,但是我却难以相信自己的推断。
我并没有回答殷嘉丽的话,她也不再说甚么,我们一齐到了车房之中,殷嘉丽道:“让我驾车送你离去,你喜欢在哪里下车?”
我摸了摸身上,钱已不多,心中不禁十分踌躇,殷嘉丽一笑,已经递过了一只信封来,道:“你在这十五天内的费用,我们可以负担。”
我立即回答她,道:“我只是为了洗脱自己的罪名而努力,并不是替你们工作,你不要想用钱来收买我。”
殷嘉丽耸了耸肩,收回了信封,驾车向前而去。我来的时候是躲在行李箱中来的,并不知道这幢花园洋房位于何处。
这时,殷嘉丽在送我离去的时候,并没有要我蒙上眼睛,车子在路上驰了不多久,我已经认出那是著名的高尚住宅区,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就是住在这一个区域中的。我想去找他,但是我想到,我一切来往的朋友,这时可能都在杰克中校手下的监视之中。
而且我如今的模样,即使是我最好的朋友,要他相信我就是卫斯理,只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所以我放弃了主意,任由殷嘉丽驱车进市区,当车子经过了一家第二流酒店之后,我才叫停车。
殷嘉丽十分合作,她立刻停了车,道:“就在这里下车么?”
我点了点头,道:“是的,很多谢你。”
殷嘉丽替我打开了车门,我跨下了车子,殷嘉丽向我挥了挥手,疾驰而去。我四面一看,不像是有人在跟踪着我,而殷嘉丽的车子,也早已疾驰而去了,难道他们竟肯放弃对我的跟踪么?
我想了一会,想不出道理来,我到了那家酒店中,要了一间套房,我身边的钱,够我预付五天房租,我指定要二楼的房间,因为住在二楼,在必要时由窗口爬出房间,可以方便得多,就算由窗口跳下去,也不至于跌伤的。
我到了房间中,躺在床上,闭目静思。
我的脑中混乱得可以,好一会,我才渐渐地定下神来,我觉得我第一要务,便是回到凶案的现场去,因为神秘凶案,既然频频在陈天远教授的住宅内外发生,可知这个凶手对陈教授的住宅,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所以才将之选择为他行凶的地点。
我要怎样才能接近行凶的现场呢?我最好是冒充那个阔佬朋友的远亲,去看守他那幢别墅的。
在那幢别墅的附近,虽然凶案频频,但是仍是没有人有权力封锁私人的物业,不给人去居住的。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而且我根本不必和那个阔佬朋友商量。
因为他在将别墅借给我的时候,早已将所有的钥匙一齐交给了我,而其中主要的几根钥匙,仍在我的身上。
凭着我脸上的化装,我可以瞒过任何探员,堂而皇之地进入那所别墅去居住!
可是,我经过化装后的容貌,殷嘉丽他们是知道的,我有甚么法子连他们也瞒过呢!
因为我知道,我寻找凶手的事情,只要一有了眉目,那么,这个特务机构将会毫不留情地取我的性命,最难防的便是暗枪。
我对于这个特务机构的人,只知道这一个白种人胖子,一个殷嘉丽,而他们组织之中的每一个人,却都可以认得出我来。
我跳起床来,团团乱转,最后,我决定冒险去洗脸上的油彩!
如果那个化装师喃喃自语就说的是反话,那么我面上的化装油彩,是应该可以洗得脱的,洗脱之后的后果,我也不去想它了,因为如今的化装,对我来说并没有甚么多大的好处,我就像是那个特务机构的靶子一样。
我进了洗手间,在脸盆中放了水,先以双手在脸上湿了湿,就在湿手碰到脸上的时候,那便觉得油彩化了开来,糊住了我的眼睛,而双手之上,也已经全是油彩了。
那化装师果然在说反话,面上的油彩,是一洗便脱的,我洗了三分钟,已将面上的油彩洗乾净了,我苦笑了一下,心想那化装师总算是帮了我一个忙,我在洗脱了他对我的化装之后,自己可以再重新化装过。
我抹乾了脸,抬起头来。
我的视线恰好对着洗脸盆的镜子,我向镜子中看了一眼,我呆住了。
我洗脱了油彩之后,镜子中出现的,并不是我自己,绝不是。那是一个扁鼻、高观、狭眼、浓眉的中年人,样子十分阴森,属于面目可憎这一类。
我将脸向镜子凑近,想在这张属于我的脸上,找出我自己的痕迹来,但是我却做不到,我像是被“陆判官”换了一个头一样。
这时,我恍然大悟了!
那化装师的确帮了我大忙,他先用要特殊配方的溶液才能洗脱的化装品,将我化装成一个面目阴森,不惹人好感的人,然后,再用普通的油彩,将我再化装成为一个可笑的中年人。
他化了两重手续,使我在一洗脱了面上的那一层化装品之后,立即成了另一个人!
我暗暗佩服那化装师手段之佳妙,我如今可轻而易举地既瞒过杰克中校,又瞒过殷嘉丽了。而我选择的二楼房间,这时也对我大有用处,我推开了洗手间的窗子,沿着水管向下落去。
不消一分钟,我已脚踏实地,由厨房穿过了一条走廊,到了酒店的正门,我看到有两个人无所事事地站着,他们多半是奉特务机构之命来跟踪我的,但如今我在他们面前走过,他们却连看都不向我看上一眼,他们所要跟踪的,是一个化装成面目可笑的中年人卫斯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变得如此之快!
我出了酒店,步行了两条街,便召了一辆街车,直向那富翁的别墅驶去。
在车子将到那别墅之际,我已看到了许多便衣探员,可知杰克中校为了找我的下落,当真是出动了他属下的全部力量。
当我所乘的车,在那别墅门口停下来时,我觉得四面八方都有锐利的目光向我射来。
我的心中也不免有些紧张,如果我万一给他们认了出来呢?
我慢吞吞地付着车钱,在车子的倒后镜中,我又看到了我自己,我不禁放下了心来:既然连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旁人怎可能认出我呢?
车子离去之后,我到了大铁门前,取出钥匙来,我的钥匙还未曾伸进锁孔中,便有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在我的身边站定。
我早已料到会有这样情形出现的,我立即现出惊骇无比的神情,高声叫道:“打劫啊,救命啊!”
由于化装师在我的口内,塞上了软胶,使我的嘴变阔的原故,所以我的声音也变了,变得十分可笑。那两个便衣探员显然料不到我会有此一“叫”,他们连忙向后退去。
我仍然在大叫,道:“打劫啊!打劫啊!”
有几个人向我奔了过来,喝道:“你叫甚么?你是甚么人?”
我退着,返到了铁门口,道:“你……你们是甚么人?”那两个大汉取出了证件,在我面前扬了一扬,道:“我们是警方人员。”
我吁了一口气,装出莫名其妙的神情,向那幢别墅指了一指,悄声道:“怎么?我的老表出甚么事情了?可是大小老婆打架?”
那四个便衣探员瞪大了眼睛,道:“甚么老表,是甚么人?”
我说出那个富翁朋友的名字,道:“我是他的表弟,是看房子的,前几天,有一个性卫的人借住,他如今走了没有?”
我一提到“性卫的人”,那几个人的神情,立时紧张了起来,道:“他在哪里,那个性卫的人在甚么地方?”
我翻了翻眼睛,“咦”地一声,道:“他不住在这里了么?糟糕,他趁我不在的时候离开,多半是偷了别墅中值钱的东西,我在老表面前,怎么交代,惨了,惨了!”我一面说一面团团乱转。
我的“做功”一定很好,那几个人全给我瞒了过去,不耐烦地走了开去。只有一个人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道:“老友,你要小心些,这里最近,死了好几个人,下一个可能轮到你。”
我笑道:“别说笑了,我会怕么?”
那人还想说甚么。但是另一个人,却将他拖了开去。我心中暗暗好笑,打开门,走了进去。我绝不登楼,只是在楼下居住的房间中休息了一回,等到天色黑了的时候,我才掩到了屋外,向陈天远住宅处看去。
只见陈天远教授的宅中人影来往,显然杰克中校已将这里当作了他临时工作的总部。
我看了一回,看不出甚么名堂来,心想那凶手可能早已远走高飞了,而我却还在守株待兔。但是除了在这里细心地等待观察之外,还有甚么法子呢?
我知道这幢别墅,一定也在严密的监视之列,天色虽黑,红外线视察器却可以使在黑暗中活动的人,无所遁形,我的行动仍不得不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