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一靠码头,原振侠已带着缆绳,一跃而上,把缆绳套好,玛仙也恰好来到了他的身前。码头有几级阶梯,原振侠站在下面,玛仙站在上面,他一抬头,脸对准的是玛仙的小腹。
原振侠双臂立时环抱着她,把脸贴在她柔软的小腹上,清楚地感受着自她腹际透出来的温暖,和她在微微发着抖的身子。
两人都好一会不说话,也不动。
除了海涛声、风声、鸟声之外,就是他们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原振侠立刻就想到,在这个所在,完全可以不理会时间的存在。他和玛仙,如果喜欢就这样相拥着不动,要拥上多久都不要紧,和世界上其它地方,什么都要计算时间,绝不相同……
才踏上码头,在心灵和情绪上,都已经可以强烈地感到那种真正的、完全不需提防的、一点不用加以任何注意的自由。那种自由,原来或许人人都有,但自从人类开始有了文明之后,却早已失去,几乎使所有人忘怀了,再也不知道有这种自由的存在了!
原振侠感到了无比的舒畅和松弛,他松开了玛仙,双臂张开,跳上码头,自然而然,发出了一阵充满了喜悦的呼叫声来。
玛仙体态轻盈地跟在他的后面,原振侠一个转身,又把她紧拥着抱了起来,飞快地打转,令玛仙的秀发都散了开来。
他仰着头,看着在阳光之下鲜艳欲滴的玛仙,突然静止,缓缓放下了玛仙,两人的视线黏在一起,再也分不开。双方都各自在对方的眼神之中,找到了心里要说的千言万语,而这千言万语,又绝不是真的言语所能表达,而只可以在眼神之中,互相交流!
事后,他们完全无法记忆起是由谁先开始,还是两个人一起开始的,他们开始亲吻对方!
阳光暖暖地,海水耀眼,怀中的人那么柔软亲近,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两个人之间再无隔阂。
然后,他们也没有人记得是如何开始向前走的,彷佛是腾云驾雾,是身在梦幻中的境界。再然后,原振侠就看到了一片碧绿的草地……他认不出那是什么草,只觉得踏上去柔软无比!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玛仙赤着脚,一双玉足可爱地展现在眼前。在承受原振侠的注视时,有点害羞地略缩了一缩,那小小的动作,能令人兴奋得发狂。
原振侠又大叫了一声,踢去了自己脚上的束缚。当他的肌肤接触到了那种绿得发亮的小草时,有一股奇妙无比的快感,自他的脚下直透进来,迅速流遍全身。他抬起头来,看到的是玛仙已印上了红晕的俏脸,眼波流转间,她的手抬起,指向不远处的几间茅屋。那是可爱之极,整齐美丽得如同童话世界一样的小茅屋。玛仙拉着原振侠,或是原振侠拉着玛仙,一起踏着丝缎一样的绿草,向前奔去。
他们两人心意一致,一直在急速地前奔,飞快加剧的心跳,都表示他们亟想快一点冲进小茅屋之中……后来他们才忽然想到:为什么一定要到茅屋中去?
整个岛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哪里不一样?而他们在奔跑时,还小心地避免踏到夹在草地中生长的一种淡紫色的小花。一到了那种小花前,他们就会自动跳过去!
到了茅屋前停下,玛仙闭上了眼睛,她的双颊已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原振侠打横抱住了她,她立刻搂住了原振侠的脖子,把脸腮贴上去,竟如同火烧一样地发烫!
原振侠开了茅屋的门,两个人一起倒在铺满在茅屋中的、厚厚的、极柔软的、不知用什么东西织成的毯子上,嘴唇已紧吸在一起。
他们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混在一起,在这小小的茅屋中,交织成为开天辟地,自有人类以来最美丽的生命乐章。而他们就在乐章之中起落浮沉,把生命的意义,作无穷无尽的美化和扩展。
玛仙一直把自己娇柔的胴体紧贴着原振侠,她拥得他极紧,像是一头受了惊吓的小动物。可是她的神情却恰好相反,快乐在她的俏脸上来回荡漾,原振侠在亲吻她的时候,甚至可以舔尝到快乐的甜蜜。
等到他们终于分了开来时,玛仙用她兴奋刺激得还在微微发颤的手指,抚摸着原振侠肩头上几个疤痕,然后又把自己的口凑上去……若干时日之前,她就是就着这些伤口,吸了原振侠的血,巫术的力量才起了作用,使她由丑陋如鬼怪,而变得美丽如天仙!
原振侠轻抚她的头发,喃喃地道:“你……绝对是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
玛仙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喉际发出了一阵满足的咕咕声,像一头冬天吃饱了偎在火炉前的猫。
原振侠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单是因为你的美丽,而是为了在你的一生之中,不论是生理上和心理上,都只能有一个男人……绝对不必担心你会移情别恋……”
玛仙咬着下唇:“对男人来说是喜剧,对我来说可能是悲剧!”
原振侠陡然坐了起来,他的动作如此突然,玛仙也吓得坐直了身子。原振侠直视着她,吁了一口气:“你当然是在说笑……”
玛仙着急得像是闯了大祸的小孩子:“当然是说笑!当然是……你……别吓我……我从来也不知道你……会那样在乎!”
原振侠苦笑:“对不起,对你,好象很特别,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玛仙柔声道:“那就别再去讨论它……”
原振侠点着头,双手按在她浑圆的肩头上,把她的身子略推开了些,恣意欣赏着她那无懈可击、美丽之极、担负着哺育生命重责的双乳。想起第一次在医院中看到她的情形,一切如同昨日发生的事一样,他由衷地吁了口气:“我真幸福!”
玛仙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又好一会不说话。
在这个小岛上,时间真的像是停顿了一样。只知道一下子天黑了,黑暗有黑暗的美丽,一下子天亮了,天亮有天亮的灿烂!
原振侠以前曾到过一个东方巫术大师所住的所在,也是一个小岛。在那个岛上,几乎处处都充满了死亡、神秘和恐怖。
他本来有点担心,在玛仙的巫师岛上,也会到处全是浸在血里的眼珠、不知名动物的干尸、各种可怕的昆虫,和种种匪夷所思的怪物……如果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自然会减少许多和玛仙相处的乐趣。
可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三天之后,他已踏遍了岛上的每一处,他无法不把这个小岛当作是人间仙境!
岛上不但全是奇花异草,有清澈的山溪,有清得可以看到游鱼的小湖,有各种各样见人不飞的鸟类,也有许多驯服的小动物……有一对小鹿,一看到玛仙,就会深深偎着她,好几次原振侠要把它们赶走……
岛上感觉不到一丝巫术存在的气氛,原振侠甚至忘记了玛仙是一个女巫。
而在码头上,泊着一艘性能极为优良的船……比原振侠租来的那艘好了许多倍。如果他们要享受现代科学文明的生活,那船上应有尽有。
但是一连几天,他们都沉浸在大自然的风光中,没有走近那艘船。玛仙弄出来的食物,根本不知道她是用什么作料烹饪而成的,每一样都可口之极……可口到了不咬到舌头,已经十分万幸了,谁还会有空去探讨那究竟是什么?
玛仙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种金黄琥珀色的酒,香醇得喝上一口,就会叫人从心里往外而醉出来!
这样的生活,原振侠连想也未曾想到过……那一天傍晚,在沙滩上,原振侠叹了一声:“就算是你在施展巫术,使我幻觉到日子是这么快乐,那也是极难得的经验,谢谢你……给我这样的快乐。”
原振侠说着,转过头去看玛仙。玛仙眨着眼:“快乐是形容词,所有的形容词,都是比较的……”
原振侠明白她的意思,缓缓地道:“是,如果所有的日子全是一样,也根本无从比较快乐和不快乐……”
原振侠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把身子挺得极直。也就在这时,玛仙忽然道:“有一些重要的信息,是我们需要知道的……”
原振侠一时之间,不明白她那样说是什么意思,睁大了眼望着她。在那几天来,玛仙变得更是明艳照人,在她的脸上,就像是最好的珍珠一样,真的有一层光辉在流转,映得她更是笑靥如花!
原振侠也不及去研究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双手捧住她的脸颊,目光贪婪地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
玛仙微笑:“有一些重要的信息,你是不是想听一听?”
她又重复了一句,原振侠摇了摇头,在她诱人的红唇上轻吻了一下:“你越来越莫测高深,讲的话,我竟然听不懂了……”
玛仙笑得有点调皮:“如果在无线电波没有被发现,没有普遍被应用在通讯之前,很多年,譬如说,七百年前吧。有人声称他一个人讲话,就可以使想听他讲话的人,在世界上任何角落都可以听到,人们会联想到什么?”
原振侠想了一想:“会联想到不可能,联想到仙术,联想到法术,联想到大神通,联想到……巫术……等等。”
玛仙开心地笑了起来:“你终于想到了巫术,我解释起来就比较容易一些……我把巫术力量和科学结合起来,如果有传达重要讯息的无线电波出现,我就可以有某种程度的感应!”
原振侠听得大是骇然,捧住她双颊的手,用力左右摇着她的头。玛仙柔顺地任由他摆弄,一双妙目之中,透出了要求理解的神色。
原振侠的气息有点急促,把玛仙拉近自己,在她的额上亲了一下:“你是说,你的脑部,能直接接收到无线电波所传递的信息?”
玛仙想了一下:“还不能这样说,我只能在我接收到的无线电波中,感到它所蕴含的讯息,是不是重要……”
原振侠由衷地赞叹:“多么惊人的巫术!”
玛仙也叹了一声:“其实任何人的脑部,都有能力可以直接接收无线电波,只不过人类还没有找出直接接收的方式而已。”
原振侠有点发痴地看着她,玛仙继续在发表她的伟论:“如果人人都可以直接接收无线电波,或脑电波传递的信息,那种现象,就是人和人之间的思想直接交流。很多外星高级生物,都有这种能力。”
原振侠连连点头:“是,地球人……迟早也会有这种能力的……”
玛仙笑:“当人类普遍掌握了这种能力时,那就是科学,而不是巫术了。你明白了吗?巫术力量,其实并不神奇,只不过是走在实用科学前面而已……”
原振侠把她搂在怀中:“这是我听到过的对巫术的最好解释,你知道刚才发生过的无线电波,所带的是什么样的讯息?”
玛仙偎在原振侠怀中,像一只猫:“不,我还没有这个能力,辨别电波所带讯息的内容。我只是感到,刚才有一个十分重要的讯息,正通过无线电波,在向世界各地传送……”
原振侠“啊”地一声:“我明白了,有一则重要的消息,正通过各种利用无线电波的媒介在传播……”
玛仙道:“对了,想知道那是什么消息?必须到我们的船上去……”
原振侠一挺身,就从沙滩上鱼跃了起来。他想伸手去拉玛仙,可是玛仙细腰一用劲,她整个人,就轻巧美妙无比地弹了起来,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原振侠望着她,又半晌说不出话来,握着她的手。她看来只是一个极美丽的女郎,可是她却又是超级女巫,更难得的是,她对于巫术有新的见解。
把人的潜能,和人类实用科学还未曾达到的范围结合起来,就是巫术……当然,真正巫术的内容,复杂之至,但这也可以说是一个最浅显的解释了!
这种解释,可能会遭到世界上大大小小各种巫师的反对,因为它在某种程度上,揭开了巫术神秘诡异的外衣。但实际上,这种解释,却无异是替巫术注入了新的生命,必然导致有朝一日,会使巫术的力量,成为人类普遍可以掌握的力量!
就像她刚才举的例子一样,七百年之前,人类怎能想象万里之外的对话?但如今人人通过一些装置,就都可以达到这个目的了……人人掌握了七百年前,被认为是巫术的一种神秘力量!
原振侠想到这里,忍不住由衷地道:“玛仙,你必然是有史以来,最有本领、最伟大的女巫!”
玛仙眨着她的大眼睛:“是不是最有本领和最伟大,我不知道……”她说到这里,向原振侠靠了一靠:“可是我绝对肯定,我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女巫……”
原振侠亲吻着她的鬓边,两人一起踏着跳板,上了玛仙的那艘船。
上了船之后,原振侠才知道这艘船上的设备之好。玛仙的巫术力量,是不是可以用在积聚金钱上,原振侠不甚了了,但是她的义父陶启泉是亚洲首席大豪富,她又住在一个海岛上,拥有一艘性能、设备、装饰、外型,全都是顶尖的船,是自然之极的事。
玛仙也注意到了原振侠上船之后,对船上的一切的赞叹神情。她一面介绍着船上的设施,一面道:“可以轻而易举应付环球航行的游艇之中,我这一艘,在全世界排名第四……”
原振侠骇然:“还有比你这艘更好的?”
玛仙一扬眉:“有,有一艘叫作‘兄弟姐妹号’的,属于木兰花姐妹所有。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变成潜艇,也可以在一分钟之内,由海面起飞,那才是真正的人类交通工具的极限……”
原振侠也听说过有那么一回事,他叹了一声:“你是女巫,可以隐形飞遁,比他们更好!”
玛仙笑起来:“可以骑在扫帚上飞……我一直在想西方传说,女巫骑在扫帚上飞,那种扫帚状的物体,可能是某一代的巫师,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制造出来的、性能极高的个人飞行器……”
原振侠用力拍掌,表示对玛仙的设想的赞赏,他道:“很有道理!你知道戈壁和沙漠?这两个人就会制造极好的个人飞行器,请他们帮你造一个扫帚型的……”
玛仙“咯咯”娇笑着,推开了驾驶舱的门,原振侠又不由自主吹了一下口哨……
玛仙在一整列通讯仪前,调节着掣钮:“那讯息是十分重要,会不断重复播放,我相信主要的电台,一定还在播放中……”
随着她的语声,一个英语播送的电台已传出了声音:“——估计遇难人数,超过一万人。现在灾区的情形极混乱,交通断绝,通讯失灵,巴拉圭和她的邻国,正尽快组织拯救队速赴灾区。据迈阿密气象台地震仪的纪录,发生在巴拉圭西部的大地震,属于灾难性的里赫特级八级,这种地震,若是发生在大城市,没有一幢建筑物可以幸存!”
原振侠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怪异的呻吟声来……
他们听到报告的时候,正报告了一半,等到报告告一段落,又从头开始。上半段是:“格林威治时间,今日凌晨零时,巴拉圭西部山区发生猛烈地震。然而该区在一个多月之前,在民间已盛传会有巨大的、无可避免的灾难发生,已有大量该地居民,不顾一切迁移,出现不同于政治性的难民潮……”
玛仙看到原振侠的神情十分异样,就伸过手来,轻握住了他的手。
一到了巫师岛上,原振侠早已把除了玛仙以外的一切,都忘得无影无踪。他曾和玛仙一起,听李加说起过有关那巨大的水晶瑙的事,所以玛仙也知道他何以会神情如此异样。
原振侠这时想到的,是贝沙博士的话:那一带,绝不是地震带……这些经过,玛仙并不知道。
要是在不是地球的地震带上,忽然发生了大地震,那只证明一件事:地球的地震带正在作重新的安排,那对整个地球,是毁灭性的大灾难!
报告在继续着:“……当地政府和矿务公司,还曾尽力阻止过居民的移徙,可是现在事实证明,居民看来没来由的恐惧,竟成事实!”
原振侠喃喃地说了一句:“不是没来由的!”
玛仙也低声道:“那大水晶瑙!”
原振侠又加了一句,听来一点道理也没有的话:“那大水晶瑙,不是水晶瑙!”
玛仙樱唇微启,可是没有出声,从她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她是在问:“那会是什么?”
电台的报告在继续着:“……灾区的居民并不多,但是地震延及的地区,面积十分广大,几乎整个山区都被波及,山区附近的小镇也难以幸免。在震动中,出现了整座高山崩陷的巨变,成分不明的、巨大的、由地下冲出的气体,形成直径超过一百公尺的气柱,高达一千公尺。专家初步估计,其威力在所有单一的核武器之上,估计遇难人数,超过一万人……”
原振侠和玛仙都不出声,报告再重复了一遍,才有了新的内容:“国际地震学权威都大惊失色,因为该区一向被排除于地震带之外。本台记者以第一时间,访问了地质学家贝沙博士……”
原振侠忙道:“我来这里以前,曾见过他,和他谈了很久!”
贝沙博士的声音已传了出来,听来嘶哑而急促,证明他心情的紧张。
贝沙博士一开始就道:“大灾难来临了,我敢宣布,大灾难来临了!是地球的大灾难,整个地球的毁灭性大灾难……”
记者的声音之中,像是对博士的这种说法,有某种程度的不满:“博士,一次地震并不能毁灭地球,你这样说是不是太夸张了?”
博士十分恼怒:“当然不是!根本不是地震带!发生了那么强烈的地震,这是人类自有历史以来,最大的灾劫。我们居住的行星,正不知以什么方法,在改变它的表面结构!这种改变,即使以最温和的方式进行,也足以导致地球表面上,所有生命的消失,那是真正的消失……‘凡有气息的尽行杀灭’、‘凡有气息的没有留下’,地球会……又进入洪荒的状态之中……”
贝沙博士说到后来,简直是声嘶力竭了。
玛仙俏脸发白:“太可怕了!博士竟随口引用了旧约上的两句话……”
原振侠喃喃重复:“凡有气息的尽行杀灭,凡有气息的没有留下……地球上所有的生物,动物也好,植物也好,高级也好,低级也好,都一个也不会剩下,那是一个……可怕之极的大劫……”
玛仙声音干涩:“如果是这样,人类就算知道了,有什么方法可以挽救?”
原振侠呆了半晌。如果地球要以它自己的方式,改组表面结构的现存情形,例如要使只占表面三分之一的陆地,增加一倍或减少一半,人类有什么力量可以挽救?
像他们存身的这个小岛,看来再安定没有,可是却能在地壳的轻微变动之中,一下子就消失无踪!
一个小岛,算得了什么!
地壳变动,形成世界屋脊西藏高原,形成喜马拉雅山,形成高达八千八百公尺的山峰;地壳变动,形成深达一万零八百公尺深的大西洋;地壳变动,把澳洲从不知哪一块大陆分离出去!
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圣安德烈断层,什么时候开始发作,那么加州就会和美洲大陆脱离,形成一个新的岛。这个岛会是什么形状,大致上已可预测!
地壳变动,形成五大洲、七大洋,形成地面上的一切一切,而人,就是在地壳的表面上生存、发展的。对人类来说,还有甚么事比这个更严重的?如果地球忽然不满意如今地壳的状况,要作一番更改的话,那自然是人类的末日!
不单是人类的末日,也可以说是地球上一切生物的末日……但那绝不等于是地球的末日,因为地球只不过是改变一下它表面的外貌而已……那对地球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地球的直径是一万两千七百多公里,喜马拉雅山的最高峰,不到九公里。就算把喜马拉雅山变成平地,对地球来说,也只不过进行了一千四百分之一的调整……
但是对生存在地球表面上所有的生物来说,喜马拉雅山变成平地,那是如何天翻地覆的变化……毁灭性的变化!
原振侠和玛仙两人都同时想到了这一点,他们自然而然握住了手,互望着。
玛仙压低了声音:“地球……为什么要改变它的外貌?”
原振侠忽然冒出了一句听来绝没有理由的话,讲了之后,他也不由自主摇着头。他说的话是:“地球活了……”
玛仙怔了一怔:“地球一直是活的……它孕育了无数生命,它自己岂能不是活的?”
原振侠苦笑:“你的说法,是文学上的说法。我的意思是,它真正活了……或者它一直是活的。总之,它有了自己的意愿,要改变它表层的面貌……”
玛仙的俏脸上,有一种接近迷醉的茫然:“好好的,这种——表层的面貌已维持了好几亿年,或者更久,为什么它忽然想要改变?”
原振侠更加茫然:“谁知道?或许正因为太久了,令它感到了厌倦;或许,是它讨厌在它表层上生活的一些生物。尤其是人类,对它表层的固有形态,做了太多的破坏,使它发怒了……”
玛仙低下头去,这时,他们都有一种感觉:各自在讲的话,都是自然而然,在一种十分奇妙的感受下说出来的,如果好好想一想,理智一些,就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例如“它发怒了”、“地球活了”等等。
玛仙缓缓摇头:“它不应该那么小气,人类就算在地球表面,开点矿挖点石油,试几次地下核爆,炸开了一点什么,对整个地球来说,也是微不足道的事,它为什么要生气到重新来过?”
玛仙说得十分认真,原振侠在她说话时候,怔怔地望着她。她俏脸上的肌肤,如此莹白滑腻,简直如同完美的美玉,绝无一点不完美之处。他伸出手指,指尖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扫过,扫过她的口角。
玛仙略转头,轻吻了他的指尖一下。
原振侠叹了一声:“这也难说得很,或许地球对它自己的容貌,本来极满意自负。就像你的脸庞上,如果忽然来了一群小虫,又刺又咬,弄出许多红点、疤痕来,对你整个的健康而言,一点妨碍也没有,可是你能够容忍吗?”
玛仙连想都没想,就双手捂住了脸:“当然不能容忍,绝不能……”
原振侠苦笑,摊了摊手:“所以,你就不能怪地球小气,近一两百年来,人类对地球表面的破坏太多了……人类只对地球表面进行破坏,是因为还没有能力,对地球的内部也进行破坏!不是已经有不少有心的科学家,在大声疾呼‘我们只有一个地球’吗?可是有多少人响应?”
玛仙幽幽地长叹了一声:“地球生气了?我们唯一可以生存的星球,它生气了?”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原振侠的思绪十分紊乱,他甚至只好苦笑!
当他们两人在思索、对谈的时候,广播一直在进行。贝沙博士和访问他的记者之间,也有了许多对话。
记者对贝沙的意见不以为然:“博士,若是从一次地震,推断到地球会重组表层,这……是不是太武断了……会引起全球性的公众恐慌!”
贝沙博士一听,反应十分奇特,居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所有的推断,都是还未成为事实之前的意见。如果已成事实,那还推断什么?至于引起公众恐慌……记者先生,你对人类的知识程度,未免估计过高了。我提出的警告,你以为会有多少人相信?至少阁下就一点也不信……”
贝沙博士这样说,等于是在指责记者的知识程度低。那记者倒也不笨,可是在访问进行中,也不便发作,他干笑了两声:“博士,你的推断如果成为事实,那么一切都不必说了,根本没有力量可以制止,是不是?”
博士的声音听来极其沮丧:“是,确实如此……”
记者反讽了他一句:“那么,博士你是认为,地球末日已到了?”
博士的回答,和玛仙、原振侠所想的不谋而合。他道:“不是地球的末日,地球只不过改变一下它的面貌,依然存在。遭到毁灭,绝不能有幸存的,是所有在地球表面活动的生物。”
记者又干笑了两声:“对了,这就是所谓重回洪荒!”
贝沙博士的声音,听来像是在呻吟:“是的……地球的表面一直在变化,每一次变化……不知隔多少年……”
记者显然想很快结束这次不愉快的访问:“这没有人知道,或许,该去问先知……”
贝沙还是喃喃讲了一句:“来不及了,太迟了!”
贝沙博士最后这句话,说得声音很低,在听到这次访问的人中,只怕没有什么人会加以特别注意。
可是原振侠听了,却陡然震动了一下……他想起来曾无意之间听到过的讯息,一个人声嘶力竭地在叫着:“来不及了,太迟了……”
这个在怪叫的人,当然不是贝沙,也不知道他是为了要发出什么警告,才这样嘶叫的。而他叫的,和贝沙博士近乎绝望所讲出来的话,竟然一模一样……
难道那个人,也知道了地球要改变它表面面貌的事?如果是,那个人是什么人?贝沙博士应该和他联络,因为他们可能是世界上,仅有的感到地球生物已面临巨大的、毁灭性危机的人!
玛仙把询问的眼色投向原振侠,原振侠把听到呼叫声的经过讲了一遍。
玛仙皱着眉,愀然不语,原振侠把她搂向怀中:“若是地球上,凡有气息的,都逃不开被毁灭的命运,那么在此之前,我再也不想离开这个小岛了。和你在一起,就在这个小岛上,等候应劫……”
他讲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己和玛仙之间的关系,两人在以前也曾多次用“在劫难逃”和“应劫”这样的话来说笑过。这时他心中甜丝丝地,把玛仙搂得更紧:“应完一劫,再应一劫,从此消失在宇宙之中。我看在这次劫数中,最快乐的是我了……”
玛仙偎在原振侠的怀中,一声不发。广播还在继续,原振侠嫌它太吵了,一下子关了它。船身在轻轻晃动,一片寂静,他们就这样相拥着享受着宁静。
原振侠把耳朵贴在玛仙的胸脯上,听她的心跳声,问:“如果是地球上所有生命的毁灭,以你巫术的灵异,应该会有些预感?”
玛仙苦笑:“或许是灾劫太大了,我感不到什么。原,地球真会重回洪荒?”
原振侠道:“如果真的重新组织、安排地球表面的情形,当然唯一的结果就是重回洪荒,或许再隔亿万年,又有生物发生──”
原振侠讲到这里时,略顿了一顿。然后低呼了一声:“有一批科学家一直认为,地球上有‘上一代人’,整个毁灭了,又经过若干年,才又进化出我们这一代人……”
玛仙的神情,竟有点悠然神往:“上一代人不知是什么样的?我们这一代人彻底毁灭之后,下一代人,又不知是什么样的?每一代,不知相隔多少年?”
原振侠轻轻抚摸着她,想了一想:“中国话中的‘劫数’,原是从印度梵文音译过来的,是早期汉语中的外来语。”
玛仙被原振侠的手触到了痒处,身子缩了一缩,双眼之中满是笑意:“怎么在这个时候,考证起文学来了?”
原振侠也笑:“‘劫波’是梵文的音译,意译是‘远大的时刻’。古印度传说,世界经历若干万年之后,必然会毁灭一次,重新再开始,这样的一个周期,就叫作一‘劫’。至于‘劫’的时间长短,传说不一。”
玛仙的手紧了一紧,把原振侠的手按停在自己的小腹上,仰起脸来看原振侠:“是不是世界已到了新的一劫来临的时刻?”
原振侠俯下头去,在玛仙的耳际低声讲了一句话。玛仙深深吸了一口气,甩开了按住原振侠手背的手,在那一-间,她的身子柔软得如一团棉,似一团云!
别说广播早已被中止,就算还在继续,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他们两人也不会听到什么别的声音了。
这次因玛仙的超级感觉,引致他们知道了巴拉圭西部山区,发生了一场十分惊人的大地震,对原振侠在巫师岛上神仙一般的生活而言,只不过是小小的插曲。
他和玛仙想起,若是地球表层大变动,那固然是可怕之极的灾劫,但那绝不是任何力量所能挽回。而且,也不知道那是何年何月发生的事……
就算那次大地震是一个警号,也正如贝沙博士所说,不会有什么人对之真正发生恐慌。人的生命太短促,地球的生命太长,说不定地球犹豫一下,延迟一下发动,那么,对人的生命而言,可能是好几十代了……谁都有着这种侥幸的心理,谁会去担忧末日即将来临?
大约是当天晚上开始,原振侠就没有再去想及那些事。在巫师岛上,他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天(真的不知道)。
玛仙的柔情,像是空气一样,看来全然无形,但却紧密无比地包围着他,使她成为他生命中的最重要部分,再也少不了她。原振侠想不到的是,提醒他应该离开巫师岛的,会是玛仙。
中午时分,在一大簇密密生长的椰树下,他们两个人一起挤在一张吊床中。
若是尝过两个人一起挤在吊床上,自然可以知道在那种情形下,人和人之间的亲近,到了什么程度。
(没有试过的,大可找个机会试一试。)
吊床在轻轻摇晃,原振侠看着天上的白云,由衷地道:“我宁愿和你一起躺在这里,而不愿独自一个人躺在白云上。”
玛仙艰难地转过身来(因为她的身子和原振侠挤在一起,挤得很紧),望着原振侠:“你可知道自己到这里来多久了?”
原振侠把自己的身子尽量伸直,懒洋洋地回答:“谁会在这里计算时间!”
玛仙把手指按在他的鼻尖上:“我要离开了……”
原振侠陡地坐了起来,使得吊床好一阵晃动。他瞪大了眼睛,望着玛仙,可是并不说话。好一会,他才道:“我以为你是住在巫师岛上的……”
玛仙像哄小孩子一样:“我当然是住在这岛上的,可是总也有离开的时候……”
原振侠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拍了一下:“那好说,你到哪里去?我和你一起去!”
玛仙微笑:“恐怕不能,我要去参加一个各地大巫师的聚会……”
原振侠现出十分失望的神情来……他的神情是如此之失望,以致玛仙立时爱怜地,把他的头拥进了自己的怀中。
原振侠叹了几口气,十分沮丧:“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玛仙捧起了原振侠的脸颊:“恐怕也不能……”
原振侠陡然张大口,发出了两下哭声,等候玛仙作进一步的解释。玛仙也轻拍着他的背:“是我不好,我不该骗你。事实上,聚会就在这岛上举行,而你不是巫师,所以必须离开……”
一想起不知会有多少来自各地的大巫师,聚集在岛上,原振侠心中也不禁有点发毛……谁知道这些巫师会玩出什么花样来?到时,只怕遇见任何一个人,一不小心,就会惹上麻烦!
可是,他又舍不得离开玛仙。他吸了一口气:“我虽然不是巫师,可是却是一个超级女巫的恋人,这……也不可以?”
玛仙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原振侠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何以玛仙会有这样的反应。她的神情十分奇特,可是却又不开口,不知道在弄些什么玄虚。
原振侠催了好几次:“要怎样我才能留在岛上?”
玛仙这才叹了一声:“还是别说的好,说了会十分无趣!”
原振侠又是一呆。
玛仙似笑非笑地望定了他,有高深莫测的神情。原振侠握住了她的手,十分诚恳:“怎么会说了就无趣?”
玛仙闭上了眼睛,仰起头来,俏脸上闪过了一片茫然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原振侠在等她开口,可是她却仍然一言不发。
原振侠挺起身来,在她的唇上轻吻了一下:“嗯?还是不说!”
玛仙现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你是聪明人,没有想不到的道理,何必还要我说出来!”
她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眼神飘忽,并不望向原振侠。原振侠心中陡然一震,猜到了玛仙的心事,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想装着自己猜不到,可是一想到玛仙有那么超人的能力,自然瞒她不过。但如果要自己表示些什么,照玛仙的话来说,如果一说出来,那真的是无趣之极了!
所以,虽然难堪,可是最好的方法,还是保持沉默。
沉默足足维持了一分钟之久,玛仙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原振侠几乎一直屏住了气息,直到这时,才连忙跟着吁了一口气!
玛仙道:“你最迟,今晚午夜前要离开。嗯,当你离开的时候,应该已有许多巫师会来,你在海面上碰上任何船只,都不必理睬他们!”
前后不过几分钟,玛仙竟可以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原振侠自然知道那是玛仙佯装出来的。可是除非玛仙把要说的话说出来,他可以有肯定的回答,不然,像现在这样的情形,只怕是最好的了!
原振侠也知道,以后,在他们两人之间,这个问题,玛仙连暗示都不会,除非由他主动提出来。而他,会主动提出这种事来吗?
原振侠也佯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伸了一个懒腰:“离开了这个仙境,重堕凡尘,唉,上哪儿去打发光阴呢?”
他一面说,一面用力晃动着吊床。
玛仙笑道:“我建议你到巴拉圭西部的地震灾区去一次,那里……一定有一点相当怪异的事,还未曾被人知道。”
原振侠心中陡然一动:“对,至少要去把那个叫唐勒的工程师找出来,他是和那个大石球一起失踪的。巫术对找人……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方法……”
他在这样问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什么肯定的答案。却不料玛仙立时点头:“有……”
原振侠呆了一呆,玛仙微笑着,摇了摇头:“你不能在短期间学得会。”
原振侠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玛仙又道:“你想我帮你找那个叫唐勒的工程师?”
原振侠苦笑:“能把他找出来,当然最好,他始终是整件怪事的关键人物,只不过他极有可能在大地震中遇难了。唉,还有李加,这年轻的工程师,在大地震中,也不知怎么样了……”
玛仙侧着头,瞅着他,虽然不说话,可是神情分明是在说:怎么忽然多愁善感起来了?
原振侠也不禁苦笑,是不是想到了必须和玛仙分离,才突然惆怅了起来?还是刚才玛仙所说的那个“说出来将会十分无趣”的问题?
那问题,玛仙不会再提,他也不会再提。原因十分简单,因为的而且确,说出来就会十分无趣!
刚才,他想到自己的身分,是超级女巫的恋人,玛仙说那身分仍然不能使他留在巫师岛上,但却又不是绝对没有可能。那已经把问题说得很明白了……他和玛仙之间,必须有更亲密的关系!
他和她已经是那么亲密的恋人关系了,若是再进一步,那是什么关系?
玛仙真是十分深刻地了解原振侠的,他,可以是一个极好的恋人,极佳的情人,可是他的心底深处,他的潜意识中,绝不想令他自己成为单一一个女性的丈夫!他对男人的“丈夫”这个身分,有着彻头彻尾的抗拒,甚至想也不愿去想!
玛仙既然了解这一点,若是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当然遭到拒绝,那岂非十分无趣。
而当原振侠明白了玛仙的意思之后,他也十分吃惊,半句话都不敢搭腔,就那样装胡涂,装猜不到,混了过去,心头还好一阵紊乱。这时,他凝视着玛仙俏丽之极的侧影,思潮起伏。
原振侠想到的是:自己的这种想法,是不是很不正常呢?像玛仙,除非完全不要妻子,不然,只怕也没有比她更理想的了——
可是,他偏偏就是想也没有想到过要妻子的人!
他用力摇了摇头,想把那些杂念赶开去,而玛仙带有嘲弄的眼光,又令他感到狼狈,他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玛仙忽然道:“只要那个大石球还在,我想,唐勒也不会在大地震中遇难。”
原振侠一时间不明白玛仙的意思,他手中把玩着玛仙给他的那只金环,玛仙伸手接过了金环来,套在她纤细的手指上。金环相当大,她抖动着手指,金环就绕着她的手指急速旋转,扬起一片夺目的光采。她道:“关于大石球和唐勒,我们都只从李加的叙述之中得到资料。你应该注意到,大石球和唐勒之间,有十分不寻常的关系。”
原振侠笑了一下:“是,唐勒坚持说,大石球有什么讯息要告诉他。后来,他和大石球一起消失,对了,他还使得大石球被剖开来的时间,延迟了三天……”
玛仙也俏俏地笑:“我假设了一连串的‘如果’……”
原振侠伸手握住了她不住在晃动的手指,把她柔软的小手,整个握在掌心之中,望着她,要她说下去。
玛仙在以下的话中,在每一个“如果”之上,都加重了语气:“如果那大石球是活物,对剖会令它受伤害,唐勒就等于救了它一命。如果一切的山崩地裂劫难都由大石球造成,大石球也不会害救过它的人。如果大石球有什么讯息要传递,能够接收到的人,也只有唐勒一个人!”
原振侠把握住了的雪白小手凑向自己的唇边,一只一只手指轻轻咬着,想着玛仙的话……大石球要表达讯息,这种假设,实在很难令人接受,可是唐勒却又一再这样说。
大石球想表达的是什么讯息呢?从以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来看,好象和巨大的灾害有关,那么,又可以进一步想到,灾害的程度如何?只是一次山崩,一次地震,还是如贝沙博士的推断,地球整个表层要重组?
原振侠想来想去,还是不得要领,他感到贝沙博士在嘶叫”太迟了,来不及了”时,声音十分可怕,那和他偶然收到的电台声音,所叫嚷的一字不差。如果那个人在叫的也和灾劫的讯息有关,那么,地球上至少有两个人,对于地球上的一切生物,要面临完全绝灭的大劫,已完全相信了!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灾难未发生前,别说两个人,就算有两万个人在大声疾呼,也不能令几十亿人都相信!
而且,正如那位访问贝沙的记者所说: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挽回,相信了又怎么样?反正大灾难一定会来,在地球表面上的一切,都难逃此劫!
原振侠感到心向下沉,他不禁苦笑起来:“人间毕竟没有真正的乐园。本来,在这个岛上,已经可以算是真正的乐园了,可是一想到那些事,还是免不了心头沉重,唉声叹气。”
玛仙的神情有点迷惘,她先是伸手,指了指原振侠的心口,接着,又按在他的额角上:“乐园还是炼狱,都不由外来的环境决定,而由每一个人的思想,自我决定。”
原振侠没好气:“想不到你不但是女巫,还是一个大思想家!”
玛仙故意做出一副当仁不让的神态来:“当然,巫师的思想要比普通人敏锐得多,有许多巫术都靠思想集中,调动宇宙之间的神秘力量来完成!”
原振侠心中一动,在紊乱的思绪之中,理出了一个头绪来。他挥着手:“当那个大石球开采出来之后,别人都没有感觉,只有唐勒感到了异样。这说明了唐勒的感觉,比别人敏锐……”
玛仙同意:“可以这么说,或者说,他对那个大石球有特别的感应。”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我忽发奇想:巫师的感觉,大都和常人有异,若是找到了那大石球,由全体参加聚会的巫师,一起和它来作感应的交流,那么,大石球若是想表达什么讯息,一定容易被理解!”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的确是“忽发奇想”,所以他也准备讲了之后,玛仙会哈哈大笑。
谁知道玛仙的反应,却十分严肃认真,她在想了一想之后,缓缓摇头:“若真能把那大石球弄来,我想也不必全体聚会的巫师,只要有四个到五个有巫术能力的人就够了。除非是大石球根本没有任何讯息发出来,不然,集中那四、五个人脑部活动的力量,必无接收不到之理!”
原振侠一听,一时之间,心头怦怦乱跳,兴奋不已。他本来只是随便说说,想不到玛仙的回答,竟然是如此肯定。可是,只高兴了一阵子,他又叹了一声,很简单:上哪儿去找那个大石球?
大石球和唐勒一起失踪后,那个地区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巨大的变动,一定使山区面目全非,那大石球可能又被埋进了崩塌下来的大山之中,再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令它重现了!
他一面叹着,一面用力一挥手,表示自己刚才的想法一点也不切实际。可是玛仙仍然蹙着眉在想,过了一会,她又道:“如果那大石球真的想向外界传递一些讯息,那么,它的出现不是偶然的……也就是说,到了一定的时刻,它一定会出现!”
玛仙望着原振侠,像是在寻求原振侠支持她所说的话。原振侠只是苦笑摇头,因为玛仙的话,他还要好好想一想,才能有结论。
玛仙又道:“而如今,讯息的传递还未完成,这大石球如果负有使命而没有完成,它就不会真正消失,一定可以通过某种方法而找到它!”
原振侠明白玛仙的意思了,他“啊”地一声坐了起来,令吊床乱晃:“我这就到灾区去!要是能发现那大石球,一定带到这岛上来!”
玛仙笑得极可爱:“我不是一开始,就建议你到灾区去吗?”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午夜之前,一点通融都不可以?”
玛仙的神情,也十分黯然神伤:“最好更早一点,午夜月圆,子夜时分,正是巫师聚会最重要的时刻。你在岛上,我要分神,而且,你不懂巫术,可能会受到意想不到的伤害……”
她讲到这里,又伸手在原振侠的心口指了一指:“像是心口忽然开裂,心跳了出来之类!”
原振侠喉际发出了一些声响,那是他忍住了一句话,没有说出来的结果。他本来想顺势说:“心跳了出来正好,可以献给你!”
这种油腔滑调、打情骂俏的话,寻常男女之间说说,自然可以增加情趣。原振侠可以不在乎对黄绢说,甚至也不在乎,对彻底放弃了地球人形体的海棠说,可是,他却不敢对玛仙说。
因为玛仙是一个女巫,谁知道巫术上有什么禁忌法门,若是说了之后,玛仙不认为那是笑话,真要这样做,那未免糟糕之至了!
他硬生生地忍住了一句话不说,神情未免有点古怪。玛仙的眼神之中充满了嘲笑,原振侠已一个转身,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吊床在椰树影下剧烈地摇晃,原振侠和他的女巫,女巫玛仙和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难分难舍地纠缠在一起,不知时日之既过。
日头渐渐偏西的时候,他们在柔软的草地上,原振侠每吸一口气,就可以吸进玛仙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和青草的芳香,混合而成的美妙无比的气息。闻了这种气息,使人心神俱畅,有异样的酣醉感,所以他常无缘无故,就深深吸上一口气。
玛仙的声音很轻柔:“你知道吗?女巫最拿手的本领,就是使自己喜爱的异性,感到她全身上下,无有一处不可爱至极!”
原振侠又深吸了一口气:“你本来就全身上下,无有一处不可爱!”
玛仙笑得令人心荡:“这证明巫术正在你的脑部发生了作用!”
原振侠把自己的头向玛仙的怀中乱钻:“请加强你的巫术力量!”
满天晚霞的时候,他们来到了海边,原振侠把一边脸,贴在玛仙饱满挺耸的胸脯上。这样,他一只耳朵听到的,是玛仙有韵律的心跳声,另一只耳朵听到的,是海潮卷过来又退下去的声音。
天籁和人籁,那样奇妙的结合,听得原振侠心旷神怡。每一下刺激他耳膜震动的声波,都那么美妙,令他闭上眼睛,作无穷无尽的享受……他整个人彷佛也已化为声波,和玛仙的心跳声混而为一,又和潮水的卷动合成了一体。
当他终于睁开眼来时,他已在玛仙的怀中躺了不知多久,一轮明月已在碧空。他仰起头来看,恰好看到玛仙秀丽娇艳的脸,和银辉流转的满月并列。他竟然难以分得出,那一种美才是千古被人传诵的,还是两种都是?满月的银辉在玛仙的头部勾出一层淡淡的银边,那使她看来,更像是才从月宫中冉冉而下的仙女。
他痴痴地看着,不时傻气地摇着头,不相信这一切是事实,只当自己是在梦境之中。
然后,在距离午夜还有两个小时左右,一下悠悠的汽笛声从海面传了过来。原振侠十分不愿意地把视线转向海面,在月色下,海水闪耀着跳跃不定的光芒,像是有无数银色闪变的小精灵,正在尽兴舞蹈。他看到了一艘极大的船,正在迅速接近,汽笛声正由那艘船发出来,那船在月色下看来,透着无限的诡异。
那船之所以令人觉得诡异,是由于船身的颜色……船首正对着小岛驶来的,所以可以看到,船的两边颜色截然不同,一边是纯白色,一边是纯黑色。
在月色下看来,那种景象也怪异莫名。如果在月黑风高之夜,黑色的那一半不彰显,这船,看起来,就会像是只有一半!
玛仙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他先来了!别人,也会很快一起来到!”
原振侠这时已经注意到,海面上,在那艘船之后,有许多大大小小、形状不同的船出现,正在迅速接近。原振侠叹了一声,知道是他应该离开的时候了!
玛仙牵着原振侠的手,走向码头:“这船的主人,你是认识的,没有他,我不会遇见达伊安大巫师,不会有巫术的奇遇,至今仍然是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原振侠“啊”地一声:“古托?创办了巫术研究学院的古托?”
玛仙点头:“正是他,他的船一半白一半黑,代表了白巫术和黑巫术。”
这时已可以看到船首上站着三个人,中间的一个,正向岸上挥手。
玛仙也挥手响应,船更近了,看出中间不断在挥手的那个,又高又瘦,正是古托。
(古托这个人,因为中过巫术中的血咒,而对巫术有了兴趣。他的经历十分复杂,无法简介,只好略过就算。在《血咒》这个故事中,可得答案。)
原振侠还没有看清另外两个人是谁,玛仙已陡然直跳起来。玛仙就在原振侠的身边,原振侠再也料不到,她忽然一跳,直上直下,竟然可以跳得如此之高,几乎一下子就可以跳上原振侠的肩头!所以原振侠也吓了一大跳。
而玛仙一落地,已叫着,向码头伸进海面处直奔了过去,一面奔,一面叫:“达伊安大巫师也来了!”
原振侠怔了一怔,跟着奔了过去。船开得极快,当原振侠也奔到码头尽端时,船上的水手已经-出了缆绳,船已靠岸了!
原振侠看到,在古托左边的那个,在月光之下,脸上有一小半阴影,竟像是有生命一般地在蠕动,正是他曾见过一次的达伊安大巫师,也就是传授玛仙衣钵的大巫师。玛仙已一跃上船,向大巫师在行着一种手势古怪的礼节,大巫师则只是随便扬了一下手。这说明即使在玛仙这个超级女巫面前,他的身分地位,还要高出许多!
古托在和原振侠打招呼,原振侠一扬起手来,看到了古托右边的那个人,他不禁“啊”地一声……那又是一个熟人,是降头师史奈!
史奈降头师当然也可以算是巫师,因为降头术是巫术的一种。
原振侠心中又是刺激,又是黯然。因为这时出现的人不多,连他在内,也不过五个人,可是除了他之外,其余四个,都已是巫术世界中的顶尖人物。他们四个人的不可思议的巫术能力,加在一起,只怕已等于是世界巫术力量的一半,甚至更多!
史奈降头师已经扬声:“原君,好久不见了!”
原振侠答应了一声。
那时,玛仙和达伊安大巫师正在迅速地交谈,两个人讲的话都快速无比,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从他们的神情上,看出他们有十分重要的事在商谈。
古托和原振侠寒暄了几句,原振侠已明显感到,这三个一到,自己就完全成了局外人。在巫师岛上,是巫师的天地,别人是插不进去的!
他向古托道:“我正准备离去!”
古托紧握着他的手,目光投向玛仙,忽然古古怪怪地一笑:“原,你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原振侠想起在巫师岛上的日子,也由衷地道:“是,我完全同意,我的船在那边!”
他说着,向自己的船走去,史奈降头师向原振侠双手合十作礼。
古托送原振侠过去,在原振侠上了船之后,近海处已全是船只,名种不同的汽笛声此起彼落。玛仙已转过身来,向原振侠用力挥着手,原振侠在嘈杂的汽笛声中,还是可以听到她动听的声音:“你先去,我会来和你会合!”
原振侠想问她,她到灾区去干什么,可是又有几艘船靠近,各种古怪打扮装饰的巫师已把玛仙围住,原振侠已无法再和她说什么了!
原振侠的生活经历虽然丰富,可是这种情景也是第一遭遇到,他又是惊骇,又是好奇。当他的船缓缓驶离小岛时,还有许多船正驶进来,迎面而来的一艘船,看来竟像是用草把扎成的,张着一张奇异的帆,在草船上,是一个又高又瘦,身上黏满了各色羽毛的巫师。原振侠赶紧避开了这艘船……谁知道撞沉了这样一个巫师的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驶出了几百公尺之后,原振侠再回头看那小岛。
原振侠看到在那小岛上,东一处,西一处,有许多闪耀的火光。想来是上了岛的巫师点燃的火堆,原振侠也无法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到了午夜,船已驶远,巫师岛已看不见了,可是就在零时零分,一天和另一天的交替时分,原振侠看到,应该是巫师岛所在处,陡然有一蓬光亮闪了一闪。原振侠知道那正是巫术力量的结果,但他仍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回到了驾驶舱,心想,贝沙博士是一定要到灾区去的,是不是应该和他联络一下?
在经过了那么快乐的岛上生活之后,又变成了他一个人在船上。那令他感到格外的寂寞和失落,自然而然,又提起了酒瓶来。
船回到太子港,转机飞往巴拉圭。原振侠才一步入巴拉圭首都亚松森国际机场的大堂,就听到了一阵异乎寻常的喧闹声。至少有六、七十个当地人,用印第安瓜兰尼亚语在叫着:“天!”或“天主!”或“上帝!”
在叫嚷着的人,都现出极其惊惶的神色,而且漫无目的地在走动,像是背上被插了一根针的苍蝇一样。
也有的人用西班牙语在叫着相同的话,有一个看来十分威严,身形很壮健的中年绅士,正在用西班牙语叫嚷着:“我才不会相信他的鬼话!大家都不要相信他的话,他是一个撒谎者!”
那绅士虽然在叫嚷着,表示不相信一些事……才下机的原振侠,根本不知道他不相信什么……可是他的神情,却也跟别人一样,显得十分惊惶。
原振侠和不少才下机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性子急的,拦住了几个在叫嚷的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可是被拦住的人却只是摇头,说不出话来。原振侠向那个绅士走去,因为在许多慌乱的人中,看来还是他比较镇定。
他走没几步,又是一阵混乱,一大群人从一扇门中涌出来,有许多人是倒退着出来的。同时,摄影机的闪光灯不断亮起,还有几个肩负着电视摄影机。这种阵仗,一看就知道,是有一大群记者,正在采访一个重要的新闻人物,不然不会有那样的轰动。
大堂中人多而紊乱,而且,虽然有着身穿制服的人员在,可是他们都全然没有维持秩序的打算。原振侠被人潮所逼,退到了一根柱子前,背靠着柱子,再不断推开身前的人,他就可以不必再移动了。
就在这时,那绅士十分激动,用力挤开记者,向前走去。那绅士挤过去,一面伸手直指向前,声音嘶哑,愤怒之极地叫:“你撒谎,你向全世界撒谎!”
被这个绅士指责的那个人,这时正从门中走出来,有点跛,拄着手杖,神情肃穆,面色苍白,看来又疲倦又憔悴,但是却又充满了固执的自信。
原振侠一看到这人,心中就不禁“啊”地一声:贝沙博士──预言了地球表层将会有大变动的地质学家!
那绅士已挤到了贝沙博士的面前,贝沙抬起手杖来,抵住了他的胸口,绅士大叫:“你向全世界撒谎,你是一个卑劣的恶徒!”
贝沙博士十分冷静:“你身为国家地质学院院长,应该有知识分辨我说的是不是谎话!”
当他说这两句话的时候,记者的闪光灯闪耀起一片夺目的白色光芒。
那绅士刚才还激动非常,可是这时,就像是贝沙博士的手杖杖尖,在他的身上戳了一个洞,令他竟然泄了气!他的身子摇晃了几下,还好不至于跌倒,再一开口,声音也轻柔无力:“就算是真的,贝沙,你也不要一再向全世界宣布这件事!”
贝沙垂下手臂,把手杖在地上顿着:“人人有权知道事实真相!”
绅士更软弱:“知道了又怎么样?”
在他们两人对话之际,除了摄影机的声响之外,其余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倾听着他们的对话。
原振侠在这时,自然也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贝沙博士可能也是刚到机场,他在这时候来到巴拉圭,目的地自然是地震灾区。而由于他早已发表了许多惊人的警告,当然成为记者采访的对象!
他一定又重复了地球生物的末日已开始的预测,所以才引起了恐慌。而和他对话的那个绅士,身分是国家地质学院院长,他虽然大声指责贝沙,可是一下子就泄了气,那显然是他心中,也早已认同了贝沙的预言。
贝沙急速喘了口气:“知道了,人人都知道了,或许就有人可以想出办法来!”
绅士的声调悲观之极:“阻止地球表层地壳的变动?那——一个超人还不够,至少要十万个超人,才可以有这个力量!”
贝沙面色铁青:“我不知道,我只是指出事实!我要到灾区去,看看灾区的情形,才能更清楚究竟又会发生一些什么事!”
贝沙说着,继续向前走,人群中重又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两个军官挤进来,到了贝沙博士的身边,其中一个大声道:“博士,直升机准备好了!”
原振侠在这时,踮起脚来,扬着手,叫:“贝沙博士!”
贝沙一抬头,看到了原振侠,原振侠侧着身,一下子就挤到了他的身前:“博士,我和你一起去,在那里,有不少怪事,我有资料!”
贝沙盯了原振侠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那两个军官,却用充满了敌意的目光,望着原振侠。贝沙已伸手按住了原振侠的肩头:“他是我的助手!”
一直到上了直升机,原振侠才知道贝沙的出现和警告,何以会造成那样轰动的原因。
原来在上次大地震之后,他作了预言,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注意。他当时就预测,在发生地震的那一区,必然会有连续的震动,而且,一次比一次震动更剧烈,受影响的地区也更广阔。用他的话来说,是要一直到地球感到满意为止,在它未满意之前,它会一直不断地改变它的表面面貌。
当他作这样预测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人相信。但是,十小时之前,他的预言实现了,西部山区又发生了猛烈的地震……那时,原振侠正在船上,一面用酒来抵抗寂寞,一面回想着和玛仙一起,在巫师岛上的甜蜜时光,所以并不知道有这样的大事发生。
第二次的大地震,伤亡人数并不多。那并不是由于第一次地震之后,贝沙博士提出了警告……博士的警告,在偏僻山区的居民根本不知道。
可是,在第一次地震之前,就已经有传说,说是大山震怒,会有非常的巨变,所以很多人都搬出了好几百里。而在第一次灾害发生之后,幸存者更是奔走相告,有的甚至坚持说,在午夜时分听到有来自天上的呼叫声,叫所有人离开,还会有更大的震灾。也有的则声称,他们看到天空之中有异象,警告人们赶快离开。
印第安人自有他们一套的生存方式,当他们一旦相信了种种的预兆,一定会变成事实时,他们绝不会再停留在原来的家乡,而开始了大徙移……政府高层一再下令制止,可是一点用也没有,连地方官员也加入了离开的行列。所以,在几天之中,那一区的居民,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第一次地震和第二次地震之间,相隔七天,第二次地震的强度,测到的是里赫特级八点四级。在这样强烈的地震中,留在震区的人或其它生物,生存的机会接近零!
所以,在第二次地震发生之后,甚至没有拯救行动!
当然,报告立时送交国际性的地震讯息交流中心,贝沙博士也在第一时间得到通知。全世界的地震学家,又经历了一次无与伦比的震动:贝沙博士的预言,竟然是事实!那就使所有人,即使是本来持着强烈反对意见的人,都不得不重视贝沙的警告。
而一重视贝沙的警告之后,无可避免,悲观情绪迅速地蔓延。因为如果贝沙的警告属实,没有力量可以挽回这场浩劫,那么,只好等待末日的到来!
贝沙博士不管人家怎么想,他在接到了消息之后,用最快速度来到了巴拉圭。巴拉圭政府对他的来到,自然重视之极,派出了直升机,要把他用最快的时间送到灾区去!
当时,在直升机上的除了贝沙博士,和恰好遇上了,得以同行的原振侠之外,还有国家地质学院的院长,和另外几个专家。
上了直升机不久,内政部长特地通过无线电通讯和贝沙联络。部长问了一个直接的问题:“会不会再有震灾?我们应该如何疏散?”
贝沙想了片刻,先叹了好几声,直升机中所有人都望着他。问题虽然由部长提出,但每一个人,都想知道贝沙如何回答。
贝沙把几下短叹汇成了一下长叹:“我不知道,部长先生,我不知道……也没有人可以知道。现在,我们只好祷告,希望这两次地震只是一个预告,真正的大灾变,可能不会那么快来!”
内政部长可能因灾变而不眠不休了好几天,脾气变得急躁起来,竟有点语无伦次:“你不是地质学家吗?怎么不知道?”
贝沙用力扬了一下手杖……直升机中的空间不多,他这个大动作,使得其余各人,都要让一下,以免身上被击中。看他的神情,像是疲倦得连吵架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只是没精打-地回答:“第一,没有一个地质学家可以预报地震,其次,灾区根本不应该发生地震,一点没有迹象可循,谁也说不上以后会怎么样!”
内政部长余怒未熄:“那么,要地震学家有什么用?”
贝沙长叹一声,大有悲意:“是啊,没有用处!”
原振侠在一旁提高了声音,接了一句:“就像内政部长一样,都没有用!”
内政部长在急速地喘了几口气之后,放下了电话。想来他仍然在盛怒之中,若是有什么僚属在他身边的话,多半会遭殃。
贝沙博士向原振侠点了点头:“记得上次我们提到过,人类对地震这种灾害所知太少,真的没有人,可以百分之百正确地预报地震。而其实,应该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因为那始终是地球上最大的自然灾害!”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理论上来说,的确是那样……这次的灾情怎么样?”
贝沙向院长望去,院长现出几乎绝望的神情,先是口唇颤动了片刻,才道:“整个山区……已不存在了!”
所有的人都怔了一怔,异口同声问:“什么意思?”
院长又喘了几口气:“首批飞往灾区上空的直升机观察队,一共是七架直升机,都这样报告。我也看到了电视传真,看上去,一片平坦……我从来也不知道,地震可以造成那么奇特的结果……”
贝沙双手捧住了头,一言不发,可是他的身子却在微微发抖。过了半晌,他才道:“面积有多大?”
院长吸了一口气:“大约是一百五十公里乘一百公里,就是原来的山区。本来,那里山势虽然不高,但也有许多连绵起伏的山岭,超过六百公尺的主峰,也有十来座。而现在,竟然在一场地震中,完全……消失……也不能说消失,是全部崩塌了下来!”
直升机舱中,变得十分沉寂,没有人说话。
从亚松森到灾区的航距是六百多公里,直升机需要在中途补充燃料,飞行时间相当长,所以在飞行的过程之中,很可以讨论一些问题。在贝沙博士的话告一段落之后,有一个看来样子相当机警的中年人忽然问:“我们的东方朋友,为什么也能参加这项旅程?”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原振侠的身上,原振侠淡然道:“能不能把同样的问题,转问阁下?”
那人一挺胸:“我是泛美国际组织的救济机构负责人,整个美洲地区如果有了巨大的灾害,善后救济工作,都由这个机构负责!”
原振侠叹了一声:“整个山区都变成了平地,我看没有什么善后工作可做了……遇难者的尸体,几百年之后,或许会成为化石!”
贝沙博士在这时候,陡然发出了一下怪叫声来,他不但怪叫,甚至忘形地站了起来。以致他的头顶,重重撞在直升机舱的舱顶,发出了“砰”的一下声响。
他叫着:“煤!石油!煤!石油!”
一时之间,人人都为他的失态目瞪口呆,不知为何这样。
所有人之中,还是原振侠最先明白他的意思……
煤!石油!
这两种如今地球上应用得最普遍的资源,连小学生都知道,那是若干年之前,在地球表面上生活的生物,不论是动物还是植物,是高级还是低级,都曾经有过生命。而且,和如今所有地球表面上生活的生物一样,生命的存亡,取决于地球。
地层的变动,可以使高山变成平地,使海洋变成高山,对地球来说,只是表面的轻微调整,可是对所有的生物来说,就是生命的结束……原来的生命,变成了今日的煤和石油。
若干年之前的生命,可以变成今日的煤或石油,那么,今日的生命,又何尝不能变成将来的煤和石油。
变的过程甚至十分简单,对地球来说,甚至驾轻就熟。地球玩弄这样的“魔术”,一定不止一次了,那就是为什么印度古老的传说之中,有每隔若干年就有一次“劫”的原因!
当然,一个“劫”和下一个“劫”之间的若干年,可能是几百万年,几千万年,甚至几亿年。但如果地球表层已有这种异乎寻常的怪现象出现,是不是表示这次的“劫”已然来临了?
原振侠首先明白了贝沙博士的意思,也自然而然想到了许多问题。其它人也在十分短暂的时间中明白,同样也想起了许多问题……这一点,可以在各人骇然的神情中得到证明。
一时之间,除了急速的喘息声之外,没有人说话。先打破沉寂的还是原振侠,他一开口,自己也吃惊何以声音会变得那么哑:“石油蕴藏的深度,可以超过三千公尺。那就是说,原来在地球表面上的生物,可以被埋到几千公尺深的地下去!”
没有人搭腔,虽然人人向他看来,可是却没有人说什么。从各人的神情看来,多半他们全在想,当自己的身体,和所有的人,所有的其它生物在一起,忽然之间,被埋到了几千公尺深的地底下,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原振侠清了清喉咙,可是由于他想到的事,实在太令人震撼,他说话的声音好不了多少:“照那种情形看来,本来只有几百公尺高的山区,在一次变动中即成为平地,那……那种变动,不能算是大变动!”
贝沙喃喃地道:“只……只不过是小变动……那只是一个警告……一个开端,真正的大变动……天翻地覆,我们的生命……太微小,不能想象……”
贝沙博士由于说话的时候,身子不住地颤抖,所以讲起话来,也断断续续,听了更增加各人心头的重压。原振侠看着各人,看到各人的脸色都极差,他自己也感到双颊有点发麻,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自然而然伸手在脸上抚摸了一下:“我有点不明白,山全是坚硬的岩石,整个山区,是怎么变成平地的?那么多岩石,难道都跌进地心去了?”
院长叹了一声:“不是那样,而是形成了一个极大的高出水平线的高原。可是在高原的表面,却是平整的,尤其飞到上面,空中俯瞰,看起来就像平地一样!”
贝沙博士的声音苦涩之极:“早在不知多少年之前,它已经做过一次了!”
各人向他望去,他用力一挥手,自口中送出几个字来:“利马高原!”
众人都不由自主,“飕”地吸了一口气!
就算未曾到过秘鲁利马高原的人,也可以知道那个地质上的奇迹。它在平地拔起,边缘全是耸天峭壁,可是上面却又是平地,并不是山岭。
正如贝沙所说:“早在不知多少年之前,它已经做过一次了!”
可怕的,令人一想起来就心惊肉跳的是,这个“它”,是一种什么力量?来自地球本身,还是另外一种力量使地球在作改变?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无法再设想下去。
直升机在这时候,飞行了将近三百公里,在一个小型机场降落,补充燃料。原振侠和几个人一起下了机舱,在机场的草坪上缓缓踱步,贝沙来到了他的身边,大是感叹:“人类对自己生存所依赖的地球,所知甚少,却不肯脚踏实地去研究,偏偏热中于什么太空的探索……”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用力用脚顿了顿地。原振侠却在这时,抬头看天,他也无限感叹:“太空探索也不是不重要。事实上,的确有许多星体上,有极高级、极文明的生物,而且,也曾不止一种,不止一次到过地球!”
贝沙博士看来并不同意原振侠的话,他只是把手杖抡得虎虎生风……人在一个小空间之中困得久了,就会喜欢有大幅度的动作。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人类的科学不够先进,不然,有了警告,也有可能逃过劫数!”
贝沙缓缓摇头:“没有可能,比起整个地球来,人太渺小了!”
原振侠的声音低沉:“没有人叫你和地球的力量相对抗,人类可以离开地球……永远的或暂时,永远离开,是对这个善变的星球彻底失望;暂时离开,是等它又恢复了平静时再回来!”
贝沙张大了口:“全人类?五十亿,或者更多,逃到别的星体去?是不是还要和诺亚躲避洪水一样,再带上许多地球上的动物?”
原振侠被自己的想象,带进了一种异样的情绪之中,他甚至有点悠然神往:“有何不可?”
贝沙又抡起手杖,看情形,他当初的意图,是准备用力向原振侠的头上敲下去的。但是他毕竟是高级知识分子,虽然由于一时冲动,想出手打人,但立时冷静了下来。但是他仍然被原振侠的话,气得满面通红,那是在所难免的了。
原振侠抬头,向凝止在自己头顶上的手杖看了一眼,笑:“你别激动,嗯,美国加州的圣安德烈断层,肯定会发作,对不对?”
贝沙苦笑:“是,那可能是地球表面重组的一个环节,一旦发作,加州会和美国大陆脱离,成为一个岛。”
原振侠向他指了一指:“你一定曾参加过这个断层的研究工作,能预言它的发作日期?”
贝沙摊了摊手:“几乎全世界的专家都同意,从现在开始,一年之后,一万年之内。”他略停了一停:“或许是更久些。”
原振侠缓缓吸了一口气:“一万年,人类文明发展到如今,不过五千年!要是有一万年时间给人类去逃难,你想是不是有成功的可能?”
贝沙这才明白,原振侠兜了一个圈子,还是在解释他的假设。他略想了一想:“地球人的科学进步,以几何级数的方式在进步,从人类第一次有可靠纪录的飞行,到人类第一次登上月球,只不过隔了六十年。嗯,一万年,人类的科学不知进步到什么程度了!”
他说着,抬头望向晴空。刚才他还生气得想打原振侠,这时,他倒也觉得,这种全人类离开地球的说法,虽然荒诞,但也未必绝无可能!
原振侠背负双手,来回踱了几步:“自然,未必要一万年那么多,但要是少过一千年,希望就微之又微。而且,人类还要彻底改变固有的生活方式,再也不能有任何战争。爱因斯坦要是在儿童时期就死于炮火,人类科学进步就会延迟许多年!”
贝沙长叹一声:“要人类不打仗?没有战争?互相之间完全信任,解除武装,坦诚相对?把力量集中在除了军事科学之外的别的科学上?”
原振侠点头:“只有这样,人类科学进步才能加快步伐!”
贝沙大叫了起来:“原,我看再隔十万年也做不到!”
他叫得十分大声,引得所有人都向他看来。恰好这时,驾驶员已在向各人招手,表示直升机又快起飞了!
贝沙和原振侠一起向直升机走去,贝沙望了原振侠一会,由衷地道:“你是一个十分有趣的年轻人!”
原振侠微笑,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进一步介绍他自己。像他那样精-绝伦的人物,绝无法简单介绍,而精-到了他这样的地步,自然再也不会在乎人家怎样看他了!
一干人等又再次上了直升机,一直向西北方向飞去。到了下午时分,驾驶员指着前面,叫了起来:“看!”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看到的现象,奇特之极。的确有点像利马高原,也像是一块巨大无比,呈不规则圆形的大石,表面相当平整,被放置在平原之上。
说那原来是一个高低起伏,山岭崎岖的山区,简直无法令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