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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翌日。

    由于下午必须代替受伤住院的黎天恩与于开齐一起勘察工地,所以童唯心先进办公室处理完手边的公文后,手里拎着公事包,搭计程车来到工地。

    天色灰蒙蒙的,云层很低,看起来一副随时会下雨的样子。

    她在工地的骑楼下,见到倚在柱子旁抽烟的于开齐。

    于开齐一见到童唯心,表情微讶,旋即捻熄烟蒂,拿起手中的资料夹挥散身上的烟味,他记得她不喜欢他身上的烟味。

    “嗨!”于开齐走近她,朝她打招呼,问道:“怎么是你?黎执行长呢?”

    他记得之前召开竞图比赛和设计会议时,负责主导整个企划案的人都是黎天恩,但从上星期开始,全由童唯心接手。

    隐约记得梁秘书有提到,唯心是这次案子的代理执行长,但他一直以为她只做沟通接洽、开会等事宜,没想到连勘察工地这么辛苦的工作也由她负责。

    “黎先生上星期摔伤左腿,前几天才在医院开完刀,在他休养的这段时间,由我担任他的职务代理人,所以今天的勘察工程由我代表参加。”她强装淡漠地说着,无视于他投来的友善笑容。

    “嗯。”于开齐颔首,领着她走近工地里。

    三层楼的建筑物,之前旧的装潢才刚拆除,所以墙壁和天花板上清晰可见裸露的钢筋和水泥墙。他摊开手边的设计图,向她解说设计结构和动线。

    “二楼这里就是专属的SPA区,这面墙壁会嵌上大片玻璃,让自然光源照进来,增加外在景观的能见度……如果你对整个设计空间有任何异议,最好这星期就能提出来,否则一旦动工后,要再修改设计,会延宕到完工日期。”于开齐将设计图摊放在一张长桌上,凑近她的身边解说道。

    “大致上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我还是要跟黎先生做最后的确认,过两天我再给你回复。”唯心一副公事公办的疏离口吻。

    方才两人同看一张设计图时,彼此挨得好近,近到她可以嗅闻到他身上淡淡地汗味,和熟悉的刮胡水气息。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用着同一种牌子的刮胡水。

    偶尔几次,她在市街上跟人群擦肩而过,闻到这一款刮胡水的味道时,心总会莫名地震一下。

    还以为时间和距离会冲淡对他的感觉,没想到自己竟会记得这么牢。是自己的嗅觉太过敏锐,还是对于开齐的恨意太深,深到连他身上每个细节都无法从心底抹灭?

    “好。”于开齐侧眸凝看她,双手卷起设计图收好。

    屋外突然下起了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的雨声敲在屋顶上,将没带伞的两人困在工地里。

    静默伴随着雨声降落在两人之间,天空暗了下来,街灯一盏盏地亮起,将夜色渲成迷离的景色。

    两人的中间隔着一张长桌,各自盘踞在桌的一边,窗外的雨一阵一阵地下着,没有减缓的趋势。

    铃~~

    一串悦耳的铃声响起,打破了僵冷静谧的氛围。

    她掏出手机接听。“天恩?是……我在勘察工地……对……明天会拿设计图过去给你……嗯……你左脚开刀后,现在复原的状况还好吗?……对……我暂时住在饭店……搬进你家?不用了,我住在饭店很方便……对……就这样,我会把工作进度回报给黎叔的……”

    在她接听手机的时候,于开齐刻意踱步到窗边,凝睇着屋外的雨势,但她不大不小的谈话音量依然飘进他的耳朵里。

    于开齐隐约从她单方面的对话中猜出来电的人是“黎恩企业”亚洲区的执行长黎天恩,从对话里,他可以感受到两人的关系相当友好,甚至有一点亲密……

    他忍不住猜测起她和黎天恩的关系,尤其听他们对话的口吻,感觉十分熟稔,不像上司对下属的语气。

    一抹微酸的妒意蓦地滑过他的胸臆间。

    他侧过脸望着那张五官细致的容颜,今日的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丝质衬衫,配上深色及膝的窄裙,合身的剪裁衬出她平坦的小腹和圆翘的臀部,利落中带着几分优雅气质。

    一头乌黑的长发绾成发髻,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清丽的面容上略施淡淡地彩妆,早已不见当年稚气青涩的模样,增添了娇媚柔美的女性魅力。

    这样迷人优雅的她,不要说自己,就算黎天恩喜欢上她,也不会太教人意外。只是,他还没有做好她会爱上其他男人的心理准备。

    几分钟后,唯心结束通话,转过身,对上了于开齐黑不见底的眸光,秀气的眉宇微微地蹙了起来,冷淡地别开脸。

    原本她想在勘察结束就离开的,但雨下得太大了,偏偏她今天又穿了浅色上衣,丝质衬衫沾上水肯定会变透明,只好被迫留下来。

    “唯心,你这几年过得好吗?”于开齐凝看着她神情淡漠地侧脸,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两人除了公事和泱泱之外,没有再聊过其他的话题。

    他一直很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是不是比留在他身边还好?

    她怔愣了几秒钟,语气严肃地说:“于开齐,你凭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可以什么理由都不给,只用一张离婚协议书和一张机票就把她送回英国,如今再来关心她过得好不好,未免太过矫情了!

    难道他以为她还是当年那个懵懂软弱的童唯心吗?

    还会因为他一个笑容、一句甜言蜜语而爱得晕头转向吗?

    “就单纯以一个朋友的身分关心你,可以吗?”他的声音低低的,墨黑的眼眸掠过一丝无奈的痛楚。

    “很抱歉,我没有跟自己的前夫当朋友的习惯,我想世界上也没有几对离了婚的夫妻,还能心平气和的当朋友。”她的唇畔挑起一抹笑,仿佛是在嘲笑自己愚蠢,又像在控诉他的绝情。

    “你还在恨我对不对?”于开齐问。

    “恨你?”她又是一阵冷笑,语气尖锐地说:“于先生,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过重要了!我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的心思和力气去恨一个不要我的男人?你连得到我的恨意都不配!”

    她极尽刻薄之能事,张牙舞爪地用言语攻击他,一双美丽的眼睛燃着怒气,整个人仿佛浸淫在强大的愤恨当中。

    她嘴上说不在乎他、没有恨过他,但在伦敦的那五年,她几乎没有一分钟忘记过他,每回想念起他的时候,宛若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着她的心。

    除了痛,还是痛。

    她以为痛久了,知觉就会变得麻痹。

    但一遇上于开齐,旧有的伤口又被掀翻开来,不仅知觉变得敏锐,连记忆也格外清晰。

    “那样很好……”于开齐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努力压抑内心的痛楚,上下打量她一圈后,扯出一抹淡笑,声音沉哑地说:“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好,‘黎恩企业’的代理执行长,有完整的学历,还有一份成功的事业,证明当初我们分手的决定是对的。”

    “跟你分手的决定不只是对的,离开你更是我一生中最明智的选择!”她赌气地接口,极力否定两人过去的那段感情,仿佛这样就能抹去他在她心中的影像。

    “所以在伦敦的这几年,你过得很开心吗?”他试探地问。

    “当然开心啊!我不只拿到硕士学位,还不用窝在你的身边当个惹人厌的黄脸婆!”她赌气地说。

    事实上,在伦敦的这几年,她的生活是痛苦、压抑的。因为任性地私奔结婚,又太快离婚,她辜负了母亲的期望,让母女俩的关系变得紧绷。

    逆着光,于开齐有半张俊脸笼罩在黑暗中,两人的目光交会了一下,唯心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她讥刺的话语就像刀子刮过石板,既刺耳又伤人,教于开齐的脸色十分受伤。

    “听到我的前妻这么成功,我真该开瓶酒替你庆祝一下。”于开齐自我解嘲道,胸口蓦地绷得好紧、好沉。

    “不需要,反正这个案子结束后,我就会带着泱泱回去伦敦。”她笃定地说。

    “你这次回来台湾预备待多久?”于开齐从她刚刚的通话得知她住在饭店,看来并没有定居在台湾的打算。

    “三到四个月,等旗舰店正式开幕,行销业务上轨道后我就会走。”唯心淡淡地表示。

    到时候泱泱差不多也放暑假了,他们母子俩可以一起回伦敦。她会在学区附近租间公寓,陪着他长大,也许每个寒暑假,她会陪泱泱回台湾一次,又或者让于家的人到伦敦去看他。

    “你跟黎天恩是什么关系?”于开齐终于把话兜回正题。刚刚听到她称黎董为黎叔,感觉两人交情匪浅。

    “我们都已经离婚那么多年了,你还来干涉我的交友状况会不会太过分了?”她美眸瞪着他。

    “我是想,万一你要跟黎天恩结婚的话,那他有可能成为泱泱的继父,我总要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人品好不好、会不会善待我们的儿子吧?”于开齐狡黠地向她套话。

    “放心,目前并没有这个人,黎天恩也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泱泱的继父。”她答得斩钉截铁。

    应该说,任何男人都不可能成为泱泱的继父。

    因为她再也无法爱上任何人,对爱情也没有那种不顾一切的勇气和全然的热情了。

    “为什么?”他追问。

    “黎天恩是我的继兄,简单的说,我母亲几年前嫁给了黎叔,所以他只会成为泱泱的舅舅,不可能变成他的继父。”唯心解释道。

    “原来如此。”他淡淡地说。

    听到她和黎天恩不是情人关系,让于开齐暂时松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在英国的这几年,她都是一个人?

    她的单身是为了他,还是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对象呢?

    “你呢?这么大方要把泱泱的监护权让给我,该不会是已经找好再婚的对象了吧?”她语气微酸地挖苦着。

    “你想太多了。”他笑了笑。“带泱泱一个人就够我忙了,哪还有剩余的时间和体力经营感情生活。”

    “那正好,等我把泱泱接回伦敦,你就可以正式告别单身生活——”唯心话说到一半时,一道刺亮的闪电蓦地划过阒黑的天际,紧接着,日光灯闪了一闪。

    轰——

    一道雷声劈了下来。

    “啊~~”她尖叫一声,双手捂住耳朵。

    于开齐快步地走到她的身边,大手一伸,将她捞到怀里,搂住她瑟缩发抖的肩膀。

    她还来不及推开他,第二道雷声又响了起来,他索性环住她的腰,紧紧地抱住她。

    这么多年过去,她嘴巴虽然变得利了,外表看起来也成熟世故多了,但骨子里还是那个听到雷声就尖叫、怕黑又胆小的童唯心。

    “放开我……”她在他的怀里挣扎着,低嚷道,不愿意让他瞧见自己怯懦无助的一面。

    “不要怕,有我在……”他双手牢牢地箍住她纤细的腰,将她的脸贴往胸口,低哑的嗓音几乎消弭在夜色里。

    回到台湾见到于开齐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用冷傲疏离的态度抵御他的亲近,但此时他温暖的拥抱依旧瓦解了她的武装。

    她记得以前闪电打雷时,他也是这么抱她、哄她,让她傻傻地以为两人会就这么过一辈子。

    但原来他给的爱这么伤人,可以在前一分钟热情到足以煨暖她的心,又在下一分钟说不爱就不爱了,干净俐落地收回付出的感情。

    “走开……”她哽咽道,一颗情痛的泪水溢出眼眶。

    她娇悍地推开他,拒绝他的同情与拥抱。

    “唯心……”

    他钳住她瘦削的肩膀,盯视着泪光的小脸,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情不自禁地俯下脸,吻住她倔强的唇。

    她双手抵在他的胸前,拒抗他的亲吻。

    他的唇霸道地吻住她,吞噬她悉数的抗议与呼息,仿佛唯有用最直接、最亲匿的吻才能抚慰她的心。

    她感觉到他温热的舌滑入她的唇内,她愈是挣扎,他的吻就愈是蛮悍,热情地蹂躏着她的唇。在他们舌尖相触时,仿佛有一股电流在两人的身体内流窜,引发了一股炽热的激情。

    他厚实的胸膛紧密地贴覆在她的身上,双唇来来回回刷过她的唇,热情地需索着,温习旧日的甜蜜。

    她在他的唇里尝到淡淡地烟草味,还有他独特的气味,令她晕眩却又依恋不已,从挣扎到屈服,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回应起他的吻。

    他的吻里杂揉着激情、温柔、懊悔、歉疚、爱意和温暖……还有许多她无力分辨的讯息。

    这一吻,击溃了她的心。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恨他的,在异乡的这几年,她一直不断地用着恨意来压抑体内思念的种子,不让它冒芽,不让它蚕食自己的心,拒绝再去想起他。

    也只有在恨他的时候,才不至于让思念他的心再度变得软弱;也只有不断地恨他,才能逼迫自己学会坚强。

    他的吻令她的身体晕眩,却让她的心愈来愈清明,原来她对他的感情,不单单只是恨,还藏着深深地爱恋……

    良久,他依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深邃的眼眸含着无法抑制的感情,结实的双臂紧紧地搂着她。

    她用力地挣扎出他的怀抱,不假思索地扬起手——

    啪!

    “下次你再敢这样对我,得到的就不只是一个巴掌!”她气愤地说,转身拿起放置在桌上的公事包。

    她气恼他的粗蛮无礼,竟没有得到她的允许便吻她,同时也厌恶自己的软弱,竟回应起他的吻。

    “唯心——”他扣住她的手臂,阻去她的步伐。

    “放手!”她甩开他的手,冒着雨跑到屋檐外,随手一招,坐进一台空计程车内。

    隔着玻璃窗,她看见于开齐追了出来,站在路口,大雨肆无忌惮地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

    车速不断地往前进,由后视镜中,她看见于开齐的身影愈来愈小,最后终究消失在雨幕中。

    那一吻,撩拨起蛰伏在心底最深层的感情,她仿佛听见心底传出一道声音——

    童唯心,承认吧,这些年你没有忘记于开齐并非因为他是泱泱的爸爸,而是你还爱着他!在恨着他的同时,你心底也悄悄在想念着他!

    在伦敦念书的那几年,她的身边不乏追求者,但她不曾给过任何男人机会,她一直以为自己没有能力再爱人,原来是因为她在心里悄悄地为于开齐留了个位置,所以拒绝爱情的靠近。

    他的吻宛若咒语,解除了记忆的封印。

    她不禁回想起二十一岁那年暑假的事……

    那时,她独自回来台湾为父亲扫墓,借住在经营学生宿舍的阿姨家里。

    她在那栋学生公寓里,遇见了刚从建筑系毕业的于开齐,他热情地充当她的导游,骑着摩托车带她到处去冒险。

    他载着她到深坑吃臭豆腐;去九份吃芋圆;上阳明山看夜景;到到东北角的海岸边,一起并肩听着浪涛声;窝在“漫画王”吹冷气,合看同一本漫画,慢慢地消磨时光……

    然后,她爱上了这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谈了一场甜蜜又快乐的夏日恋情。

    暑假接近尾声,母亲在电话那头催她回学校注册时,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正当不知所措时,于开齐向她求婚了,于是她做出生平第一次的叛逆行为——和于开齐私奔结婚!

    当时的她,以为真爱无敌,爱情能克服一切的困境,漫长的等待和无止尽的孤单,都只是试炼的一部分,只是没想到,结局竟是那般难堪伤人。

    刚离婚的那一年,她一直不懂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真心托付换来的却是一场伤心?

    执着地像在这段感情里找到答案,后来只能说服自己,也许他只是单纯的不爱她了……

    所以他背叛她、抛弃她,全然不顾她的处境,要她回英国去。

    但方才的那一吻,却令她十分困惑,仿佛爱情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还是热恋时渴望着彼此的那个人。

    车窗外刺耳的喇叭声将她拉回现实,亮晃晃的车灯闪照在她的脸上,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摸到了一张迷惘又爬满泪水的脸庞。

    她这才恍然发觉,原来“过去”一直没有过去,她的心始终停留在两人的故事里……

    晚上八点,周怡茜坐在泱泱的床畔,凝看着他纯真又无辜地睡颜,贴心地替他拉好被子,把墙上的小夜灯调暗后,带上房门离开。

    她踅回客厅,取出一团毛线,双手拿着棒针,熟练地编织着,嘴角晕开一抹甜蜜的笑。

    原本她只是泱泱安亲班里的辅导老师,一次在电梯内巧遇刚购物回家的于氏父子,闲聊后才晓得原来他们都住在同一栋大楼,于是于开齐便委托她找个兼职的保姆,以便在他加班晚归时能照顾泱泱。

    当时周怡茜一心想多攒点钱,一圆出国留学的梦想,便自告奋勇地接下这个职务,但长期相处下来,她不只喜欢上活泼可爱的泱泱,也偷偷爱上了这个高大帅气的单亲爸爸。

    喀啦——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来,于开齐拎着公事包,拖着疲惫的步伐进屋。

    下午他和唯心不欢而散,她不顾他的追赶,坐上计程车离去,他独自走回工地收起设计图,回到工作室后,又抽了好一会儿的闷烟才回家。

    “于大哥,你回来啦!”周怡茜放下手边的毛线,立即迎上前,瞧见他湿淋淋的模样,立即担忧地说:“怎么淋雨了?忘记带伞吗?”

    “嗯。”他敷衍地轻应一声。

    “我拿条毛巾给你擦,免得感冒了。”她急着要走进浴室里。

    “怡茜,不用麻烦了。”于开齐唤住周怡茜,抬眸问道:“泱泱呢?在睡了吗?”

    “大概是中午在安亲班没有午睡,所以写完功课没多久就上床去睡了。”周怡茜看着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在衬衫上,忍不住柔声说道:“于大哥,我看你衣服都湿透了,要不要先去洗个澡?要不然若是感冒传染给泱泱就不好了。”

    “那我先去冲个澡,如果你要回去,直接把铁门关起来就行了。”于开齐瞥了周怡茜一眼。

    “反正时间还早,不如我帮你把晚上煮的金针排骨汤热一下,你洗完澡出来就可以吃晚餐了。”周怡茜微微一笑,迳自走进厨房,勤快地把瓦斯炉打开,将锅子里的汤加热。

    于开齐瞥了她忙碌的身影一眼,疲惫地没再多说什么,直接走到卧室,拿出换洗衣物,进浴室冲了个澡。

    二十分钟后,他换上干净的休闲服,也把湿淋淋的头发吹干,走到客厅,在半开放式的厨房前,看见周怡茜证动作娴熟地捞起一盘子的水饺。

    “于大哥,我替你下了二十颗水饺,应该够你吃吧?”周怡茜笑吟吟地说着,不忘拿出碗筷,盛了一碗热汤放在桌上,体贴的举止俨然就像个温柔又贤慧的妻子。

    原本于开齐只要她负责采买泱泱的晚餐,不要让他吃太多高热量又没有营养的食物,但基于对他的爱恋,她主动替父子俩张罗起晚餐。

    “谢谢。”于开齐走入厨房,洗了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她也跟着坐了下来,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大部分的话题都围绕在泱泱身上,譬如他的学习状况、学校或安亲班的生活之类的。

    “我把泱泱的家庭联络簿放在书桌上,晚点你记得要签名喔!”周怡茜叮咛道。

    “好。”于开齐说。

    “我听泱泱说……他的妈妈回来了……等到泱泱月考结束,你们要一起去吃饭?”闲扯了老半天,周怡茜将话题带到他的前妻身上,问得小心翼翼的。

    “嗯。”于开齐顿了顿,才点头。

    “你们该不会是要复合吧?”周怡茜忐忑不安地说,水亮的眼睛藏着对于开齐苦涩又甜蜜的爱恋。

    担任泱泱的兼职保姆半年多以来,她晓得泱泱会跟童唯心用视讯互动,但最近从泱泱的口中得知童唯心由伦敦回来,三人还约好一起用餐,让她颇不是滋味。

    “如果复合有那么容易的话,当初就不会离婚了。”他扯动嘴角,涩涩地说。

    从她的吻里,他可以感觉到她还爱着他,她对他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动于衷。

    是因为割舍不下旧情,才让两人单身到现在吧?

    但,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再走近她的心里呢?

    当初必须分开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他们还有再一次相爱的机会吗?

    他可以狡猾地用泱泱当理由,把她留在身边吗?

    “其实我觉得一对夫妻会走向离婚一途,两人之间一定存在着无法消弭的歧见或无法解决的困境,有时候为了孩子而复合,勉强彼此再生活在一起,对小孩来说反而是第二次伤害……”周怡茜暗示着。

    “或许吧。”于开齐听得不真切,随口敷衍着。

    “如果你跟泱泱的妈妈真的处不来,还是不要勉强在一起比较好,要不然以后让泱泱看到你们吵架,反而会让他的心里产生更大的负担和阴影……”周怡茜抬眸瞅了于开齐一眼后,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根据一些两性专家的研究,离婚再复合的夫妻——”

    “我跟泱泱的妈妈没有谈到这个问题!”于开齐没好气地打断她的话。

    “喔……”周怡茜尴尬地轻应一声,站起身,走到流理台边,清洗着洗水槽里的碗筷,藉此掩饰心虚的表情。

    于开齐放下碗筷,走到书房,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袋,递给周怡茜。

    “怡茜,这是这个月的保姆费用,谢谢你。”于开齐不冷不热地说。

    他晓得周怡茜对他们父子俩都很好,所以他在酬劳上也给得特别大方。

    “那个……好……”周怡茜接过信封袋,抬眸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怡茜,今晚辛苦你了。”于开齐下达逐客令,一点儿也不想听什么两性专家的狗屁理论。

    “那……晚安。”周怡茜有点后悔自己的多嘴,只得收拾起包包,依恋不舍地离开。

    送走周怡茜后,于开齐跑到阳台抽了一根烟解闷。

    手里的烟愈抽愈短,但心情却愈来愈沉重。

    望着窗外飘着的细雨,于开齐忍不住又回想起唯心冒雨离去时那决绝、心碎的背影。

    当年为了不让她的生命留有遗憾,他残忍地提出分手,让她去追寻梦想,这是对他们三人最好的决定吗?

    如果当年她没有走,两人的故事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吗?

    还是会让柴米油盐的现实生活,一点一点地抹杀掉他们的爱情,终究成为一对怨偶?

    他捻息烟蒂,拉上纱窗,走向泱泱的房间,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进去,坐在床沿,拿起桌上的家庭联络簿,翻看了一下后,才签下名字。

    “爸爸……”泱泱从睡梦中醒来,揉揉爱困的眼睛,轻喊道。

    “爸爸吵醒你了吗?”于开齐索性爬上床,搂着泱泱小小的身体。

    “嗯。”泱泱像无尾熊似的,腻在于开齐的怀里撒娇,然后说道:“爸爸,我的家庭联络簿你签名了吗?”

    “签了。”于开齐摸摸儿子软软的小脸。

    泱泱嗅闻到一股烟味,忍不住皱起眉头,抗议地说:“爸爸,你又偷抽烟了!”

    “对不起,爸爸只抽了一根。”于开齐立即道歉。

    “只抽一根也不行!”泱泱噘起小嘴。

    “你真的和你妈咪很像,都爱管我抽烟的事。”一些甜蜜琐碎的小事涌上心坎,令于开齐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以前她只要闻到烟味,总爱抓起他的手指闻一闻,像是在找犯罪证据,然后回像只小野猫般,坏坏地咬着他的手指,当作惩罚。

    “爸爸,我们要送什么礼物给妈咪?”谈到童唯心,泱泱睡意全失,兴奋地问着。

    “我看……你就送两张考一百分的考试卷给妈咪好了。”于开齐说。

    “两科都要一百分?很难欸……”泱泱的小脸皱了起来。

    “要不然你觉得要考几分呢?”

    “两科加起来一百九十分可以吗?”泱泱开始讨价还价。

    “好像低了一点喔!”他打趣道。

    “那我再加送一个三国志的钢弹模型给妈咪!”泱泱想把自己最爱的玩具模型跟妈咪分享。

    “你觉得妈咪会喜欢钢弹模型吗?”他失笑道。

    “应该会吧!”泱泱一脸认真的模样。

    于开齐笑搂着泱泱,高大的身躯几乎填满一张小小的儿童床。

    这一夜,一大一小两个人始终将话题围绕在童唯心的身上,满心期待她的出现能为这个寂寞的家多注入一些快乐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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