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下款太重要了,这证明了连洁心已经找到了她的儿子那个一直在受着秘密训练的少年,复出江湖,可能就要掀起一番剧烈的杀戳行动了。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那一角残纸,收藏在贴身的腰囊里,回到船上,也顾不得休息了,正准备吩咐船家连夜启程往金陵时,岸上施施然来了一个白衣书生,向船家问了几句,就一直上船来,向燕青一揖说道:“这位见台,在下有事急赴金陵,闻道尊舟也是往金陵去的,不知能否方便一下?”
这书生唇红齿白,容貌异常秀美,手执描金折扇,风度翩翩,一见面就给人很好的印象。
花怜怜正待拒绝,燕青却道:“欢迎,欢迎,四海之内皆兄弟,反正船上空得很。”
那书生含笑称谢,惜借道:“爷,船上空处虽多,舱房却只有一间,你叫这位公子在那儿歇下来呢?”
燕青道:“彼此皆为斯文中人,跟我在一个铺上挤挤好了。”
那书生连忙道:“这怎么敢打扰兄台呢,兄弟在地下搁个铺就行了。”
燕青一笑道:“地下是我这两个侍儿的铺位,吾兄难道要跟她们挤在一起吗?”
书生一怔道:“那更不敢唐突了,兄弟随便在舱外船头上坐坐也行。”
“兄台还是第一次出门吧,知道这到金陵有多远吗?”
书生道:“兄弟确是初次出门,不知道有多远。”
燕青道:“船要走半个多月,难道兄台一直在船头上露宿吗?”
书生不禁一愕,怜怜与惜惜都抿着嘴笑了,因为当涂到金陵,最多也不过两天小程,燕青居然说成了半个月,而这书生也相信了,可见对方的确很嫩。
他踌躇了一阵才说道:“出门嘛,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燕青道:“天晴还好,如果下雨呢?”
书生的眉头深皱,差点要哭了,燕青笑道:“而且兄台连被褥行李都没有带,风寒露重,在舱外露宿是不行的,还是在一个床上挤一挤吧!”
书生沉吟片刻,才咬咬牙道:“好吧,只是太打扰了,心有不安。”
燕青笑道:“怜怜,把床铺好,天不早了,也该睡了。”
怜怜把床上的被子展开。
燕青道:“还没有请教兄台的贵姓大名?”
书生顿了一顿道:“兄弟姓风,贱字玉京。””
燕青道:“原来是风兄,请吧!”
风玉京见床上只有一条被子,神色十分为难,踌躇了半天才讷讷地道:“只有一条被子?”
燕青道:“是的,船上倒是有被褥,可是不干净,上面的跳蚤虱子太多,而兄弟睡觉时,又有个毛病,喜欢脱光了睡,因此不敢用船家的被褥,这是自备的,只此一套。”
凤玉京更加着急了,道:“什么,你睡觉不穿衣眼?”
燕青道:“小弟是北方人,北人向有裸眠的习惯,这也不算什么,连我这两个侍儿都有这习惯,这在北方是司空见惯的事,风兄是堂堂须眉男儿,又何必大惊小怪呢?”
风玉京连忙说道:“不行,小弟不习惯男女混杂一处……”
燕青道:“风兄是守礼的君子,这也难怪,可是这船仅只一间客舱,下舱是船家住的,风兄如果感到不便,可以到他们的榻上去休息,反正他们要轮班行船,一定有空铺的。”
风玉京皱皱眉道:“他们的铺干净吗?”
燕青笑道:“连给客人准备的被褥都是跳蚤成群,又臭又脏,他们自己的用具自然更为不堪了,别的不说,光是那股脚臭味,就会熏得人头昏脑涨。”
风玉京还没有正式闻到,光是听燕青说说,已经有作呕欲吐的感觉,万分作难地道:
“这……兄弟有洁癖,受不了那种气味的。”
燕青笑道:“出门的人,可不能太讲究,将就一点吧!”
风玉京道:“是不是每条船都这么脏?”
燕青道:“大致差不多,所以我都是自置行李。”
风玉京想了一下道:“今天我在船头坐一夜,明天再到岸上去买一套吧!”
燕青道:“风兄还不如另外乘一条船的好,我是有急事,所以才吩咐连夜行船,明天也不会拢岸的。”
风玉京道:“我也是有急事,才要求搭贵舟同行,那就这样吧,兄台先睡,兄弟在船头坐一夜,等明天兄台起来了,兄弟再睡。”
燕青笑道:“这是条小船,船头上没有多大的空地可以活动,除了吃饭就是睡觉,风兄要等我起来……”
风玉京道:“那我就不睡了。”
燕青笑笑说道:“风兄是第一次出门,难怪有许多不习惯的地方,但总不能半个月露宿在船头上,这样吧,我跟两个侍儿在地铺上挤一挤,把床让给风兄一人独眠。”
凤玉京道:“这太不敢当了。”
燕青笑道:“没关系,我看风兄大概是不习惯与人同榻……”
风玉京忙道:“是的,小弟一向是独眠惯了。”
说着也不脱衣服,一下子钻上了床,扯过被子把头也蒙了起来,燕青朝怜怜与借惜一笑道:“你们也脱衣服睡吧。”
怜怜笑着道:“爷,有生人在舱中这方便吗?”
燕青道:“没关系的,我看这位风相公是个读书人,他会守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圣训……”
于是传来一阵轻轻的脱衣声,以及男女的调情声。
然后听见怜怜道:“爷,您能不能等一下,那位风公子还没睡着。”
燕青笑道:“有什么关系呢,他是个童男子,反正也不懂的。”
惜惜叹了一声道:“这位风公子一表人才,只可惜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人,否则我倒想上去陪陪他。”
燕青道:“那怎么可以呢,你不怕我吃醋?”
惜惜说道:“爷,您自称是浪子,气量不会这麽窄吧"燕青一笑道:“背着我,你们干什么我都不管,但当着我的面,你们多少要给我留点面子吧!”
惜惜笑道:“爷若怕不好意思,就到船外去吹吹风凉一下对着这么一个俊俏郎君,我实在有点情不自禁。”
燕青笑道:“我出去倒无所谓,但这位风兄恐怕不会要你。”
惜惜道:“我倒不信,我们勾魂双姝在丐帮中执掌花门花月两堂,什么大阵仗没见过,连个雏儿都摆布不了,还能在外面混吗?”
燕青道:“翩翩君子,淑女好逑,你既然有这份俯就之意我倒是愿意玉成其事,就让你去试试看。”
接着是起身的声音,然后又道:“你们最好把衣服穿好,这样子会吓坏他的。”
惜惜娇笑说道:“穿上衣服便失去诱惑力了,我这样子钻到,他被窝里去,凭他是铁石人儿,也不怕他不动心。”
燕青道:“那我就看你的神通吧!”
说着又移步欲出,床上忽然被子一掀,一条人影纵起,就朝外扑,燕青伸手扣住他的手腕道:“风兄,你这是干什么?”
风玉京满脸通红,急叫道:“放开我,浪子,你们简直无耻燕青哈哈大笑说道:“这是什么话,我们好心招待你……”
风玉京用手一指道:“你们是这样招待的!”
说着他呆了,因为地下没有铺开被褥,”怜怜惜惜与燕青都是衣衫整齐地在舱中。
燕青哈哈大笑道:“风兄,我虽然是个浪子,勾魂双妹都不是荡女淫娃,说什么也不会设下脂粉陷阱来摆布你的。”
怜怜也笑说道:“何况白姑娘也不会被我们迷得住的。”
风玉京怔了一怔道:“你们已经认出我来了?”
燕青笑道:“金凤,你的易容术虽精,却改不了娘娘腔,怎么瞒得过我们这些老江湖呢!”
风玉京顿了一顿,才把头上的儒冠除下,放散满头秀发,又卸下脸上的化装,现出白金凤本相道:’‘早知道骗不过你,我也不受这个罪了,这些玩意贴在脸上,粘腻腻地难受死了。”
然后又瞪了燕青一眼道:“浪子,你真坏,既然已经认出我来了还要跟我开玩笑,整我的冤枉。”
燕青笑道:“是你的胆子太小,如果你把被子揭开一点,偷偷地看一看,就不会被吓成这个样子了。”
白金凤红着脸道:“我才不吓呢,只是我不好意思看!”
燕青笑道:“你也不想想,我这个浪子再混帐,也不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摆开风月阵仗吧!”
白金凤的脸又红了,燕青道:“你出来干什么?”
白金凤道:“我要上金陵去。”
燕青道:“我是为了刺探消息去的,你去干吗?”
白金凤道:“我要出来历练一下,我离开天残谷后,才发觉自己太差了,不出来闯闯,什么都不懂。”
燕青道:“你简直胡闹,你知道这多危险。”
白金凤道:“你就不危险了吗?”
燕青道:“你跟我不同,我只是一个孤独的江湖浪子,你却是一门之长,怎可轻身涉险。”
白金凤道:“我不管,反正我守着天机坪也没事干,聋长老也主张我出来历练一下。”
“什么?聋长老知道你出来的?”
“是的,他还作了许多安排,要不然我怎会找到你们,他把门中高手调集了一大批,在暗中照料着……”
燕青说道:“这一下子可坏事了,我是要秘密行动的。”
白金凤道:“假如天残门的人能盯住你的行踪,别的人自然也能,你的行动已经不算秘密了。”
燕青无言可答,沉默半天才道:“怜怜,你这条船是向谁雇的?”
怜怜道:“是丐帮自己的船,用别人的船怎么放心呢?”
燕青说道:“可是天残门却立刻侦知了我们的行动了。”
白金凤笑道:“天残门撤迁天机坪,聋长老立刻就在四周布防设下了眼线,你们由天机坪出来,怎么瞒得过我呢,不过你放心,别人还不知道,聋长老一直跟到当涂,确知没有人跟上你们,才通知我前来会合。”
燕青想想道:“天机坪那儿是谁在照料呢?”
白金凤道:“我把风火头陀提升补了曹大师的缺,把陶六跟杨猛递升为他的副手,主持天机坪。”
“你的六个侍儿呢?”
“留在天机坪没带出来。”
“那你的起居行动,由谁来侍奉呢?”
白金凤道:“不要人侍奉,我自己照顾自己,我是决心出来闯练一下,不是准备来享福的。”
燕青笑笑道:“你照顾得了吗?”B“为什么不能,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燕青道:“你简直是活受罪,刚才闷在被窝里,闷出一身汗来,你连换洗的衣服都没带一件…”
白金凤道:“我忘了,没关系,我可以穿你的,我们的身材差不多,你的衣服我可以穿。”
燕青道:“那恐怕不行,我一共才两套衣服,给你换上了,我就没有得换了。”
白金凤道:“那么我就不换了,等到金陵再买新的。”
“那要半个月呢?”
“我就挨半个月。”
“半个月不洗澡,不换衣服,你受得了,我们跟你同居一舱,可受不了这股气味。”
白金凤道:“你别找理由撵我回去,我出来就跟定你了,说什么也不回去,你吓不了我的。”
燕青苦笑一声道:“怜怜你去后舱烧盆水,让她洗个澡,然后找套衣服给她换上。”
白金凤连忙道:“不,别的臭男人的衣服我不穿的。”
燕青苦笑道:“大小姐,这是我臭浪子的,你将就一点吧。”
白金凤嫣然一笑道:“那还差不多,花大姐不敢劳动你,我自己来。”
说着抢着到后舱去了。
望着白金风的背影,燕青轻轻一叹道:“怜怜,你去帮帮她的忙吧,这位大小姐恐怕连怎样生火都不会呢!”
怜怜一笑而去,惜惜却笑道:“爷您又赢了,本来我倒是希望她能够为我们女孩儿家争争气,让你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现在看来,你还没有为她着迷,她却对你死心塌地了!”
燕青攒眉长叹不语,惜惜道:“能使这样一位绝世美女倾心,你应该感到骄傲才是呀,怎么反而愁眉苦脸的!”
燕青肃容道:“惜惜,你应该了解我,我从来也没有为征服一个女孩子的感情而感到骄傲过。”
惜惜不禁默然,燕青又叹道:“相反的我还真怕将来会伤她的心!”
惜惜说道:“为什么?难道你不准备接受这份感情吗?”
燕青道:“不是我接受与否的问题,而是我怎样给予她相等的感情,如果她真的放弃了天残门掌门,一心要嫁给我,我实在不忍心拒绝她!”
惜惜道:“为什么要拒绝她呢?”
“因为我不能娶她,我在女孩面前很随便,只是为了装点我这个浪子的身份,我只有一份感情,那份感情已经深埋在华山的学府——’”
惜惜不禁脸色微变,说道:“爷您决定终生不娶了!”
燕青道:“是的,我只有一个妻子,虽然她已经死在华山了,但她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可是您答应娶金紫燕的。”
“那只是一句口头的承诺,当有一天,我把真相告诉她时,相信她会谅解的。”
惜惜道:“您有把握吗?”
燕青道:“是的,她跟你一样地善良,你们能谅解我,相信她也能够,但白金凤就很难说了。”
惜惜道:“我看她也是很善良的女孩子。”
燕青苦笑道:“她跟你们不同,你们是在苦难与屈辱中生长的,懂得宽恕,她却是在骄傲中长大的。”
惜惜道:“但一个女孩子能够放弃骄傲,就是已经软化了,她既然能不计较名份,不在乎尊严,甚至于不嫉妒别的女孩子分享你的感情,就是准备接受他的一切了,我想对于你娶不娶她,她不会在乎的,她在乎的是你爱不爱她。”
燕青道:“我只能付出有限度的爱。”
惜惜道:“爱只有真与假,没有深与浅,爷你只要不欺骗她,不玩弄她的感情,其他她都不会计较的。”
燕青道:“我不敢相信。”
惜惜肃然道:“你可以相信,因为我也是女人,我知道一个女人在爱人与被爱时的感受。”
燕青只能轻轻一叹道:“但愿如此,不过还希望你跟怜怜能开导她一下,最好是说服她别爱我,你们不妨骂我,把我说成一个天下最大的混蛋都行。”
借惜苦笑道:“爷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我们在口中骂你,可是在神色上掩不住对你的尊敬,一眼就会被人看穿的。”
燕青只有摇头苦笑了。
白金凤梳洗过了,穿了一套燕青的旧衣服出来,风度更见薄洒,她揽镜自照,笑问道:
“浪子,现在我怎么样?”
燕青笑道:“棒极了,你如果到了秦淮河上,必然能使那些船娘们疯狂起来。”
白金凤一笑道:“我要利用这半个月的时间多学学你的谈吐行步,免得被人拆穿了。”
燕青也笑道:“可惜没有半个月,最多还有一天就到了。”
白金凤一怔道:“你不是说要半个月吗?”
燕青道:“那是唬你的,你连路程远近都不问一下,就想出来闯世面了,怎么哄得了人呢!”
白金凤的脸又红了,笑笑道:“我是来找你的,你上那儿,我上那儿,何必要问路程呢,只要跟定你就行了。”
燕青道:“不过有些地方你可不能去。”
白金凤道:“为什么,我穿了男装,你能去的地方我就能去。”
燕青笑道:“到了金陵后,我第一个要去的地方你就不能去。”
白金凤说道:“没有的事,你别想撇开我,一个人去找那些船娘风流去,我保证不会扫你的兴,吃醋争风的。”
说到这儿,她自觉太露骨,脸又不好意思地红了。
燕青笑道:“真要到花街柳巷,吃醋的该是我,因为那些鸳鸯燕燕的都会争着讨好你,把我冷落在一边。”
白金凤说道:“那更妙,免得你又到处欠下些风流债。”
燕青道:“可是有一个地方你绝对不能去,而且也不敢去。”
白金凤道:“我不信,没有这种地方。”
燕青道:“除非你对看男人洗澡有兴趣,而且也不在乎跟别的男人挤在一个大池子里洗澡。”
白金凤脸羞得飞红,啐了一口道:“你到那儿去干什么?”
“探消息去!”
“澡堂子里有什么消息可探的?”
燕青一笑道:“金陵的人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是最容易探听消息的地方。”
“什么叫皮包水,水包皮?”
“皮包水是坐茶馆,水包皮是泡澡堂子,这两个地方的人多嘴杂,也是最容易听见秘闻的地方。”
白金凤道:“聋长老早已布好耳目眼线,你要知道什么,问他就行了,上澡堂子里去干吗?”
“我要去找一个人,问一些探听不到的事!”
“是谁?”
燕青笑道:“澡堂子里不会有女人,我要找的是一个男人,你不必担心我是去荒唐了!”
白金凤羞得脸又红了!
船到金陵,泊在一个偏僻的码头上,燕青果然拿着一包衣物离船而去,白金凤向怜怜道:“花大姐,他真的要去洗澡?”
怜怜道:“是的!白姑娘,男人有男人的生活圈子,有些地方是不希望女人插进去的,澡堂子就是这么一个地方,许多男人上那儿去不是为了洗澡,而是在那个地方摆脱一下女人的纠缠与罗嗦,图个片刻的清静。”
白金凤红着脸,说道:“花大姐,我不是要跟着他,而是怕他有危险,聋长老说金陵城中来了许多陌生的江湖人,马百平和我妹妹也离开了天绝谷,赶到金陵来了!”
怜怜道:“我知道,丐帮的消息也很灵通的。”
白金凤道:“我是为他担心,我妹妹杀死了两个手下,把帐记在他头上,天绝谷的人都想找他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