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夫一心想死,倒使张自新感到为难了。人哪有不想活的,刚才自己被剑尖威胁着时虽然一肚子气,还是忍着,就是为了不想被杀死,虽然在刘金泰与杨公久拒绝杨青青的请求为自己解危时,自己也曾赌过一阵气,而且哈回回劝自己弃剑认输时,自己也曾发过大话,宁愿被杀而不屈,但心中的确是不想死的。
但是,现在看白少夫,居然把生死不当回事,甚至一再迫切地求死,这倒使他糊涂了。
白少夫见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满脸现了鄙夷的神色,冷笑道:“小子!你的手干吗发抖呢?难道你连杀个人都不敢吗?还是怕我们长春剑派找你报仇?”
张自新怒叫道:“白少夫,你别逼我,弄得我火了,真会杀你的。”
白少夫冷冷一笑道:“那你就快下手呀!”
张自新虽然用剑比住了白少夫,一伸手就可以要了他的命,但此刻反而气馁了,吃吃地说道:“我……我跟你无怨无仇,并不想杀死你,可是你太欺负人了,我要教训你一下,你得向我磕头认输。”
白少夫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在做梦,要我磕头认输,除非是你把我的脑袋砍下来!”
张自新的气焰更弱了,道:“至少你也得把手里的剑丢掉,刚才你就是那样逼我的!”
白少夫笑得更狂了道:“刚才你自己都不曾弃剑,难道我会比你更没出息吗?要杀就杀,否则我就不跟你穷磨蹭了,肚子饿了,今天还没吃晚饭呢!”
说着转身就走,张自新用剑逼得更紧,道:“你敢动一下,我就刺穿你的脖子!”
白少夫看透了张自新不敢杀他,才作不在乎,可是他的身子才动,张自新的剑尖已逼了进来,脖子里一阵冰凉,大概也刺透了外皮,倒是不敢轻动了,他怕这愣小子一个失手,会真的刺过来。
僵持了片刻,白少夫冷冷地道:“你究竟想怎么样?”;张自新道:“我要你弃剑认输!”
白少夫道:“假如我不干呢?”
张自新想了一下,脸色忽转沉毅道:“那我只好杀了你,因为我看出你不是个好人,仗着你会武功欺凌弱小,将来不知会害多少人。”
白少夫察言观色,知道张自新已经下定决心,持剑的手也不抖了,也不能再受刺激了,遂淡淡地道:“今天是我一时大意,弄断了剑,等我换了一柄剑,你就神气不起来了,那时瞧谁要谁的命。”
张自新沉着地道:“我不在乎,今天你先不杀我,所以我也给你一个机会,下次如果你想杀我,我对你不会这么客气。”
白少夫哈哈一笑道:“好,小子,今天算你赢了。”
举起手中的断剑,望了一眼,突然朝张自新的面前掷去。
张自新没想到突然会来上这一手暗算,双方距离既近,白少夫出手又狠,危急中将头一偏断剑擦着耳根而过,却已割伤了他的耳轮。
白少夫的动作更快,趁着他闪避的空隙,欺身进来,一手托住他持剑的手腕,另一手运掌在他臂弯上一劈喝道:“撒手。”
张自新只感到手臂上一阵酸麻,五指无力,一柄长剑轻而易举地被人夺了去,可是他的动作也不慢,左臂一抄,反勒住白少夫的脖子,夹得紧紧的。
白少夫抢剑得手,心中一喜,行动上未免疏忽了一点,发觉太迟,一道铁臂已紧紧地箍住脖子。
这是张自新跟哈回回学来的摔跤身法,一手绕紧对方的颈基,身子贴紧对方的后背,白少夫剑刺了几下,都落了空,而张自新的手臂却渐渐勒紧,白少夫挣扎了一阵,终于一口气透不过来,昏厥了过去。
哈回回见状忙道:“小兄弟,别弄出人命了。”
张自新将瘫软下来的白少夫丢开,道:“我晓得,他一闭气,我马上就放松了。”
他弯腰在白少夫手中取回了剑,神气懔然地叫道:“刘奎,你过来。”
刘奎本来想溜,可是刘金泰目光如刃一直盯着他,使他不敢轻动,听见张自新叫他,更不知如何是好。
张自新神色慨然地道:“你三番两次地找我麻烦,我看在刘老爷子的分上,都不跟你计较,可是你的行为太卑鄙了,居然勾结了外人来对付我,那实在不像个男子汉的作为。”
刘奎低下了头。
张自新又道:“今天刘老爷子也在场,我们正好作个了结,如果你不死心,仍想找我报复,就正大光明地上来,比兵器、比拳脚都行,不找人帮忙,谁杀死谁都认命。”
刘奎仍然毫无表示。
刘金泰脸色铁青,哼了一声,回头就走,拉过马跳上去,急驰而去。
张自新道:“你既然不敢上前动手,我也不逼迫你,可是以后你再找麻烦时,我可不客气了,说什么也不能饶你,现在你带着这个家伙走吧。
地下的白少夫又慢慢苏醒了,然而显得很乏力的样子,刘奎一声不响地过来扶起了他。
白少夫的嗓子沙哑,那是被张自新大力扼过的原故。可是他的神情仍然很凶彪,恶狠狠地道:
“小子!有种你就别离开京师。”
张自新鼓起怒目道:“干什么,难道你还不服气?”
白少夫沉声道:“服气?我是一派堂堂掌门,折在你这种小辈手中怎么服气,迟早我都要找你斗一下。”
杨公久这时忍不住道:“白少夫!这种话可真给江湖人丢脸,胜负乃武林常事,输了也不算丢人,可是你这种无赖的态度……”
白少夫冷冷地道:“假如他是凭真本事胜了我,自然没话说。”
杨公久道:“他怎么不是凭真本事!”
白少夫冷笑道:“算了吧,就凭你女儿教他的那几手剑法,我们中的一个三流手也比他强。”
杨公久道:“那你怎么会输给他的?”
白少夫冷冷地道:“我已经知道是什么原故了,下次再斗的时候,我会注意到他靠着什么取胜的,绝不再上当了,你们等着瞧吧。”
说完又转头朝杨公久道:“我打算立刻到关外长白总舵,把家父请出山。携同本门好手集体人京,公开向这小子邀斗,届时由家父出面,邀请中原武林同道共场赏光,杨大侠不会再认为面子不够了吧。”
杨公久怔了一怔道:“马上就要过年了,杨某要准备返家度岁,恐怕无法久候。”
白少夫道:“现在才十月一旬,家父至迟在一个月内必可到京,杨大侠赶完那场热闹再回家也不算晚。”
杨公久道:“杨某与贵派毫无渊源,没有义务为贵派捧场。”
白少夫哈哈一笑道:“在下先把话说在前头,烦请杨大侠转告,京师所有镖局的主持人,最好在一个月内不要离开,如果有一位不肯赏脸,长春剑派一定会集体登门,重重报答的。”
说完他强自振作了一下,推开刘奎的挽持,大声喝道:“走!杨大侠,记住转告贵友,如果有人不知道,那可是杨大侠害了他们。”
在刘奎与那批少年的簇拥下,白少夫扬长而去。
张自新追上去叫道:“喂!姓白的,你别把事情看得太轻松,你要找我定期决斗,还没有问问我是否同意呢!”
白少夫冷笑道:“用不着问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假如你没胆子想先溜,最好叫那个回回把骡马行带着跟你一起,否则我就找他要人。”
张自新见他如此不讲理,气得要追上去理论,倒是哈回回把他拦住了道:“算了,小兄弟。这家伙是条疯狗,你跟他计较什么?”
张自新还想追上去,杨公久却沉声道:“张自新,别去管他,长春剑派的事由我负责替你料理,拿好你的剑,我要领教一下。”
张自新愕然道:“杨老伯,你这是干什么?”
杨公久沉声道:“少废话,你的剑法是我女儿教的,却比我女儿高明,我倒是有点儿不相信。”
张自新仍是惑然不解。
杨青青却笑道:“张兄弟!你放心好了,爹不是跟你决斗,他是试试你的功夫。”
张自新惑然道:“我就是这两下子,有什么可试的?”
杨青青笑道:“兄弟,你真傻,爹是不便公开教你剑法,所以这个借口指点你一下,让你多学几手,好应付以后的麻烦。”
哈回回也道:“小兄弟,杨大侠是中原成名的剑客,他指点你,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你还不虚心求教。”
杨公久却淡淡地道:“你们都弄错了,长春剑派虽然是关外新兴的剑派,剑法并不出奇,不过白少夫的父亲白长庚却是个剑中的怪杰,在关外已享盛名,六年前成立长春剑派,三年后就灭给他的儿子掌理,自己关门研练剑术,如果是他亲自前来,我都不是对手,又指点什么呢?”
杨青青一怔道:“那你找张兄弟比剑是为了什么?”
杨公久道:“我有我的道理,回头再说。”
张自新已经准备好了,摆了一个姿势。杨公久看了一下,忽然撤剑欺身进招,出手极快,张自新还来不及挥剑招架,剑尖已进近胸前,幸好杨公久拿捏分寸极稳,点到他的衣服,立刻就收回了。
杨公久冷冷地道:“拿出真功夫,别跟我装蒜。”
张自新道:“我是拿出真功夫了,可是我只会这么多,而且也没想到您的剑来得这么快。”
杨公久怒道:“胡说,就凭你这点本事,别说打败白少夫了,刘奎要杀死你也轻而易举,你在骗哪一个?”
张自新急了道:“杨老伯,我没有骗人。”
杨公久脸色一沉道:“张自新,因为你击败白少夫用的是杨家剑法,我才出头替你担当那件事,如果你再存心耍滑头,我就撒手不管了。”
张自新急得满脸通红,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还是哈回回替他解围道:“杨大侠,张兄弟是个老实人,绝不会滑头,而且他的底细我很清楚,的确是不会剑法,除了令嫒教他的几手他从来没学过剑法。”
杨公久冷笑道:“他能杀伤刘奎,折败白少夫,却连我一招都挡不住,这不是骗我就是捧我了。”
哈回回答道:“这是您错怪他了,他的剑法是令嫒教的,对别的人,还可以凑合几下,对您可不行了,那根本就是您的剑法,所以您一出手就制住他的缺点。”
杨公久沉思片刻道:“这也有道理,那么我现在只守不攻,让他来进招好了,张自新,这关系你的生命,可不准再藏私心,尽量拿出真本事。”
张自新举剑犹豫着。
杨青青笑道:“兄弟,你听见了,尽量抢攻好了,别担心爹,你绝不会伤了他的。”
张自新沉稳地劈出一剑,杨公久信手一格,剑身却被荡开老远。
张自新立刻又攻出了第二剑,杨公久想回剑挡架都来不及,幸好对剑法十分熟悉,斟酌着避过了。
第三剑又到,一连七八剑,把杨公久逼得连连后退。
杨青青怔住了,她没想到剑术精湛的父亲也会如此狼狈,居然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她对自己的父亲知之甚悉,平常父女俩切磋时,杨公久也经常让她进攻,但是父亲的守势极密,从没有这种现象。
大约进行了八九招,杨公久不挡则已,一挡就无法控制自己的剑,弄得险象百出,连声叫停!
张自新停下手道:“杨老伯!你太客气了!”
杨公久喘着气道:“你到底是什么邪门功夫,怎么我的剑一沾上你的剑,就有一股力量,把我的剑引开了……”
张自新愕然道:“我也不知道!”
哈回回在旁道:“会不会是剑上的古怪呢?这柄剑是远代古物,虽然不知道名称,却是一柄绝佳的利器。”
杨公久朝他的剑看了一眼道:“把你的剑给我看看!”
张自新连忙递了上去。
杨公久接在手中,审视良久,又用指叩叩剑身,听听声音道:“剑是不错,但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们换剑试试!”
说着把自己的剑交给张自新,叫他再度进攻,这次更妙了,张自新一剑刺进,杨公久挥剑去拨的,谁知剑才出手,竟像千钧之重,根本挥不出去,而张自新的剑已经钻了进来,万分无奈中,他只好轻身闪躲。
但是毕竟反应太迟,躲开了胸刖的要害,躲不过其他的部位,“嗤”的一声轻响,肩头的外衫被剑锋划破了一道裂口,外皮也受了一点轻伤,立刻有鲜血冒出来。
张自新惶恐地丢下剑道:“杨老伯,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想收也收不住……”
杨青青见父亲受了伤,连忙跑来拿出手绢替父亲裹伤,一面却愕然问道:“爹!您怎么了?”
杨公久把那柄剑端详了很久才叹道:“这是一柄邪剑,到了我的手里,竟像是自己会动的,我往右削,它却偏左去,连我也弄不清是怎么了。”
张自新一愕道:“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从来也没有感觉到呢?它在我手里很听话的……”
几个人眼看眼,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杨公久把剑还给张自新道:“拿去吧!我觉得这柄剑很邪门,握在手里,像是有刺在扎手似的。”
张自新接过剑,从柄至梢摸了一遍,却没有任何异状。
杨公久道:“现在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刘奎负伤,白少夫折羽,都是这柄剑在作怪,并不是你的真本事胜过他们,因此我劝你最好也不用这柄剑。”
张自新道:“我并不喜欢它,是哈掌柜送给我的。”
杨公久正色道:“虽然这柄剑对你只有帮助,但是我觉得还是不用的好。”
杨青青道:“为什么?这柄剑对张兄弟有助,别人拿去了反而有害,就证明它是一柄神剑只认得张兄弟是它的真正主人……”
杨公久神色一庄道:“或许可以这么说,但是有怪异状态的剑都是凶剑,对人绝对没有好处。”
杨青青道:“我不信,剑不过是防身的武器,怎么会对人有伤害的呢?”
杨公久道:“别的不说,如果靠着剑上的怪异而制敌,人就会生出依赖之心,不在剑术上求进步了,万一遇到紧急情况,剑不在手上怎么办?再者,这柄异剑出了名,必然会引起别人的觊觎,千方百计想谋夺你的剑,反而会引来许多祸患,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你总听过吧?”
张自新脸上一红道:“我没有读过多少书,也没有经历过世面,有许多事都不懂,杨老伯那两句是什么意思?”
杨公久道:“那是说你有了一样宝贝,人家想抢夺你的宝贝,就会想法子来害你,这宝贝反而成了祸患,所以有钱的人防偷怕盗,整天不得安宁,而一个穷人,打开大门也可以放心一觉睡到天亮。”
张自新点点头道:“这个我懂了,可是这柄剑并不是什么宝贝,您是经过试验,才知道它古怪,别人可不知道,大概不会动它的脑筋吧!”
杨公久道:“刚才白少夫就动过它的脑筋了,这家伙心眼儿多,一定是发觉你剑上的怪异才想法子要据为已有,只是没有成功,所以才要回去搬他老子出来,否则他败在你手里,丢了个大人,说不定连关外的老家都没脸回去,还敢请他老子撑腰吗?”
杨青青也点点头道:“不错!他已试过张兄弟技艺并不高明,如果为了报复,自己就够了用不着大张旗鼓,把他老子也搬出来。”
杨公久点点头道:“这话说对了,他以为我们还不知道这柄剑的名贵,所以才摆下话,叫我们全体留在京师等待,等长春剑派夺到这柄剑时,正好借机会把中原武林道一举折服,伸扬他们长春剑派的名声。”
杨青青道:“可是这柄剑到了别人手里却反而有害,让他们吃吃苦头也好。”
杨公久一叹道:“剑上的怪异虽然有点帮助,但并不可靠,张自新就被白少夫制住一次了,我第一次出手也轻易地制住了他,只要不跟他的剑接触,就毫无好处,所以我劝他放弃这柄剑,学点真正的武功,那才是最可靠的防身方法。”
张自新道:“我也是这个打算,可是没有人肯教我,刘老爷子和您杨老伯……”
杨公久一叹道:“我们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我们这点本事实在也不够资格教你。”
张自新刚要开口,忽然听见暗处有人发话道:“杨公久,你们徒负侠义之名,畏缩怕事,一点武林气概都没有,我老头子不信邪,非要赌赌这口气。”
说着,从一棵大树后转出了一条人影,月光下看得很清楚,正是那个卖宝剑的古玩铺老掌柜。
哈回回第一个迎上去道:“老先生,您怎么也来了?”
老头儿淡淡一笑道:“我今天闲得无聊,上骡马行想找你谈谈天,他们说你上这儿来了,我也跟着来瞧瞧!”
哈回回淡不经意地道:“原来您老先生也挺好热闹的,这么老远的路麻烦……”
那老者淡淡一笑道:“我倒不是喜欢赶热闹,而是因为这柄剑在我店铺里卖出来的,它有点怪毛病,如果被一些见识浅薄之徒瞧在眼里,把它当做什么妖魔鬼邪看待,不但埋没了这柄宝剑,而且也砸了我的招牌,让人家说我古玩铺里卖出妖怪来了,那还得了!”
这番话分明是存心揶揄杨公久的。
奇怪的是这位名震中原的大剑客听了一点都不生气,谦虚地拱拱手道:“在下自承知识浅陋,望祈老丈指教。”
老掌柜的大模大样地道:“嗯!这还差不多,我听说你年轻的时候,心高气扬,从不肯认错;现在居然懂得客气了,这倒是很不容易。”
杨公久神情十分恭敬,肃立致揖道:“儿时无知可笑,行事孟浪狂妄,深自感愧!”
老掌柜的又点点头捋须笑道:“虚心是好的,练武的人懂得虚心,就是避祸远灾之道,不过武林中就是被你们这些明哲保身的作风,弄得乌烟瘴气,宵小横行,身为侠义道,不该把豪气也淹没了。”
杨公久好像在听训,心诚悦服地道:“在下并非妄自菲薄,是有自知之明,有些事为能力所不及,过问了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为害于人,在下才不敢造次。”
老掌柜哈哈一笑道:“说得也是,不过你们都有了身家与虚名之累,遇事当然要慎重一点这也难怪,可是我老头子孓然一身,行将就木,多管闲事总不会连累到别人,杨公久,你以为如何?”
杨公久不表示意见,只避重就轻地道:“老丈行事早有裁处之策,在下岂敢妄加置议!”
老掌柜又是哈哈一阵大笑道:“好!你们这些大侠客不但磨去了火气,连说话都小心多了,不相干的事一句都不多说,难怪你们能坐享盛名,活得如此太平。”
杨公久低下了头,一声不发。
杨青青看得纳闷,因为父亲从未如此对人恭顺过,忍不住问道:“爹!你认识这位老头吗?”
杨公久顿了一顿才道:“不认识!”
杨青青不信地道:“那您干吗这么委屈呢?由着他绕弯儿骂人!”
杨公久连忙沉声斥责道:“青儿,别胡说,对年纪大的人,我们应该尊敬,何况这位老先生教训得极是有道理,你不许多说。”
老掌柜哈哈一笑道:“杨公久,我看你这个女儿比你有胆识多了,将来一定比你有出息。”
杨公久只是低头不响。
杨青青却颇不服气地道:“老头儿,你别倚老卖老,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相信你一定是个江湖人!”
杨公久用眼一瞪,禁止她多口。
老掌柜却笑笑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呢?”
杨青青道:“你如不是江湖人,怎么知道我爹的名字?”
杨公久急了,大声斥道:“青儿,不准放肆!”
老掌柜反而笑道:“别骂她,她说得很有道理,你是闻名江湖的大剑客,在她心目中你是天下第一等的高手,我这个开古玩铺的糟老头子居然敢对你提名道姓,自然是在江湖上跑过的-!”
说完又对杨青青笑道:“大姑娘,你算猜对了,我早年也在江湖上混过,只是不成材,没混出什么名堂,所以才在京师开了一家小古玩铺,聊以度日,这是一个江湖人的悲哀,当你准备把一辈子献给它的时间,它只接受了一大半,把剩下的一小半老而无用的岁月扔还给你,要你自己设法度过它!”
杨公久干咳一声道:“老先生,话题太远了吧!”
老掌柜也微微一笑道:“是太远了,对这些前途无限的年轻人,这不该说泄气的话,大姑娘,你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以令尊的盛名身家,你的晚年会比我愉快得多,至少不会这么悲惨潦倒……”
杨公久似想打断他的话题,忙又插嘴道:“老先生,关于那柄剑你还没有指教。”
老掌柜淡淡地笑道:“人老了就是没办法,嘴皮子变得碎,一开口就没完,而且越提越远到后来会跑到十万八千里外,连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回来了,多亏你提醒了一声,你只想知道那柄剑的事吗?”
杨公久连忙道:“是的,在下研读过剑谱,举凡世间名剑,多半有个印象,就是不认识这一柄。”
老掌柜笑道:“剑谱上找不到的,它不是一柄上谱的名剑。”
杨公久道:“可是它具有许多异征,在灵性方面,似乎超过那些名剑。”
老掌柜点点头道:“不错!这鬼东西邪得可以,但也灵得很,老夫就吃了它的大亏,你知道三十年前……”
杨公久忙道:“除了剑本身的掌故外,在下不便知闻,老先生可以不说!”
老掌柜顿了一顿道:“是的,那些废话不提也罢,我们回到正题上,这剑经过我努力的搜索考证,总算找到它的出处与来历,乍听起来,那简直是一篇无法置信的神话,可是经过事实证明,却不能不信……”
杨青青等急了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长话短说行不行?”
老掌柜瞪了她一眼道:“好!它有个怪名字,叫做贞女剑,但也叫做荡女剑,曾经有一个主人称它为情女剑与妒女剑,这些名称都很适合,铸于战国末期。”
众人都为之一怔!
杨青青道:“就这么完了?”
老掌柜道:“长话短说,只有这么多!”
杨青青道:“这为什么有那么多怪名字,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异征,而且贞女、荡女、情女、妒女四个名字都含着相对矛盾的意思,怎么会用在一柄剑上呢?”
老掌柜笑笑道:“这就不能长话短说了,因为每一个名称都带有一段掌故,说起来可-嗦了!”
杨青青知道他是存心刁难,用以报复自己刚才对他的不礼貌,乃含笑福了一福道:“老人家刚才算我对不起您,特地在此给您赔个不是,您别呕人,行不行?”
老掌柜被她逗乐了,哈哈大笑道:“鬼心眼儿的小丫头,老头儿变成老人家了,还好意思跟你生气吗?那我就说了!”
它最初叫做贞女剑,是战国末代一个女孩子所铸,据说那女孩子是名匠欧治子的孙女儿,深得乃祖铸剑之秘,不过欧治子善铸剑之名传闻各国,引起多人之嫉,未得善终,他的后人隐名潜居,不再铸剑以求避祸。
这女孩子爱上了一个年轻的剑手,正当论及婚嫁之际,不知怎么,被一家豪门知道了消息了,把那个剑手用计关了起来,强迫她铸一柄宝剑,作为交换她恋人的条件,这个伤心的女孩子没有办法,为了拯救恋人,含泪铸成了一柄剑,拿去交换。
可是那豪门的主人见到她的天姿国色,又生垂涎之心,一定要她下嫁,才答应放走那个年轻的剑手。
那女孩子是个多情的人,也含泪答应了。当她眼见恋人安全离开后,忽然骗说这柄剑需要重锻一下。
那主人信以为真,替她准备好了熔炉,谁知这位多情的烈女竟:然抱着剑,跳进了熊熊的烈焰,结果她的人化成了飞灰,这柄剑却;被抢了出来。”
杨青青哦了一声道:“这就是贞女剑的由来吗?”
老掌柜点点头道:“那豪家得到一柄利剑后,拿来与人试剑,可是不知怎的,这柄剑不但帮不了他的忙。反而会影响他的剑术,使;他连原有的技术也无从发挥了。
“初时他以为是那个烈女的真灵附在剑上作祟,可是换了别人,结果仍是一样,他才知道上了当,那女孩子给他铸了一柄捣蛋的剑,可是他把这件事秘不宣扬,相反的对外宣扬这柄剑是如何的锐利名贵。”
杨青青道:“这是为什么?”
老掌柜道:“因为她的恋人,也就是那个年轻的剑手得知恋人为他身殉的消息,投入当代最有名的剑客门下学剑练技,准备异日前来报仇,那个豪家很担心,才暗中安排下这个阴谋。”
张自新也听出了神,忍不住问道:“什么阴谋?”
老掌柜道:“你听下去就知道丁,三年后,那个剑手艺成别师,单身登门寻仇,那个豪家自然也有了准备,聘请了许多高手护宅。
可是这些高手一个个都败在那年轻人的手下,最后那豪家装做后悔莫及,献剑乞和,把这柄剑给了那个年轻人,然后叫那些高手一拥而上,因为这柄剑的作用能使掌握者剑法散乱,他想借此机会除去那个年轻人。
“谁知剑到了年轻人的手中,竟然发生相反的效果,剑发如有神助,大展神威,把那豪家与网罗来的剑手全部都杀死了,于是‘贞女剑’之名不胫而走,那年轻人也就成了名重一方的高手了。”
杨青青吁了一口气道:“原来剑上的异征是因为一个烈女英灵而来的,后来为什么又有了荡女之称呢?”
老掌柜道:“起初那剑手因为追悼爱人之死,发誓终身不娶而守义,而这柄剑正帮助他成就了赫赫盛名,可是,过于一些时候,那年轻人哀思渐淡,又娶了一个女子,怪事也就又发生了……”
杨青青道:“是不是剑上的异征失效了?”
老掌柜又道:“也可以这么说,因为那年轻人杀死了不少人,自然会有人找他报仇,就在他新婚的第三日,一个仇家找上门来,交手之下,那个年轻人居然被仇家杀死了。其实这仇家的剑法还不如他,当然是剑上的怪异,他便被人杀死的这一件事传出后,贞女剑被人称为妒女剑!”
杨青青道:“这是男的负义该死,那个烈女的英灵自然不能饶他了。”、老掌柜笑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剑上的怪异与英灵无关,是铸剑的人用了一种特殊的材料,这种材料是什么无人得知。
“因为欧治子那一族,传到那个女孩就绝了代,这铸剑之秘也就永远失传了,可是这剑上的异征却耐人寻味,它只适合年轻未婚的男子,谁用它,谁就可以得到剑上异征之助,发剑时剑身上可以产生一种牵引之力,两剑相触时,将对方的劲力减弱,使本身的劲力加强,哪怕双方的实力悬殊,得剑之助,也可以制胜克敌。”
张自新恍然道:“我击败刘奎与白少夫,也就是这个原故了。”
老掌柜笑笑道:“可是一个已婚的男子拿着它,就会得到相反的效果,也因为这原故,它才被称为荡女剑!”
杨公久轻叹道:“难怪它到了我的手里就别扭了。”
杨青青道:“为什么又被称为情女剑呢?”
老掌柜道:“这剑还有一个毛病,男人过了四十岁,不管已婚未婚,都得不到它的助力,嫦娥多情爱少年,所以一个吃过它的亏的得主就戏称它为‘情女剑’,还有它的异征只在男子身上见效,如果换成了一位女子,虽不足为害,却也全无好处,所以‘情女’、‘荡女’的称呼对它都很适合。”
杨青青脸上一红道:“它是一柄下流的淫女剑。”
老掌柜笑道:“也说得对,如果老夫要为这柄剑作传,又可以加上一个名称了。”
张自新却问道:“它的怪异当真与原先那位烈女的英灵无关吗?”
老掌柜道:“自然没有关系,因为它的异征必须在两剑交触时才生效,可能是一种阴阳之气相生相成的道理。”
杨公久想想才问道:“老先生如此说有何根据呢?”
老掌柜道:“我是在一所古墓中发现这柄剑的,墓中的主人是它前一任得主,剑旁还有一本书,说明它的过去历史,还附有许多神话的穿插,我自然不相信,经过多方证实,终于由我本身的经历为它找到了这个答案。
第一,它的异征是在少年男子身上见效,那是得纯阳之气互合之故,因此剑的得主只要与女子有过肌肤之亲,阳气消失,便适得其反。
再者剑的得主如果过了四十岁,即使不近女色,阳刚之气也衰竭了,无法与剑上的异质为合,剑就失去灵效了。”
哈回回这时插口道:“据我看,这柄剑可能是纯阴之质铸成的,得少年阳刚之气为配合,才产生异常的效用,如果持剑人阳气不足则阴盛阳衰,致反得其害,而到了女子手中,两阴互相抵消,便毫无作用了。”
老掌柜点头笑道:“说得对,哈掌柜的,看不出你肚子里还有不少学问呢!”
哈回回讪笑道:“老先生又在损人了,我不过是个生意人,随口说说而已,哪里会有什么学问?”
老掌柜笑道:“你别装蒜,我这双老眼看人绝不会含糊,当你能在我铺子里看中这柄剑,我就觉得你不简单,否则我不会交你这个朋友。”
杨公久朝他俩看了一眼,然后朝老掌柜拱拱手道:“多谢老丈指教,在下先告退了,青儿,你也走吧!”
杨青青一怔道:“走了?张兄弟的事怎么办呢?”
杨公久道:“他自然有高人为师,用不到你费心!”
老掌柜却道:“杨公久,话可得讲清楚,谁是高人?你要交代个明白。”
杨公久欲言又止。
老掌柜又道:“一个月后,长春剑派再度入京;找张自新决斗,你打算如何应付?”
杨公久道:“张自新有这柄神剑为助,何用担心?”
老掌柜道:“话不是这么说,剑的本身并没有灵异,而且对方也看出了虚实,如果他不跟这柄剑接触,就会使这柄剑毫无作用,所以靠剑是不够的,他还必须要会几手真正的剑法才够用。”
杨公久苦笑道:“在下这几手剑法自知甚明,对张自新毫无用处。”
老掌柜道:“话不是这么说,张自新只跟你女儿学了几天,就可以使白少夫折剑认输,可见你的剑法还是不错的,因此我希望你好人做到底,把你的女儿再借几天,把你的流云剑法让他学全了。”
杨公久道:“那自然可以!”
老掌柜道:“这个地方自然不能再用了,别处也不行,让人知道了对你不太方便,我那古玩铺后面有一所空院,不如叫他们都住到我家里去安心练剑,这样除了哈掌柜外,就没有人知道了,你看可好?”
杨公久神色一动道:“那更好了!”
老掌柜又道:“一个月后,长春剑派再来,最好由你出面,跟他们打打交道。”
杨公久微愕道:“由我出面?”
老掌柜说道:“自然是你出面,难道你堂堂的汝州侠不出面,还要我这个无名的老头儿出面不成?”
杨公久想了一下,道:“可以!老先生还有什么指示?”
老掌柜笑道:“指示可不敢当,你是个老江湖了,今天的事对外该怎么说,你自己斟酌斟酌,凡事你多负点责任,绝不会吃亏的,你有一大批好朋友撑腰,人家多少有个顾忌,不像我与哈掌柜,咱们都是生意人,可经不起风浪。”
哈回回笑了笑道:“我没有关系,张兄弟是我忘年之交,我们草原上的人,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
老掌柜道:“你可听见了,张自新可是中原人,哈掌柜对他如此爱顾,你们都推手不管,那多惭愧!”
杨公久脾气竟特别好,恭顺地道:“老先生交代了,在下怎敢不遵,既是这么决定,青儿也不必回去了,就直接打扰老先生个把月,回头我把她的衣服着人送到哈掌柜处,再由哈掌柜转交给她好了。”
杨公久说完这些话,又准备要走了。
老掌柜却将他叫住道:“刘金泰虽是京师镖行的头一把交椅,但是论身份,还是你清高一点,有些事你可以做主……”
杨公久笑道:“在下知道,该说的话,在下要斟酌情形再说,不该说的话在下也绝不多说半句。”
老掌柜笑笑道:“你是个很谨慎的人,不用我关照,你也会把事情办好的,我只是提醒你-声。”
杨公久道:“老先生是过分小心了,我叫青儿直接随老先生回去,不再上镖局,就是为了不……”
老掌柜一挥手道:“好了!你去吧!”
就这样打断了他的话,杨公久居然十分顺服,骑上马就走了。
杨青青是个很乖巧的女孩子,她从父亲的态度上,已经看出事情很离奇,这个老头子以前必然是江湖上很出名的一个人物,后来隐姓埋名,寄居京师,父亲一定是认识他的,因为对方没表示,才不敢明白说穿。
张自新也觉得情形很奇怪,几次想开口动问,都被哈回回和杨青青用眼色止住了,使他很纳闷,自从这个怪老头子出现后,每个人都变得怪了!
老掌柜嘻嘻地笑道:“热闹过去了,我们也走吧!”
哈回回道:“老先生骑我的马吧!”
老掌柜摇头道:“不用了,我这几根老骨头经不起颠簸,还是走路舒服些,我先走了,你们跟着来吧!”
说着摇摇晃晃,闪进树丛里了。
张自新估量他走远了,才出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哈回回道:“你跟人动手打架,小沙丽偷偷地骑着马赶去通知我,我跟她比划,知道是刘奎又来找你麻烦了,自己解不了危,只好到镖局去向刘总镖头求援,杨大侠也在,大家就一起来了……”
张自新道:“我是问这个老掌柜……”
哈回回笑道:“我可不知道,他是自己来的。”
杨青青道:“我看他一定是个江湖成名的前辈,我爹怎么会对他如此客气!”
哈回回摇摇头笑道:“不可能吧,令尊大人是中原第一等剑手,还有谁比令尊更出名呢?
至于对他如此的客气,那是名家应有的胸襟与谦虚,对年纪大的人,总该有点礼貌,那也是自然的事!”
杨青青不信道:“我爹为什么叫我上他家去练剑呢?”
哈回回道:“那是为了保密,刘奎的那批酒肉朋友是无孔不入的,只有找一个不受人注意的地方,才能安心练剑,不受人打扰。”
杨青青道:“这老头叫什么名字?”
哈回回笑道:“我也不晓得,虽然我们交了十几天的朋友,他不肯告诉我,我也不便追问了,你也别打听了,叫他一声老爷子不就行了吗?”
杨青青知道再问也不会有结果,干脆不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