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忽觉有人侵入客厅。宗钟一惊而醒,才坐起来,甘草已在房门外面叫道:“起来!宗兄弟。”声音冷峻,远不似白天那般温柔悦耳。
宗钟暗加戒备,昂然起身开门,沉声道:“有什么事情么?”说时,已大步出房,在客厅中和甘草对面站定。
甘草脸上漠无表情,冷冷说道:“你此番来吕梁山,真是为着要见本教教主么?”
宗钟此刻已隐约听到“小憩斋”四周都有脚步之声,料到纸上写的话兑现了,想不到这般快法。事情既已临头,怕也无济于事,遂大声说道:“自然是有事才来见你们教主。”
“恐怕只是拿见教主做幌子吧?哼!你怕我还不知道呀!”
“………”一语道破宗钟心事,宗钟没法答腔。
“你知道就在你住的‘小憩斋’左邻,便有一座‘怡园’么?”
“我知道!”
“那园子门前贴了一张公告,你该见到了吧?”
“见到了!你打算怎么?”宗钟显然有了怒意。
“不知那上面写些什么?”
“那上面写着不让外人进去,可是我昨夜偏进去了,你怎么样?”词意虽然强硬,可掩不住他内心的愧歉之情。
“你进园子里去干什么?”
“找‘万象宝录’!”
甘草突然粉脸一沉,喝道:“那是本教的重宝,你狗胆不小,居然敢起觊觎之心!简直是……”
喝声未完,宗钟立刻怒辩道:“你胡说!那‘万象宝录”原本就是我的!”
甘草没理睬他,依然继续喝道:“……老虎嘴里拔牙,犯了本教的教规,本待立刻处死,姑念外方宾客,先囚起来,等教主回山再行发落!”
宗钟情知事情已经发作,决难善罢,对方既然口不提“地老”访问大事,也落得不先提起,只冷笑道:“我又不是你们金光教的人,犯你们什么教规!”
甘草叱道:“小贼还敢强嘴!让本掌主亲手收拾你!”
“一个打一个,我便未必怕你!”
甘草满脸生嗔,正待出手,突然墙外越进一人,大叫道:“杀鸡焉用牛刀,待小的收拾这小子!”
这时下弦月已初初升起,宗钟打量来人,淡月之下,只见来人竟是日间被他用“挖肉医疮”功夫将其内力吸收殆尽的裘大勇,不禁骇然而惊:“世上竟有能在一夜之间,恢复内力的神奇功夫?”于是大喝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如今退到一边,我不伤害你。”
“你不伤害裘老子,裘老子可要你的小命哩!”喝声一了,立即欺近宗钟身子,拳脚齐施,不让宗钟远窜,唰唰唰,接连攻出六拳,踢出三腿宗钟多次和人交手,大都保持相当距离,像这般贴身近战,却是从没有过的事,被他这一阵子快攻,只感应付不暇,五拳之中,已吃对方打中一拳,虽然这一拳避开了主力,却也火辣辣地生痛不已急怒之下,当姓裘的第六拳攻来时,便不再避,反而顺理成章,就势打出一招“车前马后”
他这招一经使出,对方猝不及防,登时连连跄踉倒退,几乎拿桩不稳他每次使用霹雳八掌,都与对方有个三五步的距离,并没想到这种掌法既能当掌远使,也能当拳近战。此刻一见对方败退,不禁心头狂喜,退了一步,挥手道:“你打了我一拳,我打了你一掌,彼此算是拉平,你退下去吧!”
来人怒道:“我那兄弟几十年的功力呢?难道就此白耗费了不成?”
宗钟之才恍然明白,原来对方乃是裘大勇的兄长,难怪长得一模一样,连举动和声音都分不出来。
此人确是裘大勇的孪生兄长裘大智,他越想越有气,乘宗钟发怔之际,霍地举掌击来。
掌未打实,劲风先至,内力并不比他兄弟逊色。
宗钟无暇思忖,信手拍出一掌,但因他近日来脑子里面昼夜都在念着“挖肉医疮”的功夫,便此刻信手一拍,也自然而然地挟有这等独特的力道了。
两团掌力方一接触,立见裘大智皱眉切齿,其状苦不堪言。
甘草心中有数,连忙向外高声叫道:“来人!准备‘排阵’拒敌!”
话声刚歇,花园四周的矮墙上面,登时出现数十道人影,纷纷跃进园来,不待吩咐,立即列成一排一排的队形,重叠地站在不远处,人人虎视眈眈,摆出跃跃欲试的凶狠模样。宗钟见了,心中却也不无怯意。寻思道:“这里一共七排,每排七人,只不知这七七四十九人,是一排一排的上还是整个一齐上?”
由于敌众我寡,又不禁想起他爹爹宗如仪生前在九连山中,瞬间力毙十多名好手的情景来,暗暗叹道:“可惜我没练到爹爹那等地步,不然,只消顺着指头点去,一个指头一个,连五十下也……”
突然!一声“冲”地喝叫声,把宗钟从幻觉中惊醒,抬眼看时,一排七人,已手牵手迎面冲到面前宗钟一见大惊,正不知如何应付,突见这一排七人的两端包抄过来,首尾两人,一发左掌,一发右掌,同时向宗钟胸前打倒宗钟毫不犹豫,立时分别拍出两掌,自然,这两掌是含有“挖肉医疮”的独特功夫的。
但煞是作怪,这两掌拍出,非但不如前两次般得心应手,身子反而被震得连连摇晃,几乎立脚不稳他猛地想起“地老”的话来:“若是对方的功力超过了你,则此种功力,功效全废!”
照此而论,这两侧的两人,功力竟都不弱了那首尾两人一见得手,互作暗示,倏又同时各自打来一掌,威力似乎较前更大宗钟不敢再用这种功夫了,“霹雳八掌”中的第二招“旋转乾坤”,向两侧分别打去这是他娴熟的一招,并且用了十成力道,威势却也了得,但以之对付这两掌,虽不逊弱,却也占不到上风话休烦絮,双方接对了六掌,宗钟这六掌之中,后面的四掌,全已使足十二成力道,但对方恰似一重强有力的弹簧,他十成力道,或十二成力道都好,对对方而言,好像无关轻重这下他可急了,忖道:“如果长此下去,便只这一排七人,就要将我活活累死了,我何不先行逃走,等见了‘卜二’夫妇再说!”
想到逃,不觉偷偷瞥了四周一眼,只见甘草远远站在一旁,玉面含笑,状至悠闲,裘大智则坐在她身旁调息养神,此外便再见不到旁人。
这只是眨眼间事。
那一排七人毫不放松,尽自一掌接一掌地连续打来,宗钟则边打边退,眼看退到可以一跃及墙的地方,霍地返身越墙循走。
耳听园子里面发了声喊,随即听到步履杂沓之声响.知是他们连袂赶来,瞥眼四望,幸好别无人马埋伏,只顾向前极力奔去。
路过“怡园”,本待穿园而过,比较迅捷,又想到怡园巡守的人甚多,不要被他们发现了,便绕园疾行,顷刻已越过这座神秘的花园。
再跑片刻,正疾驰问,突然一座石碑背后,有人露头高叫道:“宗钟在这里!宗……”
喊声没完,宗钟已抢到这人身前,“天罡指”一指取了他的性命。
就因这声喊叫,四周也相继呼应,顿时喊声四起,甘草更是在后面频频喝问宗钟的去向,吓得宗钟如丧家之犬,没命飞奔。
他轻功不弱,狂奔了—程,后面甘草的声音已渐渐消逝,但四下的喊声仍此起彼落,宗钟虽不畏怯他们,却有点畏怯七人合组的排阵,因此每逢有人发喊,便改道奔行,渐渐地,看到道左的那一大片树林了。暗自喜道:“若能安然越过这丛茂林,便可说是脱离金光教的围捕了!”于是放慢脚步,鹭伏鹤行,遮遮掩掩,轻手轻脚,远远绕着树林边缘,向山下走去。
“宗钟跑到这儿来了!”这声音发自路边的一株大树上面。
宗钟待要上树杀死他,忽听甘草在后面大声追问,不敢停留,改向右面奔驰。
不过驰去不远,树上又有人喝叫,而甘草也循声从后面赶来,吓得他又回往左面,挨着树林边缘行走,以备必要时隐入树林之中暂避。
便在这时,甘草已循声赶来,只问宗钟现在哪里宗钟回头望时,甘草正领着三排人向他这面走来,便隐在林边一株树后面不动。
甘草一行多人,恰似见到一般,径直走向宗钟而来。宗钟眼看他们越走越近,再有一两丈,便当真会被发现,沉不住气,霍地窜进林中。
甘草发声娇喊,领着那三排人径向宗钟窜处追来,宗钟心慌,再又窜入树林深处躲藏起来。
宗钟牢牢记住方位,耳听甘草一行留在林外没走,便按着方位,向南面潜行。
林中树木或密或疏,明暗不定,他向南走了一会,忽然发觉自己又走回原来地点,心中奇道:“我怎么走回来了的?”
不想这时候林中忽然传出连声“嗤”响声,宗钟如惊弓之鸟,闻声大骇,却听甘草在林外娇笑道:“咱们走吧!老虎已经诱入樊笼,再也跑不了的了,等教主回来再说吧!”宗钟因有走了回来的经验,不由不信甘草的话,真气一泄,立时颓然坐地。
其实,宗钟入得吕梁山后的一切一切,全是甘草一手安排——只有宗钟在面巾中发现的那张白纸,才是唯一的例外。
要知金光教罗致的好手,多如过江之鲫,何至对付一个宗钟,尚须倾力而为?这其中自有道理:一则全金光教的好手,都已秘密离山;二则甘草行事稳练,她无必胜宗钟把握,不肯贸然出手,所以才利用宗钟脆弱的情感,先套出他此行的目的;然后再命裘大智裘大勇兄弟试探宗钟的真实武功;最后并预先妥为布置,以目前留下的武功差次的几名香主,和一些功力深厚的头目之流,合并组成七排,虚张声势,其实七排之中,就数第一排有点威力,其余六排不过是徒具形式而已。
宗钟老实可欺,于是四下的喊声,她自己循迹的喝问声,无一不使宗钟堕入彀中而不自觉,终于被诱进布置颇为奇妙的树林中去,无法走得出来。
宗钟困在树林之中,明知入了对方的圈套,走出树林的机会将是绝无仅有,但仍不肯就此死心,一个劲地在里面直转。
一转再转,每次都会莫名其妙地转回原地来,这且不说有时并且还似乎隐隐听到冷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恼怒了!大喝道:“金光教的孬种们,咱们要么好好打上一场,用这种邪门鬼法子将我困住纵然捉住我,又算得什么英雄!”
不料得来的只是一片寂然,根本没人答腔,不觉私下忖道:“看来这林中的伏没定然相当玄奥,否则,他们如何会这么放心,外面连守望的人也不留一个?我今番除了束手被擒之外,恐怕很难有逃出去的希望了!……只是他们为什么要这般对付我呢?是为了“万象宝录”
么?我并没有看到“万象宝录”啊!莫非是此番泄露了代“地老”查询“天荒”的行踪对他们有什么不利,而要杀我灭口?不会吧!我不过代人问一声罢了,说不说出来但在乎他们,何致于这么严重?然则是为了什么呢?……他们擒住我之后将会如何对付我呢?死,我倒不在乎,如果要挫辱我,我那时只是一只等待宰杀的羔羊,便有天大本领也反抗不得,我又能怎样?”
想到折辱,脑子里立刻幻映出甘草那副阴笑的面孔,好像周身都起了疙瘩,不觉脱口叫道:“我不能这样!我决不能这样!”
声音虽然不大,可是那种坚决的语气,却不是任何力量可以动摇,可以屈服的。
既然不能这样,又如何善其后呢于是,他心中浮出了“死”的念头,他打算尽一切力量突围,万一不能如愿,便在绝望的前一刹自行了断,免得被擒受辱。
提起死,那一些前尘往事,不觉一齐涌上心头:“爹爹生前对我的厚望,如今已是失望了;还有娘,从小就失掉娘,长大了又跟爹爹不和,同时也因此弄得她父女不欢。好容易我母子相认了,但曾几何时,我这做儿子的眼见便要不屈而亡,从此她又将变得孤寂无依了!……“地老”和尘玄禅师的眼巴巴盼望是白费了;英儿的一往情深;泉姑娘的酬恩以身相从,这些,无不令人感动。还有那位铁甲婆婆,为了我和英儿的安全,不惜被尘玄禅师打伤也不肯道出我当时的藏身处所,陌生之人而有这份恩情,尤其使人内疚不安!如今我这一死呀,多少人因我失望,多少人为我伤心!我……我……”
心冷绝望之余,不禁淌下几滴热泪来。
月亮,已经升得老高老高,但因林中枝粗叶密,偶然射进丝丝暗光,并不足以扫视全场,不过宗钟目力不弱,就这丝丝暗光,已能勉强观察出眼前五七尺以内的的景物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微微的夜风,不时吹得树叶簌簌作响,越发显得冷清清的,孤寂寂的,甚而阴森森的,凄侧侧的。
宗钟踌躇林中,彷徨无策,那久已不闻的冷笑声音,突然又从左方远处传来。
宗钟闻笑大怒,正待喝骂,只听一个低微而清晰的声音在耳际响起:“别理他们,他们因为好久没听到你的动静而有意加以试探的。我此刻不便现身,你只听我的话,逢“松”左转,逢“柏”右转,一径向南行去,如此才有脱困的希望。”
听那声音,宗钟颇为耳熟,仿佛似曾相识,急切中无暇寻思,凝目望时,眼前便有一株柏树,于是放轻脚步,按照此人的嘱咐向右拐地去;不远处,又见路边有棵松树,遂再如言左拐。
于是,就在这么左一弯,右一拐地曲折前进着,进展相当迟缓。
也不知弯拐了几多次,冷笑的声音没有了,代之而起的却是连环的嗤嗤声响。宗钟弄不清这是什么声响,没去理会,但听先前那话声在耳边响起道:“试探你的人没听到你的反应,沉不住气,已用响箭禀报上面,说没见你的动静了,你放快点吧!”
宗钟心下甚是感激此人,果然走快了许多,但走不多远,忽然心下踌躇起来:“此人为什么要我向南走?南面不是向山里面走么?莫非这又是甘草的诡计,故意教这人骗我出去,对我下手?”疑念一生,不觉得大声问道:“喂!南面不正是向山里面走么?咱们为什么反而送羊入虎口呢?”声音中自然而然地显示疑虑之声,同时更停下身形,等候回话。
那声音急道:“该死!你大惊小怪干什么?他们眼前要对付你,不强似在外面对付你么?”
话声中充满了埋怨的语气,宗钟内愧不已,于是再又左弯右拐地前进着。
才转了一个弯子,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喝道:“宗钟,你在和谁说话?”
宗钟因为刚才问这一声而被对方发现了行踪,已是十分后悔,这时如何肯再理他?仍旧默默向前。
休息之后,但闻“嗤嗤”之声连响,宗钟一惊,意味着又是暗中监视自己的人,在用响箭连络了。
果然,耳际立时响起那种低微而清晰的声音:“赶快走!有人在用响箭向甘草禀报,说你已在极南端的林中部位了,这是一个不明此中秘诀的人所不能办到的事,难说甘草便要亲身从北面赶来相阻。你得尽快走!我在林外接应你。”
宗钟想道:“原来甘草还是隐在北面,难怪这人教我向南面山里走。”瞪大一双眼睛,瞧着有“松树”、“柏树”的地方如言左弯右拐,快步奔驰。
奔行一刻,眼前突然发亮,放眼看时,原来已经到了树林边缘,光亮处,正是月华在林外洒下的银光。
这一喜非同小可,再也不管它什么松树柏树了,一直对着林外光亮之处急扑过去。说也奇怪,就这三两丈距离,穿了几下,就是走不出去,心中大骇,知道迷了道路,等要寻找原来的路,再从头走完两丈路程时,偏是寻找不到。
蓦地——左面林中出现一人,那人一身青布长衫,头和脸也用青布包走,只露出一对滴溜溜的眼睛闪放着光芒。宗钟一惊,正待出声喝叱,只听那人低叱道:“几乎功败垂成了,还不跟我快走!”说完,转身就走。
宗钟认得这声音便是刚才三番两次指点他的声音,便放心地跟在此人的身后奔去。
宗钟暗中观察,这人不过向左面横里走几步,便已回到原来的路上,不禁大为叹服:
“江湖一点奥秘,识破不值半文钱。我便硬识不透这一点点窍诀!”错眼间,两人一先一后,便已奔出树林,一路向南急驰。
这时,两人身后忽又响起几声“嗤嗤”的声音,宗钟回头望时,只见两道红色火焰冲向上空,前面那人也回头看到了,急急说道:“监视的人发现我们逃出树林,在用响箭告诉甘草他们了,快跑!越快越好!”语气十分急切,话刚出唇,已放快脚步,箭一般地向前急射,宗钟情知时机异常紧促,也展开轻功,尾随急迫。
果如蒙面人所言,一些好手,均已被甘草调集在树林北面,两人一路奔来,尚没碰到一名好手,有的,也只偶然几个二三流的货色,刚一现身阻拦,便被蒙面人收拾了。蒙面人不但出手奇快,而且也轻松利落,从没见对方有惨号报讯的机会,宗钟见了,十分心折,边跑边说道:“请问你是谁?我非常感激你!”
蒙面人脚不点地,也不回头,只冷冷说道:“我只是以德报德,求心之所安;又不是施恩望报,何必问我姓名!甘草的脚程,强过你许多,我看你似乎还行有余力,能再快一点么?”
宗钟闻言,顿时豪气勃发,傲然道:“你但请放快脚步,我尽量跟住就是!”
蒙面人不再答话,脚下一紧,但见他大袖飘飘,宛如行云流水,风驰电掣般,平空加快了许多。
宗钟见了,十分惊服,不敢怠慢,也不肯示弱,忙提气凝神,奋力追赶,居然也亦步亦趋,来个首尾相连。
蒙面人听声辨音,不觉大赞道:“人都道你根基的功夫稳,不料你轻功也这等高明,不过比起甘草来,你是差上一筹。”
宗钟此时已在全速奔行,更无法再快半分,闻言不敢逞强,但对眼下这人在这等快速奔驰之中,说话居然能够气定神闲,了如无事一般,这等造诣,显已到连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不禁无限地敬服。脑子里在努力思索此人是谁。
奔去不远,业已登上一座小小山坡,放眼见前面百丈之处有座大山拦住出路,他认得这是金光教总舵极南端的尽头,只要翻过这座大山,便算脱离金光教的伏设了,心中十分欢悦。
刚下这座山坡,蒙面人忽然悄声急说道:“甘草已从后迫来,以你的脚程,不等到达前山半腰,便会被她追到,那时前面一拦击,你使跑不了了!目前情势,对你我俱极不利,如今只好改变计划,走得一步算一步!”说话之时,业已折向西面,挨着山坡遮掩而行。
宗钟对他已了无戒心,但不信他说甘草已经追来的话,等偷偷扭头望时,正见甘草登上山坡,极目四望,灰暗的月光之下,敌明我暗,看得清清楚楚,见蒙面人业已潜伏在前面不动,也忙依样葫芦,躲藏起来,心中对蒙面人的耳力,更是钦佩不已。
顷刻之后,山坡上跟着出现五七个人,甘草指手划脚,指挥着这几人,接着就见她当先向南面大山奔去,其余几人,除了一个仍然留在山坡之上隐伏监视外,其余几人都随甘草后面向南追去了。
宗钟离隐伏在山坡的这人,不过十多二十丈还近,冷月映照之下,只要稍一行动,不难即被此人发现。眼见甘草一行几人,已渐渐抵达到前面山脚,如果搜寻自己不着,势必即刻回转这边来,自己此时偏又移动不得,心急如焚,回头瞥那蒙面人时,蒙面人竞又无声无息地突然不知去向。
这一惊恰似船行大海失了舵,举目茫茫,不知何去何从正不知如何才好,陡听蒙面人的声音在耳边说道:“甘草他们回来了,你脚程慢,赶快沿着山坡向北面先行,我随后就赶来。”
蒙面人几番对他讲话,使的都是上乘内功的“传音入密”功夫,耳际能听到低微而清晰的声音,无法辨出声源所在。所以他不须察看蒙面人的出处。立刻起身飞奔,但对山坡上暗中监视的那人却不无顾忌,临拔脚之时,忍不往掉头张望了一眼,煞是作怪,瞬息间,山坡上那人也踪迹不见。
他又惊又喜,却无暇寻思究竟,依言沿着山坡,找着一处隐秘的地方,越过这座山坡,登高一望,四下无人,脚底下陡然加紧,再往北面回奔。
正急驰间,突见一个黑影,就在身边不远处错身掠过前面,忙停步定眼看时,正是那个蒙面人!他身法之快,犹如一道轻烟,滚滚而驰,眨眼工夫,便自在一座红墙鸳瓦的房舍角落中消逝不见。心中奇道:“刚才此人莫非不是他?怎么错身而过不跟我打个招呼,就跑到房子里去了?”
不敢即时追人,只赶到房舍近处搜巡着。
突然间,矮墙上伸出一个头来,把宗钟吓了一跳,再一看时,那人已露出半个身子,连连向他招手,教他从速入内。
宗钟凝目细注,确已认出这人就是蒙面人,立即飞墙进入里面,随在蒙面人身后,登堂入室。
蒙面人对此间形势似乎顶熟,一路毫不犹豫,也不见有人出入,在穿过一座小小花园之后,又进入一间客厅。
宗钟一眼看到这间客厅的布置,不觉愣了一下,略一寻思,顿时记起这间客厅确曾来过,那便是几月以前,被已死的阴魂客吴常点昏后,带来会见二先生甘草的所在!心说:“怎么反而往老虎嘴里跑?”心有顾忌,不禁脱口问道:“喂!这儿不是甘草起居的地方么?怎么……”
话没说完,蒙面人已回转身子截住说道:“甘草回到山坡,一见那人尸体,必会派人四下搜寻,这附近已无藏身之处,只好暂时领你来这里避一避。你知道越是危险的地方,反倒越安全么?”
宗钟这才恍然,山坡上那人,原来是被蒙面人暗中收拾过了,只因此行太以冒险,仍然忍不住问道:“甘草回来了又怎么办?”
“山人自有妙……”蒙面人下面的“计”宇还未出口,忽又急忙改口消声说道:“外面有人来了!快进房去!”
也不理宗钟同不同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直往左面一间屋子里闯去。房中红烛高照,宗钟一瞥之下,这时里面房中也正迎面走来两人,行色匆匆,不在自己之下,不觉猛吃一惊,霍地止步不前。
蒙面人低叱一声“走”,促住他的手臂,死活往铺上直按。
却是作怪,里面那两人,也有一人捉住另外一人往床上硬拖,等瞥眼看清里面被拖的面貌酷似自己,这才猛然觉出,原来房对面正立着一面落地的大穿衣镜,自己忽忙间所见到的两人,乃是蒙面人和自己!不禁哑然失笑道:“唉!我真是少见多怪了!”
喃喃话声之中,已被蒙面人按倒床上。
床上罗帐高悬,绣被鸳枕,阵阵似兰似麝的幽香直扑鼻孔。宗钟心中发慌,想道:“这分明是女人的床铺嘛!我如何能够胡乱躺下?将来传扬出去,便洗尽西江之水,也难洗刷清白!”待要挣扎起身,陡地罗帐急合,吃了一惊,又听“咔”地一声,床板突然急剧下坠。
坠势去得极快极快,根本不容他有攀援时机。
幸得稍坠即止,瞥眼望时,亮光之下,见自己正处身一间香闺之中,陈设之华丽,似乎不在上面那间房间之下。
这突乎其来的变化,直把宗钟惊得呆了,定了定神,寻思道:“这算什么呢?那蒙面人怎么会对此间的情形这般熟悉?莫非竟是引我中计的?唉!世间上的好人和坏人,我硬是没法子弄清楚了。”
便在此刻,上面忽然传来急骤脚步声音,声音虽急,却甚轻微,而且还是两人,看来这两人都是一流高手,但听其中一人边走边说道:“……看到他么?”赫赫然是甘草的声音。
又听另一个女人说道:“看到了的,不过是两个人,不止他一个人。”
宗钟一听这腔调,极像那个蒙面人,但蒙面人是男人声音,此人则是女人声音,这些令他无法思议的事,又使他陷入迷惘中了。但听甘草因惑地问道:“真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自然是宗钟了,但不知另一人是谁?你见他是个什么模样儿?”
那似熟实生的女人声音说道:“他两人身法都极其快捷,另外那人一身青衣,脸上似乎还罩了一道布幕,我见他俩人武功不弱,躲在门口不敢现身,眼见他领着宗钟经过这儿,直向北面飞跑去了,不过我可以断言,那人定然是你二先生认识的人。”
甘草问道:“何以见得?”
那女人道:“这道理很明显,他若不怕被发现,头上包着布幕干什么!”
甘草冷哼一声,道:“不论他是生人熟人,他和宗钟都休想轻易逃出吕梁山去。”
那女人似卖弄,也似奉承,笑道:“是不是用了那话儿了?”
甘草没作声,重重地哼了一声代替回答。
宗钟想道:“‘那话儿’是什么?大概都是极厉害的东西!”
那女人淡淡笑道:“其实嘛!像他宗钟这点点能耐,咱们金光教门角落里随便扫一个出来,也不见得就弱过他,何必这般小题大做?倒是另外那个人,得提防一些才好!”
甘草轻轻叹了一声,道:“你哪里会懂得。”
那女人压低嗓音,轻轻笑道:“别的事情,也许我不懂得,若说这趟子事么?我……我……嘻嘻嘻,我却猜得出你二先生的心事。”
甘草叱道:“胡说!我有什么心事来着?”口里虽然在叱喝,语气之中,却巴不得对方把话说出来。
那女人也似乎善于察言鉴色,当下恃宠笑道:“什么心事?还不要让她早早死,免得三心二意夜长梦多。”
一语道中心事,甘草不觉笑骂道:“哦!你先说宗钟不值一文,原来还是逗我的呀!”
那女人笑道:“二先生不提起,我怎么敢这般放肆。哦!你看她这番和大先生去九连山,结果会怎样?”
九连山正是宗钟的外公家,宗钟听得登时一震:“九连山怎么了?他们要去干什么?大先生想必定是一位不凡的人物,然则她又是谁呢?”极度关怀之下,不禁屏息凝神,侧耳细听,但听甘草幽幽说道:“她坚持着要跟大先生一齐去九连山,便是有心维护赫连表了,会能把顺天帮怎么样么?到头来还不是偃旗息鼓而回!”
那女人紧逼一句,问道:“大先生呢?他就不怕教主责怪么?”
甘草叹了一口气,道:“大先生爱她爱得发狂,禁得住她的轻语央告么?”
宗钟蓦地明白过来,心道:“泉姑娘啊!我外公一家,今番得免不幸,全仗你的赐予了我宗钟如果能够出去,不论天涯海角,刀林剑雨,誓必要报你今天的大德的。”
那女人极为不平地愤愤说道:“我真不知大先生是双什么眼睛,你二先生哪一点不比她强。”
甘草没有作声,只轻轻吁了口长气。
宗钟想道:“甘草芙蓉其面,蛇蝎其心,却不道对大先生如此服贴,如此钟情,莫非这大先生竟也是风流种子,翩翩美少年?”
那女人转过话题,说道:“咱们教主也真够厉害的了,像这次开教大典,各家各派,以及黑白两道的人物中究竟谁加了盟,淮没加盟,行事得非常秘密,便咱们教里的人也未必全弄得清,难怪他们在疑神疑鬼,你怀疑我,你怀疑你。”
甘草不以为然地道:“可是教主和大先生、三先生他们此番去挑梁子的少林寺、顺天帮,和五台山,江湖上便知道他们三家没有加盟本教了。”
那女人笑道:“还有那些还没有挑梁子的家派,都未必加盟本教了吧?”
甘草不悦道:“这是本教的极大的机密,便我也难全知。”
宗钟暗自吃惊不小,忖道:“‘卜二’夫妇这着棋果然下得狠毒,江湖中除了上面这已经明朗化的三家派之外,其余各家派便都互相猜疑,弄不清谁加盟了金光教,没法联手对抗金光教。”
那女人自知失言,不再开口,室中暂时寂静下来。
室外忽然脚步声响,有个人跑来禀报道:“启禀二先生,据各方响箭报告,宗钟仍没出现。”
甘草一跃而起,愤然道:“天已大明,让我自己去搜查去。”又叮咛那个女人小心照应门户,然后自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