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心为探明怪乌客到底真相如何,他马不停蹄地赶往西北去。
一路上渐行渐西,虽然已是仲夏,可是愈走天气愈凉爽,一出渲关,举目都是一片黄土,莽原千里,无边所垠。
他快马加鞭,不一日过了天水,已入甘肃境地,沿途村落愈是稀疏,往往走上半天,碰不到一个可以打尖之处,原野上倒是牛羊成群,夏天水草正肥,牧人们将牲口都赶了出来。
这日他走上赴兰州的官道,离兰州还有半日路程,忽见道上渐渐热闹起来,行人商旅,络绎不绝,其心跑到中午,拣了一处干净的十里事休息一会,他一路上赶路,多半是吃干粮,这时叫了一碗面、几样卤菜,吃得甚是畅快舒服。
忽然背后蹄声大作,两匹高大骏马突然停下,扬起一大片灰尘,弥漫空中,慢慢都落在其心菜碟之中,其心吃得也差不多了,他不愿惹事,正想起身会账离去,那马上两人已大步跨进酒肆之内。
那两人生得豹头环目,样子极是魁梧,董其心不由打量了两眼。那其中一个已急叫道:“掌柜的。创面,打酒,切三斤卤牛肉来,快!快!快!”
他神色极是急促,恨不得掌柜多生几双手。其心瞧他那饿死鬼样子,心中忍俊不住。
另一个汉子见将董其心的菜弄得全是灰尘,不由甚感歉意,他看了其心一眼,抱拳道:“在下兄弟两人急于赶路,弄脏兄台菜肴,心实不安,兄台如果不弃,共饮一杯如何?”
他虽生得高大,可是说话斯文一派,其心对他生出好感,也拱手道:“小可已然吃饱,两位自管请便。”
那大汉道:“四海之内皆是兄弟,兄台何必推辞?”
其心推辞道:“小可也实有事,兄台高谊,小可心领就是。”
这时掌柜将酒面及卤牛肉都端了上来,那大汉见其心坚辞,也不便再勉强,笑笑坐下大嚼。
董其心向两人作别,上马而行,走了不久,只见路上来往的都是江湖汉子纵马疾驰,但心中暗暗称奇,心想只怕又是那几个异服家伙弄的玄虚。
他心中沉吟,马行渐缓,后面一批批赶过他,他想不通这条路上为什么会有这许多江湖上人。正自琢磨,忽然背后啪的一声,一人凌空扬鞭,声音极是清脆,两骑擦肩而过,那马上的人正是酒肆中所见大汉,回头向其心一笑道:“咱们城内再见。”
其心微微一笑,那两骑已冲得老远,他一夹马腹,也飞奔前去,跑了一个时辰,兰州城已遥遥在望。
他进了城,盘算与约期还早,先在兰州城住下几天再说,便匆匆找到一家客栈,将马匹行李安置妥了。这时离晚饭时间尚早,其心闲着无事,便上街逛逛。
兰州乃是西北重镇,城墙筑得极是坚固,董其心转了城中心一周,买了几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吃了,只觉甜脆无比,齿须留芳,他心中忖道:“久闻兰州是水果之都,看来名不虚传。”他又买了两大串南疆葡萄,真是颗颗透明,粒粒无核,吃到口中立刻化为一泡甜浆,令人暑渴顿消。
董其心边吃边走,真像一个顽皮小童,他心中很是轻松,又回复到儿时那种情趣。
他走到华灯初上,这兰州城到底远逊中原繁华之地,入夜来街上冷冷清清,比起洛阳城笙歌处处,喧哗比比,真有天壤之别。
董其心看看没有什么值得观察之处,便信步走到店中,刚一回房,忽然听到隔壁一个洪亮的嗓子道:“他妈的,老子活了这大岁数,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依老子性,一把火烧得精光。”
另外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老二你狗熊脾气慢发成不成,那酒楼掌柜的你可知他是谁?”
这两人一口川音,董其心暗暗称奇忖道:“四川的好汉也来了。”
忽然砰地一声,显然有人发脾气拍桌子,那洪亮的嗓子叫道:“管他是谁,老子要碰他一碰。”
那低沉的声音道:“老二,你这脾气可发不得,如果你知道他是谁,你就不会发脾气了,那掌柜的是马大侠手下四大天王之
那洪亮的嗓子立刻惊叫道:“源来是马大侠的手下,真是大水冲翻龙王庙,算我李猛有眼无珠。”
那低沉的声音道:“所以我说老二你那毛草脾气少乱发,如果刚才你和那掌柜子上了,不说取胜之机渺茫,传说出去,人家只道我们松潘二怪是忘恩负义,拆起马大侠的台来了。”
他洪亮的嗓子唯唯诺诺,其心心中暗笑:“这人恩怨分明,倒是勇于认错。”
他正想叫店伙送饭来吃,忽见走廊上脚步之声大起,来了五六名大汉,直奔隔壁房间。
董其心好奇心起,也慢慢踱出房外,闪到小院暗处,只见那批大汉站在门外,过了一会,一个为首汉子上前敲门。
那里房门一开,里面走出两个矮小汉子,怒目打量众人。
那声音洪亮的矮汉道:“诸位有何见教?”
“阁下大闹酒楼,摔碗掀桌的好不神气,难道欺侮咱们兰州城无人?”
另一矮汉忙道:“我在下这位把弟脾气暴躁,兄弟初来来责地,还请诸位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那敲门的汉子睑色渐弄。前一个矮汉叫道:“老大,别人挑梁子挑到咱头上来了,你还和他们赔啥礼?”
那被他称为老大的矮汉道:“老二稍安忽躁,这几位英雄也是马大侠手下。”
那声音宏大的汉子果然气馁道:“老大,我听你的就是。”
众人正在相持,突然一个中年汉子轻步走来,双脚微动,已经走到了众人之前。
董其心心道:“此人轻功非同小可,他举步如行云流水,只怕是那郝连派高手。”
那中年汉子一到,那后来的五六个大汉一齐肃手而立,退在两边,中年汉子拱手道:“不知是两位侠驾莅临,小可真是失礼。”
那矮汉中老大也回礼道:“铁掌柜,昔年甘凉道上一见,匆匆又是十年,适才在宝号竟然想不起来,我们这个不成气的老二,脾气火爆,失礼之处,尚清多多包涵。”
那姓铁的中年汉笑道:“一别十年,黑兄英风如昔,好生叫人欣慰。”
姓黑的矮汉道:“就是铁兄也是英挺弥坚,大慰吾怀。”
姓铁的中年汉子转身一挥手道:“你们这几个有眼无珠的东西,仗着几手练把式的功夫,还想吓唬人吗?还不给我退下去,你们知道这两位是谁?”
那姓黑的矮汉忙摇手道:“既然是一场误会,铁兄也不必深责,小弟多年不见铁兄,适才回到店中,这才想起。”
姓铁的中年汉子道:“这两位乃是川内武林第一把交椅,松潘双怪黑大当家和李二当家。”
那些汉子都大吃一惊,这松潘二怪,在川甘边境,真是盛名如雷,威震武林。
松潘二怪老大道:“咱哥子俩听说资主人马大侠发下英雄贴,大会西北武林,心想定是有要紧之事,这便赶来凑个数,替马大侠跑个腿。”
姓铁中年忙道:“两位义薄云天,在下先替敝主谢过,敝主这几天忙着布置,两位先生先请屈驾迎宾馆如何?”
松潘二怪老大笑道:“山野之久不识礼数,好在后日便是会期,到时再和马大侠见面便是。”
那李老二一句话不说,只是陪着笑脸站在旁边。姓铁的中年道:“后日午后,在城东吴家花园大厅开会,在下身有急事不便久留,就此告退。”
黑老大道:“铁兄只管请便。”
姓铁的中年又向松潘二怪告了罪,飞步而去,神色甚是匆匆。那黑老大低声道:“铁大滨这十年来又精进不少,看他精进内蕴,足下又稳又快,已得郝连武功真传了。”
李老二只是点头,两人走进屋中,董其心闪了出来,他心中沉思不已,想不到自己千里迢迢赶到兰州应战,对手尚未见到,兰州城内倒发生如此大事。
他慢慢走回室中,心中想道:“那姓铁的武功已臻高手境界,可是还要替人跑腿,那姓马的是谁?我后天到倒要去见识一下。”
这时刚才上更时分,董其心吃完晚饭,明月初升,北方天空清朗,更显得高不可及。其心望着月影,透窗进来,不由又想起远赴昆仑的父亲来。
父亲心中充满了隐密,可是吝啬得一点也不告诉他,他一身武功都是父亲所接,可是他却没见过父亲施过一招半式。这几年来,父亲衰老的更是快,那外表已是龙钟老态,这是身修上乘内功所不应有的现象,可是为什么呢?
父亲被天下人戴上了个凶神恶煞的帽子,可是他却从未辩护过,许多人至死还以为父亲是个嗜杀若狂的恶魔,这世上只有极少数人相信他是冤枉的,像蓝大哥蓝文候,还有那白发苍苍可亲的武当道长周石灵。
他想到很多很多,庄人仪,庄玲,齐天心,青施怪客,天剑个,这些人物和这些事物都从他眼前闪过,他努力思索,便将这些人和事物联上关系,可是尽管他脑子细密,思想深沉,却一点也想不通其中真相。
他顽然叹口气道:“唉,我对爹爹的事实在知道得太少了,这边事情一完,我一定要去寻爹爹去,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他转念又想道:“如说庄人仪冒我爹爹之名到处为恶,我亲眼见庄人仪有制成的爹爹的面具,此事原本不假,可是在人仪那人本事虽是不错,到底不能称为绝代高手,顶多和熊竞飞他们一流,如说不是他,那他为什么要制爹爹面具。”
“还有那姓秦的蒙面汉子,我总隐隐约约觉得他身怀绝大秘密,只可惜没能追到他一问。”
他想着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闻远远更声三鼓,他知时间还早,便又想道:“那齐天心和青袍怪客又是什么关系呢?那青施怪客出手除去南海豹人,那身功夫真是骇人,已达到非人所能想象的地步,我就是功夫再高一倍,也不敢和他交手。”
他不断沉思,以他天资之佳,任何蛛丝马迹他都不会放过,然而这事却是干头万绪,不知从何下手。
他很久没有如此静静想过,忽然前院嘈来之声大起打断他的思路,他作了一个结论:“总而言之,爹爹是身负奇冤,有人借着地煞的名义,在外胡作非为。”
其心推开门,只听见外面吵闹之声愈是激烈,他走到前店,只见一个少年公子,正在大发脾气,用脚不停地踢着柜台。
那掌柜的不断说好话,那少年只是不理,董其心待要上前去劝,那掌柜看见来了客人,连忙便要上来评理。
掌柜向其心道:“小店这几天客人太多,上房只剩下两三间,这个客人非要包下一个独院,小老头告诉他每个院中都住了客人,他却叫小老头把自己住下的客人赶走,他愿意赔两倍银子,不说现在已是半夜三更,咱们做生意的总有个先有个后……”
他不断向其心诉苦,那少年大为愤怒,只是用力踢着柜台,声音震天,那掌柜话声被蔽,再也说不下去。
其心不由向那少年打量一眼,只见那少年生得俊秀已极,是个少见美男子,他北行路上见的都是又粗又壮的大汉,此时见到这等清秀书生,不由产生几分好感。
其心上前拱拱手正待劝说,那少年似乎对踢桌子颇感兴趣,不断地踢得震天响,声音传得老远,正眼也不瞧其心一眼。
其心见那少年背后背着一个长形包袱,分明是件兵器,那柜台是胡桃硬木所制,端的硬逾老石,其心眼前一扫,只见那木柜台已被那少年踢破一个小洞。
其心暗忖道:“这人年纪轻轻,武功倒有根基,一定是名门弟子,一出道被人你捧我拍,便骄傲上了天。瞧他这般不讲理,难道是他师父教的不成?”
那少年道:“怎么样,老头子,如果你再不依了本少爷,惹得少爷性起,一把野火将你这黑店烧得精光。”
他眉毛一扬,挺直鼻子往上直耸,一脸唬人的样子。其心见他装腔作势,样子很是活泼顽皮,心中不由一乐。
那掌柜的道:“清平世界自有王法,客官你可不能蛮不讲理。”
那少年嚷道:“你要跟少爷打官司,告诉你,你这官司就是打倒皇帝跟前也是杜然,你是输定了。”
他边说边踢,那掌柜从来还没有见过这等不讲理的人,只气得吹胡倒须,却是拿他无可奈何。
那少年道:“本少爷这就去寻火种去。”
忽然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且慢。”
那少年爱理不理,依然踢柜子,其心一看,原来正是松潘二怪中老二李猛,脸色甚是不善。
李猛道:“这位小哥子敢情是精神太好了,你进店来吵到现在,格老子到底干啥子事。”
那少年冷冷道:“朋友你少管闲事,安安静静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李猛大为发火,他破口骂道:“格老子的,你这龟儿子是人不是,怎么没有一点人味,老子走了一天路,好容易才睡下,龟儿子却大吵胡闹,好像你家里死了人。”
他嗓子原宽,这时再加上那少年增柜之声,真是闹得不可交加。那少年眉毛连扬,一脸不屑的样子,李猛看到这样子,心中更是有气,他冷冷道:“哪个没有教养的,养出这种人。”
他话一说完,那少年勃然大怒,转过身子便去放对。李猛淡淡道:“格老子的要打架吗?偏偏老子手心痒,龟儿子的走啦卜”
那少年道:“狗嘴里就是长不出象牙来,走就走,少爷难道怕了你不成?
他大步往外便走,其心连劝都不及,两人已在院中干了起来。”
那少年虽是年青骄狂,功夫上倒有真才实学,两人招来招去,渐渐打得极是激烈。
其心只觉那少年招式很是熟悉,好像在何处见过,一时之间只是想不起来。松潘二怪老二李猛,绰号“三拳震天下”,他为人虽是鲁莽。但拳脚却不丝毫含糊,当年他就以双拳与威镇西南七省的大豪薄一虎大战,打了一日两夜,最后施出看家功夫“无敌神拳”,只两拳便将薄一虎打得口喷鲜血而亡,从此松藩二怪名气大盛,那老大小诸葛黑通天,心机巧妙无比,行起事来,处处占人先机,斗智不斗力,虽然从来没有人见他露过功夫,可是名气之盛,犹在“三拳震天下”李猛之上。
李猛两人愈打愈是打出真火,李猛大喝一声拳势一变,招招势大,如巨斧开山,那少年不敢硬碰,只是施展小巧功夫闪躲,其心见他虽在闪退之中,犹是有条有理,丝毫不乱,自成一种潇洒之气,心知这少年并非真个落败。
李猛久战不下,他乃是大有名头的人,心中大是恼怒,其实他和这少年并无深仇大恨,只是气他不讲理扰人睡眠,这才出手教训,此时骑虎难下,如果被人传说出去,川中顶尖儿好汉,竟然战不下一个乳臭未于毛头小子,这张老脸何处放去?当下不假思索,拳路又是一变,一招一式缓缓发出。
其心暗忖道:“此人已得破玉拳之真髓,看来只怕是峨嵋派仅存几个高手之一。”
那少年见他施出内家功夫,他脸色一变,身子一转,身形如蝶戏群花,围着对方乱转,其心蓦然一惊忖道:“好一套双飞燕,这人难道是漠南金沙门九音神尼一派?”
那李猛视若无睹,只是一拳拳发出,他出招极是沉重,暗暗蕴藏内家小天星真力,风声呼呼,将那少年衣带吹得乱飞。其心见两人战到此处,已到不伤不休的地步。
那李猛每发一掌便上前半步,待他打出第七掌,身形已经逼近那少年,他猛吸一口真气,双双缓拳平击,其心只听见风声呼呼,还夹着轻轻的闷雷之声,他知这是破玉神拳的绝着“霸王敬酒”,此人虽是身子矮小,可是施展出来,威猛之势有若雷公临凡,像一座铁塔一样,端端立在地上。
其心对那少年颇不讨厌,他心中盘算已定,如果那少年临了绝境,自己一定出手要救。
那李猛双拳愈来愈慢,这是他威镇川康的三拳中第一式,很少有人能够挡住。
那少年忽然身形一滞,他嘴角连连冷笑,身子竟然直迎上来,其心心知要遭,他正待上前解救,忽然一声大喝道:“老二不可伤人。”
那李猛一怔,拳势慢了几分,那少年见四周激起一阵轻轻风雷之声,这才知厉害,他原意自己功力不弱,硬拼一掌,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此时觉得情势不对,想要闪躲已是不及。
正在这千均一发当地,董其心力贯双臂作势欲出,那一声大喝,李猛招式一滞,那少年眼快手快,迅速往前一逼,两拳两掌相接,相持不下。
那李猛这招“霸王敬酒”如果势力出尽,端的可摧金石,但双掌每推出一寸,力遭便加了一成,如果双臂推直,威力便到极度,他招势才出一半,便被老大黑通天一喝,双臂还是半弯,对方看准形式,逼了过来,是以只发挥了三成功力。
其心动中一放忖道:“这少年定是名家高手,他年纪轻轻能够临危不乱,从下风扳成平手,真是很不容易,九直神尼上次被丐帮赶出漠南,难不成到了这西北之地。”
他转念又想道:“漠南神尼一脉,怎会传授男弟子?”
他心中不解,此时两拳两掌相持空中,其心抬头一瞧,只见两人奋起内力,正在性命相拼。
“三拳震天下”李猛,身形甚是矮小,可是天生就一双大手,比起常人手指长了好几分,这时他一双铁掌又大又黑,托着那少年一双雪白细嫩的小手,更显得分明,那少年肤色莹莹发光,真若白壁美玉。
两人相持一刻,额角微微见汗,那少年俊脸红晕已起,显得后劲不济,吃力不住。
他们这一番又打又闹,早惊动了全店住客,都纷纷出来观看,那松潘二怪中老大黑通夭,脸上神色不动,其实心内极是紧张,他知两人内力相拼,除非一方力尽而倒,不然谁先松劲,一定被对方内力震伤。
他见把弟满占上风,不由心中略放,但他为人沉着,对那少年也无恶感,并不希望伤了那少年,但自忖又无力上前解开两人,一时之间沉吟无着。
正在此时,忽然从大门外又走来两个大汉,其心迎着煤气灯光一看,原来却是在路上碰到那两人。
那两人大步走上前道:“瞧两位多半是远道而来,定是敝主人请来客人,两位如有什么过节,瞧在敝主面上化敌为友如何?”
李猛和那少年正在运劲相拼,不能吐气发话,黑通天见来人是马大侠部下,连忙应声道:“在下黑通天,在场中的正是在下拜弟三拳震天下,两位来得正好,尚望助在下一臂之力。”
那两个汉子一听是黑通天,立刻改容相向,他两人看了看情势,心知黑通天希望他三人联手解开院中相搏的两人,虽然仍不免受些内伤,但这种以硬拼硬,不死不休的对耗着,一定两败俱伤。
三人互望一眼,一齐跨步上前,这时少年和李猛力道消耗将尽,两人眼色中都有了后悔之意,那少年更是强湾之末,脸色一片惨白。
其心忍不住待要上前解救,可是转念想道:“我此行不直露出锋芒,免得多生麻烦。”
他忽见那三人上前解救,心中暗喜道:“这样最好,免得我出手露底。”
那三人上前,出手便往那少年和李猛手臂重穴抓去。其心忖道:“这样虽可减去一部分力道,可是那少年气力已尽,如果再受力一击,只怕腹肺之间要成重伤。”
他再无暇考虑,当下身子一动,两袖一拂,那相搏两人踉跄倒退数步,砰砰两掌,都击在其心双臂之下。
那三人只觉眼一花,院中两人已然分开,那少年连退四步,一交跌坐地上,其心眼睛一瞟,只见那少年脸色苍白,可是怒容满面,狠狠瞪着其心,眼眶中竟是泪水莹莹,好像对这当众被人推倒,认是奇耻大辱,却忘记想想乃是出手解他之危。
那两个汉子见其心若无其事的受了两掌,这两掌乃是少年与李猛功力之聚,少说也有数百斤力道,可是其心神色不变,竟然硬生生接下,这种化小无形的内家功夫,也只有在传说中听人说过,此时目睹之下,竟然不能置信。
他两人一瞧其心,认出是路上所遇之少年人,当下又惊又佩,半晌才道:“兄台神功惊人,深藏不露,好生叫人佩服。”
其心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其中一个汉子道:“在下姓简单字白超,这位是敝三弟葛乾坤。”
其心对这两个名字甚是生疏,那松藩二怪齐声道:“原来是简二当家和葛三当家,兄弟真是失敬。”
简白超、葛乾坤连连谦逊。黑通天道:“四大金刚威镇北睡,咱们松藩两个怪物真是心仪已久,除了十年之外和铁大当家见了一面,一直无缘和两位见面,今是幸会,真是一大快事。”
简白超道:“原来是黑大侠、李大侠驾临,真是幸会。”
黑通天哈哈笑道:“我哥子两个老不死的,从来没听别人称叫大侠,江湖中人客气一点的叫我们怪物,不客气的干脆就叫老魔,两位这样一捧,我老儿真好猴子上天,乐得有点飘飘然了!”
简白超微微一笑道:“两位侠行风节,又岂是世俗之人所能看得到的?”
他这一捧,恰到好处,松藩二怪中老二元由大起知之已感,恨不得立刻报答。
董其心见此事已了,没有什么热闹可瞧,便想走回屋去,那四大金刚的第二葛乾坤道:“在下有一事请教兄台?”
其心答道:“在下初来贵境,一切都极生疏。”
他不愿和众人打交道,说完向众人拱手作别,那葛乾坤忽然喜色满面道:“兄台尊姓可是齐?”
董其心摇摇头道:“小弟姓董,草字其心。”
葛乾坤满面失望,口中却是连道久仰。其心举步回去,忽见那少年强支着身子站了起来,脸色大是难看,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其心忙道:“兄台切切不可再妄动真气,只须休息一夜便没事了!”
那少年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渐渐恢复,他横了其心一眼道:“谁要你多管闲事,你以为你会几手武功便自空一切了吗?”
其心默然,那少年踉跄而去,其心对他心生好感,竟然一反平日那种不管闲事的行为,又追上前道:“兄台内腑微伤,十二个时辰内定然不能运力与人交手,否则血溃内流,那是终身之症。”
他知少年脾气激烈,一言不对便要打架,这十二个时辰内难保不和人对敌,是以一再叮咛。
那少年回头叫道:“我死了也不要你管,你罗嗦什么?”
其心笑笑道:“死了倒也干脆,如果养下一个伤在身上,一运气便发作,那可不是舒服的事。”
那少年尖声道:“我偏偏不听你胡说又怎样?我自己爱死不爱活怎样?我偏偏要运气又怎么样?”
他声音又娇又嫩,分明是个童音,他一连反问三句,气势汹汹,好像将适才一场战败之气,都要泼泄在其心头上。
其心看看四周看热闹的人全已散去,那松藩二怪和姓简姓葛的汉子也已离去,他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讨道:“这等不讲理的人倒真少见,他好像是吃定我啦!”
其心道:“我是为你好,你不爱听那也罢了,再见,我可要去睡觉啦!”
那少年哼一声道:“你还说是为人家好,你干么要帮那两个接鬼欺侮我!”
其心一怔道:“我与那两人无亲无故,根本就不认得,我怎么帮他们了。”
少年怒道:“你上来劝架也便罢了,可是干么要劝偏架?你当我没有看出来?你推那矮鬼是轻轻一拂,推我却是用尽全身吃奶的力气,你要我跌倒好看,丢人现眼,你当我不知道?”
其心恍然大悟,原来这人全是为这发脾气,他心中好笑想道:“如果我用尽吃奶的力气,像你这等脚色,十个八个也要满地乱滚啦!”
那少年沉声道:“你承认了吧!你不要以为功夫高,便可随便欺侮人,过几天只要你不离开兰州,可有你苦头吃的。”
他又露出那唬人的样子,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双眉上扬,极想装得可怕的样子,可是他天生面容俊秀,这一装腔作势,显得不伦不类。
其心见不得要领。那少年想想忽道:“我想你这人一定不是和矮鬼一道的,那矮鬼一脸下流相,看来便不是好人,你一定初入江湖,是非正邪分不清楚,所以才帮他的忙,这就是每个初入江湖的人的通病。”
其心见他态度忽变,神色诚恳,竟然苦心婆心地教训人来,他觉得这少年脾气多变,很是有趣。那少年又接着道:“只要你肯帮我,咱们前隙不计如何?”
其心笑道:“你要我帮什么忙啦?”
那少年道:“以我两人之力,合手去教训那两个矮鬼,好好羞他们一番。”
其心摇摇头。那少年气冲冲道:“你别臭美,谁稀罕你帮忙了,好,好,好,将来吃到苦头,可不要怨我手黑心辣。”
他几步便冲了出去,目中还不断地说着狠说:“你欺侮我,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等着瞧吧!”
他说到后来,语音中竟有便咽之声。其心暗暗好笑,心想这少年有时老练,有时又像弱不禁风,真不知哪头来路,这样的人,居然在江湖上行走,就算是武功独步天下,可是看到人一言不合便打,只怕不到几天,累也要活活累死,江湖之大,古怪之人真多,这少年年纪轻轻,指使之间自有一种雍颐之气,好像高不可攀。
他胡想了一阵,这一阵子耽搁,已是月正当头,夜阑人尽,西北的夏夜,就像中原的秋天一样。
兰州城东,吴家花园。
一路上站满了短衫汉子,替那来来往往的好汉接引,这吴家花园占地数百亩方圆,住宅在花园当中,四面都是密密苹果和梨子林。
穿过那牡丹盛开的走径,林深处便是一座极为雄壮的大厅,青色的印于墙,显得庄严古朴。
大厅中喧哗之声四起,这厅子极是宽敞,坐满了数百个好汉,还是占了一小角。
这些好汉都是西北省上大大有名之人,甘青宁康新五省好汉,都聚于一堂,这是西北武林近十年来第一次盛会,端的高手如云,气势骇人。
这北五省好汉虽知主人发下英雄贴,定是有极重要之事相告,可是难得逢此盛会,都纷纷带来徒儿或是儿子前来,大家开怀痛饮,欢谈起来,那平日有些梁子的,此时碍于主人面子,也只好把酒言欢,暂时捐隙不谈。
突然人声一寂,厅门一开,走出一个铁塔般的中年汉子来,众人一静,立刻爆堂彩似的欢声四起,声动九霄,那中年壮汉抱拳相谢,他很快地在每桌上转了一圈,不住地和众人寒暄应酬。
他缓缓走到主人席上,端起一碗白酒道:“列位好朋友不远千里而来,马某何德何能,竞蒙各位如此抬爱,小弟在此先行谢k,咱们干一杯再说。”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逊谢,那姓马的主人一口喝干碗中之酒,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众人正在干杯劝酒,董其心闪身进了大厅,客人都没注意,他在大厅中瞧了瞧,自然走到那些青年人席上去,他找到一个位子,正要坐下,忽见邻桌有人向他招手,他定眼一看,原来却是前夜和他格杠交恶的那个少年。
其心见他满脸欢迎之色,不像是作伪,便走到他身旁位子坐下,那少年似乎很是高兴,低声对其心道:“今天真是热闹,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所以便替你留了一个位子,刚才有人想坐,那人油头粉面自命潇洒,真是令人作呕,被我赶走了。”
其心暗笑想道:“你真是喧宾夺主,依他脾气,适才只怕又是一番争吵。”
他点点头表示感谢,那少年指指主人席上道:“马大侠刚刚才到,他一到这英雄大会便要开了。”
其心顺他所指瞧去,他一瞧之下,恍然大悟,原来那人人尊若神圣的马大侠,就是在庄人仪庄中中毒的马回回,他在西北道上如此声威,难怪庄人仪和杜公公对他特别慎重了。
那少年道:“马大侠为人仁义血性,已经当了十年的西北盟主,从来无人说他半句恶言,人如能到如此地步,也真是一代人杰了。”
董其心点点头,那少年又遭:“他一定是武功俊极,不然这几百条好汉,又岂是易驯之士?你瞧对他多么恭敬。”
他脸上露出羡慕之色。其心忖道:“领袖群英,岂能光凭武功,马回回天生正直,待人推心置腹,这才能成为西北盟主,这个和你讲你也不明白。”
这时菜肴纷纷上来,一道道全是名菜,热气腾腾,香气四溢,那少年却是胃口基小,动筷便止,他眉毛连皱,似乎对这种菜极是不屑。
其心默然不语。那少年低声语道:“喂,你也是混进来的吗?”
其已道:“主人好客之名远扬四海,他摆宴请客,难道还怕人多了?”
那少年得意道:“我知道你一定是马大侠请来的,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准泄露。”
他眼睛连动,似乎神秘已极,其心心道此人脾气真怪,自己和他毫无深交,竟要告诉自己秘密,却又怕自己泄露,倒不如不说省事,真是多此一举了。
那少年见其心神色不动,半点不感兴趣,脸带温色,看了其心一眼道:“你不要自以为了不起,对人家爱理不理的,武功高便不得了吗?哼哼,你武功再高,也抵不上另一个人一根指头,哼哼,那人还是女子。”
其心注意着马回回主人席上,那桌子上坐了十个人,显然都是西北道上最负盛名的好汉。他根本没有注意那少年说话,那少年更气道:“喂,你耳聋了不成,别人要想听我一句话,都是干方百计逼我欢喜,你……我其非得理你不成吗?”
他声音愈说愈高,这桌上都是二十岁左右少年,见他那种目无旁人的作风,都不禁暗暗有气,偏偏那少年又高居首席,不知逊谦。
其心忖道:“别人巴结你只是有求于你,你却自以为天下人都该如此似的。”
他胸中城府极深,只是觉得这少年思想古怪幼稚,对他那种咄咄迫人的态度,倒并不介意于怀,其心道:“兄台有何神秘之事,小弟洗耳恭听。”
那少年这才回嗔作喜道:“你知道这回马大侠为什么要大宴西北英雄?”
其心摇头,那少年更凑近他耳语道:“马大侠是遇到了极强敌人,西北道上只怕无人能敌。”
其心心中一震。那少年接着道:“马大侠怕自己不是对手,这才邀集西北道上群雄共谋对策。”
其心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那少年得意道:“这就是我的本事了,有道是江湖愈跑愈老,经验愈来愈足,我因为要瞧这个热闹,便混进这会场来。”
他随便胡诌两句,好像是铭言至理一般,其心道:“那你是有意来助马大侠一臂之力。”
那少年道:“这个也不一定,我……我……我师父说江湖上恩怨厮杀,千万不可能认真,否则生生不息,永远没有一个完,我们岂能和那些草莽之人一般见识,我不过是瞧一瞧热闹!”
其心不语,那满桌少年,见两人窃窃私语,不理会众人,都不由怒目而视,那少年连正眼也不看他们一眼,只自顾和其心谈天。
那少年又道:“我可没有接到什么英雄贴,马大侠这次因为事关重大,门禁权是森严,我爱到哪去就到哪去,别人怎能挡阻我,喂,你猜我怎样混进的?”
他虽声音说得很小,可是满座之人都在侧耳倾听。其心向他打打眼色,示意他不要露了底,那少年只作未见,他仍大言不渐地道:“我偷偷听到了他们切口,喂,切口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江湖上用来连络的密语,哈哈,自然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喝了。”
他知众人都在偷听,便愈说愈低,凑得其心很近,其心只觉阵阵脂粉香气传来,他心中道:“这人做事古怪刁钻,好好一个男子汉,怎么满身脂粉气?”
那少年见众人脸上都是迷惑之色,知道别人并未听见他讲的,心中不禁大是得意,笑口哈哈。
其心动中奇怪,他适才进来,并未遇到半点阻拦,难道是主人有意放自己进来?那么自己行藏,一定被主人识破了。
他此种判断完全正确,那四大金刚老二老三前夜在客舍中见他神功微展,便在暗中注意了他,只是马回回远在郝连,不及报告,为探其心来历,便吩咐守门汉子放他入内。
这时酒过三巡,厅中众人酒酣耳热,谈天说地,情况十分热闹,那马回回忽然立身举杯道:“众好朋友再饮一杯,马某有事相告。”
众人仰首一饮,七嘴八舌纷纷叫道:“马大侠,有话只管吩咐!”
“马大哥的事便是兄弟的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马回回神色一阵激动,洪声道:“马某斗胆请各位屈鸟莅临,实在是不得已之事,马某薄德鲜能,眼看西北武林,便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这才干里迢迢请各来共应大局。”
他声音洪亮短捷,中气极是充足,一时之间,大厅静得可闻针落。马回回又道:“各位如果还记得,十年之前,西域有一个绝代高手入了中原,虽只是现了数面,却是名动中原武林,无人不晓……”
他话尚未说罢,众人都是脸色大变。马回回沉声道:“此人神功盖世,已至深不可测地步,而且算无遣策,具有神鬼莫测之机。”
众人齐声叫道:“难道是西域凌月国主又将入中原?”
马回回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其心心念一动,想起那些异服汉子,个个武艺非同小可,只怕和此事有关。
马回回见众人都是神色颗然,他忙振声道:“凌月国主虽是功力深厚,无人能敌,但我西北道上数百好汉,能够眼看这外国杂种到中原来耀武扬威吗?”
他此言一出,众人恍若巨雷轰顶,一个个振奋起来,北方人素就爽直豪迈,勇气极是充分,一时之间喝骂冲天,畏惧之心大城。
马回回歇了歇道:“咱们西北是中原的门户,如果让西域蛮干进了中原,咱们北五省好汉脸面何在?所以马某今天邀请各位,一来商量如何却敌,二来希望众位好朋友看在我马回回面上,一切过节都点到为止,大家团结一致,如是自己内部不能团结,哪还谈什么抵挡蛮子?”
他侃侃而谈,其实他哪想到,凌月国的蛮子,已经偷偷潜入中原,在中原已展开了一场生死关头的争夺战哩!
众人默默听着,忽然一个又粗又响的声音道:“马大侠说得对,如果咱们再为了什么虚名,或争口饭吃去争斗,他奶奶的我老朱就是一刀。”
这娃朱的是青海湖边一个好汉,绰号“大刀神王”,他和马回回是过命交情。
他话刚说完,一个矮汉起来大声道:“如果再要自相残杀,我姓李的不管他是皇亲老子也好,双掌可不认人。”
马回回微微一笑道:“谁还敢惹你李大哥,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矮汉正是川边松藩二怪中老二“三掌震天下”李猛,他人虽暴躁,但对马回回却是执礼甚恭,马回回这么轻描淡写一赞,他心中舒畅已极,忆结结巴巴道:“马大侠……见……见笑了。”
他乃是川边好汉,众人纷纷伸出拇指,窃窃私语道:“难得李大哥如此义气。”
“以后他松藩二怪的事,咱们西北武林也得算上一份。”
马回回待众人静下来又道:“咱们决定同心向外,可要有一个周密计划,那凌月国主上次突然退出中原,一定是自觉羽毛米丰,这十年来,他再度大举侵入,只怕是有所持恃。”
他身旁一个汉子道:“常言道兵来将挡,他凌月国主虽是厉害,可也未必能打败咱们西北道上几百条好汉。”
马回回道:“那凌月国主智慧过人,往往奇袭诡计,出入所料,咱们必须争取主动,先订下一个周全计划。”
众人纷纷答是。忽然席中那松藩二怪中老大黑通天站起身道:“在下是川中无名小卒,人微言轻,原不该出什么主意,但马大侠与我兄弟有再生之恩,是以区区不自量力,想提出个意见,供各位参考。”
他说到此,马回回连摇双手道:“黑兄言重!”
众人也纷纷道:“黑兄高见,快请说出。”“黑兄绰号智多星,计策包管十九不离。”
黑通天又向众人一揖道:“区区认为目下最主要之事,乃是选出一个领袖,咱们绝对服众他的命令,马大侠是西北盟主,这领袖一位自然非他莫属,区区强调一点,这领袖不但要指挥群伦,而且要握有绝对权力,言出即法,这样才能行事。”
众人一致称是叫道:“就请马大侠做咱们领袖。”
马回回知道推辞无效,便慨然应允,他这人智能兼备,为人行事干净利落,他马上站起身来,刷地拔出一柄长剑正色道:“咱们兄弟今日警盟共抗大敌,如有食言,就如此桌。”
他手起剑落,刷地削去一块桌角,众人轰然叫好,马回回长剑一抖,一柄剑子没入厅内大柱之中,只剩下创柄,犹自颤颤抖动不已。
其心忖道:“这人不愧是条铁汉,功力也极高强。”
他身边的少年问道:“喂,这招好深的功力,你可成吗?”
其心摇摇头道:“我可没有把握。”
这少年鼻子一耸道:“你又在哄人,师父说能将我一掌震退三步的在江湖上已是一流好手,你却能将我一掌推倒,还能挨上两掌,你武功很不错的呀!”
其心大感奇怪,这少年今日态度大改,竟然和自己表示亲善,时时和自己搭讪。
马回回道:“那凌月国主虽然尚未进入西北,但半月之前,马某却接到了他的信函,扬言如不束手就缚,他必血洗中原。”
众人都是一怒,马回回又道:“还有一件令人心寒之事,乃是天山铁门,竟做了凌月国主的爪牙。”
众人大吃一惊叫道:“什么,天山冰雪老人作了蛮干爪牙?”
马回回沉重点点头道:“上次传书来的,在下虽未瞧请他的面孔,但身法身形,却是天山冰雪老人无疑。”
他此言一出,其心心中一凛,那天山文上的面孔又浮了起来,他心中想:“单是天山冰雪老人,马回回他们也难抵敌。”
群雄正自沉吟,突然砰然一响,大厅那扇那又厚又重的大门,竟然被人一记打飞。
那扇门何止三数百斤,而且是巨大铁条所支,这一击之势,只怕已在千斤左右,众人心中一寒,只见服一花,一个青衣文立正立在厅中。
其心心中狂跳,忖道:“冰雪老人,冰雪老人,我杀了他徒儿铁凌官,不知他知不知道。”
那少年一副坐观虎斗的悠闲样子,他同桌其他少年,再也忍耐不住,一齐动手,掀起桌面,便想将整桌残席往其心和那少年身上倒去,只是用尽吃奶之力,那桌面似连在地面,不能移动分毫。
其心漫不经意地双指轻轻夹住桌面,那少年得意洋洋,用眼睛不断瞧着众人,耀武扬威。
马回回一见那青衣文土,脸色一沉道:“铁老前辈别来无恙,十年未见,前辈容颜未改,好生教晚辈喜欢。”
那青衣文立正是冰雪老人铁公谨,他冷冷道:“好说,好说。”
马回回道:“前辈不知有何吩咐?”
冰雪老人脸上一片阴冷,他向众人看了一眼道:“马回子,你自不量力,想以螳臂挡车,真是好笑,你有什么能耐,倒施出来瞧瞧?”
马回回昂然道:“直道而行,义无反顾。”
冰雪老人哈哈狂笑道:“你说得倒是漂亮仁义,你想利用西北道上武林朋友,来成就你马回回之名,就是三尺童子也是一目了然。”
他先挑拨一番,只见众人一个个对他怒目而视,并无半点效用,便冷冷道:“马回子,老夫念在和你师父一段交情上劝你此时全身而退,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否则悔之晚矣!”
马回回道:“前辈教训得极是,为道而死,岂有择换,前辈可曾听说过考虑利害的赴义之土。”
他语锋犀利,而且句句凛然,冰雪老人大感恼怒,冷冷道:“马回于,你是决心玉石俱焚,至死不悔了。”
马回回凛然道:“生死有命,晚辈却也未必放在心上,前辈好意,晚辈心领,请前辈转告凌月国主,就说西北道上几百位朋友,决定战死为止。”
他豪气冲霄,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众人欢呼四起,声势甚是雄壮,冰雪老人冷冷道:“马回子,你看这是什么?”
他手一扬,一柄乌黑短剑脱手而出,钉在柱上,马回回脸色大变,一时之间气势全消,呆呆望着那柄短剑,目光大是散漫。
冰雪老人沉声道:“马回回,还有一幅令师亲书的血简,这个如果让西北英雄得到了,可是不太妙了吧!”
他连用密室传音,他内功深甚,一个个字清晰地传入马回回耳中,马回回神色惨然,两眼望着那柄短剑,乌黑黑的貌不惊人。
他脸上神色一刻连变数种,一会儿绝望,一会儿杀气凛凛,一会儿又是怅然若失,像沉醉在遥远的往事之中。
群雄见盟主忽然失神,都是不知所措,那智多星黑通天道:“盟主咱们是强敌当前,其它的事先放在一边,只要消灭强敌,你盟主一句话,还怕办不到。”
他为人极是机智,见马回回那悯然迷失神色,只道是儿女之情,便出言点醒马回回。
马回回一凛,缓缓道:“只求我心安,你要怎样便怎样吧!”
他说得虽然低微,可是董其心何等内功,他心念一动,想起蓝文侯所说,父亲唱的那首歌:“是非本难定,但求我心安,校比明月,那悠悠众口,难道黑白。”
他见马回回那种强自忍辱坦然的样子,不由又想到当年父亲的处境,那光景只怕比这还要悲愤百倍,忽然之间,他的冷漠面色不能自持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激动。
他脸上露过一波波情感的问迹,是那么深遂和复杂,他身旁那少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呆呆的竟然看痴了。
像他这么一个平日冷漠的人,此刻的表情是多么动人,那少年似乎极是感动,眼圈一红。
其心心中狂呼道:“我是帮定马回回的了,不管如何,不管对方是何等高手。”
大厅中众人也是屏息注视这突变的局面,冰雪老人用密室传声道:“马回回,只要你一声令下,这些西北好汉都听你的,你顺天行事,岂不是好,只待事成,我保证还这物件。”
马回回沉吟不语,正在此时大门外又走进一人,他风尘仆仆,一脸疲乏之色,马回回一看,他颤声道:“大师兄,大师兄!”
他声音发硬,竟然说不出话来。
来人乃是马回回师兄,他生性淡泊,虽是马回回师兄,名气却远不及马回回,他中年以来,隐居祁连山山麓,将祁连一派也交由马回回掌管。
他见马回回脸色灰败,心知必有大事发生,只见天山老人站在旁边,他连忙上前行礼道:“铁老前辈可好!”
铁谨公微微一笑。他转身一瞧,只见那柱上钉着一柄小剑,他走近再一看,激动地道:“寒月匕,师弟这……是哪里来的?”
马回回一指冰雪老人。他师兄忙道:“铁前老辈请你指示晚辈,这匕首的主人是谁?”
他迫不及待地说着,已大失他平日清静淡泊的样子。冰雪老人冷冷道:“这老夫不知。”他说完一伸手拔出短剑,嘴皮微动,又施密室传音,对马回回道:“明日夜里,老夫在城北谢氏荒园等你答复。”
马回回眼睁睁望着他走了出去,他师兄急道:“掌门师弟,这是咱们祁连派镇派之宝,你……你岂可不去追回?”
马回回惨然道:“此事明日便有分晓,师兄只管放心,小弟拼得性命不在,也不会让别人夺去此物。”
马回回说完转身向众人拱手道:“在下与冰雪老人有约,如果此去能全身而返,各位好朋友还请继续帮忙。”
众人都纷纷叫嚷不平,马回回摆摆手走出厅外,他手下四大天王连忙安置众人,那些好汉知马回回有难言之隐,但是江湖上人最重守诺,又不便启问。
马回回往前走着,那条通厅的大道上仿若长了许多,没有尽头,这是他一生之中唯一隐密之事,在他宽广的心胸中,这是仅有存在其中的秘密,忽然他脚步一停,立在一株牡丹花前,那牡丹枝叶茂盛,生气盎然,从枝叶深处突起一支,生着一朵碗口大的黑牡丹。
马回回心中一震,口中喃喃的道:“黑牡丹,黑牡丹,那年那不幸的事儿发生的时候,就是开了一朵黑牡丹,这难道是一种证象?”
他仰望苍天,忽觉悲不可抑,师父和师妹仿佛在亲切地和他说着话,他一生只知见义而前,从不计较艰难得失,此时忽感软弱无比,昔日的英雄行径,铁汉豪迈,像轻烟一样,轻轻地吹远了,他看着黑色牡丹,竟是举步艰难。
马回回整整思考了一天,第二天晚上,他面带轻松的神色,悄悄地赴约,这谢家荒园占地极广,林荫密茂,黑森森的不知有多深。
在林子的中间,马回回昂然直立,他又恢复了昔日英雄气慨,他心中但觉坦坦荡荡,当一个人想通了生与死之间的关系,那么死和生也就是一线之隔,没有什么差别的了。
他智慧极高,这一想通,更决定应该走的路,他默默下了决心,宁教马回回被江湖上人不耻卑视,却不能答应冰雪老人的威胁,他赴约之前,早将抵敌之事交待清楚,暗示继承他为领袖的人。
他从月地初上便等到此,心中对此事反复思索,这件事,除了老天爷和他自己,再也没有人能够明白的了。他一生从不受胁于人,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只是这次的代价是太重了些,他数十年拼头颅,洒鲜血,出生入死也不知有几十遭,那为的是什么?是悲天悯人吗?那固然是一部分的原因,是天生侠骨替天行道吗?那也是一部分原因,还有的是什么?比性命还重要得多的声名!
“明天,也许马回回这个浑号就在武林消失了,要存在也是臭恶的名声,马回回在别人心目中,是个件逆忘恩的禽兽。”
他等了很久,并不见冰雪老人出现,琐琐碎碎的小事,一件件都清楚地忆了起来。月光忽又被乌云盖住,林中更显得阴森无比。他心中盘算道:“我拼命和铁公谨拼个两败俱伤,也好减了对方力量!但我功力不及他,只有一上来便用拼命的招式吧!”
他正在沉思,忽然人声一起,冰雪老人已经飘然而入,黑暗中身形之快,有若鬼魁。
冰雪老人一言不发,举起一张陈旧的纸来扬了扬,那纸已变黄,上面黑黑的全是血迹,马回回只觉胸上一热,一口鲜血几乎喷出,就是普天下人误解他,他也不惧,可是连师父也冤枉他,他却无法忍受。
马回回定了定神道:“铁公谨,你自管请便,只要我马回回三寸气在,决不向任何人屈服,你死了这条心罢!”
冰雪老人冰冰道:“你当真下了决心?”
马回回大喝一声,一掌击出,铁公谨幕然一转身,只觉手一紧,手中那张纸竟被人劈手夺过。
那人身形离他不过半尺,他虽是一时大意,但来人轻功之佳也足以惊世骇俗了。
铁公谨反手一掌,那人身于一扬,冒过树梢,黑暗中树枝纷纷碎断落地,那人身子却丝毫不受挡阻,直往前去,铁公谨一气之下,长身追去。
马回回只见来人年纪甚轻,可是身手敏捷,而且胆大心细,他心想冰雪老人一定追赶不上,很快便会折回,那师父临终的遗嘱被来人抢去,不知有何结果。
他等了很久,月已中天,仍不见冰雪老人出现,忽闻脚步之声,他大为紧张,躲身树后,只见川中松潘二怪双双提着兵器,步步为营走了过来,两人脸上一片心焦之色。
那脚步愈来愈近,二怪中老二李猛道:“明明跟着马大侠而来,怎么一下失了踪迹,现在已过了二个时辰,真不知到底如何?老大你是智多星,得想个办法?”
智多星黑通天道:“我此时心虚得紧,也拿不定主意,冰雪老人何等功力,我看马大侠赴约而去,好像是赴义似的,这鬼林子又黑,真急死人了。”
他语气焦急,已大非平日冷静,马回回心中大为感激,这时忽闻前后左右有脚步之声,不一会高高矮矮走出十几个汉子来,还有师兄也是焦急不堪的样子。
众人一会合更是焦急,马回回幕然纵到众人身前,众人一怔,都不禁喜笑颜开,马回回从一张张脸瞧去,各人的表情虽有不同,但却一样真挚,马回回突觉眼一热,虎目一湿,这时月又钻云,马回回乘机举袖擦去。
且说冰雪老人往前追去,那前面黑影东躲西藏,好像有意运他,冰雪老人一怒,加紧脚步,前面黑影忽然一停,立在路边朝他点点头。
冰雪老人上前一步厉声道:“小子你是吃了豹子胆不成?快快交还我那张纸,老夫还可以饶你一命。”
前面那人正是其心,他哈哈笑道:“铁老前辈你不认得我,晚辈却认得你。”
冰雪老人怒道:“你还是不还?”
其心摇摇头道:“是非本难定,你何必逼人太甚?再说你减震天下,何必为异国人为虎作怅?”
冰雪老人怒极而笑,笑声中充满杀气,他笑罢道:“你是在教训老夫了?”
其心答道:“晚辈不敢?”
冰雪老人道:“你自要送死,快发招罢!”
其心微微一笑道:“晚辈再奉劝一句……”
他话来说完,冰雪老人已是一掌打来,其心闪身躲过,他足踏天罡方位,凝神聚气,不敢丝毫大意。
冰雪老人见他破招又疾又巧,心中一凛,又见他气势沉着,心中忖道:“这小子年龄不过二十,可是神气稳重,倒像有数十年内功似的。”
冰雪老人身形一动,两掌挥动,又直欺中官而来,其心见他招招都是妙绝,大反中原武学之道,招式有如漫天白雪,飘洒而来,中原武学任何掌法拳法,虚招都是诱敌,而且都是偶而有之,冰雪老人一套掌法施开,竟是虚多于实,而且以虚攻敌,虚实变幻之间,真是千端百变,防不胜防。
其心凝神应战,他摸不清对方攻势路子,只有先行苦守,只觉冰雪老人掌势威力愈来愈强,力道也渐渐加重,其心守得极是紧凑,可是渐感对方竟有直逼过来的趋向,他心中一惊,全起真力,呼呼发出数掌。
他知高手过招,一着之受制,便是满盘俱败,要想扳回先机,那是难上又难,这数掌乃是他功力所聚,力道沉猛无比。
冰雪老人攻击一挫,其心不再退守,运起真力,也和他抢攻起来,两人见格拆招,打得十分激烈。
他两人武学已臻通澈地步,对方任何一招都已了然于胸,是以招式都是一点即止,他施尽把式,运尽力追,也只能苦待个平手,若说要占上风,那是绝不可能的了,他招招神出鬼没,确是高手之风,可是冰雪老人不但丝毫不惧,守中有攻,不见半点败象。
冰雪老人愈战心中愈惊,他自命世间已少对手,想不到面前这少年顶多二十左右,一身功力之强,真是令人不可思议了。
董其心心中却想道:“冰雪老人如果助纣为虐,中原道上可是惨了。”
他心神微分,对方一招长驱而入,这招乃是冰雪老人近两年之内所创,掌影飘忽,手臂关节一垂之下,竟然软绵绵有若无骨,从不可能的方向击来。
其心一震,他不及思考参解之法,只得先退一步,冰雪老人得势疾攻,掌势犹若狂风暴雨,他攻势又疾又狠,而且力大式沉,武林之中,大凡快疾之拳法掌法,变把太速,力道上未免略逊,如说力大势猛,当首推少林百步神拳,可是变化却少,往往数招化为一招,但虽是简单几个招式,却能无所不摧,这天山铁氏老人,竟能在疾中暗蕴至强内劲,真是一代宗师的地步了。
董其心一招失着,招式被逼,竟是手忙脚乱,他连退数步,只见冰雪老人脸上青气上冒,眼中杀气腾腾,他心知今日之事不能善罢,如果再不施出绝技,只怕就要落败受伤。
他飞快地想了一下,冰雪老人铁公谨已是站尽优势,突然铁公谨右手一抖,直往其心颈下玉枕穴点来,其心看出他此招中另藏数相后着,当下不及思索,双掌一合,脸上一片穆然,渐渐配红。
那冰雪老人铁公谨右手食指眼看离其心颈下只有二寸左右,突然脸色大变,硬生生撤回攻势,倒窜数步,双手紧护前胸。
他双目凝视其心,目光竟有一丝畏惧之色,其心微微一怔,转身而去。
铁公谨呆呆站在那里,他似梦艺自语道:“震天三式!震天三式!这功夫难道世上真有人会,凌官难道真死在这小子手中不成?”
他想起爱徒之死,忽然气膺于胸,抬头一瞧,已不见那少年的影子,他心中犹自发寒忖道:“如果真是震天三式,我可以抵挡得住吗?”
要知这三式,自南宋末年,已被江湖中人奉为无坚不摧的掌中之王了,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失传,百年以来再不见这种至上掌式。
且说其心脱身而去,他疾奔一阵,微感疲乏,心想这冰雪老人实在非同小可,自己和他一阵搏斗,竟感真气不继,便坐来调息一番,运气过了二周天,不但疲乏全消,精神更感焕发。
此时夜渐深沉,其心沉吟一会,终觉冰雪老人如果为虎作怅,实在是个大患,那怪鸟客行为鬼祟,不要也是凌月国主派来的好细,自己可不能手下留情了。
他想起适才抢来那张皮纸,不知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将马回回逼成那个样子,他好奇心起,不由借着月光,仔细瞧了瞧那密密麻麻的字迹。
他愈着愈是寒心,竟是作声不得,原来那纸中血书,正是马回回师父绝笔之书,他上面写得虽是潦草,可是却是有头有尾,明明白白写着一件人神共愤的杀师叛逆的事件。
原来马回回师父当年正在坐关,忽然受到高手袭击,他运功正在当头,自是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而这下手的人,却是他喜爱之小徒儿马回回。
那字迹愈到后愈是潦草,想是力尽将死,最后几行,已是字迹散乱,漫不可识。其心想到马回回那种被欺的样子,心中原来对他十分同情,可是目下铁证在手,实在令人生疑。
其心心中忖道:“那马回回不但是西北道上第一条好汉,而且是仁义大哥,如果他是面伪心恶,那真是深沉可怕。但他这声名又岂是一日所成,常人如能一生行善,就是伪善一生,那也便是好人了,唉,是非本难定,马回回,我是不会相信此事的。”
他将那张皮纸顺手袖色油中,脑中只是盘桓着那最后几行血书:“余个死于逆徒之手,夫复何言,而行凶之器乃吾派之宝寒月匕,逆徒知余罩门,一击而中,余数十年育之教之,不意如此结果,呜呼,天下为人师者岂不痛哉?”
他心中甚是紊乱,站起身来正待离去,忽然身后微微一响,他拾起一根枯枝,头也不回地弹了过去,只听见一个熟悉声音道:“喂,你好大的力气,把我手打痛了。”
其心暗暗一笑心中奇怪:“这人老跟着我,而且行动古怪,不知是何路数。”
那背后之人已经走近,正是那俊美少年,他笑哈哈地道:“喂,你本领真不小,把那冰雪老人给赶走了。”
其心笑道:“你倒是灵巧,躲在一旁,我都没有发觉。”
那少年得意遵:“我天还没有黑就赶这里来了,我知道你是帮定马大侠的,所以先溜来躲在树里,真运气,恰巧碰到你和冰雪老人一追一赶,到此处大战,不然这林子又大又黑,哪里去找你们?我见你已得胜,便先跑到此处等你。”
董其心道:“原来如此!夜深了,我可要回去啦!”
那妙年急道:“慢一点,慢一点,我还有话踉你说。喂,你到底是谁?武功这么好,简直……简直……比我……比我姑姑也差不了许多?”
其心淡淡一笑,他心念一转问道:“请教令姑是何人?”
那少年支吾半天,却是不肯说出来,其心知他不愿露底,便也不再追问。
其心点点头,那少年道:“我本来怕你一个人可能不是那冰雪老人对手,想要助你一臂,可是刚才呀,我连瞧都没瞧清楚,唉,我功夫是太差了些。”
他神色懊恼已极,他人本生得俊美,此时脸上跋扈之气一除,更是逗人好感,其心觉得此人孩子气得紧,他好心好意来帮自己,看来定是不假,虽是不自量力,可是这番心意,倒是令他甚为感激。
其已退:“你武功也不算坏,不然那松潘二怪,岂会来你不何?”
那少年果然欢喜道:“其实我是不会输给那矮鬼的,如果你不劝解,那矮鬼一定要吃大亏。”
其心暗暗一笑,心想少年人好面子不肯认输,这是天性,原本无可厚非,其实他自己也是少年人,可是他为人深沉,大非一般常人。
他笑笑道:“你占了优势,这个我也看得出。”
那少年喜气洋洋道:“只有高手才看得出,我如施出……施出金沙……啊!董兄,你适才呆呆着个什么?”
他话说了一半,吞吞吐吐忍住不说,其心道:“如果你施出金沙掌,那松潘二怪也讨不了好。”
那少年神色大惊道:“你……你……怎……怎么知道?董兄,什么是金沙掌?”
他此言等于承认,忽然又加上后面半句,更是欲盖弥彰了。
其心笑道:“我是猜着玩的,金沙掌原是武林一绝,你说什么‘金沙”,我自然会想到上面去了。”
那少年哦了一声,信以为真,他说道:“明天下午,我在林子等你,有要紧之事相告。”
其心摇头道:“明天我还有要事做哩!你有事现在就讲如何?”
那少年不喜道:“你不来便算了,何必推三推四。”
其心道:“我实在有事分不开身,这样好了,明天一早,我在这里等你如何?”
那少年点点头,他抬头瞧了其心一眼,忖道:“你现在如此骄傲,到明天你知道我是谁,便会低声下气的了。”
两人分手而别,其心盘算明日正午,便是和怪鸟客之约,只怕又是一场大战。
他走回客舍,只见房门上一个浅浅的掌印,分明有人作了手脚,他细瞧那五个指印印得虽浅,可是力道均匀,深浅一致,而且清晰异常,来人功力显然不弱。
他略一沉吟,推开房门,他运足真气,提防暗算,脸上却是神色不动,只见灯火大亮,桌子当中,端端放着一张拜贴。
他上前一看,原来正是怪乌客所留,约他明日初更在兰州城外青龙山岭比武,其心顺手丢开,他心中早有打算,举杯饮茶,只觉手上一重,那只细瓷茶杯,竟然被人运用巧妙内劲,压人桌面之中。
其心知这是怪乌客示威来着,心中木由暗暗生气,他心中忖道:“我和这怪鸟客并无深仇大怨,他却处处通我,难道我董其心怕他不成,明日好歹给他吃个重重苦头。”
他伸手一托,那茶杯波地跳出,他知那怪鸟客却也非是寻常之辈,便屏除杂思,沉沉睡去,直到次日日上三竿,这才一觉醒来,只觉精神充沛,他漱洗已毕,忽然想起那少年之约,连忙飞步往城西赶去,早饭也不及吃了。
他赶到林子,并不见那少年到来,等了一会,只听见林中沙沙之声一起,一人拨叶而来。
其心抬头一看,来人是个年轻姑娘,布衣荆裙,脸上脂粉不施,却是天生丽质,肤色似雪。
那姑娘向其心走来,她嘴角含笑,那林中阳光透隙而入,映着她那小脸阴暗分明,极是生动,她走近其心,立在其心面前。
其心心中好奇,忍不住一瞧,只觉那少年面貌熟悉,忽然灵光一动,他恍然大悟,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作势问道:“姑娘有何责干?”
那少女咧嘴而笑,样子很是天真,她说道:“喂,你真是贵人多志事,瞧你才隔一天,便认不得人家了?”
其心只作不知。那少女笑道:“真是傻瓜,喂!我问你,今天来这干吗呀?”
其心道:“我和一个新朋友相约在此会面,不知怎的、他却迟迟未到?”
那少女见他还是不解,心中忖道:“这人如此滞顿,那一身武功不知是怎么学来的。”
她笑嘻嘻道:“我扮男你都认不出,真笨死啦!”
其心瞧着她那娇憨样子,心念一动,又想起那在洛阳城中病着的庄玲小姐,暗暗想道:“真是笨吗?不然那庄小姐从前对我好,我只当她是发大小姐脾气,可怜于我,反倒处处奚落她,防她一着,可是上次我见那姓齐的阔小子和她在一块,心中却满不是味儿,难道我不能忘她?”
他从未想到这个问题,这是陡然想起,竟是千头万绪,无法理清,从前庄玲处处将就他,他却处处装得不在平,此时又怀念她,这是怎么一种心情?他是聪明绝顶的人,可是对这种矛盾心情,却是不能解释。
难道这是一个人长大了的现象吗?他心里想着,那少女见他不说话,只道他是惊得呆了,便道:“喂,你在胡想什么?”
其心一惊,忆道:“怎么一个翩翩少年,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美丽姑娘了,真是大怪事,大怪事。”
那少女道:“这有什么稀奇?喂,你说我装男子还过得去吗?”
其心笑道:“真是貌比子都。”
那少女心喜,却是不露颜色。其心问道:“你说有要事告诉我,现在总可以讲了吧!”
那少女想了想道:“我要告诉你,我是一个女子,这个你必须知道,这不是要事吗?”
她正经说着,脸上却是羞涩之色。其心不觉哑然,他寻思道:“这人我行我素,性格倒是洒脱。”
那少女道:“咱们走进林里去罢,那里有一个大大水池,四周植满了芍药花,真是美丽极了。”
其心不语,跟着她进了树林,转了几转,只见地势开阔,前面一数亩方圆水池,四周鲜花似锦,开得十分茂盛。
那少女指了指示意其心坐下,那少女道:“你一定对我身世很是怀疑,其实我也没什么隐密之事,你上次出手救我,我心里很是感激,我知道你是不愿露出武功的。”
她柔声说着,已大非男妆时那骄傲口气,其心暗暗称怪,那少女便道:“我姑姑教我武艺,可是她却不准我向任何人说出她的名号来,喂,……董……董公子,你不会见怪吧!”
其心见她款款说着,不知她倒底有何心意,只有默默听着。那少女道:“我家里很穷,啊,也不能算是太穷,粗饭淡菜过日子,你……你……我看你也并不富裕吧。”
其心权点头,他耳中听着,心中却直想道:“她告诉我这干吗?我和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她向我说她家庭状况,这是什么意思?”
那少女幽幽道:“其实有钱又有什么用,只要有志气,穷家人总有翻身的一天啦!董公子,你说是吗?”
董其心茫然应是,少女道:“我虽是练武,可是别的事却也会做,我在家时,每天挑水,砍柴作粥,在溪边洗衣。”
她眼睛微闭,脸上色彩鲜明,似乎对那种生活很感神往。
少女又道:“有时农忙了,我还要去帮忙插秧呀!车水呀,还有捉虫呀,总之一天到晚真是忙极了!”
她双手微微挥动,表示加强语气,那双白嫩小手,自然露出衣袖。其心瞧着那双小手细皮嫩肉,再怎样也不敢相信这双手曾经在污泥中插秧泡水,那捉虫之事,更是想都不敢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