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的婚礼,宾客云集,出入王府的全是一些高官权臣。
在这京城里,名号不是那麽响亮,或者上朝时站不到前三排的,甚至还挤不进晋王府大门。
晋王是当今皇帝的次子,武功高强、文采卓越,替朝廷立了不少功劳,气势甚至都压过了兄长太子兴,若非身为次子,太子之位肯定易主。
不过晋王从未让人觉得他觊觎太子之位,反而尽全力辅佐太子,提出不少有见地的施政方针,甚至北方异族袭境时,他还主动请缨至边塞御敌,立下保家卫国的大功劳,他的谦逊与不居功,使他的声望如日中天。
所以他的婚礼冠盖云集,因为每个人都知道晋王前途无量,未来肯定会成为股肱之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重要的是,晋王妃是当今丞相的女儿,这门亲事等於是朝里两个最大势力的结合,前来逢迎拍马的人又怎麽会少。
一场热闹风光的婚礼过了,新郎晋王来到喜房,坐在床边、等候已久的新娘子允媞一听到他进门的声音,突然一震,而後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晋王来到她身边,用金杆小心翼翼地掀起了她的盖头,凝视着她精巧美丽的容颜,他突然低声笑了。
他终於娶到她了。为了这一天,他殷勤追求,讨好丞相,建功立业,可都是为了她,当他真的得到她的时候,居然感到有些飘飘然。
两人深情对望,在烛光映照下允媞娇艳如花,而晋王更显得俊逸出尘。
她一开始简直不敢相信杰出如晋王的男子竟会如此垂青於她,更狂热的追求她,弄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当然,她也幻想过嫁给他这样的伟岸男子,当愿望成真後,她倒觉得有些不适应了。
「王爷……」她含羞带怯地偷望他,「允媞不明白,为什麽会是我?王爷那麽优秀,怎麽会看上平凡如允媞……」
「你太自谦了,所以看不见自己的好。」这话晋王说得真诚,她的单纯、善良与温柔体贴,都是他望尘莫及的,有时候甚至他都要嫉妒起如此纯粹的美好。「在婚前本王便承诺过你,必然会一辈子对你好,如今成了亲,这个承诺依然不变。」
允媞的心都化了,「王爷如此情深意重,允媞该怎麽报答?」
「你只须信任我,便是最好的报答。」晋王深深地望着她,没有人知道他这句话带有多麽深的意思。
「所以王爷不会骗允媞吗?」她天真地问,又有些担忧地道:「万一哪天我年老色衰,王爷纳了侧妃……」
晋王愣了一下,突然搂过她的娇躯,在她唇上狠狠一吻。
「这是给你的惩罚,谁教你乱问问题。」他用指腹怜惜地轻抚着她被吻得红肿的樱唇。「会问这种问题,代表你不够信任我。」接着,他摇了摇头,好气又好笑地道:「自我开始追求你,天下谁不知晋王对丞相千金情有独锺?我为你特地至南海苦寻三十颗同样大小、白皙无瑕的珍珠,做成了链子相赠;在边塞打仗时,也不忘为你带回狼王最锺爱的宝石弯刀;甚至为了与你结亲,还到了万佛寺斋戒三日,祈求神明保佑我俩的婚姻。全京城的人都知我做了这麽多傻事,全都只是想求得你允大小姐的青睐,咱俩的亲事几乎要成为京里未婚青年男女的楷模了,你还敢问那麽蠢的问题?」
她摸了摸挂在颈上的珍珠项链,动容一笑,窝进了他的怀里。「好嘛,是允媞不对,问了个笨问题。允媞该相信王爷不会骗我、不会纳侧妃,以後不问了。」
她迷人的处子香气窜入了晋王的鼻间,令他有些蠢蠢欲动。
花了那麽大功夫得到的佳人,如今已在他怀里,成为了他的妻子,他究竟有什麽好忍耐的?
他的目光变得深沉,轻轻扶着她躺上了喜床。
接着床帐一落,遮住了夜色中的无比春光。
春宵苦短,洞房花烛夜,两情相缱绻,时间再怎麽多也不够用。
然而沉浸在激情与爱情之中的允媞却没有注意到,在这似梦似幻的一刻中,晋王始终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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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成亲数月,日子过得只羡鸳鸯不羡仙。
允媞一直以为她与晋王是相爱的,并且坚信不已,即使常有人在她耳边嚼舌根,要她多注意晋王在外头的举动,她也充耳不闻,认为这必是他人故意中伤晋王,挑拨她与晋王的感情。
因为王爷告诉过她,由於他位高权重,眼红的人不少,所以总是会有些风言风语,她千万不能相信,且成亲当日他承诺过的,他会永远对她好,不会骗她,也不会纳侧妃。
不过即使再信任晋王,这几日允媞也觉得他着实古怪了些,不仅好几天没和她同床共枕了,她甚至找不到他的人。
府里也不明所以地忙碌了起来,处处张灯结彩贴红纸,好像要办什麽喜事似的,但她这个王府的女主人却什麽也不知道,问了管事,只换来支支吾吾、不清不楚的回答。
上下都问不到,允媞有些闷了,再好的脾气都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终於逮着了机会,她将一名拿着一叠红纸欲往大厅去的婢女叫进房里,这名婢女叫春花,平时与她关系不错,她相信应该能从她口中问出些什麽来。
「春花!」允媞难得板起脸,自从嫁入王府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对下人摆出主子的威严。「你告诉我,这阵子府里究竟在忙什麽?王爷又到哪里去了?」
春花彷佛受了很大惊吓,冷汗涔涔,欲言又止地道:「王妃……春花不能说,您这麽问,令春花很为难。」
所以事情和她有关,要瞒着她?允媞心中的好奇更重了,於是加大了威胁。「若你坚持不说,我也只好把你遣走了,毕竟王府不需要一个欺上瞒下的下人。」
春花惊惧得直接跪了下来,「王妃开恩!这……是王爷交代大伙儿不许说的。奴婢说了得罪王爷、不说得罪王妃,王妃要春花怎麽做嘛……」
「你说!」允媞心里沉了沉,「我不会告诉其他人此话出自你口。」
咬着下唇,春花迟疑了好一阵,才像豁出去一般道:「王爷这几日是在忙……忙着要娶侧妃的事。」
「什麽」允媞脸色刷白,霍地站起,椅子都被掀翻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你别胡说!王爷答应过我,他不会纳侧妃的。」
春花有些怜悯地看着王妃,「王爷就是怕王妃受了太大刺激,才要我们瞒着的。要进门的侧妃是成国公的孙女儿,光论地位……怕是不输王妃您呢!这麽有来头的人,愿意委屈做小,又对王爷的仕途很有帮助,所以这婚事是势在必行了。」
「对仕途有帮助?他已经位极人臣了,还有我这个丞相之女为妻,难道还不够吗?」
连对方是成国公的孙女儿都说得出来,允媞相信春花不会作假,所以,作假的是晋王?难道他的承诺全都是谎言?
那麽她是不是能推论,他对她的山盟海誓也只是敷衍她,他娶她和娶成国公的孙女儿目的一样,只是为了扩张他的权势?
允媞顿时觉得浑身发冷,眼前忽地晃过一片黑影。他怎麽能将她骗得团团转,让她献上了整颗心,再轻易地敲碎?
「不……不可能的……他不会骗我的……」她疯狂地摇头,失控地朝春花吼叫着,「告诉我你是骗我的!」
「这……这是掉脑袋的事,春花不敢乱说……」春花急忙否认,看到如此失了仪态的王妃,她开始後悔自己太多话,也担心自己事後不知会受到王爷什麽残酷的惩罚。
「我去问他、我去问他……」泪水不停地流下,止都止不住,允媞心痛到都快站不稳了,跌跌撞撞着一路往晋王的书房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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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服不必像上回那麽华丽,简单隆重就好,毕竟是纳侧妃。」晋王对着一老者交代道。
老者恭敬地点头,「是,王爷近日为了婚事忙碌,都清减了,还请王爷要多多照顾身子。那麽草民就依照上回的款式,再改简单一点儿,喜服不镶金边……」
老者的话才说到一半,书房的门突然砰的一声被粗鲁地推开。
晋王不悦地抬眼一看,却在看到哭得面红耳赤、状似疯狂的允媞时,心中一紧。
他挥挥手屏退老者。「就按你说的做,你先下去。」
老者心知官家事知道得越少越好,便机伶地退下,然而在他要踏出门口的那一瞬间,却被允媞拦住。
「我认得他,他是京里有名的裁缝不是?咱们成亲的喜服便是出自他的绣坊。」她口中说的是那名老者,双眸却是含泪瞅着晋王。「所以你又要成亲了?喜服改得简单一点不镶金边,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尊重我这个元配,没让侧妃的亲事办得比王妃还风光?」
「李师傅,下去!」晋王仍面不改色,只是口气变得严厉了些。
可怜的李师傅被允媞拦住,这又推不得,着实进退两难。
偏偏她死活不放他走,还继续激怒着晋王,「为什麽他要走?他在这里,证明了你的不忠与善变吗?你承诺过我什麽你还记不记得?」允媞说到後面,几乎是哭叫着了。「你说过不纳侧妃的——」
晋王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时,眸中已有了杀气。「李师傅,下去!」
李师傅这下管不了这麽多了,急急忙忙推开王妃的手,走得比飞还快,就怕这条老命成了晋王盛怒下的牺牲品。
晋王望向允媞,沉默了须臾,让自己的心情缓和一点,才故作若无其事,用以前那般温柔的态度对着她道:「我的王妃,有什麽事值得你这麽大呼小叫、忤逆夫君?这次我原谅你的擅闯之罪,要再有下次,恐怕要请出家法,连我也保不住你了。」
「你还想骗我?」允媞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冷血的男人,会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她永不变的人?「不!应该说你一直都在骗我,从没有停止过!否则你就不会在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以後,又纳了侧妃!」
她见晋王没有反应,便当他默认了,更激动地上前一步,揪着他的袖子用力摇晃。
「你为什麽要骗我?玩这种爱情的游戏,欺骗一个女孩子,你不心虚吗?」
「放开!」
晋王将她往旁边一推,她尖叫一声,恰好倒在软榻上。
允媞又气又恨,全身瑟瑟地发抖,她很想冷静、很想理智,但她却控制不住内心的那股狂涛,把她对他的爱全转成了恨,想铺天盖地的卷向他。
见她终於安静了些,晋王才冷冷地道:「我是要纳侧妃,那又如何?你仔细回想我曾与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从来没有承诺过你我不会纳侧妃,更别说我会为了你一个女人,放弃整座森林。」
她的泪都要流乾了,一下子便将软榻上的红色垫子沾湿了一大块,加深了颜色。
那是他办喜事的红,但这种鲜红化成的深红,彷佛象徵着她心头的血就这麽汩汩地流出,乾涸在他的残忍上。
回想起来,他确实没有这麽说过啊!他只不过是用一种似是而非的说法让她相信他不会纳侧妃,更误导着她以为他真的爱她,爱到可以放弃全天下。
允媞瞠着泪眼瞪着他,这一刻,她真的恨他。
晋王彷佛被她的眼神杀了一刀,觉得心口有种赤裸的疼痛,她的目光控诉着他的无耻与自私,他却硬是要自己别开脸,不能让她的眼神动摇了他。
「老实告诉你吧,」他走上前,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好像替她掀盖头那天,只不过一个是浓情密意,一个是虚情假意。「若非你父亲是丞相大人,我也不会选择你当我的正妃。」
他冷笑一声,将手放下,背对着她走到窗边。
「如今丞相的权力已全到了我手里,我不需要再对你们允家人虚与委蛇,但是允媞,你真的很不聪明,你把这件事挑明了讲,不是刻意让自己在王府的地位变得更难堪吗?」
「你为什麽要这麽做?」她真的不懂。「你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需要什麽权力?」
「你说到重点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凭什麽我身具如此才干,却还要在一人之下?只因为我是次子,就当不了太子、登不了帝位?我辛辛苦苦打天下,最後却是为他人作嫁?不,我无法接受!」
他眯起眼,一种不甘的愤怒狠狠压过了对她的些许歉疚,让他的心更加坚硬如铁。
「所以我娶了你。」他回过身,深深地望着她,对她,他确实动心过,才能忍受她眼下如此放肆,只是这份感情交杂了太多心机与阴谋,他自己都弄不清楚究竟爱她有多少。「然後是成国公的孙女儿……叫什麽来着?哼哼,你瞧,我对你好多了,至少自始至终我都知道你是允媞,那女孩儿只是我的一枚棋子罢了。」
「你……」允媞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你要造反?」
「不,我只是取回原应属於我的东西。」晋王冷哼。「你放心,一旦事成,你便会是皇后,你的地位是谁也动摇不了的,这是我给你的保证。」
「我发现,我一直都错看你了。」如今这个被功利蒙了眼的男人,真的是她爱的那一个吗?允媞不断摇着头,她不敢相信。「你已经疯了!为了虚幻的地位,你宁可牺牲自己的爱情……」
「对我来说,爱情才是虚幻的,只有地位才是最真实的。」晋王面无表情,冷酷地道:「总之,今天这件事到此为止。本来不想这麽早让你知道,怕你坏了我的好事,但既然你自己找来了,我便告诉你,七日後我将迎娶侧妃,你要出席就出席,即使不出席,也要乖乖的做好你王妃的本分!」
「你好残忍。」允媞哭得红肿的双眼发疼,她手握着颈上的珍珠项链,苦楚地质问:「你告诉我,你真的爱过我吗?在你千辛万苦才能送我这条珍珠项链时、在你抱着我情话绵绵山盟海誓时,甚至在你我鱼水之欢、你要我替你生百子千孙的时候,你——真真切切的爱过我吗?」
晋王不语,因为他发现这个问题他竟答不上来。承认了便是软弱,不承认却是卑鄙,好像不管怎麽答都是错的,所以他只好沉默。
他的反应令她苦涩地笑了——一个非常凄美、非常沉痛的笑容。
「我会自己找出答案的。」
不再和他多说,她维持着最後一丝尊严起身离开。
然而此时的两个人都不知道,下一次见面之时,竟是一场延续至来世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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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河边。
这是一个战场,以浅浅的河水划分成两界,一旁是隆起的小山崖,另一旁是一望无际的野草原。
身着黑衣的军队声势浩大,带着雄壮的呼喝驾马踏入了河水中,激起的水花立刻被身旁同伴的马儿踩下,化成更大的水流向两旁飞溅,轰隆的蹄声、叫声与水声,几乎要震得山崖都塌下来。
白衣军在草原旁严阵以待,却被黑衣军惊起的声响扰得心头惊乍不已、惴惴不安。好一会儿,当黑衣军接近河岸的时候,白衣军整齐地执起弓,箭如暴雨射去。
黑衣军举起了盾牌,毫不畏惧的继续前进,箭雨彷佛更增添了他们的勇气。
而白衣军直到敌人已经非常接近了才大喝一声,迎了上去。
一眨眼的时间,两军便已战成一团,鲜血染红了河水,断肢残干遍地,有的甚至随着水流远远漂去。马儿的嘶吼与悲鸣,恰恰与人的哀号与尖啸交错,惨烈得连天地都为之动容。
黑衣军的主将晋王立在山崖上,冷酷地看着这一切,不时下令变换攻势,打得白衣军节节败退,而白衣军被截住後路,甚至连潜入草原的机会都没有。
只要胜了这一场,王位就是他的了……晋王表面冷静,但心中却不住转着一个念头——这天下、这朝廷,还有谁敢忤逆他?这一天,他等了太久太久、忍了太长太长,终於可以登上最高的位置,迎接王者的荣耀。
与晋王交战的白衣军是他兄长太子兴的私军,也是太子最後的数千兵马。晋王在几年间慢慢收拢歼灭太子的人马,与朝中重臣结盟联姻,就是为了取代他登上王位,如今太子已走投无路,再没有人可以阻挡他称王。
凭什麽他不是嫡出就不能当皇帝?他明明比起太子更有才干,也更有能力,世人皆惋惜晋王非嫡,否则天下由晋王领导必欣欣向荣。於是他沉潜许久,谋定後动,牺牲了所有可以牺牲的人事物,只为了这一刻。
就在战事一面倒之际,白衣军团中突然出现欢呼声,晋王目光一凝,只见远处驰来数百名白衣人,往战区中心移动,而原本几乎溃败投降的白衣军见到他们,居然士气一振,又奋力抵抗起来。
太子终於现身了?晋王眉头一皱,随後又想到就凭太子剩下的这数百人,又能起什麽作用?芥蒂瞬间化成了讥讽,那目光中的冰冷又添了几分。
待太子越过战区、越来越靠近崖下时,晋王的表情渐渐变了,当他看清被太子绑住挟持的人竟是自己的王妃允媞时,不由心中一凛。
终於太子来到了眼前,与晋王的距离不过是三、四丈的崖高,因此说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太子愤恨地抬起头瞪着晋王,大喝道:「你这逆贼!竟大逆不道图谋篡位,如今你的妻子已在我手上,还不快喝令停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