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俊杰一听得对方那样说,不禁仰天一笑,他自然可以知道对方的意思,是要掂掂他的斤两,看来那两人也定非弱者了。
他一面笑着,一面向前走去,口中道:“如此,则劳烦两位了!”
他一连三步,已来到了那两人的身前,那人手向前一伸,将请帖递了过来,可是就在这时,他的食指,却突然一弹,弹向封俊杰的脉门,这一弹,也可以说得是神出鬼没,快捷无伦。
但封俊杰早已有了准备,那人的手指才一弹出,他的手便向下陡地一沉,那人的一指弹空,“拍”地一声,弹在他的衣袖上。
那人的指上功夫,果然也非同凡响,一指弹中了封俊杰的衣袖,在衣袖上弹出了一个孔来,但也就在此际,封俊杰一翻手,已反抓住了那人的手腕,紧接着,手一缩,已将请帖夺了过来。
他一夺过了请帖,手向前略送,作势要向那人攻击,将那人逼退了一步,他才“哈哈”
一笑,道:“相烦上覆贵庄陈庄主,我本来就要到虎威山庄来,请他候我便了!”
那人刚才被封俊杰抓住手腕之际,已是脸色发青,这时仍然惊魂未定,面色青白不定,答应着,连连向后退了开去,两个人到了门外,翻身上马,便自驰走。
封俊杰执了请帖在手,缓缓转过身来,仍然望着厨房,而在厨房中,却是静得出奇。
雷力在厨房中,他双手捧住了头。他在这个小饭铺中当小酒保,已有很久了,不论人家怎样嘲笑他,欺负他,他都只是默不作声,他只是要尽可能忘记过去的一切,也实实在在没有什么人,知道他过去曾是江湖上的风云人物。可是,封俊杰一来,就看出他是非常的人物。
如果在过去,他一定会和封俊杰倾心相交,成为肝胆相照的好朋友了。
然而现在,他该怎么办呢,他是一个要竭力忘记过去的小酒保,而封俊杰,则是名扬四海的大侠士。
雷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他本来已渐渐习惯于目前的生活了,可是封俊杰这一来,使他看到了自己昔日的影子,想到了自己的过去。
雷力深深地叹了一声,站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他听得厨房的后窗上,传来了低微的呼唤声,有人在叫道:“电力!雷力!”
雷力呆了一呆,定了定神,他听出那是巴蕉的声音。
夜已那么深了,巴蕉还来作什么?
雷刀直起身子来,推开了窗子,巴蕉就在窗前,在淡淡的月色下看来,巴蕉的俏脸,显得格外腴白,雷力才一撑开窗来,巴蕉便道:“来,雷力,我给你一样东西,快出来!”
雷力看出巴蕉的神态中,似乎有一种特别的神秘意味,他侧转身,走出门去,看到巴蕉的手中,抱着一只狭长形的盒子。
雷力才一走出来,巴蕉便将那盒子,向雷力递了过来,道:“给你。”
雷力怔道:“是什么?”
巴蕉的神情十分兴奋,道:“是一口好刀,锋利无比,爹常夸他自己的手艺,但是他却说,他打不出那么好的刀来!”
巴蕉的话,令得雷力的心头,又感到了一阵剧痛,他吸了一口气,道:“你拿回去,我要刀有什么用,”
巴蕉却急急转到了雷力的面前,顿着足,责怒似地道:“雷力,你这人怎么那么没有出息,你一直受人欺侮,要是你也带着一口刀……”
雷力心头的创痛更甚,陡地,他叫了起来,通:“拿开,拿回去!”
他突然之间,吼叫了起来,倒将巴蕉吓了一大跳,后退了一步,雷力望着巴蕉,面肉抽搐着。过了片刻,他才痛苦地道:“巴蕉,你……你别怒我,我不是故意向你发脾气的,你不知道……”
巴蕉不等他讲完,便道:“你别难过,我倒喜欢看你发脾气,那总比你被人家踩在脚下,连哼都不停一声,要好得多了!”
雷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巴蕉的话,是那样地不留情,那样深切地刺痛了他的然而,他也明白,巴蕉对他那样毫不留情的责备,正是对他极度的关切。
那使他在痛苦之中又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几乎已要伸出手来,将那刀盒接过来了。
然而在那诧间,他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空袖,他咬了咬牙,通:“不,我不要!”
巴蕉瞪着雷力,过了好一会,她才道:“要不要由你,我既然带来了,就不会带回去!”
她弯身将刀盒放在地上,转过身,就急步走了开去。雷力征征地望着刀盒,又过了半晌,他突然一伸脚,将刀盒的盒盖,踢了开来。
盒盖一被踢开,月色之下,只见刀盒之中,一股寒泓。
雷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真是一口好刀,他望着那股寒森森的光芒。
雷力真难相信在这样的小镇上,会有那样的一口好刀。
他忍不住弯下身,五指缓缓伸出,握住了刀柄,将那柄刀提了起来。
他已经好久没有在手中紧紧地握着一柄刀了。
在他自断手臂之后,他只握过菜刀,满是铁锈,充满了油腥味的菜刀。
而这时,他的手中,又有一口真正的好刀了。
雷力握刀在手,发出了一下低啸声,顺手挥了一挥,乃身上映起一股寒光,雷力倏地使了一招,又使了一招,断臂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再使刀,他只觉得并没有什么不自然,他发招越来越快。
他并不知这时,封俊杰已在小饭铺的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他使了十七八招,倏地收住了刀势,双眼发定,望着那柄刀。望了好久,才将刀收了起来,仍放在盒上,盖好了盖,将刀盒挟在胁下,再停了一停,向前走去。
雷力将刀放在盒中,向前走去,他经过了一小片田野,走进了马桥镇。
他不需要那口刀,他已经自断一臂,退出江湖了,他真的不需要那口刀,他要去对巴蕉说明,让巴蕉明白,他绝不是一个没出息的人,而是一个伤心透顶的人。
镇上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雷力一个人,挟着刀盒,隅隅向前走着,一直来到了巴铁匠铁铺的那个小巷口。
他才到了小巷口,就听得巷内,传来了一下短促的惊叫声。
那一下惊叫声,十分短促,分明是才叫,就破人捂住了嘴,而且,雷力也立时认出,那一下短促的惊呼声,正是巴蕉所发出来的。
雷力陡地一惊,大叫道:“巴蕉!”
他一面叫,一面向小巷子中直奔了进去,他才一奔进巷子,就看到巷内有三条黑影,其中的一个,停在两匹马旁,而另一个,则拖着一个人,向马旁走去。
雷力奔得十分快,他已经看清,那三个人,被捉住的一个是巴蕉,而那两个身形高大的,正是虎威山庄的两个大头目。
雷力才奔出了几步,那两个大头目,已经挟着巴蕉上马,蹄声起处,马儿疾驰出了巷子。
雷力咬着牙,一直向前追着。当他奔出巷子的时候,那两匹马就在他前面不远处,他还可以看到马上的巴蕉,还在不断挣扎着。
可是他人向前奔,怎有马儿来得快,他奔上了镇的大街,马已在十来丈之外了,他仍然紧紧咬着牙关,向前奔着,然而,那两匹马离他却越来越远了。
等到他奔出了镇口,在月光下,那两匹马已在老远,分明已经追不上了。但雷力仍然向前追着,他奔过了小饭铺,他的耳际念念作响,他越奔越快,突然之间,在小饭铺旁的一株大树上,人影一闪,一个人跳下来,拦在他的面前。
雷力根本不及看清那是什么人,左手一挥,一掌向前击出,他本来是将刀盒挟在胁下的,一挥手出掌间,刀盒跌开,那柄精光雪亮的刀,也跌了出来,雷力足尖一挑,已将刀挑了起来,提在手中,直到此际,他才听得自树上跳下来,拦住了他去路的那人喝道:“什么事?”
这一声断喝,令得雷力在极度的惊怒之中,略定了定神,他也看清,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封俊杰。雷力喘着气,道:“他们,他们抢走了巴蕉!”
封俊杰一听,立时发出了一声哨,一匹骏马,自大树后疾奔出来,封俊杰一手拍在马股子上,身子已腾空而起,道:“我去追他们,你将刀收起来!”
只不过是两句话工夫,封俊杰一人一骑,已知箭离弦一样,向前激射而出。
雷力又呆了呆,俯身拾起刀盒,将刀放好,仍挟在胁下向前奔了出去。
封俊杰策着马,向前疾驰而出。他躲在树上,是看到那两骑驰了过去的,他拚命催着马,渐渐地,可以看到那两匹马,正在前急驰,看前面两匹马的去势,分明是驰到虎威山庄去的。
封俊杰将马策得更急,他离那两匹马,已越来越近了,前面马上的两个人,也转过头来看他,封俊杰又连连催着,当他来到了离那两匹马,还有一丈五六时,他身子一纵,已离了马鞍,身形向上,直飞了起来,身在半空,双臂振动,“铮铮”两声响,双刀已出鞘,立时舞起了两团精光,相隔还有一丈五六,竟是疾挥而过,刀光如瀑,疾砍而下。
那两刀去势之疾,当真是难以形容,刀光向下一砍间,只听得马儿的一下惨嘶,其中一匹马,马股鲜血四溅,已经滚跌在地,马上的那人,滚了一滚,立时一跃而起。
可是,他才一跃起,封俊杰身子也落了地,双刀一分,左刀指向已落地的那人,虽然未曾进招,但就是刀尖一指间,已吓得那人,脚步一个踉跄,倒退了一步。
封俊杰右刀疾刺而出,将挟住巴蕉的另一人,刺下马来,那人的肩头中刀,一下了马,便将巴蕉推得向前,直撞了过来,封俊杰左臂一缩,刀交右手,一伸手,拉住了巴蕉的左臂。
巴蕉虽然被封俊杰拉住,可是她惊骇实在太甚,面色苍白,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封俊杰疾声喝道:“快到大树下去,雷力就来了!”
他伸手一推,将巴蕉推出了几步,巴蕉略停了停神,奔到大树下站定。
这时,虎威山庄的两个大头目,已经靠在一起,一个肩头虽然受了伤,他兵刃也已出鞘。封俊杰一推开了巴蕉,立时转过身来。
那两人神情骇然,一个道:“封朋友,你已受了陈庄主的请帖,如何还与我们为难!”
封俊杰连声冷笑,通:“你们这两个臭狗贼,替我去向陈震商报信,说我定然会来和他算账!”
那两人一听封俊杰那样说,听出自己性命无虞,口气立时又硬了起来,一个道:“好,后会有期!”两人一齐拱了拱手,就想离去,封俊杰大笑道:“命虽可保,却需留下些东西!”
两人面色发白,互望了一眼,他们还未曾来得及开口,只听得封俊杰一声大喝,双刀翻飞,身子直掠向前,那两人吓得一动不敢动,诧那之间,他们也根本未曾看清封俊杰是如何发的刀,只觉得眼前刀光乱闪,寒气逼人,紧接着,两人都觉得颊边一阵发凉,“拍拍”连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跌到了地上。
两人吓得亡魂皆冒,一时之间,也不知被封俊杰留下了什么,仍是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刀光敛去,封俊杰已然后退,他们两人,才发现颊边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伸手一摸,叫了一声苦。
原来刚才,封俊杰双刀齐发,一招之间,便将他们两人四只耳朵,一齐贴着颊,削了下来。
他们两人伸手一摸间,摸到了一手血。
封俊杰喝道:“还不快滚。”
那一下陡喝,当真有如雷霆骤鸣之威,那两人转过身,争先恐后上了马,向前奔去。
封俊杰还刀入鞘,转过身来,只见巴蕉仍然倚树在喘气,而远处有一个人,正疾奔而来,奔到了近前,正是雷力。
雷力奔到了巴蕉的面前,急速地喘着气,巴蕉直到此际,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伏在雷力的身上,雷力抬起了头,望着封俊杰。
封俊杰向雷力微笑着,雷力的神情,极其痛苦,陡地推开了巴蕉,转身大踏步便走回去。
巴蕉呆了一呆,想要追上去,可是封俊杰已到了他的身后,低声道:“巴姑娘,别急!”
巴蕉满面泪痕,抬起头来望着封俊杰,封俊杰道:“若不是雷力看到你被这两个贼子掳走,我也追不上你!”巴蕉颤声道:“雷力?”
封俊杰道:“是的,我想他去找你,是要将你给他的刀还给你?”
巴蕉低下头去,道:“他……他为什么不要我送给他的那柄刀!”
封俊杰叹了一声,抬起头来,这时,雷力已走出了四五丈,停在一株树下,背对着他们。封俊杰又叹了一声,道:“你不明白的。”
巴蕉道:“告诉我,或者我能明白!”
封俊杰想了一想,道:“雷力以前的本领很佳,可能比我更高。可是他却被人打败了,从此他失去了一条手臂,他再也不想记得自己是一个会武功的人。巴蕉,你可知道,你给了他一口好刀,那会使地想到过去,那会令他痛苦莫名!”
巴蕉呆了半晌才道:“封大侠,我明白了!”
封俊杰缓缓向前走去,巴蕉跟在他的后面,两人一起来到了雷力的身后,只见雷力也缓缓转过身来,他脸上的神情,十分平淡,甚至他的语气,也是平淡的,他道:“谢谢你。”
封俊杰伸出手来,雷力略为犹豫了一下,但也立时伸出手来,两人互相紧握着对方的手臂,摇撼着,自雷力的脸上,渐渐浮起了一丝笑容来。
封俊杰缓慢而沉重地叫道:“雷兄弟!”
雷力又震动了一下,通:“过去的事,我绝不再提了,你会将一个小酒保,当作兄弟,”
封俊杰微笑着,仍然用坚定的语气叫道:“雷兄弟!”
雷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封大哥!”
雷力和封俊杰两人互望着,他们仍然握着手,向前走去,巴蕉顿足道:“就不理我了!”
雷力过头来,笑着,通:“来,你来拉住我的空袖子!”
巴蕉踏前了两步,真的拉住了雷力的空袖,她望着雷力,忽然道:“雷力,我从来也没有看到你笑过!”雷力并不说什么,仍然笑着,他们三个人向前走着,在路上,月色的照映下,现出三个长长的身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