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花瓣般的手。
搜魂的手。
没有人能接得住的刀,竟已被这只手接住。
只可惜无论多可怕的手,到了这把刀下,也都会变得花瓣般娇嫩脆弱。
刀光一闪,鲜血飞溅。
手已被砍成了两半,头颅也已被砍成了两半。× × ×
少女的眼睛睁大,瞳孔却在收缩。
她根本没有看见这把刀。
刀已人鞘,就像是闪电没人了黑暗的穹苍,没有人还能看得见。
她只能看见傅红雪苍白的脸。
傅红雪已站起来,走过去,走路的样子还是那么笨拙。
笨拙得可怕。
他走得很不稳,他已醉了。
醉得可怕。
在她看来,他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说不出的可怕。
她怕得几乎连血液都已凝结,但她却忽然笑了:“难道你不认得我了?我就是倪家的二小姐,倪慧,我们是朋友。”
傅红雪不理她。
她看着他从她面前走过去,眼睛里还是充满了恐惧。
她决不能让这个人活着。
他活着,她就得死,死在他手里。
这判断也许并不正确。她本是聪明绝顶的人,可是恐惧却使她失去理智。
可是她并没有忘记她的天女花。
除了她之外,江湖中好像还没有别人能用这种恶毒的暗器。
暗器出手,不但花瓣可以飞射伤人,花瓣中还藏着致命的毒针。
她身上一共只带着十三朵天女花,因为她根本不需要带得太多。
这种暗器她一共用过三次,每次只用了一朵。一朵已足够要人的命。
现在她竟将十三朵全都击出,然后她的身子就立刻飞掠后退。
这一击纵然不中,她至少也总可以全身而退。
她对自己的轻功一向很有信心。
只可惜这时刀已出鞘!× × ×
刀光一闪,鲜血飞溅。
她看见了这一闪刀光,她甚至还看见了飞溅出的血珠。
血珠竟像是从她两眼之间溅出去的。
她看见这些血珠,就好像一个人看见了自己的鬼魂,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一双腿已脱离了躯体,反而踢了自己一脚。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左眼仿佛已能看见自己的右眼。
有谁能了解她这种感觉?
没有人。
因为只有活人才能了解别人的感觉,死人的头颅却决不会已经被劈成两半。
头颅已被砍成两半的人,本来应该什么都看不见的,绝非刀太快。刀锋砍下时,视觉仍没有死,还可以看见这一刹那间发生的事。
这最后的一刹那。× × ×
一刹那究竟有多久?
一弹指间就已是六十刹那。
奇怪的是,人们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刹那,竟能想到很多平时一天一夜都想不完的事。
现在她想起了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
她自己当然也永远不会说出来了。
(二)
倪平,三十三岁。
“藏珍阁主”倪宝峰次男,使长剑,江湖后起一辈剑客中颇负盛名之快剑。
独身未娶。
倪家大园溃散后,常宿于名妓白如玉之玉香院。
四月十九,傅红雪杀倪平。× × ×
倪慧,二十岁。
“藏珍阁主”次女,聪慧机敏,轻功极高,独门暗器天女花歹毒霸道,曾杀三人。
独身未嫁。
四月十九夜,傅红雪杀倪慧。× × ×
多情子,三十五岁。
本姓胡,身世不明,幼年时投入西方星宿海门下,少年时武功已有大成,所练“天绝地灭大搜魂手”为武林中七大秘技之一,杀人无数。
独身未娶。
三月入关,奸杀妇女六人。
四月十九夜,傅红雪杀多情子。× × ×
罗啸虎,四十岁。
纵横河西之独行盗,使刀,极自负,自命为江湖第一快刀。
独身未娶。
四月二十一,傅红雪杀罗啸虎。× × ×
杨无律,四十四岁。
“白云观主”杨无忌之堂弟,昆仑门下,“飞龙十八式”造诣颇高,气量偏狭,含眦必报,颇有杨无忌“杀人无忌”之风。
少年出家,未娶。
四月二十二,傅红雪杀杨无律。× × ×
阴入地,三十岁。
金入木,三十三岁。
两人联手,杀人无数,号称“五行双杀”,武功极诡秘。
两人性情刻薄,一毛不拔,近年已成巨富。
阴入地好色。
金入木天阉。
四月二十三,傅红雪杀阴入地、金入木。× × ×
诸葛断,五十岁。
关西“罗一刀”衣钵传人,冷酷多疑,好杀人。
鳏居已久。
本曾娶妻三次,妻子三人都死于他自己刀下。
无子女。
四月二十四,傅红雪杀诸葛断。× × ×
一枝花千里香,二十九岁。
采花盗,擅轻功迷药。
独身未娶。
四月二十五,傅红雪杀千里香。
(三)
厚厚的卷宗中还有一大叠资料,是站在他对面的两个人从各地找来的。
他只翻了这几页,就没有再看下去。
站着的两人一个是青衣白袜的顾棋,另一人穿着件一尘不染的月白僧衣,却是天龙古寺中的疯和尚。
现在他看来一点都不疯了。
他对他们的态度很温和,他们对他却很恭谨,就像是忠心的臣子对待君主。
他们虽然就站在他对面,中间却隔着很大很宽的一张桌子。
无论在何时何地,他都永远和别人保持着一段适当的距离。
他的笑容虽可亲,却从来也没有人敢冒渎他;因为他就是当今武林中最富传奇的人物。
他就是公子羽。× × ×
屋子里精雅幽静,每一样东西都经过极仔细的选择,摆在最适当的地方。
桌上的东西却不多,除了那叠卷宗外,就只有一柄用黄绫包着的长剑。
窗外花影移动,听不见人声,屋里也只有他们三个人。
他不说话的时候,他们连呼吸的声音都不敢太大。他们都知道公子喜欢安静。
卷宗阖起。
公子羽终于叹了口气,道:“你们为什么总是要我看这些东西?”
他用两根手指,轻轻将卷宗推还给他们,仿佛生怕沾着了上面的血腥和杀气。
然后他才接着道:“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这些日子来,他一共杀了多少人?”
吴画看看顾棋。
顾棋道:“二十三个。”
公子羽皱了皱眉,道:“十七天二十三个人?”
顾棋道:“是。”
公子羽叹了口气,道:“他杀的人是不是已太多了些?”
顾棋道:“是太多了。”
公子羽道:“听说你的棋友杨无忌也被他砍断了一只手?”
顾棋道:“是。”
公子羽笑了笑,道:“幸好用左手也一样可以下棋。”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杨无律是想为他的堂哥报仇,才去找傅红雪的?”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罗啸虎当然是为了好强争胜,要跟他比一比谁的刀快?”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诸葛断为什么要将他三个妻子全都杀死?”
顾棋道:“因为她们对别的男人笑了笑。”
公子羽道:“这两人一个全无自知之明,一个太多疑,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们以后千万不可吸收这种人加入我们的组织。”
顾棋、吴画同时道:“是。”
公子羽颜色又和缓了,道:“但是我知道他们的刀法却不弱。”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星宿海的大搜魂手,也可以算是很厉害的功夫。”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据说傅红雪近来一直很消沉,几乎天天都沉迷在醉乡里。”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可是你找的这些好手,却还是连他的一刀都挡不住。”
顾棋不敢再开口,连一个“是”字都不敢说了。
公子羽却在等着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回答必须明确简短,可是必须要有回答。没有回答,就表示他的问题不值得重视。
任何不重视他的人,保证都会得到适当的惩罚。
顾棋终于道:“他喝得虽多,手却还是很稳。”
公子羽道:“酒对他没有影响?”
顾棋道:“有一点。”
公子羽道:“什么影响?”
顾棋道:“他出手反而更凶狠残酷。”
公子羽沉吟着,缓缓道:“我想他一定很愤怒,所以他的刀更可怕。”
顾棋没有问为什么。在公子面前,他只回答,不问。
公子羽却已接着道:“因为愤怒也是种力量,一种可以推动人做很多事的力量。”
顾棋看着他,充满了佩服和尊敬。
——他从不轻视他的敌人。
——他的分析和判断永远正确。
——他对敌人的了解,也许比那个人自己更深刻。
所以他成功了。
他的成功,决不是因为幸运。
公子羽忽又问道:“他还是要等别人先出手再拔刀?”
顾棋道:“是。”
公子羽叹了口气道:“这一点才是最可怕的。能后发制人的,绝对比先发制人更可怕。”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你知道为什么?”
顾棋道:“因为一招击出,将发未发时,力量最软弱,他的刀就在这一瞬间切断了对方的命脉。”
公子羽道:“别人能不能做到?”
顾棋道:“不能。”
公子羽道:“为什么?”
顾棋道:“这一瞬稍纵即逝,除了他之外,很少有人能抓得住。”
公子羽微笑:“看来你的武功又有精进了。”
顾棋道:“略有一点。”
他不敢谦虚,他说的是实话。在公子面前,无论谁都必须说实话。
公子羽笑容欢悦,道:“你想不想去试试他的刀有多快?”
顾棋道:“不想。”
公子羽道:“你自知不是他对手?”
顾棋道:“据我所知,天下只有两个人能制住他。”
公子羽道:“其中有一个是叶开?”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还有一个是我?”
顾棋道:“是。”
公子羽慢慢地站起,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满园花香扑面而来。
他静静地站着,不动,也不开口。
顾棋、吴画更不敢动。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缓缓道:“有件事你们只怕还不知道。”
顾棋仍然不敢问。
公子羽道:“我不喜欢杀人。我这一生中,从未亲手杀过人。”
顾棋并不惊奇。
有些人杀人是用不着自己动手的。
公子羽道:“没有人能制得住他,我最多也只能杀了他。”
——因为他这人就像是一把刀,钢刀,你可以折断他,却决不能使他弯曲。
公子羽道:“可是我现在还不想破例杀人。”
——因为他还有顾忌。
——他仁义无双的侠名,并不是容易得来的。
——所以他不能杀人,更不能杀傅红雪。
——傅红雪并不是个大家都认为该杀的人。
公子羽道:“所以我现在只有让他去杀人,杀得越多越好。”
——让他杀到何时为止?
——杀到大家都想杀他的时候为止,杀到他疯狂时为止。
公子羽道:“所以我们现在还可再给他点刺激,让他再多杀些人。”
他回过头,看着他们:“我们甚至还可以给些人让他杀。”
顾棋道:“我去安排。”
公子羽道:“你准备安排些什么人让他杀?”
顾棋道:“第一个是萧四无。”
公子羽道:“为什么要选中这个人?”
顾棋道:“因为这人已变了。”
公子羽道:“我想你一定还可以安排些更有趣的人让他杀的。”
他微笑着,慢慢地接着道:“现在我已想到最有趣的一个。”× × ×
花香满园。
公子羽背负着双手,徜徉在花丛中。
他的心情很好。
他相信他的属下一定可以完成他交待的任务,杀人的任务。
可是他自己却不杀人的。
从来都不杀。
(四)
静夜,夜深。
傅红雪不能睡。
不睡虽然痛苦,睡了更痛苦。
——一个人睡在冰冷坚硬的木板床,屋里充满了廉价客栈中那种独有的低贱卑俗的臭气,眼睁睁地看着破旧龌龊的屋顶,翻来覆去地想着那些不该想的往事。
——没有根的浪子们,你们的悲哀和痛苦,有谁能了解?
他宁可一个人游魂般在黑暗中游荡。
有的窗户里还有灯光。
窗户里的人还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睡?
是不是夫妻两个人在欢愉后的疲倦中醒来,正用晚饭时剩下的菜煮泡饭吃?
是不是孩子们在半夜醒了,父母们只好燃起灯替他换尿布?
这种生活虽然单调平凡,其中的乐趣,却是傅红雪这种人永远享受不到的。
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他的心又开始刺痛。
他又想喝酒。
酒虽然不能解除任何痛苦,至少总可以使人暂时忘记。× × ×
前面的暗巷中,有一盏昏灯摇曳。
一个疲倦的老人,正在昏灯下默默地喝着闷酒。
他摆这面摊已有三十五年。
每天很早就要开始忙碌,买最便宜的肉骨头熬汤,卤一点大家都可以吃得起的下酒菜,从黄昏时就开始摆摊子,直到凌晨。
这三十五年来,他的生活几乎没有变动过。
他惟一的乐趣,就是等到夜深人静,客人最少的时候,自己喝一点酒。
只有在喝了一点酒之后,他才能进入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一个和平美丽的世界,一个决没有人会吃人的世界。
虽然这世界只有在幻想中存在,他却已觉得很不错了。
一个人只要还能保留一点幻想,就已很不错。× × ×
傅红雪到了昏灯下。
“给我两斤酒。”
只要能醉,随便什么酒都无妨。
面摊旁只有两三张破旧的木桌,他坐下来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惟一的客人。
还有个身材很魁伟的大汉,本来正在用大碗吃面,大碗喝酒,此刻却停了下来,吃惊地看着傅红雪。
他认得这个脸色苍白的“病鬼”,他曾经吃过这病鬼的苦头。
在那个戴茉莉花的女人的小屋里。
仗着几分酒意,他居然走了过来,赔着笑道:“想不到你也喜欢喝酒。这么晚了,一个人出来喝酒的人,酒量一定不错。”
傅红雪不理他。
大汉道:“我知道你厌恶我,可是我佩服你。你看来虽然是个病鬼,其实却是条好汉。”
傅红雪还是不理他。
他脸皮再厚,也不能不走了,谁知傅红雪却忽然道:“坐!”
一个人就算久已习惯了孤独和寂寞,但有时还是会觉得很难忍受。
他忽然希望能有个人陪在他身旁,不管什么样的人都好,越粗俗无知的人越好,因为这种人不能接触到他内心深处的痛苦。
大汉却喜出望外,立刻坐下来,大声叫酒:“再切一条猪尾巴,两个鸭头。”
他又笑道:“只可惜鸭头是早已被人砍下来的,让我来砍,一定更干净利落。”
卖面的老人也有了几分酒意,用眼睛横着他,道:“你常砍鸭头?”
大汉道:“鸭头、人头我都常砍。”
他拍着胸脯:“不是我吹牛,砍头的本事,附近几百里地内只怕要数我第—。”
老人道:“你是干什么的?”
大汉道:“我是个刽子手,本府十三县里,第一号刽子手。有人要请我砍他的头,少说也得送我个百儿八十两的。”
老人道:“你要砍人家的脑袋,人家还要送银子给你?”
大汉道:“送少了我都不干。”
老人道:“你凭什么?”
大汉伸出巨大的手掌,道:“就凭我这双手,和我那把分量特别加重的鬼头刀。”
他比了个砍人的手势:“我一刀砍下去,被砍的人有时候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已掉了。”
老人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人家凭什么要送银子给你?”
大汉道:“因为长痛不如短痛,由我来砍,至少还能落个痛快。”
老人道:“别人难道就没法子一刀把脑袋砍下来么?”
大汉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跟我一起来的那小伙子?”
老人道:“他怎么样?”
大汉道:“他也是个刽子手,为了要干这行,用西瓜当靶子,练了好几年,自己就觉得很有把握了,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把我看在眼里。”
老人道:“后来呢?”
大汉道:“等到他第一次上法场的时候,他就知道不对了。”
老人道:“有什么不对?”
大汉道:“法场上的威风和杀气,只怕你连做梦都想不到。一上了法场他两条腿就发软,砍了十七八刀,那犯人的脑袋还连在脖子上,痛得满地打滚,像杀猪般惨叫。”
他叹着气,又道:“你想想,一个人被砍了十七八刀还没断气,那是什么滋味?”
老人的脸也已发白,道:“由你来砍,就只要一刀?”
大汉道:“保证只要一刀,又干净,又痛快。”
老人道:“砍脑袋难道还有什么学问?”
大汉道:“这其中的学问可真大极了。”
老人忍不住把自己的酒也搬了过来,坐在旁边,道:“你说来听听。”
大汉道:“那不但要眼明手快,还得先摸清楚被砍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人道:“为什么?”
大汉道:“因为有的人天生胆子大,挨刀的时候,腰干还是挺得笔直,脖子也不会缩进去,砍这种人的脑袋最容易。”
有了听众,他说得更高兴:“可是有些人一上了法场,骨头就酥了,裤裆里又是屎,又是尿,连拉都拉不起来。”
老人道:“他爬在地上,难道你就砍不下他的脑袋?”
大汉道:“砍不下。”
老人道:“为什么?”
大汉道:“因为颈子后面的骨头很硬,一定要先找出骨节眼上的那条线,才能一刀砍下他的脑袋。”
他接着道:“我若知道挨刀的犯人是个孬种,我就得先准备好。”
老人道:“准备好什么?”
大汉道:“通常我总会先灌他几杯酒,壮壮他的胆子。可是真把他灌醉了也不行,所以我还得先打听出他的酒量有多大。”
老人道:“然后呢?”
大汉道:“上了法场后,他若还不敢伸脖子,我就在他腰眼上踢一脚,他一伸脑袋,我就手起刀落,还得尽快拿出那个我早就准备好的馒头来。”
老人道:“要馒头干什么?”
大汉道:“他脑袋一落,我就得把馒头塞进他的脖子里去。”
老人道:“为什么?”
大汉道:“因为我不能让脖子里喷出来的血溅到我身上。馒头的大小刚好又能吸血,等到法场的人散了,那馒头还是热的,我就趁热把它吃下去。”
老人皱眉道:“为什么要吃那馒头?”
大汉道:“因为吃了能壮胆。”
他喝了杯酒,又笑道:“干我们这行的,人杀得太多了也会变得胆寒的,开始时只不过晚上睡不着,后来说不定就会发疯。”
老人道:“是真疯?”
大汉道:“我师父就疯了,他只干了二十年刽子手就疯了,总说有冤魂要找他索命,要砍他的脑袋。有一天,他竟将自己的脑装塞进火炉里去了。”
老人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今天你喝的酒我请客。”
大汉道:“为什么?”
老人道:“因为你赚这种钱实在不容易,将来你一定也会发疯的。”
大汉大笑:“你要请客,我不喝也是白不喝,可是我决不会疯。”
老人道:“为什么?”
大汉道:“因为我喜欢干这行。”
老人皱眉道:“你真的喜欢?”
大汉笑道:“别的人杀人要犯法,我杀人却有钱拿,这么好的事,你想能到哪里去找?”
他忽然转头去问傅红雪:“你呢?你是干哪一行的?”
傅红雪没有回答。他的胃又在收缩,仿佛又将呕吐。
黑暗中却忽然有人冷冷道:“他跟你一样,他也是个刽子手。”
(五)
长夜已将尽。
黎明之前,总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侯,这人就站在最黑暗处。
大汉吃了一惊:“你说他也是个刽子手?”
黑暗中的人影点点头,道:“只不过他还比不上你。”
大汉道:“哪点比不上我?”
黑暗中的人影道:“对你来说,杀人不但是件很轻松的事,而且也是件很愉快的事。”
大汉道:“他呢?”
黑暗中的人影道:“他杀人却很痛苦,现在他晚上就已睡不着。”
——开始的时候晚上睡不着,后来就会发疯。
大汉道:“他已杀过不少人?”
黑暗中的人影道:“以前的不算,这十七天他已杀了二十三个。”
大汉道:“他杀人有没有钱拿?”
黑暗中的人影道:“没有。”
大汉道:“又没有钱拿,又痛苦,他还要杀人?”
黑暗中的人影道:“是的。”
大汉道:“以后他还要继续杀?”
黑暗中的人影道:“不但以后要杀,现在就要杀。”
大汉立刻紧张,道:“现在他要杀谁?”
黑暗中的人影道:“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