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褒奖之言,出之一个生机奄奄的病妇之口,虽然俱都是说的豪壮往事,但眼下的黯然画面,却使那豪壮的事迹中,点缀着一份凄凉。
只听那佝偻老人黯然说道:“老主人武勇盖世,岂是老奴能及万一。”
那美艳少女似是被眼下的情景,闹的茫然无措,转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望望母亲,又望望那独目佝偻老人,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只见那中年病妇脸上绽开出一片羞泥的微笑,那是痛苦和欢愉混合的笑容,闪动着泪光的双目扫拣了李中慧等一眼,说道:“不怕诸位见笑,老身要在死亡之前,一吐心中的积郁,这积郁闷了我一十八年,而且十八年来与日俱增,我承受的太多了……”
她语音微微一顿,失去神彩的双目中,突然闪动起一片光辉,憔悴的脸上,也隐隐泛起一圈红晕,似是为失去的惋惜,得到的骄傲,这是个异常复杂的表情,潜伏在她心灵深处一十八年的情感,在她死亡之前的一刻中,陡然间爆发了出来。
那独目佝偻老人,似是不能负荷那中年病好的一双手的压力,身躯微微颤动。
这时,那中年病妇似是无法再控制内心激动的感情,深情的望了那独目老人一眼。幽幽说道:“我要说出压抑心里的感情,再不说出来。只怕是永远没机会了……”
那佝倭老人激动的说道:“主母且不可因一时激动……”
他回顾了那美艳少女一眼,接道:“伤了枫姑娘纯洁的心灵,让她留下个回忆的阴影。”
那中年病妇脸上更见红晕,眸子里光辉也愈见明亮,神色坚决的说道:“我要说,纵然是枫儿不认我这个妈妈,武林人物骂我是淫娃荡妇,但我们心地清白,有天可鉴,我对得起死去的丈夫,十八年的日子,不算短啊!你本是飘逸出尘,江湖上人人敬重的大侠,十八年来折磨成这么一付鬼怪的样子,如不是那名教罪人,也许我还能多活一些日子。”
这一番话,说的激动异常,但情词诚挚。字字句句,满含血泪。
李文扬、李中慧、韩士公,都意识到一件江湖上缠绵、惊人的内幕,即将由那中年病妇口中揭发出来,都不禁全神贯注,凝神而听。
素来冷漠的林寒青,也听得怦然心动,睁大着一双星目,望着那中年病妇。
那佝偻独目老人,长叹一声,道:“事非小可,还望主母三思。”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似是这几句话,用出了那全身气力。
那中年病妇道:“我想了很多年啦!难道要我把这心中的积郁带到棺材中去不成?”
那佝偻独目老人突然下了决心,道:“好!你说吧!”
那中年病妇忽的嫣然一笑,恹恹病态中,绽开出一片笑容,衬着两顿红晕,秀丽的轮廓,隐隐流现出昔年那醉人如酒的绰约风姿。
韩士公呆了一呆,暗道:有云一笑倾城,古人诚不欺我,这半老徐娘,缠绵病榻了一十八年,憔悴黄花,支离人样,笑起来仍是娇媚横生,想她本病之前,定然是颠倒众生的一代尤物。
他生具豪侠之性,浪迹江湖,清困扶危,从未想到过男女之间的事情,此刻却被中年病妇嫣然一笑,勾动起无限感慨。
只听那中年病妇说道:“李姑娘、李相公,黄山世家,一向交游广阔,两位可认得这位隐迹风尘中的高人么?”
那独目老者,轻轻叹息一声,道:“盛名误人,不说也罢!”言词凄凉,神情间一片黯然。
李中慧听那中年病妇说的如此郑重,已知那佝倭老人,决非平常之人,不禁留心打量了两眼,只见他半启半闭的双目中,一片泪光,但遍搜枯肠,也是想不出此人是谁?
只听那中年病妇,幽幽说道:“十几年来,他受尽了精神折磨,两度身受重伤,早已不复昔年的仙风道貌,自是难怪诸位认他不出了。”
李中慧道:“老前辈如此推重,想来必然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高人。”
那中年病妇接道:“不错,他的声名威望,不在当今任何武林高人之下,他就是桑南樵。”
桑南樵三个字,有如巨雷暴震,听得大厅中所有的人,都为之心神动荡。
韩士公一下子跳起来,说道:“十方老人桑南樵?”
那佝偻老人缓缓垂下头去,一语不发,神色间一片凄凉。
那中年病妇,道:“不错,他就是威名震荡大江南北的桑南樵……”忽然泪细泉涌,放声哭了起来,呜咽着说道:“他受着无数武林人物的敬仰,笑傲烟云,逍遥山水,是何等的悠闲自在,但他却为我折磨成这个样子。”
十方老人桑南樵独目中神光一闪,纵声笑道:“主母不用引咎自责,此乃都是老奴自愿作为之事,和主母何干?”
中年病妇举起衣袖,挥拭一下脸上的泪水,说道:“不要再这般叫我了,我已经快要死了!”
桑南樵道:“那要老奴如何称呼?”
中年病妇道:“咱们贞洁自持了一十八年,俯仰无愧于天地,难道我快死之时,仍不许改上一个称呼么?”
桑南樵黯然说道:“一十八年啦!对我们来说,过的比一百八十年更为遥长,唉!我们忍受了十八年的痛苦折磨,主仆之间,界限分明,言词行动,从未逾越过规范一步,为什么不可再多忍受一些时光?”
那中年病妇道:“可是我,我的心……”一阵急咳快端,打断了未完之言。
这时,那美艳少女早已泪落如雨,哭的像泪人一般,口中低婉的叫着妈妈,双手不停的为那中年病妇捶背。
李文扬长长叹息一声,站了起来,对着桑南樵抱拳一个长扣揖,道:“晚辈今日得识侠驾,实感荣宠至极。”
桑南樵右手一摆道:“不用了,十方老人桑南樵早已死去,活着的只不过是玄皇教教主的一名老仆。”
只听一阵呜咽之声,响澈大厅,那中年病妇哭的愈见利害。
李中慧走进软榻,低声说道:“老前辈玉体虚弱。还望多多保重。”
韩士公、林寒青双双对桑南樵行了一礼,道。“老前辈名重武林,晚辈等心慕已久……”
桑南樵独目中神光湛湛,逼注到两人身上,道:“桑南樵在十八年前,已然死去,两位不用这般对待老夫了。”
韩士公心中本有甚多话要说,但见那独目老人面上已现愠色,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只好硬把到口之言,重又咽了回去,呆在当地。
李中慧看那中年病妇仍然不停啼哭,不禁一皱眉头,抓住她右腕脉穴,说道:“老前辈不是还有要事,告诉晚辈么?”五指微一加力。
一股暗劲热流,涌了出来,震的那中年病妇身躯微微一颤。
这一颤,也使她迷乱的神智,忽然清醒过来,拂拭一下脸上的泪痕,黯然说道:“李姑娘请恕老身失态之罪,唉!我已是不久于人世的人,实已难再压制那埋藏在心中痛苦、忧闷,诸位不要见笑。”
李中慧接道:“两位老前辈这等发乎于心的圣洁之情,实足以并明日月,耀照人间,晚辈等敬慕还来不及,岂有见笑之心……”突觉心中泛起来一阵幽幽情愁,望了林寒青一眼,缓缓垂下头去。
那中年病妇困于情爱,痛苦了一十八年,这方面的感觉,自是敏锐过人,就在李中慧那匆匆一瞥间,已然感觉到,机智绝世的李中慧,也正步入情网,效春蚕吐丝自缚,不禁暗然一叹,忖道:“世间伤心事,千古恨一情,情感误人,较名利尤有过之……”
只听那美艳少女娇声说道:“妈妈呀!我不要再去装那玄皇教主了。”
那中年病妇淡淡一笑,打开铁盒,取出一个玉瓶,倒出来一粒丹药,疾快的吞了下去。
只听桑南樵惊叫一声:“主母不可!”飞身来抢,已自无及。
事出意外,桑南樵虽然身负着绝世武力,竟也抢救不及,但他身法之奇,出手之快,已使李文扬和韩士公等,惊异万分。
原来,李中慧行近软榻,慰劝那中年病妇之时,桑南樵却有悄然退出了七八尺远,惊愕中一跃而上,折转之间,绕过李中慧,右手食中二指,已挟住那中年病妇的手掌,终是晚了一步,那粒丹丸,已然被她吞了下去。
只听桑南樵黯然一叹,松开二指,凄凉的说道:“你这又何苦呢?”独目中泪光闪闪,滚落胸前。
李中慧才思敏捷,略一村思,道:“怎么?她服的是毒药么?”转睑望去,只见那中年病妇脸上泛起了一片桃红之色,鲜艳夺目,看上去十分惹眼,心中甚觉奇怪,暗道“她如服用绝毒的药物,怎的这般反应?”
忖思之间,闭目而坐的中年病妇,已突然睁开了双目,说道:“李姑娘说的不错,这也算是毒药的一种,和一般毒药的不同之处,是它可以使垂死的人,暂短的复活,燃尽他所有余存的生命潜力,然后再行死去。”
李中慧轻轻叹息一声,道:“那是说服下这药丸之后,算是死定了,不论任何的神医灵丹,也无法重燃起油枯之灯?”
中年病妇道:“但我至少还可多活上几个时辰,而且意兴勃勃,充满着生命的活力。”
只听那美艳少女娇喝一声:“娘啊!你忍心丢下女儿不管了么?”纵体入怀,放声大哭起来。
那中年病妇此刻忽然精神大振,挽着那美艳少女,说道:“枫儿,不要哭,妈妈有很多话要说,你如这般哭闹下去,把妈妈仅余几个时辰的生命,耽误过去,不但妈妈将含恨九泉,且将为武林留下了无穷的祸患,那时妈妈是抱恨而终,死也难忘了。”
那美绝少女果然止住了哭声,用衣袖拂拭下脸上泪痕,黯然依偎在母亲身旁。
中年病妇伸手托起铁盒,说道:“李姑娘,请先接住铁盒。”脸色突变一片庄严。
李中慧怔了一怔,道:“老前辈可否先把盒中之物,告诉晚辈。”
中年病妇一字一字的说道:“铁盒中,存放着玄皇教各处总支分舵的名单和实力,以及外子手录的一本拳谱剑决。”
李中慧吃了一惊,接道:“这等贵重之物,晚辈如何敢接受?”
那中年病妇道:“李姑娘,你听我说,这铁盒关系着武林的劫运甚大,姑娘如不肯毅然挑起这副担子,继我为玄皇教主,这一股由老身一手发展成的邪恶势力,势将在江湖上,闹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屠杀。老身年来病势转剧,长卧病榻,思前想后,忽然澈悟,一点灵智来昧,深觉昔年的举动,有伤天和,但大错已铸,前尘不堪回首,未来犹有可追。
“可惜上天不假老身以余年,已无法亲手把这股造成邪恶势力毁去,病中惶惶正感山穷水尽,忽然想起了姑娘,可惜老身已难行动,无法赶赴黄山拜见……”
她回顾了桑南樵一眼,接道:“我也曾两度过入深入黄山世家,但均未见得姑娘……”
桑南樵突然接道:“老朽要先向李世兄、李姑娘告罪了。”抱拳一礼。
李文扬急急还了一个长揖,道:“老前辈,这话从何说起?”
桑南樵道:“老朽受遣两人黄山,李姑娘未曾见得,却和令堂换了两掌。”
李中慧暗想:母亲十年闭关潜修,先天正气,已有大成,随手一击,力可碎石开碑,想这老儿定然吃了甚大苦头,当下问道:“家母自亡父过世,看淡世情,很少再问武林中事,即是晚辈兄妹的事,她老人家也很少过问!”
她灵舌慧心,心中虽然想问桑南樵和母亲互换两掌的胜负如何?但却不肯正面追问,绕弯抹角的旁敲侧击,想让桑南樵自动说将出来。
果然桑南樵忍耐不住,双眉耸动,独目放光,接道:“令堂武功之高,乃老朽生平未遇的劲敌,互换两掌秋色平分,老朽接了令堂两掌后,就退离黄山,赶回此地覆命。
李中慧微微一笑,默不作声,她既不好代母亲谦辞,称赞对方武功高强,也不便指斥桑南樵信口开河。
只听那中年病妇接道:“老身为此事,心中大为不安,中原武林道上,虽不乏文武兼具之才,但要找一个像你李姑娘这般智勇兼备的巾帼才人,实属绝无仅有;老身只道今生难再重见李姑娘,却不料皇天有眼,终使老身在未断气前,见到了李姑娘。”
李中慧叹道:“老前辈一番赏识之情,晚辈感激不尽,但如要晚辈继任玄皇教主,实难从命,令媛武功高强,尤胜晚辈,女组母业,顺理成章,老前辈放着现成的衣钵传人,为什么不肯相授?”
那美艳少女正在嚎嘤轻泣,听完这话,突然接口说道:“我才不要干什么玄皇教主,代我娘当了三个月不到,就差一点把我憋死了。”
中年病妇摇头叹道:“唉!知女莫若母,枫儿一片天真,胸无城府,武功上虽得他桑伯父和老身一些传授,勉强说得过去,但心机智慧,比起李姑娘,实是难及万一,此等有关武林劫难的大事,老身如何能放心交代于她?”
李中慧正想再行坚辞,那中年病妇却已接口说道:“老身几经思量,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比姑娘更适合的人。老身虽然一手把玄皇教扩展于大江南北,但教中弟子,却是绝无一人见过我真正面目,这铁盒中记述有详细内情,李姑娘只一过目,就不难领导全教,我要借李姑娘的才智,毁去我建立的这一股邪恶势力,如若能够把他们引归正途,为人间做上几桩好事,那是最好不过,若遇冥顽不法之徒,李姑娘就早些下手,把他们处决就是,免得为武林留下祸患……”
话至此处,突然一顿,两道目光盯注在李中慧的脸上,说道:“此事非同小可,老身请求李姑娘能为苍生谋命,也可为老身消减几分罪孽。”
这几句话,说得虔诚无比,双目中更是早已盛满热泪,双手捧着铁盒,走下软榻,递了过去。
李中慧倒退着摇手说道:“这个如何使得?老前辈……”
中年病妇道:“老身还有很多话,要告诉诸位,李姑娘先请接过铁盒!”
李中慧道:“这个晚辈实难遵命!老前辈还是快快收回!”
那中年病妇道:“难道你不顾天下无数苍生之命?难道你忍心看着武林中一场屠杀?难道你要迫老身抱恨以终?”
李中慧只是摇手倒退,不肯接那铁盒。
只听桑南樵冷哼一声,道:“黄山世家,三代来侠誉不衰,但今日看来,却是见面不如闻名,哼哼……”
只听那中年病妇长长叹息一声,打断了桑南樵未完之言,接道:“李姑娘,这不是老身一人一家的私事,而是和整个武林的劫运有关,玄皇教经老身十余年苦心隐密培养,虽然不敢说实力足以傲视江湖,但也不可轻侮,除了玄皇教之外,另一股邪恶的势力,正以极快的速度,在江湖之上膨胀,来势滔滔,或已凌驾我们玄皇教之上,李姑娘如不肯屈就教主,玄皇教这股武林实力,势必如开闸之虎,到处伤人,万一被另一股成长邪恶势力五毒宫,收为己用,武林中千年内,当无一天太平日子好过。”
李中慧吃桑南樵冷讽热嘲一激,再听那中年病妇一番恳切之言,虽未答应,但人已不再向后退避,秀目神凝,望着那中年病妇。
那中年病妇高举铁盒,道:“这心愿一年前,我已决定,李姑娘为挽救这一番武林劫难,实在该当仁不让,挺身而出。”
李中慧心中怦然而动,长长叹一口气,道:“桑老前辈,德高望武功,都非晚辈能及,老前辈为什么不把教主之位,让他继承?”
桑南樵道:“老朽年登古稀,有如临风残烛、夕阳黄昏,岂能担此大任?”
那中年病妇道:“天下玄皇教的弟子,虽未见过他们教主之面,但总不能说连他们教主是男是女,都无法分辨出来吧!”
她长长吁一口气,不容李中慧接口,又抢先说道:“姑娘如肯答允老身之求,接掌教主之位,老身当代我那桑兄作主,要他附随群尾,听你调遣三年。”
韩士公生具侠肝义胆,这一阵工夫,已听出一些眉目,忍不住接口说道:“老猴儿为天下武林同道请命,请李姑娘答应下来吧!”
李文扬轻声叹道:“妹妹,老前辈出于至诚,妹妹何妨先瞧那铁盒中的存物,再作决定?”
李中慧双目眨动了一阵,道:“我如果答应下来,万一才智不及,难当老前辈的心愿,岂不有负厚望了?”
韩士公道:“如若李姑娘继承教主,老猴儿第一个愿受驱使,赴汤蹈火;亦是在所不辞。”
李文扬道:“妹妹如有为天下苍生谋福之心,为兄亦愿随时效命。”
桑南樵道:“老夫一诺千金,如若李姑娘承继教主,老夫愿遵主母之嘱,为你效力三年。”
李中慧缓缓把目光转注到林寒青的身上,道:“林世兄有何高见?”
林寒青沉吟了半晌道:“兄弟愿以自由之身,从旁效命。”
那中年病妇道:“李姑娘快请接过教中信物,老身还有下情奉告。”
李中慧轻咬樱唇,凝立片刻,突然泛现出一脸坚决,道:“好吧!我答应……”一句话似是用尽了她全身气力。
那中年病妇喜道:“姑娘肯接受玄皇教主之位,实乃武林苍生之福,老身也可完了一个心愿。”恭恭敬敬把铁盒递了上去。
李中慧双手接过铁盒,不禁辎然泪下,她心中明白,这一接任玄皇教主,实是她一生命运的转变,今后一切,都将为全教着想,难再兼顾到私人的理想。
韩士公豪气千云的纵声而笑,道:“俗语有土中难藏夜明珠,姑娘才华绝世,老朽相识数目,已然心折,想不到人心如一,竟是有人早就倾折于姑娘的才华之下了……”忽见李中慧泪珠滚滚而下,不禁为之一呆。
原来他见李中慧小小年纪,竟然接下了一教之主的尊高之位,连那名动三山五岳的十方老人桑南樵,也要听命于她,此等荣誉之事,是何等的难求,心中代她欢喜,见她泪珠滚滚而下,心中大感茫然。
李文扬了解妹妹为人,向喜独行其是,这一接玄皇教主,定然是忙碌异常,只怕是难再有悠游山水的雅兴,她费尽苦心,在黄山筑建的百鸟书院,只怕也难得有限去长居读书了,当下轻轻一叹,慰道:
“妹妹不用悲苦,咱们李氏家风,向是铁肩担正义,卫道侠自居,虽然以上三代,尽皆遭人暗算,但并未改变咱们李氏家风,妹妹才智绝人,胜过为兄,今日接掌玄皇教主,为武林同道谋福,遂行其志,当可传言于古,为兄愿尽所能,作妹先驱。”
他这几句话,说的大义凛然,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韩士公高声说道:“老猴儿愿入玄皇教下,听候姑娘差遣。”
桑南樵似是也被李文扬这几句话,激厉起豪壮之气,独目中神光闪闪,说道:“黄山世家的盛名,历百年而不衰,并存于武林九大门派之间,光辉犹有过之,其名实非虚获。”
这些豪壮、颂赞之言,并未能使李中慧转悲为喜,只听她嘤的一声,叫道:“哥哥呀!女子无才便是德,小妹今日要改它一字,女子无才使是福了。”
李文扬茫然说道:“这个小兄还不太了然。”
李中慧突然一拭脸上泪痕,道:“哥哥不知也罢。”目光一掠林寒青,转注到那中年病妇脸上,缓缓说道:“老前辈还有什么训教之言,晚辈这里洗耳恭听了。”
林寒青只觉李中慧那一眼,有如冷电中挟着霜刃一般,刺入了他。动的深处,他何尝不为李文扬、韩士公的豪气所感,但感到自己茫然的身世,以及周簧隐隐暗示出自己身负大仇之言,只怕日后难免要有独行其是之举,如若今回答允效力玄皇教下,一诺千金,岂能反悔,或将对自己日后行动,有所束缚,同时他又觉出了李中慧对自己做有甚深的敌视之意,答应听命于她,于己于人,都无好处,他心中苦楚,难对人言,只好装出一付冷漠之态,坐视不言。
只听那中年病妇长长叹息一声,道:“李姑娘,从此刻起,你已是玄皇教主了,姑娘出身武林世家,一诺之言,信守不渝,也用不着那些繁文褥节,按我玄皇教中规矩,开坛授位了。”
李中慧道:“老前辈只管放心,晚辈既然答应了,自是终生全力以赴,老前辈病中虚弱,这开坛授位之举,只有从权免去了。”
那中年病妇道:“好!开坛授位,虽可免去,但教中礼不可废,姑娘先请受我一拜。”说话之间,竟然真的拜了下去。
只见桑南樵和那美艳少女,齐齐随着那中年病妇拜了下去。
李中慧知是教中规矩,也不坚辞,还了半礼,道:“诸位快快请起。”
那中年病妇站起身子,长长吁一口气,道:“老身总算完成了一件心愿……”缓步退回软榻之上,接道:“老身现在要告诉诸位,数十年一段武林秘辛了。”
室中群豪,个个凝神静听,鸦雀无声。
那中年病妇双目神凝,望着那熊熊烛火出神,似是在回忆一件往事,良久之后,才轻轻叹息一声,道:“诸位之中,可有识得老身的么?”
群豪面面相觑,沉吟不语,良久之后,韩士公突然叫道:“老朽想起来了,只是不敢断言,如有说错,还请海涵一二!”
中年病妇道:“不要紧,你说吧!”
韩士公道:“三十年前,武林中有一姿容绝世的女侠,出没在中原道上,虽然只有短短的数年时间,但因长的太美了,名气却是传的很快,哄动了大江南北,甚至远及关外的白山黑水,武林中曾送她一个羞花仙子之号,致于她的真实姓名,知道的反而不多了……”
那中年病妇微微一笑:“那是武林同道捧我……”
李文扬讶然接道:“老前辈就是那羞花仙子,晚辈倒是听得家母提过。”
那中年病妇道:“老身真实的姓名叫陈玉霜,羞花仙子之称,不过是武林中随便叫叫罢了……”
她长长叹息一声,语气突转黯然接道:“三十年啦!昔日的美梦,换得了今日的凄清,花开花谢,人事凋零,韩兄既知老身,想必知晓和我同时出现在江湖上的一位施剑少年,他光芒万丈,照耀武林,大有豪气吞河岳,才霸江湖之概……”
韩士公一跳而起,道:“你说的可是神龙剑客江水枫?”
陈玉露凄凉一笑,道:“不错!是他,他来的像一阵狂飙,震动武林,去的如一阵云烟,消失人间……”
韩士公道:“那你是神龙剑客……”
陈玉霜接道:“妻子,他是我的丈夫,我们无意相遇在一起,那时,虽已是二十二岁的人,但童心未退,刁蛮异常,我们无意相遇,我却强他比剑,他让我,我不但不肯领情,反而用各种恶毒的言语去激辱于他,其实他的本领,强我何至十倍,终于在我恶言激迫之下,他放手攻出一剑,只一剑震飞了我手中的兵刃……”
那美艳少女突然接口说道:“娘啊!爹爹当真有那样大的本领么?”
陈玉霜婉然一笑,接道:“其实那一剑他还未用出全力,但已把我手中之剑,震飞出三丈开外,当时我羞急之下,就放声哭了起来,他说尽了好话,陪尽了小心,我却哭的更是伤心,他捡回来我的长剑,却把自己手中长剑折成两截,投掷地下,但仍然无法消去我。动中之气,就在他劝慰不下,转身欲去之际,我却突然捡起自己的长剑刺了他一剑……”
那美艳少女叫道:一啊哟!妈妈呀!你那一剑刺中了么?”
陈玉霜道:“刺中了他的左肩,深入三寸,鲜血泉涌而出,其实以他武功之高,我纵然猝然发难,也是难以刺得中他,他不过是有意让我刺中一剑,以消我心中之气罢了。”
那美艳少女两道清澈的眼神,突然投注林寒青的身上,幽幽说道:“爹爹当真是世间第一等的好人?我想除了爹爹之外,人世间再不会有这等的好男人了?”
陈玉霜回顾了女儿一眼,接道:“我刺中了他一剑,也不知是惭愧,还是余怒末消,问也未问他一句,就回身而去……”
她仰起脸来,长长叹一口气,接道:“当我跑出了十几里后,突然觉着这举动,太过不近人情,重又跑了回去找他,可是明月在天,寒夜寂寂,那里还有他的影子呢?我望着他洒在地上的鲜血,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李中慧道:“至性至爱,岂是俗凡之人能够了解。”
陈玉霜微微一笑,接道:“自从那次比剑,我一直追寻他的行踪,但天涯茫茫,山河辽阔,找他谈何容易,我费了一年时间,始终未能追查出他的行踪,当我游踪到黔北之时,遇上了南天五怪,我被他们毒药暗器打伤,擒回云贵边区的哀牢山中,五怪存心不良,不但不肯杀我,且替我疗治伤势,却不料他却蹑踪而至,直捣五怪巢穴,苦战一日夜,刀劈五怪,救我出险……”
那美艳少女黯然叹息一声,接道:“可惜我连爹爹什么样子也没有见过。”
陈玉霜黯然接道:“孩子,你仔细的瞧瞧壁间那一幅画吧!那就是你故世的父亲。”
群豪齐齐回头望去,只见那古鼎之后,茫茫白烟掩遮的壁间,端挂着一幅画像。
但闻那美艳少女叫道:“娘啊!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呢!我常伴爹爹的画像,竟然不知他就是我生身之父。”稳步行去,罗袖轻拂,那飘渺凝聚在古鼎之上的白烟,吃她罗袖一拂之力,忽然散去,现露出一幅画像。
那是个面目英俊的中年儒士,方巾长衫,朗目彩眉,盘膝而坐,神色间隐隐有无限痛苦,似是竭力忍耐一次惨重的创伤。
李文扬看那画像,心中忽然一动,暗道:“这幅画像,虽然姿势不同,书中人神色各异,但却与外厅间的画像,似出于一人手笔,画的是同一个人之像,但两侧字联和画工,却是大不相同,画工精致细腻,一笔一切,无不经过了琢磨,但字联书法,却是龙飞凤舞,功力十足,只是笔力不均,落笔之力忽重忽轻,推想那书写这幅字联之人,内心中正有急剧的波动,满腔激忿,尽行流现于这幅字联之间。”
只听那中年病妇说道:“孩子,这些画像,是你那爹爹临死之前的激忿,悲痛神情,他振笔写下了那幅字联之后,盘坐疗伤,终因他伤势过重,和心中一胜悲激之气,冲动难平,三日之后,伤势恶化,撒手而逝,丢下了我们母女两人……”
她长长吁一口气,接道:“不过那时间你还没有出世,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可怜你连生身之父的面也没有见过,你那爹爹在临死之前,还口口声声的惦念着你,唉!自你爹爹力劈五怪至救我出险之后,我们确也过了一阵欢乐的日子,他把我带到了一处风景幽美,人迹罕见的地方,替我疗治好伤势,我们日夕相处,形影不离,除了他每隔半年下山一次购买些应用之物外,很少下山,相处三年,情爱日深,彼此之间,早已心许,但你那骄傲的爹爹,却始终不肯对我提起婚事,为娘的也自是不便启口,我藉口山居过久,少见人烟,不愿久住下去,希望他能以婚事挽留于我,却不料他竟微微一笑,说道:
“霜妹既然觉着山居寂寞,那我也陪你下山走走吧!”
当下真是气的我哭笑不得,但话既说出口去,又势难收的回来,三年后,我们又在江湖之上出现。”
“神龙剑客的声名,在江湖上愈来愈大,但我对他由爱生恨,在一个明月之夜,留书出走。”
美艳少女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妈妈留节出走,爹爹一定十分伤心!”
陈玉霜叹息一声,道:“你爹爹虽然生性孤傲,但却是至情至性中人,为娘的走了之后,他竟然一急而疯……”
美艳少女道:“什么?我爹爹疯了么?”
陈玉霜道:“不错,他疯了,由一个丰神俊朗,潍洒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怪人,他游荡在江湖之上,行踪所及,天翻地覆,那时间江湖上和他齐名之人,除了你那桑伯伯之外,还有铁面昆仑活报应神判周簧,以及参仙庞天化等有限几人……”
她目光缓缓由群豪的脸上扫过,接道:“这些人似是都对亡夫有着成见,找到了亡夫比剑……”目光一转,望了桑南樵一眼:“除他之外,据老身所知,那些寻到七夫比剑之人,一个个都偿了心愿。”
那美艳少女接道:“唉!不知爹爹是胜了?还是败了?”
陈玉霜道:“自然是胜了,我虽然未能眼看他击败天下几个顶尖高手的雄风豪气,但此后无人敢再招惹于他,自是可断言是他胜了。”
那美艳少女叹息道:“好威风的爹爹啊!”
陈玉霜道:“天下武林人物没有一个能观赏到那几次惊天动地的阵仗,但那儿战,决定是哄动了天下,自然是为娘的也被惊动,怕他失手伤在别人手中,匆匆赶去,途中遇上了你的桑伯伯……”
“那时,我正为几个绿林宵小所困,承得桑大侠仗义解危,得脱危难……”她回顾了桑南樵一眼,无限歉意的接道:“但我那时,一直挂念着江木枫的安危,竟然连谢未谢一声,就转身急奔而去,我找到了江木枫,他虽然有些疯颠,但仍然能认得出我……”
她脸上泛现出柔和的笑容,接道:“这一次该我帮忙他啦!我把他带到一处清静的山村中住下,陪他养息病势,他的疯病,本是为我而起,在我细心调理之下,不到半年时光,病势霍然而愈,当病势未愈之前,我一直为他疯病担心,从未再想到其他之事,但他病愈之后,我却想起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李中慧道:“可是因为半年的村居之中,无人打扰过么?”
陈玉霜道:“不错!我和亡夫到那山村之时,隐隐觉出有不少追踪之人,但安居之后,反不见有人找上门去,我们安安静静的过了半年时光……”
她回顾了女儿一眼,道:“那一阵是妈妈最快乐的时间,你那冷傲不群的爹爹,完全的依赖于我,凶猛的狮子,变的驯服了……”
那美艳少女笑道:“妈妈的本领真大。”
陈玉霜的情绪,一直随着她诉说的际遇而忽喜忽悲,显然,这数十年的往事,在她心灵中,留下了难忘的回忆。
只听她长叹一声,接道:“就在他病好之后,我们立时成婚,指天为证,心为凭,没有三媒六证,没有悬灯结彩,我们由相识到结婚,几经波折,拖延了将近十年之久,一旦心头得偿,自是快乐无比,江木枫为我不再涉足江湖是非,其实他声名早已震荡武林,声威所指,无不退避三舍,只要他不找人,别人自是不会找他了。”
“那段时光,该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我们比翼江湖,游尽天下的名山胜水,泛舟海上,纵情高歌,倦游定居之后,我也有了极大的改变,不再谈论武事,一心精研烹任之术,却不料好景不常,就在我怀孕三月时,他突然留书而去,告诉我遇上了昔年一位故友,此去多则十日,少则三天,即可回来。”
他虽然如约而归,但却已身负重伤,提笔书写下一付字联,盘坐调息,我知他决不愿死,他将不会忍心的抛下爱妻,和他那未出世的女儿,他用尽了生命的潜力和死亡搏斗,但终因负伤过重,和胸中一股激怒之气,难以遏止,三日夜后,伤势恶化而死,他临死之际,再三告罪,说他不能陪我白首偕老,死亦抱憾九泉,要我自己决定今后行止,不要为名教所罪,他对我负咎太多,也不愿我为他终身守节,此等情爱是何等的深挚,胸怀是何等的广大,但在当时这几句话,却如利剑霜刃,刺伤了我的心!”
李中慧轻轻叹息一声,道:“江老前辈,才慧过人,胸襟、见解,都非常人能及。”
只听陈玉霜接道:“我当时又急又气,冲口而出,立下了重誓,今生今世,如若生出移情之心,必教我缠绵病榻,不得善终。”
群豪只听得心头一震,暗道:“可是她应了誓言。”
此意只在各人心头盘旋,谁也不好说了出来。
但闻陈玉霜继续说道:“就在誓言出口之时,他却突然断气,撒手而逝。”
“当时情景,真使我心碎肠断,我哭了四日四夜,泪尽血流……”
她突然回顾身后女儿一眼,道:“如不是为了怀着身孕,我实在没有再活下去的勇气,想到他留下的骨血,也不知是男是女,只好强行忍耐下悲痛之心,收葬他的遗体。”
“我就在我们定居的山村附近,找到了一处僻静所在,葬埋了我那夫君遗体,我也结庐灵前,陪着那一座新坟,我当时的想法,是生下儿女之后,决不让他再学武功,我要他兼武习文,或是作一个种田的农人,不再卷入江猢思想是非之中,一旦他成人自立,我就要以身殉夫……”
她语声一顿,两道目光,缓缓由几个脸上扫过道:“但人算不如天算,事实变幻,又非人所能够预料,我在那竹茅舍中,住了数月,一直平安无事,悲伤、凄凉的时光,消去了我的雄心,也更坚定了我以身殉夫之志。”
“那是个风雨晚上吧!我突然觉出了阵阵腹疼如绞,一个毫无生产经验的妇人,僻处在荒凉的郊野之中,风雨交加,伴守新坟,景遇虽是凄绝惨然,但我却毫无畏惧之心,大约是三更时分,生下了枫儿。”
李中慧轻轻叹息一声,黯然说道:“老前辈情坚铁石,实叫晚辈们敬仰。”
陈玉霜凄然一笑,接道:“就在我生下枫儿十天后的一个晚上,那荒凉的茅舍中,突然来了六七个陌生的人,这些人身份复杂,有僧有道,声言要找我那逝去的夫君算帐,我生性高傲,虽是在坐褥期间,也不愿受这等屈辱,不顾身体虚弱,拔剑而起,和他们展开一场恶斗。”
“不知什么人,在激斗中施放出喂毒的暗器,打伤了我,就在那死亡将临的一瞬之间,桑南樵及时赶到。”
“他凭藉着一双肉掌,将群匪尽歼在那茅舍之中,我虽然得救,但疲困不支,眼看着群匪就诛之后,心神一懈,人也晕了过去。”
那美艳少女突然尖声叫道:“可怜的妈妈啊!”两行清泪,顺腮而下。
陈玉霜缓缓伸出手去,拂着那美艳少女的秀发,无限慈爱的说道:“枫儿,不要哭,妈妈还有很多话要说,可是时间已经不长了!”
她长长吁一口气,接道:“当我由晕迷中醒来时,发觉自己静静的躺在床上,我那可怜的小女儿,也仍然睡在我的身侧,女儿不知妈妈苦,还在张着小嘴巴望着我笑,室中一灯莹莹,却不见救我们的桑南樵。”
那美艳少女回顾了桑南樵一眼,道:“怎么?桑伯伯走了么?”
陈玉霜道:“你桑伯伯正人君子,救了为娘之后,立时躲到室外,当我要挣扎坐起之时,他却突然出现在门口,告诉为娘,不可乱动,他说我身中毒药暗器,乃异常歹毒之物,必需参仙庞天化的万应解毒丹,才能疗治,他必需立刻赶往庞天化处,对取丹药,要我好好的养息,临行之前,留下一瓶灵丹,要我每十二个时辰,用一粒,他将尽这一瓶丹丸支持的时间之内,赶回此地……”
那美艳少女忽然接道:“娘啊!桑伯伯为什么要待你这样好呢?”
陈玉霜未料稚气未除的女儿,会有这样意外的一问,不禁为之一呆,半晌讲不出话。
群豪心中了然,谁也不好追问,一时间室中鸦雀无声。
陈玉霜回顾桑南樵一眼,心中暗暗想到:他本是名震一代的大侠,只因为了保护我们寡母幼女,才落得这般下场,对我们母女二人施恩之情,那可算其重如山,其深如海,如若他挟恩求婚,我势难拒绝于他,但他却能把心中一片深厚情爱,化作无限仁慈,保护了我们母女一十八年,我此刻如能把心中深情,借机倾诉于他,也可能聊慰他一片痴心。
心念一转,缓缓说道:“因为你桑伯伯喜爱于我,他为我们母女,埋名隐姓,易容改装,保护了我们一十八年,咱们母女之所以能活到今日,那全是你桑伯伯的恩赐。”
群豪虽知她心中所思,但却未料到她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大胆的说了出来,在那个时代之中,这等惊人之言,简直是离经叛道,大背伦常。
只听陈玉霜缓缓接道:“但你那桑伯伯有儿女心肠,却兼有英雄肝胆,十八年来,他未对我说过一句示爱之言,未有过一点点逾礼举动,我们之间,清白如玉,天地可鉴,我们发乎情,止乎礼,我爱你爹爹,但也为你的桑伯伯动了真情,但我以清白的身子,和无限柔情蜜意,以及十八年的苦难,报偿了你那爹爹,却负了你桑伯伯一番恩情,但愿来生中仍为女儿身,偿报今世中欠下你桑伯伯的恩情,纵叫天下人骂为娘妇德下修,我也敢面对于夫所指,坦然无愧。”
那美艳少女突然尖叫一声,可怜的妈妈呀!扑入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李中慧肃然说道:“老前辈胸襟坦阔,慧见超人,实非常人等能够及得。”
陈玉霜抚摸着依偎在怀中哭泣不休的女儿,一面轻声叹道:“李姑娘不用捧我了……”缓缓低下头去,拍拍女儿的肩头,说道:“孩子不要哭,你那故世的父亲,生性坚强,一生之中,从未见他落过泪水,你是他的女儿,自然该有父风,坚强不屈……”
那美艳少女拂拭一下脸上的泪痕,果然不再啼哭。
陈玉霜缓缓闭上双目,接造;“我遵照你桑伯伯去时所嘱,每隔十二时辰服下一粒丹药,果然,就在那瓶丹药将要用完之际,他依言赶了回来,看他风尘仆仆,满脸倦容,显是经过了长途跋涉,和激烈的恶战,但他却真的取回那参仙庞天化万应解毒丹,为娘的就得万应解毒丹之力,解下身中之毒,保得性命。”
这段往事,有血有泪,扣紧了群豪的心弦,一个个凝神静听。
但闻陈玉霜继续说道:“我在极度悲伤的坐褥期间,未得一日休息,再经过那一番剧烈的恶战之后,身心两方都受了极重的创伤,剧毒虽得那万应解毒丸,得以解去,但却罗致无法疗治的风寒重症,如能及时治疗,也还有疗好之望,但我却为了好强之心,恁仗一时武功,硬和病势相抗,一拖三年,成了绝症,待难支撑下去时,已是名医束手了。”
“在那三年时光之中,我查出了那夜暗算我们母女之人,包罗了当今正大门户,被武林视作泰山北斗的少林、武当两大门派中人,这使我十分激怒,决心尽余年,在武林掀起一场杀劫,正好又遇玄皇教主黄石道人,那时我虽已患不治绝症,但凭籍一身武功,使病势发作很慢,那黄石道人,昔年原和我们夫妇有一面之缘,和我丧夫之后,忽动恶念,那对桑兄却好有事外出,那牛鼻者道,借故留下,和我歪缠,他滔滔不绝的大谈一番宏愿,已把玄皇教由云贵边区,伸入了大江南北……”
她长长叹息一声,接道:“他为讨好于我,尽泄了教中之密,又把赖以控制属下的手段告诉了我,我当时正有着满腔激忿,听他这么一说,就暗自动了谋夺教主之心……”
韩士公道:“那黄石道人原是武林道下五门中一个独行大盗,擅用各种迷毒,作恶多端,夫人杀了他,算是为人间除一大害。”
陈玉霜微微一笑,道:“我如就那样把他杀掉,玄皇教也可会有今日的声势,自然我也不会是玄皇教中的人物了,虽没有什么高人,但组织严密,控制的方法极为厉害,在我当时充满着强烈仇恨的心情之下,那实在是一个极大的诱惑,我爱丈夫,但却失去了他,我在坐褥之中,仍受到无情袭击,我心中充满了怨毒,我要报复,我要在江湖掀起一阵疯狂的屠杀。”
“那黄石道人乃异常有用之人,我如何肯就杀了他,我虚与委蛇,骗的他死心塌地,带着巡游玄皇教的分舵,不过那时间玄皇教初入中原,实力不大,最大的一处主舵,就是那桃花居了。”
“我存心要谋取他玄皇教主之位,设词相斯,特地制了一个青铜面具,要他遍向教中弟子介绍,我方真是玄皇教主,那时他深信我将以身相许,果然照着我的吩咐,我一步步的走向成功,他却一步步的向着死亡,待我把教中全盘了然,答应他的婚期,也只余下了两天时,他才挖空心思筹备婚礼,我却在想着如何杀他,我心中虽然充满着怨毒,但还有一点人性未消,想到他相待之情,竟有着不忍下手之感。”
那美艳少女接道:“娘啊!你可是饶过了他?”
陈玉霜道:“没有,我几番思量之后,还是把他杀了,我就真正的当起了玄皇教主,得你那桑伯伯相助,和那黄石道人留下的迷毒之法,十几年辛辛苦苦经营,建成了今日的玄皇教。”
她缓缓把目光移注到李中慧的脸上,说道:“李姑娘,不是老身夸口,目下玄皇教的势力,决不输武林中九大门派,在铁盒之中,列有详细的名单,以及教中规法,各处分支舵的舵主姓名,以及他们甘为玄皇教效力卖命的原因,李姑娘聪慧绝世,一望即知……”
她长吁一口气接道:“这是一胜邪恶、庞大的势力,老身要把教主之位,传于姑娘是希望凭籍姑娘的绝世才智,使这股流与邪恶的势力,得以改用正途。”
这时,她脸上泛起了明艳照人的红光,秋水盈盈,毫无病容。
李中慧暗暗叹息一声,知是她服下的药物,已经发作,已是回光返照,这美丽有如那美好的夕阳,片刻之后,即将萎谢消失,欠身答道:“老前辈但请放心,晚辈既然答应了,自是当全力以赴,尽其在我,至于能否如得老前辈的厚望,即就非晚辈能够预料了?”
陈玉霜泛现起一个宽慰的笑容,道:“李姑娘才华超人,只要你肯全力以赴,当无失败之理。”
李中慧道:“老前辈太过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