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东头果然有座破落的大院,这一带就只有这座院子最大,沈胜衣有如鬼魅般贴身在院墙上。人如壁虎般,爬上墙头,略一凝神打量,身形一翻,已轻捷地跃进墙内,地上积雪深厚,因此一点响声也没有弄出。
其实这样的风雪寒天,站得时间久一些也会手脚僵硬,站岗放哨的可能早已偷懒睡觉去了。
以院内死寂无声,只有风雪的怒号声,有如鬼啸狼嚎,在这寂静的寒夜里,听来令人格外可怖。
沈胜衣小心地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才纵起身形,人在空中横掠落在五丈外的一处屋顶上,蹲下身子,快速地朝四周一望,身如灵猫般纵跃而起,直向后进掠去。
王七所说的月洞门就在身前三丈外,沈胜衣不敢贸然进入,他从王七口中知道月洞门两旁树丛中设有两名暗桩,他必须先想办法除去这两名暗桩,才能从容行事。
风雪吹刮着,呼啸着,每一次风雪刮掠过,必定卷扬起一股雪花,令人目不能睁。
沈胜衣突然心中有了主意。
就在一次风雪急速劲厉地刮过,卷扬起一股迷茫雪花的霎那,沈胜衣身如急风般,随着那股风雪,掠扑向靠近他的月洞门左边的一丛小树,掠扑近时,贴地一滚,伏在雪地上不动。
风雪掠过后,他立刻看到在他伸手可及处,蹲着一名暗桩,全身落满雪花,似乎看不出是个人,正从脸上放下为了遮挡刚才刮过的那风雪的双手,沈胜衣乘这大好时机,一掌疾落在那人脖子上,“喀”地一声轻响,那人脖子垂歪,无声地在倒雪地上。
接着他又以同一手法顺利地解决了另一各暗桩。
他又凝神倾听了一会儿,确定了没有别的守卫后,这才穿过月洞门,窜入小院中。
略一回顾,立时闪身扑到石屋铁门前,举起手,正想敲落,又缩回了,几番迟疑,终于一横心,伸手在铁门上轻轻敲了三下,再重敲了两下。
敲门后,他的心中如十五个吊桶般——七上八下,不知王七说的是否尽实,他全身戒备着,以防万一情况不对时,随时应变!
那一刻时间,他像等了一年那样长久,不知是由于天气寒冷,石屋内的守卫睡着了,还是敲门声不对,等了有一刻,还没有人来开门。
沈胜衣真恨不得一掌将铁门震碎,但那样厚的铁门,又岂是他一掌所能击碎的?
铁门终于沉重地慢慢打开,门左右各站着一人,右边那人对沈胜衣道:“半夜三更的,有何事情?”
石屋内的两名守卫由于天黑风雪大,沈胜衣又低着头,头上戴了风帽,看不清他,加上敲门的暗号又对,乃以为他是自己人。
沈胜衣灵机一动,想起了王七说的“公子”,接口道:“公子吩咐,情况有变,叫我来查看一下。”
说着一步跨进门内。
左边那人似是受不了铁门打开后风雪寒气的吹袭,说道:“那就快进来吧!”
跨进石屋后,两名守卫“当”地一声关上铁门,下了闩。
就在这时,沈胜衣倏然转身,左右双手齐出,闪电般点了两人的昏穴。两人惊觉时已是慢了,身躯一震,立刻昏软倒地。
沈胜衣看也不看两人一眼,他此来只为了救人,救人自是越快越好。
现在他衷心地感谢王七,要不是王七,他想顺利进入这间石屋,实在太难了,如想硬闯,那就更难了。
屋内果真只有横倒在地的那两名守卫,但屋内如入阵图般间格成的十多间小房间,令他不明所以。
他原以为这些小房间是关人用的,走前探首朝一间小房内一看,小房间无门,里面更是空空的,他以为只有这一间是如此,但逐间查看,间间皆是如此,令他有点莫名其妙,猜不透这些小房间有何作用。
但是,片刻之后,他明白这些小房间的妙用了,也迷惘了,此刻他已弄不清究竟身在哪一房间中。
因为每一间的房门都通向另一个房间,间间相连,曲折迂回,刚进去时还不觉得怎样,可是片刻之后,人在其中便迷失了方向,在那些房间中转来转去,转得晕头转向,就是转不出来。
他停下来,定下心神,仔细回想刚才进来时的情景,再回想一下这些房间的格式,他恍然而悟,冷笑道:“这些小玩意只可难倒别人,还难不倒我沈胜衣。”
于是他在这些小房间中左三转,右两转,左一转,就这样转转折折,终于走出这些房间,又看到这两个昏倒在铁门边的守卫。
地窖,他要找到地窖,才能救出熊大小姐,要找地窖,必须找到地窖的入口才成,但是他找遍了整间石屋,也找不到地窖的入口,地面连一丝缝隙也没有,再进入那些小房间中,细心地找了一遍,仍然找不到。
他有点心急了,冒了这样大的危险,费了不少手脚才进入这石屋,无论如何也要将人救出。
沈胜衣双目微皱地沉思了一下,又转出那间房间,走到铁门边,抓起左边的一名守卫,拍开他的穴道,却用手捏住了这人的咽喉——一来可以控制这人说话的声音,二来可以给他一种死亡前窒息的感觉,这是一种最好的逼供手法。
沈胜衣半松不紧地捏住了这人的咽喉,令他可以呼吸,但不能畅快地呼吸,一双目光如利刃般射视在这人脸上,瞬也不瞬。这是一种精神威胁,他要将这人的意志摇动,摧毁,令他有问必答,他不想再浪费时间。
他选这个人来问,而不选右边的那人来问,是有理由的,从他进门时这人因畏冷而催他快些进内,他已知道这人的意志和抵抗力不会强,因为一个人连寒冷也不能抵受一会儿,那么这人更加不能忍受痛苦和恐惧,特别是死亡。
他没有选错人,这人一醒来后,立时感受到咽喉被捏,呼吸不畅,呼吸不畅则会令人神志不会十分清醒。这人自然不会例外,当他见到沈胜衣目光如刃般盯着他,更令他有如被人劈面刺了一刀那样,双眼乱转,充满了惧怕。
这人的意志已被摧毁,精神已被控制,沈胜衣现在要他怎样,决不会反抗,事实上他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沈胜衣手指一紧,那人喉头一窒,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手指略松,这人赶紧拼命地吸了口气,一双眼睛呆滞地望着沈胜衣。
再放松了一点,这人再畅快地吸了一口气。
这时间沈胜衣开了口,问道:“我问你,地窖入口在哪里?”
这人用手一指那些小房间,哑声道:“就在那些小房间里面。”
“哪一间?”
“最右贴墙角的一间。”
“怎样才能找到入口?”
“右面墙上,有一块有小裂痕的砖头,只要你将那块砖头一按,地窖口就会出现。”这人粗重地喘了一口气,因为到这时,沈胜衣仍然半松不紧地捏住他的咽喉,令他不能畅快地呼吸,神知也不十分清醒,心神受到控制。
沈胜衣手一松,这人畅快地吸了口气,接着却是眼前一黑,头一歪,又昏了过去,沈胜衣又点了他的昏穴。
这人宁愿昏过去,因为人虽昏迷,起码可以呼吸畅顺。
沈胜衣既已问出地窖的入口,立即身形如风般闪入那些房间中,右转夺折,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最右面靠墙的那个房间。
细一搜索,果然在右面墙上找到了一块有裂痕的砖头,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按在那块头上。不过他全身戒备着,以应付突来的意外。
“小心驶得万年船。”事情不怕一万,却不能不防万一,凡事小心点总不会有错。
“咔嚓”一声轻响,墙角处果然蹦起一块大石板,现出一个有石级斜向下伸的地窖门户。
沈胜衣心头狂喜,那守卫没有骗他,果如所言,地窖口就在眼前。
沈胜衣不由感叹起来,要不是王七怕死,据实说出,他不可能这样快找到这座大院,顺利进入石屋;要不是那守卫说出机关所在,凭他瞎猜乱找,恐怕找到天亮也找不到这入口,他暗自庆幸,他实在运气太好了。
在石屋已耽搁了不少时间,快!争取时间将熊大小姐救出来!
他探首地窖口,在昏暗的灯光下,朦胧看到一个人躺在地窖内的墙角处,他急忙快步进入地窖口,顺着石级往下走去。
熊帼君今晚睡得很不安宁,经常做梦,不但梦见父亲,也梦见沈胜衣。
两个人交替着在她的梦境中出现,他爹是容颜憔悴,一脸愁苦忧急之色,在见到她之后,立时欢喜若狂,她也流着泪,欢叫着扑入她爹怀里,她爹紧紧地、激动得浑身微颤地用双手搂着她,不断喃喃道:“君儿!你终于回来了。”
霎那梦境碎裂,她朦胧半醒,一个脸影又出现在她眼前,那是沈胜衣,那张落寞孤寂,充满了男性魅力,一笑令人心跳的成熟面孔,在她眼前越显越大,她又堕入了梦境中。
这梦是甜美的,梦中她和沈胜衣手拉着手,奔驰欢呼在皑皑白雪的雪原上,两人尽情欢笑,一忽儿在高山之巅,一忽儿又在百花盛开的山谷中,忽然一阵冰雹打落,断红残枝零落,一下子,她像沉入了万丈无底深渊中,她挣扎着,叫着沈胜衣的名字……
沈胜衣很快地走下石级,到了地窖内,走到墙角,在躺在棉被中的人身前二尺处站住。
恐防有诈,身在险地,不能不多加小心。
忽然,他放心地踏前一步,他听到躺在棉被中的人身子在转动着,手脚微动,口里叫着他的名字,从声音上他已听出这人正是他急欲要救出去的熊大小姐。
熊大小姐在努力挣扎呼叫着,忽然有种声音传来,她细听,好熟悉——是沈胜衣那低沉的声音,在叫:“熊兄——熊小姐!快醒醒。”
熊大小姐心头一喜,神志一清,终于从梦境中挣扎出来,醒了,耳边清晰地听到有人在叫:“熊小姐快醒醒!”
她霍然睁开了一双大眼睛,一张令她一见难忘,脸红心跳的脸庞显现在她眼前,她的身子忽然感觉到被轻轻推动着。
她不相信眼前和她如此接近的这张脸庞就是沈胜衣。
这是不可能的,沈胜衣怎会忽然间出现在面前,她还以为是在梦中,明媚的双眼望着沈胜衣不瞬不眨。
沈胜衣俯身低叫,摇醒了熊大小姐,见她张开眼睛,不言不动,怔视着他,以为熊大小姐发生了什么事,忙急声道:“熊兄——熊小姐!你怎样了,没事吧?”
他心中一急,就急口叫出“熊兄”,忘了熊大小姐是女儿身。
熊大小姐被他这一叫,终于完全清醒过来,知道眼前的人确是沈胜衣,活生生的沈胜衣,不是在梦中。
沈胜衣终于来救她了,这就是熊大小姐完全清醒后的第一个念头。
心头狂喜,猛一挺身坐了起来,也顾不了男女授受不亲,扑身在沈胜衣怀里。
心里悲喜交集,这几天来所受的委屈和郁积心中的闷气,这时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眼中流出了泪,语声悲喜地低声道:“沈大哥!你终于来救我了。”
相思与真情,霎那间毫无顾忌地流露出来。
沈胜衣却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是推开她呢,还是搂着她?推开她,未免太残忍,搂着她,她可是个姑娘家。
他沈胜衣虽不是个鲁莽男子,可也不是见色意乱之人,他是个大丈夫,是个男子汉,但当他看到熊大小姐面上的泪水,听到她的低声诉说,他明白了熊大小姐现在的心情,她现在非常需要人安慰,特别是他,终于伸手轻搂住了她。
饶是如此,他这个男子汉也已脸红心跳。
熊大小姐的娇躯被沈胜衣轻搂在怀中,眼中已不再流泪,委屈与闷气已一卸而去,霎时,她心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馨与舒适的感觉,与她在大雪山上拥着沈胜衣的感觉一样……
她脸上展露出一丝幸福甜蜜的笑意,不言不动,她但愿就这样永远被沈胜衣搂在怀中,不知不觉地沉醉在沈胜衣的搂抱中。
沈胜衣虽然搂着熊大小姐的娇躯,心里却微感不安,孤男寡女这样亲近,若是被人知道了怎么办?况且身在险地,越早离开越好,万一有人来查看,地窖石板被人放落,那时不只救人不成,连他也会被困在这地窖中。
他感觉到搂在怀中的熊大小姐忽然不言不动,低头一看,这一看看得他心头大震。他不是傻瓜,白痴儿,他也曾经历经沧海,生命中曾有过女人:一个使他毕生难忘,第一个闯进他生命中的少女,直到此刻,仍然清晰地闪现在他脑海中。
他看到熊大小姐脸上那种少女初恋时特有的幸福甜蜜,纯洁无邪的表情时,他明白了,明白了一切——熊大小姐已爱上了他!
这一发现令他心弦震动,他不明白熊大小姐怎会爱上他,爱上一个只相识几天,彼此还不了解的他。
他心弦震动着,矛盾着,那个第一次闯进他生命中,现在已远离他而去,永不会回到他身边的少女的身形,又再次显现在他心中。
他不由自主地露出痛苦之色,望着熊大小姐那俏丽如女神的娇靥儿,心里在暗叫道:“你为什么要爱上我,爱上一个四海为家的流浪汉?”
咬着牙,他放开搂着熊大小姐的双手,低声道:“熊小姐!咱们要快些离开这里,不然迟了恐怕不容易离开了。”
熊大小姐不情愿地从他怀中抬起头,脸上是满足与甜蜜的表情,眼中露出欣悦炽热的光,漫声道:“沈大哥!咱们真的要走了吗?”
这时,她芳心中的意念是:如果能够永远这样亲密地和沈胜衣在一起,她宁愿不走,一辈子呆在这里。
沈胜衣听得心中不由又是一震,轻轻推开倚在他怀中的熊大小姐,急声道:“天就快亮了,天一亮,他们就会派人来查看,那时咱们脱身就不容易了。”
“沈大哥!那就走吧。”熊大小姐似乎有点不情愿,脸上娇红一片,妩媚极了。
“熊小姐,你爹已到了驻马镇,为了你,熊前辈寝食不安,差点病了。”沈胜衣现在只想她手脚快些,离开地窖。
熊大小姐一听沈胜衣提到父亲,父女连心,不由着急起来,恨不得立时回到父亲身边,她想到只不过离开了父亲几天,却有如十年那样长久。
但刚一站起,她便又无力地坐了下去,道:“沈大哥!我双肩和丹田穴都被封住了,你得先解开我的穴道才能行动。”
“哦!”沈胜衣没说话,抬手出掌隔空拍开了她双肩和丹田穴道。穴道解开,熊大小姐运气活动了一下筋脉,这才站起娇躯,朝沈胜衣妩媚地一笑,道:“沈大哥!咱们走吧。”
沈胜衣点头一笑,抢前一步,走在熊大小姐的身前,扶着她,走上了地窖口,伸手在墙上那块有裂痕的砖头上一按,“咔嚓”一声,那块掀起的大石板又严丝密缝地慢慢盖住了地窖口,现在看来,地面平整,任你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个地窖口。
熊大小姐惊诧地看着,不由道:“好巧妙的机关布置。”
语声一顿,目光一扫房间问道:“沈大哥!咱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沈胜衣一边走出房间,一边道:“咱们是在一座大院子后院的一间石屋中。”
熊大小姐跟着沈胜衣穿行在一间间的小房间中,好奇地问道:“沈大哥!怎么有这样多房间,转得人晕头转向的。”
“这是用来迷惑人的感觉的,好让人不易找到地窖入口。”沈胜衣这时已带着熊大小姐走出了那间房间,来到了铁门前。
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两人,熊大小姐吃惊地问道:“这两人死了?”
“没有,他们被我点了昏穴,十二个时辰后自会醒来。”
沈胜衣放开了带扶着熊大小姐的手,上前将地上的两名守卫从铁门前拖开,拔开了铁门上的铁闩,轻轻拉开铁门,探首往外迅速打量了一下,低声道:“快!”
一闪身出了铁门,站在石屋外,戒备着,熊大小姐也迅速地闪出石屋外。
“走!”沈胜衣当先向院墙掠去,熊大小姐紧跟着,两人同时一纵身,落在墙顶上,向下略一打量,沈胜衣当先向下跃落,脚才沾地,熊大小姐也跟着跃落,站在他身边,手很自然地拉住了沈胜衣的手道:“沈大哥!现在咱们去哪里?”
“当然是先去客栈见你父亲,免得熊前辈焦虑不安。”沈胜衣拉着熊大小姐,在雪地上奔行着。
熊大小姐和他并肩前行,柔情无限地低声说道:“沈大哥!你真好,我不知怎样说才好。”
沈胜衣侧转脸朝她微微一笑,不语,拉着她如飞地往前疾行,不一会儿,将那座大院远远抛在身后。
风雪飘扬中,天边已微现曙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