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冲趁他洋洋自得之际,顺手抄起一把椅子,猛可向窗上掷去,人随椅后,穿窗射出。
夏玉珍插声大笑道:“别伤了何坛主,要捉活的!”一挥手,领着于寿臣等紧追而出。
何冲甫落窗外,暗叫一声苦,原来院中遍布魔宫高手,竟不下半百之数,刀剑闪烁,早将四周围得铁桶一般,他人单势孤,赤手空拳,要想冲破重围,那真是痴人说梦,渺茫之极。
与其被擒受辱,不如慷慨就义,死,他毫无畏惧,但若不能在死前将消息通知桑琼,却令他死不瞑目。
微一迟疑,人影刀光已逼至近处,何冲钢牙猛挫,心道:来吧!死也要捞个够本,且痛快杀它一插,舒舒胸中这口闷气。
一念及此,童勇倍增,放声发出一声厉啸,双臂抡舞.直迎而上。
俗话说:一人拼命,万夫莫当。此时何冲已浑忘了自身安危,疯虎般撞进人丛,招式大开大阖,只攻不守,拳掌交施,一派亡命打法,瞬息间,浑身中了十余剑,但首当其冲的魔党高手,也被他拳打掌劈,连毙六七人。
血战中,一名魔党挺剑扑至,何冲毗目大喝,一侧身,用胁下硬挟住剑锋,兜胸一掌,将那人震飞丈余,从鲜血迸流中夺得一柄长剑,奋勇荡开贼众,飞身掠上瓦面。
于寿臣见他全身浴血,仍然勇不可当,沉声道:“夏爷,顾不得许多了,活的不行,索性废了他!”
夏玉珍晒道:“放心,谅他强弩之末,逃不出夏某人的手掌心。”
说着,将折扇收插领后,撩起下襟,顿足追上屋顶。
何冲已经杀红了眼,只要看见人影,挥剑就砍,却不料夏玉珍轻旋身躯,迎面抖开了一幅红色汗巾,低喝道:“躺下!”
何冲长剑劈空,只觉异香扑鼻,脑中一阵晕眩,踉跄几步,从瓦面直滚了下来。
于寿臣大喜,连忙欺身而上,手起剑落,便想先废何冲的手足四肢。
夏玉珍沉声道:“且慢,留下他,稍等还有用处。”
于寿臣道:“此人首与叛道之祸,宫主和司马少侠都对他衔恨入骨,如能将他首级呈进总宫,必获重赏。”
夏玉珍笑道:“他再重要,总强不过桑琼,且等解决了桑琼和天寿宫,再杀他不迟。”
于寿臣道:“咱们已在天寿宫中埋伏下内应和炸药,解决桑琼易如反掌,留他何用?”
夏玉珍冷冷道:“你别小觑了桑琼及北宫四蒸,依我看,此时潜伏天寿宫的内应,只怕已经遭了毒手,你也不用再打算重回北宫去了。”
于寿臣惊道:“于某离开燕京时,四燕并未生疑,怎会被她们查觉呢?”
夏玉珍晒道:“假如北宫毫无警觉,四双燕又何必命何冲随你同赴崂山?桑琼又怎会伪装负伤人北宫?这些安排,岂会没有原因?”
于寿臣骇然一震,竟呐呐无词作答。
夏玉珍肃容又道:“事实摆在眼前,桑琼夜入北宫必有缘故,四燕对你故示信任,同意你赴崂山取药,全是欲擒故纵的手法,你一离燕京,潜伏宫中的内应必然已被破获,咱们虽然在天寿宫埋下了地雷炸药,不能进入宫内下手,也等于白费工夫,情况演变,对咱们大为不利。”
于寿臣越发吃惊,喃喃道:“如果屠龙手纪浪和蓝衫特卫队已遭破获,桑琼一定会蹑踪追来,这却如何是好?”
夏玉珍笑遭:“所以我要留下何冲,正是想用他诱擒桑琼,能否将计就计,扭转乾坤,关键全在他身上,这比砍下他的首级呈送总宫请赏,不知道重要多少倍。”
于寿臣惶然拱手道:“于某愚昧,全仗夏爷妙计调度。”
夏玉珍得意地道:“你和陈宫主都是真刀实剑硬干的英雄,若论用计斗智,却嫌太梗直了些,现在咱们先布置一番,放下鱼饵,等着鱼儿上钩吧!”
语声微顿,回头叫道:“霄护法,准备快马辛苦一趟,咱们得知会陈分宫主,约期会攻天寿宫,打它一个措手不及。”
那浓须大汉应喏退去,不片刻,结束妥当,夏玉珍一面密令依计布署,一面亲笔写好信柬,交由雷鸣连夜赶送第三分宫,同时暗将手下魔徒分批遣出,散布在沧州城通衢要道,专候桑琼入网。
何冲是辰牌三刻失手被擒,午后申刻不久,桑琼已飞骑进入了沧州城。
自离燕京,桑琼几乎日夜不停,一路转换着马匹疾追,两匹骏马都已疲备不堪,竟未能追上何冲的马车,心里早有不详预感,不过,他猜测纵有意外,也应该在接近崂山的情况下才会及生,何曾料到未出冀境,已经生了变故,自然更想不到人妖夏玉珍在沧州布下陷阱,早在他距城十里外,便得到了飞报。
桑琼虽然经过乔装,可惜那一身北宫装束太醒目,一人携带两匹骏马,也容易引人注意,所以,当他人困马乏抵达沧州,夏玉珍业已张网而待了。
沧州地当由冀入鲁南北孔道,城中旅肆比邻,商贾往来,市面繁盛,南北两条大街上,一家挨一家全是酒楼客栈,这时正是午饭已过,天色犹未傍晚,要赶路的忙着动身,欲投店的急着御载,街上骡马穿梭,吆喝不辍。
桑琼放辔沿街面过,心里正盘算着是不是该落店让马匹休息一宿,忽然被一名迎街揽客的伙计挽住了马口环。
那伙计满脸带着笑容,躬身摊手肃容,道:“爷台,乏了吧?小号有清静上房,饿了吗?
小号有南北名莱,陈年佳酿,后廊生豆子浸过酒,专人侍候牲口,爷台爱惜脚力,歇够了再上路可好?”
桑琼见他口齿伶俐,不觉微傲一笑,顶着伙计手指望去,果然好一家开阔客店,并列三间铺面,黑漆金字招牌,写着“源发老店”四个宇。
他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下落,突觉醒中一亮,咦!那边停靠在街边的,可不正是何冲那辆马车?
心中一喜,顺手将马缰递给了伙计,丢镫下马,洒步进了店门。
源发老店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进门正厅中二十多张桌子,大半坐着客人,桑琼游目扫视一遍,却未发现何冲和于寿臣,便独自寻了一张靠墙的空桌坐下。
另一名店伙赶紧抹桌按箸,问过需用酒莱,桑琼含笑询问道:“伙计,我跟你打听一下。
外面那辆马车,可是客人坐来的?”
店伙计回头望了望,点头道:“不错,是客人的车子,刚来了不久。爷台敢是想搭便车?”
桑琼顺口应道:“正是,我的马匹太疲累了,事情又急,不能不赶路,烦你替我引介一下车主,要是顺路,能搭上便车,另当厚谢。”
那店伙苦笑一声,摇摇头道:“爷台,您来的不巧……”
桑琼道:“为什么?”
店伙道:“这辆车是专程送一位客人去胶东的,不幸路途中赶急了些,车把式忽然病倒了,还亏那位好心的客人把他送到沧州城里来……”
话未说完,桑琼已骇然变色,急问道:“那客人呢?”
店伙道:“客人因有急事不能耽误,将车把式交给了咱们掌柜,留下银子,嘱咐代为延医诊治,自己只好另换快马上路,刚走不到半个时辰。”
桑琼暗惊不己,又问道:“你说那车把式只是得了疾病?人还活着?”
店伙露齿而笑,道:“自然活着,要是死了,咱们掌柜那敢应承!”
最琼略略松了一口气,急忙推座而起,沉声道:“那车把式现在何处?烦劳引路,带我去看看。”
伙计诧道:“爷台要看他则甚?”
桑琼塞给他一块碎银,低语道:“在下是由燕京天寿宫来的,这辆马车和客人都系宫中逃犯,如今主犯虽然脱走,有那车把式也可交差,放心,在下只带了他就走,决不会连累贵号。”
敢情“天寿宫”三个字的确响亮,那店伙一听,大吃一惊,仔细向桑琼打量又打量,呐呐道:“难怪那客人一刻也不肯多留,原来”说着,把银子急急退回,道:“小的不敢收受爷台的赏赐,小的这就去通知掌柜……”
桑琼一把按住,微笑道:“不必惊动,先把人认实在了,再告诉他不迟。”
那店伙沉吟片刻,终于点点头,道:“爷台请随我来!”
桑琼尾随店伙经向后面客房走去,经过店门,目光一掠那辆马车,不觉又停了步,轻轻唤住店伙问遭:“那客人是什么时候抵达?什么时候离去?前后有多久时间?”
店伙怔了怔.答道:“大约是未牌以后来的,申牌刚过就走了,前后不足一个时辰。”
桑琼望见那两匹拖车的健马犹自系在辕上,马身汗溃尘土尚未洗刷,不期剑眉微皱,暗忖道:既然前后有了一个时辰,人已落店,怎的马匹还没有牵往后槽去洗刷上料呢?
不过,这疑点仅在脑中一闪即逝,因为解释起来,理由也很多,譬如午间生意忙,照顾人都来不及,可能把这件小事忽略了。
当下并未在意,举步转入后院,可是,他一离开前厅,店内噪杂之声突然沉寂下来,在座酒客都纷纷移动座位,由四面齐集往通道两侧,不仅截堵住店门通路,其中一部分甚至暗中取出了兵刃。
那店伙领着桑琼进入后院,指着一间客房道:“那车把式就住在这一间。”
桑琼轻推房门,竟是虚掩的,凝目望去,房中一张木床上,果然睡着一个人。那人拥被仰卧,脸色一片苍白,正是何冲。
桑琼心头一紧,本能地跨步而入,但人未进门,却闻到房中充斥着一阵异香,扭头回顾,又发现那名店伙正偷偷将一粒药投进口中。
剑眉又皱,疑云又起。
那店伙没待桑琼发问,便抢着解释道:“这是药味,刚才大夫来看过病,咱们喂了他一剂药,药味还没有散尽……”
他若不作解释,桑琼也仅只有些疑心而已,这一解释,反而欲盖弥彰,越发激起桑琼的猜疑,当下缩身退了出来,冷然道:“在下最怕闻药味,烦你先将门窗启开,待药气散了,咱们再进去。”
那伙迟疑着应了一声,只得依言进入房中,拉开了全部窗门,然后含笑道:“爷台请便,小的这就去叫掌柜进来!”
桑琼伸手拦住道:“别忙,咱们先看看他的病势再说。”
店伙苦笑道:“爷台不是要带人走吗?这件事,小的作不得主,必须请示敝掌柜才行!”
桑琼晒道:“那也不须大急,假如人已断气,带不带走就难说了。”
店伙惊道:“爷台别说笑话,刚才吃药的时候还是活生生的,怎么台断了气?”
桑琼道:“所以得先看个明白,再和掌柜面谈。”
那店伙无奈,摇摇头走向木床,桑琼迅速地游目向房外扫视一遍,闭住呼吸,紧跟而入。
房中余香犹未散尽,那店伙直趋床边,轻轻摇动床上的何冲,叫道:“喂!老大,醒一醒,有人来看你啦!”
何冲并未醒转,但却“唔”了一声,似乎无力开口。
不过,这一声轻“晤”!已经使桑琼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实地,他猿臂疾探,一抚鼻息,发觉何冲的确没有死去,满腹疑忌,顿时消散,急忙低声唤道:“何兄弟,你怎么样了?”
一语出口,魁觉脑中一阵晕眩,身侧劲风迫体,那店伙已飞掌劈向自己腰际。
桑琼猛可翻掌拍出,身形疾转,这才看清那店伙手里多了一幅红色汗巾,而且抹去了脸上易容膏,赫然竟是一名懔悍的武林高手。
这时,房门口又出现两人,却是人妖夏玉珍和断碑手于寿臣。
桑琼情知已堕圈套,挥掌震退那名扮装店伙之后,迅即从床上扶起何冲,一顿足,破窗而出。
但当他提气纵身之际,脑中晕眩又生,脚落实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同时内腑真气涣散,只觉头重脚轻,四肢酸软,昏昏欲睡。
人妖夏玉珍和于寿臣已随后追出,冷笑道:“姓桑的小辈,你认命了吧,今天就算你有三头六臂,也休想逃出咱们的天罗地网。”
桑琼闭口不答,强运玄功,压制脑中晕眩,探手撤出飞龙剑,洒步向外便闯。
才到厅堂通道口,人妖一声呼喝,外面乔装酒客的魔党高手纷纷亮出兵刃,潮水般涌了进来,登时把后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桑琼展开龙剑三式,奋勇硬闯,怎奈内腑气血涣散,真力无法凝聚,加以胁下又挟着何冲,步履沉重,如负千钧,左冲右突,竟无力脱身。
人妖夏玉珍眼见桑琼剑势越来越滞缓,不觉得意万分,扬眉笑道:“吩咐外面掩闭店门,后厩准备车辆,只等瓮中捉鳖成功,我要亲自解送他到第三分宫去,管教北宫四燕束手受擒,天下再无人敢与咱们作对了。”
断碑手于寿臣也喜不自胜,抽身赶至前厅,喝令手下掩闭店门。
几名魔宫武士正七手八脚忙着掩门下栓,最后一扇门板刚合上地槛槽,忽然从门缝里伸进来一根青竹杖,恰好拗住了门板。接着,一个沙哑嗓门低声道:“大白天,怎么不做生意啦?急着上门干啥?”
于寿臣凑在门缝后一望,只见外面站着个苦力模样的老头,店前石阶边,停靠一辆独轮车,车上横搁着一捆长形布包,不知内放何物?
当下浓眉一皱,粗声喝道:“老头子另走一家吧,本号有事今天不接待了。”
那老头露齿微笑,道:“有事?是喜事?还是丧事?”一面说着,手中青竹杖又向里探进了一大截。
于寿臣怒道:“喜事丧事跟你什么相干?快走!别在这儿讨骂!”
老头儿却不生气,仍然笑嘻嘻道:“要是办喜事嘛,逢人讨个吉利,不该把老汉向门外挤,若是丧事,那正好,老汉车上还有一个死人,两家事凑成一家办,就省得另搭孝堂了。”
于寿臣听出话内有因,不禁一怔,喝问道:“你在唠叨些什么?光天化日,有把死人运到人家店里来的道理吗?”
老头儿耸肩道:“他本来是打这儿派出去的,如今途中暴毙,不送回这里,你叫老汉送到哪里去?”
于寿臣越发吃惊,暗忖这老头儿必然有因而来,连忙启开板门,闪身而出,沉声问道:
“你说谁是打这儿派出去的?”
老头儿用竹杖一指街边独轮车,道:“是不是老汉弄不清楚,人在那儿,你自己去认认不就结了。”
于寿臣疑心顿起,向手下递了个眼色,低喝道:“过去看看!”
一名武土应声走到车边,掀起布包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匆匆奔回,向于寿臣耳边惊慌地道:“于护法,不好了,是……是……”
于寿臣叱道:“是什么?慢慢的说!”
那武土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车上搁着的是雷护法的尸体!”
于寿臣猛可一震,飞步直趋车前,一掀布角,触目一张浓须黑脸,可不正是奉派往五台第三分宫送信的雷鸣。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慌忙连布包一把抱起.匆匆向店内便走。
才到门前,却被老头儿竹杖一横,拦住去路,遭:“货送到了,车资力钱总得开发一些吧?”
于寿臣精目疾转,冷哼道:“很好,不但开发银子,咱们还有话问你,跟我来。”推开竹杖,跨入店门。
那老头儿跟进店里,大刺刺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翻着两只白多黑少的眼球子,东张张,西望望,又指指后院悄声问道:“后面在干什么?吆吆喝喝的,好热闹!”
于寿臣脸色一沉,道:“少管闲事,我且问你这户体打从什么地方来的?”
老头儿龇牙笑道:“你问它?是老汉在北门外路边乱坟岗上捡得的。”
于寿臣追问道:“你怎知道该把尸体送到这儿来?”
老头儿道:“不瞒你说,老汉捡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有断气,看模样,好像是被人谋财害命抛弃在坟堆里,他见了老汉,就像见了亲祖宗一样,又是鼻悌,又是眼泪,哭着对老汉述说……”
于寿臣沉声道:“他怎么说?”
老头儿道:“他说:老人家做做好事,快把我送回沧州源发老店去,我身上有一封重要书信,万万遗失不得,你老人家只要把信和人送到,必有重谢……”
于寿臣心头一震,急道:“不错,那封信是失落不得的,他可曾交给你了?快些拿来!
咱们会重重谢你!”
老头儿似乎不信,轻问道:“一封信真是那么重要?值不值五两银子?”
于寿臣道:“岂止五两,你能送回书信,咱们愿意赏你十两。”
老头儿喜道:“这话当真?”
于寿臣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信在哪儿?快快取出来吧!”
老头儿长长吁了一口气,一面探手向怀里取信,一面自言自语笑道:“幸亏没有卖给那四位姑娘,一出一入,险些白丢了五两银子,五两哪!大白麦粉要买多少袋……”
于寿臣刚接过书信,闻言吃了一惊,急问道:“你说曾有四个姑娘肯出五两银子,向你收买这封书信?”
老头儿眉开眼笑道:“可不是,亏我还有些见识,没有卖给她们。”
于寿臣又问:“是怎么装束的四位姑娘?”
老头儿道:“四个标标致致的大姑娘,衣着颜色各不相同,那时候,这黑大汉刚断了气,四位姑娘忽然赶到,其中一个穿紫衣的问我是不是看见一封信,愿出价五两银子,叫老汉把信卖给他们……”
于寿臣惊问遭:“你怎么回答?”
老头儿道:“老汉常听人家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何况老汉又答应了那黑大汉,故而一口回绝,说道:‘书信虽有,却不是老汉的东西,你们要买,尽可到潭发老店去买。’那姑娘又问:‘潭发老店在城里什么地方?’老汉就道:‘反正我要送尸体去,你们找不到,跟着我就行了……’”
于寿臣骇然变色,霍地长身而起,失声道:“她们真跟你来了么?”
老头儿道:“一直都在老汉车后面,但快到店门,不知怎的又没看见了。”
于寿臣跌足道:“槽!槽!槽!”拂袖转身,飞步向后院奔去。
后院中,桑琼人已半昏,但仍仗剑苦撑,并未倒下去,魔宫武士人数虽多,却惮忌他手中神剑和玄妙的剑招,不敢过分逼近,人妖夏玉珍正怒喝着督众迫攻。
于寿臣气急败坏奔到,匆匆将经过向人妖略述一遍,催促道:“北宫四燕已蹑踪赶到,若不能快些得手,就应早作脱身打算,再迟就来不及了。”
人妖夏玉珍虽然吃惊,仍不肯据信,道:“你询问确实,果真是北宫四燕吗?”
于寿臣道:“雷护法离城不到十里便遭毒手,书信尸体都在,一点也不假,除了北宫四燕,别人怎会有这般功力。”
夏玉珍沉吟了一下,道:“眼看就快得手了,岂可劝亏一篑,且困住姓桑的小辈,我亲自去问问那老头儿!”
正说着尚未转身,忽然一条人影跌跌撞撞由外厅直奔进来,颤声叫道:“不好啦!杀进来啦!杀进来啦!”
于寿臣扭头一看,竟是那送尸报信的老头儿,脸色煞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冷汗涔涔。
夏玉珍也不期心头一紧,沉声道:“于护法,咱们挡那四个丫头一阵,姓桑的最多再有盏茶工夫就到手了。”
于寿臣应声撤剑,飞步而出,夏玉珍刚举步,却被那老头儿一把拖住,结结巴巴道:
“求求你们快把银子给了老汉吧!你们杀人不当一回事,老汉我不能陪着你们一起死,银子!
银子!快给我银子……”口里唠叨,一双手竟在人妖身上乱摸。
人妖大怒,猛然一掌挥出,叱道:“该死的东西,我看你要钱还是要命!”
掌过处,那老头儿就像断线纸鸢,应手飞出两丈多,“巴达”一声摔落墙角,直挺挺躺着,眼看已经了账。
人妖抖一抖衣衫,冷笑两声,拔步向前厅面去,急切中,竟不知身上两只解药瓶子已经不翼而飞了。
待于寿臣和人妖夏玉珍先后赶到前厅,只见店门已经拉开,几名武士目瞪口呆僵立在门边,却没有北宫四燕的踪影。
于寿臣喝问数声,几名武士却僵立不答,分明被人点了穴道。
人妖疾步上前,举手在其中一人背心上拍了一掌,说也奇性,竟未能将穴遭解开。
两人正在惊诧,猛听“哇”地一声怪叫,那挨了人妖一掌的怪老头忽然又跌跌撞撞从后院飞奔而出,叫道:“了不得啦!后面又杀起来啦!”
于寿臣心里一慌,拔步便想奔回后院,倒是人妖阅历多,突然想起这老头儿明明已经中掌毙命,怎么又返魂还阳了?心念一动,忙喝道:“于护法,截住这老鬼!”
于寿臣一愣,中途跨步横身,恰好截住老头儿去路,长剑一指老头儿鼻尖,问道:“你在捣什么鬼?竟敢戏弄咱们!”
老头儿摇手道:“老汉没有戏弄你呀!老汉说的都是实话。”
于寿臣冷哼道:“你说北宫四燕已到,如今人在何处?”
老头儿两手一摊,道:“老汉根本不认识四燕五燕,什么时候说过四燕到了呀?”
于寿臣桩他反问得哑口无言,本来嘛,人家自从见面,何曾提过“四燕”名号。
人妖夏玉珍冷笑道:“于护法,你也太老实了,老贼装疯卖傻,分明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你还看不出来?”
老头儿忙抢着道:“不!不!不!老汉只居中等个字,山东济南府有十二愣子,足有八尺七寸,他才是高人……”
夏玉珍怒眉双挑,低喝道:“老匹夫,你在找死!”猛然欺身直上,一式“金龙探爪”,劈面抓去。
那老头儿喀喀一笑,一低头,竟由人妖胁下穿过,顺手在胸前摸了一把,笑道:“嘻!
不是说半阴半阳吗?怎么平平的没有小馒头?分明是个兔儿爷!”
夏玉珍惊怒交集,一张脸臊得通红,厉叱一声,一面掏出了“迷香帕”,一面招呼于寿臣道:“并肩上,宰了这老狗!”
老头儿笑道:“夏大姑娘,别亮招牌,老汉年纪老了,经不起你那绣花帕儿薰整,说真的,后院越闹越凶啦!恕我老头子无暇调情,咱们以后再见。”
夏玉珍挟怒扑上,迎面抖动迷香帕,于寿臣挥剑从旁夹攻,两人几乎同时出手,谁知跟前一花.已失去老头影踪。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抄哑歌声,唱道:
“说我瞎,我就瞎,一根竹杖走天捱。
说我老,我就老,万丈红尘堪透了。
说我穷,我就穷,十年河西转河东。
说我怪,我就怪,双手染鲜血,口里念如来。”
人妖方待追出,闻听歌者,不觉一震,脱口出:“原来是那老穷鬼……”
于寿臣也机伶地打个寒禁,失声道:“老鬼决不会无因而来,快看看后院姓桑的小辈怎样了!”
两人仓皇赶回后院,一看之下,都傻了眼,你说为什么?原来五十余名武士,除伤亡将半外,其余二十多人全被制住穴道,一个个木雕泥塑般僵立不动,桑琼何冲早巳人踪俱渺。
人妖夏玉珍顿足大骂道:“那老鬼真该杀!众目睽睽之下,竟被他弄了手脚。”
于寿臣惊悸地道:“夏爷的迷香乃是独门密制,老鬼虽无把人救走,没有解药,也是枉然……”
人妖急忙探手入怀,气得破口大骂不己,囊中各物俱在,偏偏两瓶解药不见了。
同时,更发现那封由官丐青竹翁送回的密函,封口业已拆开。
急忙取出内笺看时,早非自己的亲笔原函,却换了另一份简柬,上面写道:“姑寄一命,以观后效,再不革面洗心,终有恶贯满之时,休怪老叫化不教而诛也。”
人妖看罢,为之气结,恨恨道:“老鬼侥幸救走桑琼,未必便教得北宫,咱们倒要看看他厉害,还是炸药厉害!”
于寿臣道:“密函已被换去,为今之计,必须尽快赶往第三分宫,提前发动,一举炸毁天寿宫,使那老贼丐措手不及,两难兼顾。”
人妖一顿足,道:“对,咱们立刻动身,务必要赶在老鬼前面。”
于寿臣道:“夏爷请先行一步,于某料理好此地伤亡善后,随后往五台会齐。”
人妖点头答,经自备马飞骑面去。
于寿臣送走了夏玉珍,并未如言料理伤亡善后,反而掩闭店门,挥剑将那些被制住穴道以及受伤尚未断气的武士,一一杀戳殆尽,然后囊括细软财,束在一个包裹中,偷偷溜出了沧州城,向南亡命进去。
夜闹人静,一轮皓月高挂空际。
梆鼓已经敲过三更,天寿宫后园一栋小楼上,犹自透射出灯光。
窗前,一抹纤巧身影斜倚画栏,正凝凝仰望着天际皎月,不时发出一声轻叹。
月华如水,洒遍楼台,情栏未眠的人儿,一袭雪衫,胸襟上绣着一双五色彩燕,正是欧阳五儿。
不知是心事太沉重?抑是今夜的太迷人?欧阳玉儿只顾凝眸银空,竟未发觉园子里正有一条人影悄悄向小楼掩近。
那人影颇显宽大,但起落之际,衣不扬,草不惊,移行迅若飘风,毫无半点声响。不片刻,已藉着树影掩遮,闪身到了楼后阴暗处。
他仰面扫了楼上尚未熄灭听灯光一眼,皱眉摇了摇头,接着,一长身形,掠向楼后一株梧桐树上。
天寿宫戒备森严,自从桑琼离宫往追何冲之后。紫燕更将全宫警戒弟子增加了一倍,尤其夜间,宫中三步一哨,终宵不辍,而居住在后园的北宫四燕,人人都有一身出类拔萃的武功,可是,今夜偏竟没有发觉被外人掩入了内宫,而且隐身在四燕香闺所在的小楼后。
夜深了,月更明。微风拂过,薄露沾衣。
欧阳玉儿翘然轻口唤道:“鹃儿!月色这么好,把灯熄了吧!”
鹃儿是个小丫环,这时早靠在一张绣凳上睡熟了,不料欧阳玉儿话声才落,光影徽闪,那盏灯竟然自动熄灭了。
灯熄之后,月光更盛,欧阳玉儿全身沐浴在月色下,仍未发觉情形有异,长吁一声,又道:“去替我焚一炉香,顺便把房里的琵琶也取来。”
过了一会,却不闻回应,欧阳玉儿扭头返顾,这才看见小丫环早就睡热了。
她不期心中一动,凝目向楼中扫了一遭,并无可疑之处,暗想:“灯火熄灭,也可能是凑巧被风吹熄的,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于是,移步进楼,将鹃儿轻轻拍醒,吩咐临窗设了桌案,焚香理弦,低头捻弹起来。
一曲未毕,楼下忽然有人低问道:“五妹还没有睡?”
欧阳玉儿住弦应道:“是啊!下面可是大姐?”
檐前人影疾闪,紫燕浑身劲装一翟登楼,含笑问道:“都快四更了,怎么不去睡觉?还在这儿对月焚香理弦?”
欧阳玉儿幽幽道:“不知道为什么,今夜心绪总不宁静,睡不着,所以在这儿坐坐。”
微顿,又道:“大姐太辛苦了,夜间已增派警戒弟子,又何须夜亲自巡视呢?”
紫燕徽微一笑,道:“自从桑公子来此揭发了于寿臣的事,宫中安全堪虑,不能不谨慎些。”
欧阳玉儿道:“既然于寿臣阴谋已败,蓝衫特卫队也清理过了,应该不会再发生意外了!”
紫燕摇摇头,道:“内贼虽除,外敌犹在,仍然不能大意。”
说着,目光迅速一转,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就拿今夜来说,可能已有高手潜入,五妹务必警觉一些。”
欧阳玉儿骇然一惊,急道:“当真?”
紫燕肃然颔首,道:“我刚才巡视后山附近,发现一名守望弟子被人点了昏睡穴,但一路查看,又没有其他痕迹可寻,宫内弟子亦未遭遇意外,所以未曾惊动全宫……”
欧阳玉儿惊问道:“那名被点睡穴的弟子,有没有发现来人?”
紫燕摇头道:“没有,据说是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儿。”
欧阳玉儿道:“后山布署不止一人,难道别人也未查觉?”
紫燕道:“据我猜测,来人可能已潜入宫内,也可能见戒备太严,已经知难而退了,不过,当心一些总不会错。”
欧阳玉儿忽然想到刚才灯火自灭的怪事,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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