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静静头也不回,在床上道:“我不想见任何人。”
莫应龙道:“小静,我们是陶老哥的兄弟。”
陶静静怒声道:“我爹早就死了,他也没兄弟,你们别来烦我。”
李笑天道:“这是什么话?陶老哥嫂对我们恩深如海,我们是来救你的。”
林忠文一怔道:“李大叔,你……”
莫应龙伸手一指,点在他脑后玉枕穴上,林忠文应指而倒,跳到栅栏前面道:“小静,快起来,跟我们出去。”
陶静静却动也不动地道:“干嘛要出去?”
“你这孩子,后天要开审判大会了,你就是死路一条。”
“那是我命该如此,祸是我闯的。”
莫应龙忽然转为狞笑道:“好,小静,你也知道你是难逃一死了,不过我们念在陶老哥的一番交情,不忍叫你落在回人手中五马分尸而死,今天就先送你上路了。”
他抖手射出两点寒星,噗噗两响,却射中在陶静静的后脑上,陶静静的身子一抖就不动了。
莫应龙朝李笑天看了一眼道:“得手了,闯出去吧!”
李笑天道:“等一下,确定了再说。”
莫应龙冷笑道:“两枚蚀骨弹都击中头部,立刻就可以化为汁水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床上的陶静静头部冒出一股气雾,那一颗脑袋慢慢地扁了下去,只剩下一团乱发。
李笑天微感骇然地道:“这玩意真毒。”
莫应龙也摇摇头道:“这是洪大全从索伦贝子那儿要来的,据说是出自大内秘制,跟血滴子内部用的药是同一成份,可惜只有两颗,若是多弄几颗做暗器,就可以横行天下了。”
李笑天道:“横行天下没我们的份儿,连洪大全都挨不上边儿,我只希望我们这两个分堂主不会落空。”
莫应龙道:“那绝对没问题,陶静静毁了,后天他们交不出人,哈山不会放过他们,等他们双方拚得两败俱伤时,我们再出头收拾残局,这两处分堂一定是我们的。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拉出腰间的长刀,轻手轻脚向外闯去,快到门口时,他们加快了脚步,急冲而出。
不过出了门之后,他们就怔住了,因为门外围满了人,形成一个半圆,强弓劲弩,都对准了他们。
灯笼火把,一下子全亮了起来。
陈大忠,牛本初和沐世光三位分堂主脸色铁青地当面而立,莫应龙硬着上前道:“三位大哥……”
牛本初厉声道:“住口,不要叫我大哥,牛某没有你们这种好兄弟。”
莫应龙道:“大哥,这是什么话?我们一直忠心追随您,虽然今天私来探监不对,但是想到已故的陶大哥……”
牛本初冷笑道:“你们真是来探监的吗?”
李笑天顿了一顿才道:“不,我们是来杀死小静的。”
他居然一口坦承了,牛本初倒是微怔,李笑天道:“小静所捅的漏子太大,谁也救不了她,若是把她交给回人处置,一定是五马分尸的惨刑,陶老哥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们不忍心见一个女孩子当众受此惨刑,只好先杀了她。”
牛本初沉声道:“很好,杀了她倒不为过,可是你们连尸体也毁了,那又是怎么说呢?”
沐世光道:“那间石牢是我们特别设置的,你们在里面的行动,外面都清清楚楚。”
李笑天道:“你们看见了也好。不错,我们毁了尸,如果不如此,我们少不得也要将尸体交出去,照胡人的习惯,分尸之刑仍是难免,不如彻底的毁了。”
他倒是颇善於言词,牛本初叫道:“你把尸体也毁了,我们又怎么对人交代呢?”
“人都死了,告诉他们,我们已经把凶手处置了,爱信不信是他们的事,我们虽是为了息事宁人,但也不能太委屈自己。如果处处都要受气,倒不如回到关内去做清廷的顺民了,何必要在边塞地方挨这份寂寞孤单?”
他果然能说会道,有些人显然已经被说动了。
忽然一个人从旁边走了出来道:“两位叔叔说得都对,处置也无所不当。”
那是白素娟,大家一起躬身见礼后,牛本初道:“大小姐,他们分明是别有用心。”
白素娟笑笑道:“牛叔叔,不能这么说,凡事要讲证据和道理,他们的道理还站得住,倒不能说他们的错。”
李笑天道:“多谢大小姐明鉴。”
白素娟一笑道:“二位叔叔对我这个会主的身份,不知道是否还支持?”
莫应龙忙道:“属下对大小姐是十分拥护的。”
自素娟转向李笑天道:“李叔叔呢?”
“属下也是一样。”
白素娟道:“这就好,把陶静静关在这儿是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探视也是我的命令,二位硬行闯过警卫,是不是存心抗命呢?”
莫应龙忙道:“属下寻死有当,但有下情可禀。”
白素娟脸色一沉道:“陶静静犯了错,连我这个会主都只能加以拘禁,等候公决,二位却擅加处置了,这两项罪名在会规上该是何种处分呢?沐叔叔,你是执掌刑堂的,请你告诉大家一声。”
沐世光大声道:“凡本会弟子犯此二条之一者,必死无赦!”
犯一条就是死刑,更何况两项俱犯,李笑天和莫应龙这才发现白素娟的厉害处,她故意避重就轻,却将他们引向了死亡的陷阱,不觉呆住了。
白素娟一叹道:“假如二位叔叔真是为了所说的理由,还是情有可原的。只可惜二位真正的杀人原因却是受了洪大全的指使,存心要挑起回人与本会的冲突。使本会溃散,然后进入二位的掌握。”
李笑天立刻道:“大小姐,这可不能随便诬赖人的。”
白素娟道:“我绝不诬赖你们,因为我有证据,人证物证俱全,推上来。”
旁边有两名青年押着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人过来,白素娟道:“这人名叫钱四,是洪大全派来的奸细。今天下午,他跟你们在一品香茶楼悄悄的会面,递给你们一个信封,信封中装着洪大全给你们的指示与两颗蚀骨弹,要你们暗杀陶静静;另外还有一丝派令,则是清廷特使索伦贝子所写,委派李笑天为莎车县令,莫应龙为尉犁县令;另外则是洪大全的手书派令,派你们担任红灯会第八第九两处分堂的堂主……”
一个青年汉子手中执着两个大信封,里面抖出了一大堆的文件,白素娟道:“这是从你们的房中搜出来的,钱四也完全招供了,你们今天的行动,完全在我的预料中,现在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牛本初叫道:“你们这两个王八蛋,本座早就知道你们靠不住了,也早就报请大小姐处置,所以大小姐才叫我把你们带来,让你们自行败露,现在证据确实,你们再也赖不掉了。”
莫应龙看到那些证据和钱四,惨笑一声,朝李笑天道:“老李,咱们栽了!白素娟这丫头太厉害,早就安排好一个陷阱在等我们了。”
李笑天也苦笑一声道:“不错,不过我们总算也做成了一件事,杀了陶静静毁了她的尸,后天的审判会上,他们交不出陶静静,仍然免不了覆亡的命运。”
白素娟平静地道:“二位是为洪大全建了大功,只可惜你们白忙了一场,无法去向洪大全邀功讨赏了。”
那两个人闻言脸色一变,相对无言,片刻后李笑天才道:“莫兄,看来只有走上我们的第三条路了。”
莫应龙的神色有点凄惨道:“是的,这是唯一可走的路了,只是小弟有点不放心,那洪大全是否能言而有信。”
李笑天道:“小弟也不放心他,但除了信任他之外,似乎已别无选择。”
两个人抽出了腰刀,大家以为他们想突围逃走,都加紧了戒备,牛本初怒声喝道:“你们这两个混帐,还敢动手抵抗,莫非想罪上加罪吗?”
莫应龙惨笑一声道:“牛大哥,很抱歉,我们犯了错,只有一死以谢,但念在兄弟一场,我们也劝你一声,朝廷已经找上你们,回人也不会放过你们,这点基业反正是留不住了,让给洪大全算了。”
牛本初厉声道:“住口!你们这两个判徒,还敢妖言惑众,杀!”
李笑天和莫应龙两人举起了刀,却不是与人对搏,竟是双双对砍;莫应龙一刀砍掉了李笑天的脑袋,李笑天出刀虽慢,但锋刃由莫应龙的喉间划过,两个人同时倒地死去,这番举动将大家惊得呆了。
牛本初厉声道:“这两个叛徒以为一死可以逃过刑罚了,活罪虽了,死罪难逃,大小姐,属下请求分尸。”
他抽出刀来,上前就要执行,沐世光沉声道:“老牛,大小姐还没有答允你。”
牛本初一怔停住了,朝白素娟一躬身道:“大小姐,请恕属下冒昧,乞求赐准属下分尸之请。”
白素娟却惨然一叹道:“牛叔叔,同门相残是最悲痛的事,他们既然以死谢罪,似乎也够了。好好收拾他们吧!把遗体交给他们的家人,予以厚恤。”
牛本初道:“他们没有家人。”
白素娟微怔道:“没有家人,这怎么可能呢?”
牛本初道:“他们是在陶大哥手下被提拔起来的,做事很卖力,很得陶大哥的器重,所以一直提拔到副手的位子,但他们的确没有成家。”
白素娟道:“他们临死前的对话,似乎洪大全抓住了他们的弱点,很可能就是以他们的家人为胁,若是他们没有后顾之忧,这一死就太没道理了。”
沐世光道:“老牛,你交来的资料中,说有弟兄们密告他们帐目不清,侵吞了大笔的公款,若他们是一对老光棍,攒下银子又有什么用?”
陈大忠也道:“他们是负责采购货物的,每年有一半的时间要来往兰州和内地,很可能在内地悄悄地置了家小,所以才会侵吞公款。”
牛本初想了一下道:“大有可能,每次他们出去采购货物,总要耽误一下行期,在内地多留几天。到了内地之后,他们也总是推托要接洽事务,把随行的门下撇开,单独地行动几天……”
白素娟道:“牛叔叔,这种情形你不加干预吗?”
牛本初道:“边塞生活荒凉苦闷,弟兄们到了内地,挥霍排遣一下的情形很普遍,属下也体谅到他们的苦闷,所以有时装糊涂一下。”
白素娟深深一叹道:“牛叔叔,这是很危险的事,我这次出塞,也经过兰州,知道我们红灯会的弟兄在那儿生活得很奢侈,秦楼楚馆,犬马声色的场合,都把他们当豪客,尤其是最近几年来,兰州城中增多了十几家妓院,听说是专做咱们红灯会的生意……”
牛本初道:“这个属下也有所闻,但据知都是洪大全手下的人光顾的多,他们那边的事,属下也不便管。”
白素娟道:“色与赌两者,每为盗乱之源,以后我们对派往内地贩货的门人弟子,行为当加注意一点,我不要求他们做圣人,偶而逢场作戏,固不必苛求,但一旦沉迷其中,就易为奸人所用而堕落了。”
牛本初道:“是的,属下督导不周,自请处分。”
“牛叔叔,你说这话是存心拆我的台,事情发生了,我们大家都有责任,现在不是处分谁的问题,重要的是如何弥补缺失,度过难关。”
牛本初苦着脸道:“可是这两个混球杀死了小静,好像还毁了尸,我们后天要怎么办呢?”
白素娟却平静地道:“我们进去再商量办法吧!”
她只邀了沐世光、牛本初和陈大忠来到里面,刚好林忠文被人救醒了过来,见了他们,羞惭地道:“大小姐,沐大叔,小的警卫不力……”
白素娟一笑道:“忠文,你带人进去是我的指示,你做得很好,怎么会有过错呢?”
“可是他们杀死了表小姐,而且还毁了尸。”
白素娟道:“那已经不是你的错了,现在我们要在里面商量重要的事情,你再出来守好门,这次可不能再放任何人进来了。假如有什么紧急事故,你也不可以进来,可以用紧急暗号通知我们,你记得吗?”
林忠文道:“记得,敲锣,五响一通,以次递减。”
“对了,敲锣的事必须你自己执行,那面锣是特制的,声响很特别,这样就不会混淆了,锣带在身边吗?”
“带着,属下知道事关重大,随时都贴身带着。”
“好极了!这次可要特别慎重了,有变立刻报警,我们商谈的内容十分重要,绝不能泄之於外。”
林忠文凝重地答应了,等他出去后,白素娟栓死了门户,再重新回到那间地牢内,来到陶静静所关的那间牢房前,她取出钥匙开了门,又到床前揭开被窝,里面是一具新化的白骨残骸,牛本初又悲又怒地道:“想起那两个王八羔子就恨,小静的一条命白白地送在他们手上……”
说着已跪了下去,白素娟忙拉住道:“牛叔叔,这是干什么?她可当不起!”
“怎么当不起,那两个王八蛋是老牛的手下,小静的死,老牛也有责任。”
白素娟道:“责任该是我的,钱四和孙七早已被我们逮住了,洪大全的阴谋也问了出来,假如不能好好保护静表妹,是我的疏忽了。”
牛本初道:“怎么,你早就捉住钱四了?”
“不止是钱四,还有一个叫孙七的家伙。他们潜入汉城,跟莫应龙和李天笑悄悄连络,早就在我们的监视中,所以那两个人私闯石牢,早在预料之中。”
牛本初愕然道:“大小姐,既然你早知道他们要加害小静,为什么还要让他们得手呢?”
沫世光忍不住道:“老牛,你能不能多用点脑筋,大小姐是何等智慧,已经知道了对方阴谋,还能叫他们得手?”
“啊!你是说小静没死?”
“当然没有死,否则咱们那有这么轻松。”
“那这具尸体是谁的?”
“是那个叫孙七的家伙。”
牛木初又愕了一阵,才哈哈大笑道:“大小姐,你真高明,安排下了这一手,事情发生后,老牛心中是有点埋怨你对小静的保护不够力,明知道洪大全必然会来这一手,说什么也该对小静严加保护的。”
白素娟一叹道:“所以我才要把表妹关起来,她始终不相信洪大全能暗算她,若是由着她的性子到处乱跑,这下子岂不是把命给送掉了,表妹,你可以出来了。”
床板被抬了起来,原来底下还有一个暗格;有石级通下去,下面居然是另一间石室,陶静静由底下走了出来,见了牛陈二人,弯腰作礼,低低地叫了一声。
牛本初兴奋地道:“小静,你没事就好,否则牛叔叔就要自己抹脖子了。真没想到那两个王八蛋有这么大的狗胆,丧尽天良,想当年陶老哥对他们是何等提拔……”
陶静静眼中垂着泪,低声道:“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对我下手,小的时候他们还常抱我上街去玩……”
沐世光却道:“就是这种人最不可信。他们对陶大哥太巴结了,若说是兄弟的感情,他们对其他人又不是如此神气活现,一副小人嘴脸。”
牛本初低声叹道:“我也知道,但我接任时,他们已经是副分堂主了,而且在职分上表现还不错,我也不便撤换他们。
陶静静道:“我知道,我们陶家人一向就做不好事情。”
牛本初连忙道:“小静,我不是这个意思,陶老哥嫂为人是没话说。”
陶静静道:“为人还可以,做事就不行。我们知人不明,常用小人,意气用事。”
沐世光庄重地道:“小静,现在是谈论事情,你既然提出来,我就老实地说一句,在陶老哥手中,第八分堂的人事最糟,多亏老哥接下来整顿了一番,才像个样子,陶老哥的确不是独当一面的才具,你也是一样,你为了一时不忿,杀了哈都,惹下了多大的漏子,你还要使性子。”
陶静静怒道:“我一人做事一人担。”
沫世光道:“你担不了,人家不是冲着你一个人,是针对着整个红灯会,你的行为影响到几千人的生死。”
陶静静叫道:“了不起把我交出去五马分尸而已。”
沐世光沉声道:“先是你杀死哈都一个人,五马分尸是可以解决了,可是那天动手的不止你一个人,另外还有六个人被杀了,那是我红灯会下弟兄动手的,你是不是也要把那十几个弟兄交出去。”
白素娟皱眉道:“沐叔叔……”
沐世光道:“大小姐,我事后调查过了,那天固然是哈都不对,但小静却是故意生事;人家在包厢中,她坐在楼梯口,哈都派两个人来架她进去,以她的身手,人家绝对无法胁制她的,她是故意被人架进去生事的,如果罗爷不先来警告,倒还可以原谅她,她听见了罗爷的警告,还要如此,这分明是存心挑起战端。”
白素娟痛苦地道:“我知道。”
沐世光道:“大小姐既然知道,就不必替她辩解了。”
白素娟道:“我不是要为谁辩解,洪大全是存心唆使哈都来生事,不找上表妹,也会找上别人;这根本是敌人的一项阴谋,我们要针对的是问题的症结。
沐世光这才不响了,白素娟又道:“表妹是我带来的,对她的一切,我完全负责,各位叔叔若是尊重我的职权,就交给我来处置,否则就请你们把我跟表妹一起抓起来,随你们处置。”
沫世光大感意外地道:“大小姐这么一说,属下等就无地自容了。”
白素娟目中泪光闪烁,哽咽着道:“外有强敌。我们自己万万不可再闹内乱了!”
沐世光低下了头道:“属下冒昧,请大小姐原谅。”
白素娟摇摇头:“表妹来此的消息,请各位暂守秘密,这样至少在大会之前,对方不会再闹事了,一切等大会时再解决吧!”
沐世光等三个人默然无言退出,白素娟这才对陶静静道:“表妹,你从底下可以通到我的房间,如果你要离开,今天晚上是最好的机会。”
“我离开,跑到那儿去??南路是洪大全的天下,北路是七八两处分堂,人人都认得我。”
“认得你未必会留难你,只要你小心一点,进了玉门之后,就没人再会注意你了。你在此地杀了人是事实,假如到了大会上,我不一定就能庇护你了。”
“我走了,你又怎么办?”
“不怎么办!实话实说,告诉他们你已经离开了,杀人虽是你的错,但你受欺负也是事实。在大漠上,欺凌妇女是死罪,我们可以据理力争,这几天我跟一些回部的王公接触过,他们对准噶尔部本就不太和,都表示了支持我们,所以这一仗可能打不起来。”
“既然他们都支持我们,那我就不必走了。”
“我只是说有此可能而已,却也没有十分把握,你也可以看得出,你在这儿,沐叔叔已经不太支持你了,到时候……”
陶静静冷笑道:“正因为他们不支持我,所以我才不走,要走也得把事情摆平了走,我不领这份情,更不能让人说我是闯了祸逃走的,陶家的女儿不做这种丢人的事。”
看她又闹上了别扭了,白素娟也只有叹口气道:“不走也好,反正有我一条命陪着你,要死大家一起死。”
“表姐。祸是我闯的,关你什么事?”
白素娟又叹了一口气道:“表妹!看来你真是不懂事,这不是你在家乡的时候,行动只於一身。你是红灯会的人,你的任何行动,我这红灯会主都有责壬。老实说,后天的大会上,你在不在都没关系,人家找的也不是你,而是我这个负责的人。”
“任何一个弟子闯了祸,会主都要负责。”
“是的,我都有责任。如果对方坚持要偿命的话,第一个要的就是我的命。”
“这太不公平了吧!”
“世上本没有公平的事,我在会中没有丝毫建树,却能膺任会主,就是因为我负起了爹所遗下的责任,你只羡慕我坐享其成,一到塞上就能发号施令,掌生杀之大权,却没有看到我所负责任的沉重。”
“这么说来,这个会主没什么干头。”
“那要看你如何去干了,如果你只想享受权利而不肯负责的话,会主是很有干头的。如果你要善尽其责,这副担子就沉重得很,只是我非干不可而已。”
陶静静也沉默了,她一直对这个表姐有点不服气,因为白秦娟处处压着她。不管在什么地方,总是掩尽了她的光芒,处处受到别人的尊敬。
本来,她以为白素娟只是运气好,有个做总堂主的父亲,现在才知道,白素娟在很多地方是比她强出很多。
口口口口口口
叶尔羌河畔,庐幕连天,战马成群,人头如潮涌,汉回两城的人都出动了,红灯会的弟子们一色素布打扮。腰中系着一条红色的腰巾,回人们则穿着自己本部的传统服装,五光十笆,亮丽耀目。
哈山王公的准葛尔部是人数最多的。约占了有三分之一的人数。在一大堆五光十色的服色中特别显目,也只有他们是全副武装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杀气,对着红灯会的弟子怒目瞪视着,好像战火随时都可以点燃。
战鼓咚咚地敲着,突然节奏加快起来,而且号角也呜呜地吹奏起来,大会开始了。
首先是仲裁人登席,那是由回部的各王公们组成的;其间也有部份汉人,包括莎车县的县令在内。
照理说,他是一地的首长,席次该在正中才是;可是他却被安排在边头上坐着,可见大家都没当他一回事。
哈山王公带了一部份的人在仲裁席的左首坐定。一脸的愤色,红灯会中的白素娟则领着陶静静和三位分堂主,坐在右边的席次上。
大家都坐定后,由最年长的吐鲁蕃王公穆尔为主,起立宣布大会开始,哈山王公即提出了控诉,说他的儿子哈都在汉城中被红灯会的人杀死,要求惩凶。
他还提出两名证人,是那天在决斗中突围逃出的生还者,他们说哈都是认识陶静静的,在酒楼上遇到了陶静静,礼貌地邀她过去同席,后来为了敬酒的问题起了争执,陶静静即时拔出腰间的匕首,刺进了哈都的胸膛,然后又跟哈都的人展开打斗,陶静静又杀死了两个人后红灯会的人一拥而进,再度杀死了四个人,只有这两人力战得脱!
白素娟一直冷冷地听着,轮到他盘问证人时,她只问了一个问题,“你们是不是清廷特使索伦贝子手下的护卫?”
那两个人似乎怔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哈山王公立刻抗议道:“这个问题与证人无关。”
白素娟道:“有关系,索伦贝子这个特使是朝廷派来专为对付我们的,因为他们的证词中跟事实略有不符,所以我才要追究他们的身份,看他们的证词是否可信。”
主裁的穆尔王公点点头:“哈山王公,这两个证人的身份问题是很重要,请你回答。”
哈山王公只有道:“不错,他们是索伦贝子的护卫。索伦贝子在回城作客,是兄弟的贵宾,小儿也跟他们交成了朋友,才招待他们到汉城游览。”
穆尔道:“我们仅为了解他们的身份,其他的我们不管。白会主,现在请你提出证人以及答辩!”
白素娟道:“我的表妹陶静静是被他们在座上强行绑架过去的,我也有两位证人。”
她请出了两个中年人,却是在汉城开设杂货铺的马如龙和马如虎兄弟。
这兄弟两人都是汉人,却信了回教,而且都娶了维吾尔的女人做老婆。他们做证说是那天在楼上要请另外一些客人,确实看见是两个男人,架着陶静静进去的,没多久就听见了陶静静的叫骂声以及哈都轻薄的调笑声,最后则是惊叫声,打斗声,然后看见陶静静拿着兵器冲出来,在楼厅中被追上围斗,最后则是红灯会的人一哄而上。
穆尔王公沉声问道:“马如龙、马如虎,你们说的都是真话吗?”
哈山王公道:“他们在汉城中开设杂货店,全靠着红灯会赚钱,他们的证词不足取信。”
马如龙抗言道:“小的兄弟都是真主阿拉的子民,我们敢对着可兰经发誓,所言句句属实。”
哈山王公道:“不可信。”
马如龙怒声道:“哈山王公,我们已经对着可兰经发誓了,你还要怀疑我们,这是对真主的侮辱,我们为了要贯彻对真主的信仰,要求与你决斗。”
穆尔道:“马如龙兄弟,哈山王公对可兰经怀疑,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了,你们先等一下!”
他满脸正色地对哈山王公道:“哈山王公,除非你立刻向马家兄弟道歉,收回你所说的话,否则所有草原上的弟兄,都要向你申讨不敬真主的罪了。”
哈山怒声道:“什么?你要叫我向一个汉狗道歉?”
白素娟立刻怒声道:“哈山,汉人不是狗,你立刻收回那个称呼,而且向我们道歉。”
哈山怒声叫道:“笑话,本王绝不收回那句话,而且再说一句,汉人都是汉狗,穆尔王公,这个汉狗的婆娘杀死了我的儿子,你们该判决她五马分尸的大罪。”
穆尔王公却沉声道:“草原上的弟兄听着,哈山不敬可兰经,冒犯真主,我们该怎么办?”
底下已经是一片怒喊道:“打!把他拖下来,用石块打死他!”底下起了一片闹声。哈山怒叫道:“谁敢!本王是准噶尔的王公。”
穆尔用手压庄了底下的喧哗,然后沉着脸道:“哈山,你这种态度,我们已经无法把你当作弟兄,现在我们退出审判!”
哈山怒吼道:“你退出好了,你们反正也做不出公平的裁判,我儿子的血债我自己来取偿!儿郎们,把那个汉狗婆娘拖过来。”
他一连几声汉狗,早已把红灯会的人叫得发了火,所以十几个准噶尔人吼叫着要冲过来时,所有红灯会的弟兄都已经兵刃出鞘,列阵以待。
哈山继续怒叫着要冲出来,忽然人群中冲出了十来名回人,领头一个汉子叫道:“准噶尔部的弟兄们退下去。”
那些回人一见这个汉子都怔住了,立刻跪了下去,磕头在地道:“参见大汗!”
原来这汉子正是准噶尔的汗者沙哈拉,他摆了摆手,带了十几个人一齐走到仲裁席下,首先朝穆尔王公一恭身道:“穆尔老王爷,本王首先为哈山的言行道歉!”
哈山也大叫道:“大汗,你来得正好。你哈都表弟被一个汉婆娘杀死了,你要为他作主呀!”
沙哈拉沉声道:“我会处理的,你少说话。”
然后他面向大众,朗声宣布道:“本王以准噶尔大汗的身份,正式宣布取消哈山的王公名份,而且也同时逐出本部,没收他在本部的一切土地和财产。”
底下一阵喧哗,谁都没想到他会作出这样的宣布,哈山尤其感到意外,苍白着脸,厉声大叫道:“沙哈拉,你凭什么作此宣布?”
沙哈拉沉静地道:“凭我是现在的大汗。哈山,本部大汗在重大事件上,有裁决之权,这就是本王的裁决,同时本王也要宣告一声,哈山是本部放逐的人,我回族弟兄如果加以收容,就是要与本部作对了,本部将不辞一战。”
哈山王公的人缘本就不佳,因此也没有人为他声援,只有哈山自己不死心,大声叫道:
“放逐一位王公,没有这么容易,你必须透过全族长老的同意。”
沙哈拉道:“本王在来此之前,已经召集了本部全体长老,这就是大会的决议,由本王向回族弟兄各邦作正式的宣布。”
沙哈拉汗这就在怀中取出一张牛皮,展开了之后道:“这是全体长老大会的决议,上面有每一位长老的签名和钤记,你可以派人过来看一遍。”
哈山王公知道这一封决议书绝不会假,他像是一头斗败的公鸡般地挣扎吼道:“原因呢?
放逐我的原因是什么?”
沙哈拉冷冷地道:“原因当然有,但是本王不必告诉你,因为你已受放逐,没有资格再向本王问话了,本王倒是有几句话,要告诉你背后的主子,索伦贝子,你该站出来了,别等本王把你揪出来……”
其实索伦贝子那一伙人都在哈山那边的帐篷里,沙哈拉对着帐篷说话,他也藏不住了,现身出来道:“本爵在此,大汗有何见教?”
沙哈拉冷冷地道:“贝子,你这个特使居然管到塞外回部的家务事了,是令尊忠亲王的私自行动呢?还是大清国皇帝的意思?”
索伦贝子一怔道:“大汗这话本爵不懂。”
沙哈拉冷笑道:“你不必赖,本王调查得很清楚,你拉拢了本部王公哈山,想以大清朝廷为后台,帮助他在本部夺权,取代本王的汗泣,这是谁的意思?”
索伦贝子忙道:“没有的事,本爵来到塞上是另有公务,因为哈山王公跟家父是素识,才在他这儿作客……”
沙哈拉冷笑道:“你不承认没关系,反正本王已经取得了证据,忠亲王给哈山的私函以及你们所订的合约,都已经到了本王的手中。本王已经派遣专使,带了那些证据,向大清皇帝理论去了,是非到时自有公断,本王也不怕你们一手遮天,本王只告诉你一句话,你们要对付红灯会,那是你们的私务,可别把回部给扯了进来,更别想干扰到我们回部的家务,现在本王宣布你是不受欢迎的人,限你在十天之内,离开回疆。”
索伦贝子忙道:“慢来,这是我大清疆域,你凭什么不让我在这儿留下?”
沙哈拉冷笑道:“贝子别忘了,我们虽然向大清皇帝纳贡为藩属,却也有明文约定,回疆的事我们有自主之权,本王已经宣布过,十天之内要你离开,你如果不相信,就不妨试着留下看看,本王将以十万铁骑取你之命。”
说完他又一挥手道:“今日之会,到此结束,有开罪各位回族弟兄之处,本王敬致歉意。”
哈山声嘶力竭地叫道:“我儿子被杀的事呢?”
沙哈拉冷冷地道:“你自己去想办法吧!你已经为本部所放逐,回部兄弟是不会再管你的事,你不妨去向莎车县申告去。”
莎车县令立刻站起来道:“这个本县管不到,因为哈山是回人,木县於律不管回人纠纷。”
哈山可怜兮兮地道:“贝勒爷,你可要为我作主。”
索伦贝子略一沉思道:“沙哈拉汗说家父给你的私函和我们的草约都到了他的手中,是否有这回子事?”
哈山结结巴巴地道:“这不晓得,老朽不懂得文字,都是由第五个小妾玛娜保管的。”
沙哈拉冷冷地道:“玛娜是本王的人,派在你身边做工作的,所以那些文件都到了本王手中。”
案伦贝子叹了口气道:“哈山,你实在是根扶不起的草绳。你在我面前吹嘘你在准噶尔有一半的影响力,可是那些长老们却共除掉你的王公,把你放逐了出来,你居然连消息都不知道?本爵选上你来台作,实在是个大错误,现在本爵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了,实在管不了你的事。”
“那我的儿子就白死了?”
案伦贝子沉声道:“你那个儿子倚仗你的势力,胡作非为,无恶不作,实在也该死了!
这次是他自己作死,冒犯人家良家妇女,犯了大忌,死了的确是白死。”
哈山不料到案伦贝子说翻脸就翻脸,扔下了这一番话,两眼直翻,一口气透不过来,昏了过去。
索伦贝子又沉声道:“沙哈拉汗,本爵知道你走通了恭亲王的门路,处处跟家父过不去,但是本爵也警告你一声,家父现在执掌全国密探,权盖天下……”
沙哈拉勃然道:“索伦贝子是在向本王示威?”
案伦贝子道:“我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别跟家父作对,否则你会后悔的。”
沙哈拉怒声道:“滚!给你十天时间,你给我滚回玉门关去,否则你也看看,本王敢不敢杀了你?”
这个沙漠上的硬汉是绝不受威胁的,他这么一发横,底下的那些回民大感兴奋,大声地为他喝采欢呼。
沙哈拉汗得意地一笑道:“索伦贝子,不管你们父子在朝中掌了多大的权,塞外可是我回教弟兄的天下。你们的皇帝如果还讲道理,大家可以客客气气地相处下去,否则木王就要联合所有的回民弟兄去跟他讲讲道理了。”
索伦贝子见到群情激昂,一时也不敢跟他再僵持了,忍气吞声地回到了帐篷里去了。
哈山被逐出了准噶尔部,王公的地位也被取消了,他的儿子哈都被杀的事件也就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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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白素娟在叶尔羌河边上,单独见到了罗奇,她很兴奋地道:“罗大哥,前两天你在那里……”
“我在沙哈拉的帐幕中。”
“什么??你躲在他的帐篷里?我正在奇怪,你怎么不管我们了呢?他是你去搬来的吗?”
“不,他是自己悄悄地来的,他跟恭亲王的关系很好,忠亲王想在回疆扩展势力,找上了哈山王公,暗中支持哈山在准噶尔夺权,沙哈拉为了保护他的汗泣,跟着来应变的,我再帮了他一点忙,所以他才会大力地支持你们,使那次大会开不成,否则黑妞儿至少要为哈都偿命的,你们也是的,我已经警告过你们了,怎么还是闹了开来呢?”
白素娟苦笑一声,罗奇又道:“忠亲王给哈山的那些信函手札是我帮他偷到手的,拿了那些证据,他派了个专使到京去找恭亲王在皇帝面前告状,有恭亲王帮忙,忠亲王这次恐怕会倒大楣,所以那个索伦贝子也急急地赶回去,一时没有精神来对付你们了。”
“谢谢你,罗大哥,我知道一定是你大力帮忙,否则事情不会那么容易解决的。”
罗奇叹了口气道:“这次是运气好,牵上了准噶尔部的夺权事件,否则我也无能为力,因此我希望你,最好能把黑妞儿送走,她留在这儿只会捣蛋。”
“是的,这次事件后,红灯会中三位分堂主对她都十分不满,我想她自己也感觉到耽不下去了。”
罗奇道:“黑妞儿的脾气很倔,你们要硬赶她走,恐怕会激起她的反感,做出些很麻烦的事。”
“是的,我担心也是这个。红灯会中新起的一代,跟老一辈的在思想和行事上都已有点距离,现在那些年轻的弟子们都很拥戴她。”
罗奇道:“所以你要谨慎处理,明天我要走了,如果再发生什么事,我恐怕无法再帮忙了。”
“什么?罗大哥要走了?”
“是的,浪子是没有根的,我注定是要四处流浪的。这次是准噶尔的沙哈拉汗邀我到准部一行,他还有些事要求我帮忙,我欠了他一次人情,必须要答应他。”
“罗大哥,你是为了我们才欠他的情?”
“也不能这么说,我在塞上做浪子,总免不了要跟回人打交道,交几个回人领袖朋友,对我也有好处。”
“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到你呢?”
“很快,最长不会超过三个月,你放心,浪子绝不会错过一个美女的约会。”
白素娟只叫了一声“罗大哥”,就把娇躯缓缓地靠进他的怀中,这男女两人很奇特。他们以前没说过一句情话,但是一下子就彷佛突破了很多界限,似乎情谊极深。难道世上真有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回事,能够不藉语言互道倾慕,就缔下深厚的感情吗?
口口口口口口
陶静静骑着一匹骏马,奔驰在沙漠上,她的行囊中带了充份的水和干粮,这证明她计划着远行,可是她的行为却不像,因为她拚命地鞭策着跨下的马。
这头黑天虬本是她心爱的坐骑,也是塞上难得一见的骏马,在陶静静的急催下,像支箭般在沙漠中疾奔着,扬起了一蓬沙尘。
在大漠中是切忌如此催马疾行的,除非是在最紧急时逃命,否则谁也不会做这种跟自己过不去的事。前途茫茫,疾行最伤马,把马匹累倒不能动了,人可不能靠步行去度沙漠,马匹在大漠上就是生命的一部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