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名汉子神容冷漠,不苟言笑,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可是他们所采取的包围方式以及所占的位置,却表示出他们的内涵深沉,尤其是他们握兵器的姿势,几乎同出一辙,刀尖斜指地面,眼睛半开半闭,一付慵懒之态,好像都没有睡醒似的。
这使得司马青的警觉性陡地提高了,低声朝上官红道:“小红,这是一批久经训练的杀手,对付他们时要特别小心,不能以常情度之,他们一出手就是杀着。”
上官红也隐约地感觉到这七名汉子身上所透出的一股无形的杀气,神态凝重地道:“我知道,青哥,我们是怎么个打算,突围还是放手一搏。”
司马青摇摇头道:“都不是,我们就在这儿干耗着。”
这个答案使得上官红大惑不解,也使得陈三泰感到很意外,就是那被称为天风七英的七名汉子也微微一怔。
上官红眼睛看着司马青,想从他脸上找出他说这句话的真实性有多少,因为这简直是开玩笑,在敌人的窝里,在敌方的重围下,在一批杀手的逼迫下,要想争取生机,只有杀开一条血路,怎么能干耗下去呢?
但司马青的表情很认真,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上官红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青哥,我们在这儿干耗下去?”
司马青很镇定地道:“是的,我忽然想起这七位朋友的来历了,他们是江南一个神秘组织中的漏网之鱼,十年前,在浙东天目山,有一所叫无名堡的庄院,庄主叫公孙无名………”
上官红摇摇头道:“没听过这个人。”
“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以无名为名,就是不希望被人知道,而无名堡从事的工作也不希望被人知道,他们专干杀手的勾当,堡中养了一批无名杀手,武功很高,也很剽勇,从事狙杀,从不失手,无名堡杀人的代价很高,一共分三等,最高是黄金三千两,最低是一千两,视被杀者的身份而定,不过他们的信用很好,任何生意都敢接,浙东大豪闻人杰,金陵飞龙镖局的总镖头李龙飞,都是被仇家以一千两黄金的代价买动他们杀死的。”
上官红一怔道:“杀死这两个人,只是最低的价格,那么他们最高价格的,将是什么身份?”
司马青微笑道:“身价越高的越容易对付,无名堡只接受过一票三千两的生意,是一个盐商的大妇出价杀死一名青楼红妓。”
“这是什么规矩?”
“这就是无名堡的规矩,因为公孙无名本身很有钱,他开这行生意是为了兴趣,不是为了赚钱,被杀的对手武功越高,他的兴趣也高,他所养的杀手也是一样,无名堡的生意越做越大,杀死的人也越来越多,而且多半是有名的江湖人,终于被人探悉底蕴,江南武林道中联集了四十多名好手,围攻无名堡,却弄得锻羽而归,因为无名堡中的十三名杀手,个个都勇不可当。”
“那究竟是怎么才把他们击溃的呢?”
“说起来更有意思了,那四十多位高手几乎是江南侠义道上的精英了,居然在无名堡碰了个大钉子,实在没办法,向我师父求助,我师父听了叙述之后,拒绝了他们,却带了我一个人,乔装为一个商人,登门以一千两黄金,出价买取公孙无名的人头。”
“那他会接受吗?”
“公孙无名是个怪人,他欣然同意了,发动了他堡中十三名杀手,围攻他一个人,苦斗了半个时辰,有五个人突然退了下去,其余八个人仍然继续急玫,公孙无名杀死了两个人,到了将近一个时辰时,公孙无名斗志更盛,又杀死了两个,可是他在计时的沙漏到达一个时辰的刻度时,竟然停止了抵抗,听任一个杀手把他杀死了。”
“这是为了什么缘故?”
“为了信誉,无名堡的信誉,他收下了一千两黄金的代价,就必须要达成交易。”
“后来呢?”
“公孙无名一死,剩下四名杀手也都相当疲累,我跟师父上去杀死了两个,却放走了两个。”
“为什么,为什么要放走两个呢?”
“因为那两个人连举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决斗太烈,使脱了力。”
“不是的,不久之前他们还生气呼呼,勇猛异常,不过才一刹那的工夫,怎会软弱如此呢,但他们的情形确是如此,我师父精于医道,一把他们的脉象,才发现了其中奥秘,他们是受了一种药物的刺激,才变得勇猛非凡,这种药物性能很奇特,可以使人在突然之间将功力提高好几倍,但是最长只能维持到一个时辰,先前逃走的五个想是体质较弱,才半个时辰,已药力将尽,所以匆匆地走了,公孙无名也是想到时辰将尽,他们的药力快完了,更为无力杀死他了,因此才饮刀自绝的。”
“这实在是个怪人。”
司马青点点头道:“是的,公孙无名武学造诣之高,已至无人能及的境界,他说天下没有一个人能杀死他,所以才兴起那个怪念头,找了十三个资质最平庸的人,成立了那么一个杀手组织,目的就是向武林中人挑战,没想到我师父居然用那个方法杀了他,他对我师父十分尊敬,遗书中把他的武功以及制那种药丸的方法,还有无名堡的基业,全部送给我们。”
“那你们不是可以天下无敌了。”
司马青道:“没有,我师父又把他的武功秘笈以及方单烧了,把无名堡的藏金移作了赈济淮河水灾之用,把无名堡放了一把火,付之一炬,而且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因此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无名堡是如何消失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公孙无名的武功太邪,所以把他自己也引入了邪道,那些药方也太邪,我师父认为毁了的好,对活着的两名杀手,因为他们没有了药物的刺激,也不可能再为害了,所以放他们走了,因此无名杀手,一共有七个人没死。”
“就是这七个人?”
“是的,虽然那一天他们都是蒙着面罩,但是其中有两个人,一个被公孙无名削掉了半只耳朵,一个颈上被挑破了一条伤痕,我相信就是面前这两位。”
他指着面前的两个汉子,果然右边的一个左耳半缺,左边的一个颈上有一条剑痕。
上官红道:“他们怎么会被卫天风网罗了去呢?”
“这我就不知这了,他们可能也打听得卫天风虎子狼心,而且也怕江南武林道的追杀,所以躲到这儿来了。”
“他们没有了药物刺激,还能当杀手吗?”
司马青想了一下道:“公孙无名传给他们的武功招式还在,只是功力不足而已,可能他们中间有一两个有心人,偷偷地把那种药藏着一两颗,再行仿制,效用虽然此不上公孙无名所炼的,多少还有点用。”
陈三泰的神色很讶异地道:“司马青,这是你的猜测吗?”
“是的,我们进来时你们正在吃饭,如果他们不仗药物而能动手的话,在外面就把我们堵住了,他们匆匆跑到后面来,就是为了吞食药丸,你现身之后,如果早有存心要杀死我们,应该一见面就吩咐他们动手,可是你说了半天的话,话里有真有假,无非是在拖时间,等他们的药力行开,陈三泰,我没说错吗?”
陈三泰哈哈大笑道:“没有错,高明,高明,天风七英,的确就是无名堡的七杀手,他们投到卫庄主这儿来,卫庄主竭尽所能,为他们重新配制那种药,结果只能发挥一半的功效。”
“我想也是如此,如果他们能够完全发挥所能的话,卫天风就不必用手段了,就凭这七杀手,也能称霸于天下。”
“就这一半也够了,七剑联手,无人能敌。”
“你别唬我,无名杀手只能个别为战,没法子联上手的,我看过他们合攻公孙无名,也是一个个轮流出击,现在他们七人各据一方,也是证明他们只能单独应战。”
“就算是吧,就七个人封死了你们的退路也够了。”
“封了不多久,我就在这儿干耗着,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时辰,他们的药力一退,就连个废人都不如,我用一根手指也能点倒他们了。”
陈三泰怒道:“小子,你知道得太多了,绝不能放过你,上!上!”
他虽然叫了好几声,那七名汉子都没有动。
陈三泰怒不可遏地道:“你们是怎么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卫庄主养你们几年了,现在用得到你们时………”
那缺耳的汉子道:“陈老,我们的杀手无法对司马青主动攻击,因为他是唯一见过我们攻击公孙无名的人,也是唯一知道如何化解我们杀手的人。”
“清道人不是把公孙无名的武功秘笈烧掉了吗?他根本没有练过公孙无名的秘笈,怎么能制得了你们。”
“我们轮攻公孙无名达一个时辰之久,施出了一千多招杀手,解法只有一式,他在旁边一定看会了,他现在握剑的姿势就是解法的起手式。”
“你们是杀不死他了,如果让他出去,宣布你们在这里,昔日的仇家都会找来的。”
“我们知道,但是没有办法,我们上去就送死,陈老,我们投奔卫庄主是为求活命,不是来送命的,除非你先上去,引得他先动手,我们才有机会。”
“老夫先上?你们七剑齐发,岂不是连老夫也伤在内了。”
“陈老既然也怕死,为什么我们就该死呢?”
陈三泰被顶得没有办法,硬着头皮道:“好!老夫就先过去,你们小心点,………”
“陈老放心好了,我们尽量将剑势避开你,不过陈老千万留神,一定要把司马青的剑势移动了才行。”
陈三泰移身出剑,直冲过来,上官红却振腕抖剑,把他给封住了,陈三泰一连几次猛攻,都无法逼近到司马青身边,不禁急得发喊道:“你们怎么还没动手。”
“司马青的剑式没变,我们上来也没用。”
“再去叫两个人进来,迫攻司马青。”
“对不起,陈老,我们恐怕叫不动,这儿的人都知道,插进来就一定会伤在我们的剑下,没人肯来的,相信陈老自己也叫不动,这儿虽是陈老为主,但是大家的地位都差不多,谁也无权叫谁先去送命。”
陈三泰气得直发抖,却也无可奈何,忽地一咬牙,拚着肩上挨了上官红的一剑,欺身进来,长剑递向司马青的前心,这是一式拚命的杀着,司马青无法不理,长剑递了出去,把他的剑磕开了。
七名汉子身形急动,同时围了上来,七剑齐发,凌厉无匹,司马青想要回剑去封架已是不及,只得拚着自己一死,剑势反抖,把攻向上官红的两支剑磕开了,他自己却敞开门户,听任前面两支剑攻了进来。
这两支剑是缺耳与颈下有疤的两名汉子的,他们在七英中造诣最高,剑势也最厉,司马青自知必然难当一击,故而在架开来剑,救下上官红时,跟着把上官红往上一托,抛了起来-道:“快走。”
上官红是脱险了,可是她想到这是司马青拚死救她脱险,两腿一垫,落地反身,挺剑又想去拚命时,却又怔住了。
因为她看见缺耳疤颈两名汉子的长剑竟是扫向了一边陈三泰,把他斩为三截,司马青却安然无恙,怔立一边。
那七人都已收剑退后,缺耳汉子道:“司马大侠,昔日不杀之恩,今日报过了,如蒙成全,就请不要把我们是无名杀手的事,告知南北武林。”
司马青这才警觉过来道:“你们杀了陈三泰,还要留在这里。”
缺耳汉子道:“七剑齐发,在中间的人都要死的,不过司马大侠是唯一会解法的人,所以才被你冲出去了,我们除了此地之外,别无他处可去,二位请快走吧,恐怕有人会来了。”
司马青也听见有人的脚步声接近,一拉上官红,向外迎冲出去,看见来的是史文通与几个执剑的汉子,但他们发现地下横尸三截的陈三泰,又发现杀气腾腾的司马青与上官红,不敢拦阻,听任他们出门而去。
两匹马还拴在门口,两个人上了马,一言不发,直往前途奔去,走出十来里后,上官红道:“青哥,这是往邯郸去的路?”
“是的,我知道,北方我虽然没来过,可是大致的方向还能辨别,我们向西去,最大的一个城是邯郸!”
“可是我们上那儿去干吗呢?”
“什么也不干,只是因为那边没有人会堵着我们,较为安全,现在我们等于已经向卫天风下了战书,他也有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公开地狙杀我们了。”
“什么理由?我们又没有犯什么错失。”
“擅闯双泰镖局,杀死了陈三泰,这个理由足够了。”
“可是我们并没有杀死他,是他们的自己人杀了的。”
“不!小红,我们必须承认这件事,卫天风不会承认他养着昔日无名堡中的无名杀手,自然也不会承认陈三泰是死在他们手中的,我们本来是可以否认的,可是我们欠了那些杀手们的情,他们在可以杀死我们的情况下放了我们一马,反而杀死了陈三泰,因此我也答应了不把他们牵出来,就只有我们自己承担杀人的责任了。”
上官红想了一下道:“承认了也没关系,我本来就想宰了他,这家伙太可恶了,居然跟卫天风串通好了来对付我爹。”
司马青也一笑道:“不错!我们有足够杀死他的理由,那又为什么不承认呢,何况这件事对卫天风的影响也很大,至少可以把他假仁假义的面目揭穿开来,使大家都认识他的为人。”
上官红笑道:“卫天风的手段以及他的伪善真面目,很多人都知道,只是大家慑于他的势力,不敢揭穿而已。”
“也不尽然,卫天风并没有到了能一手遮天,控制整个北地武林的局面,否则他在你父亲的葬礼上,就可以公开地对付你了!他在你那样的屈辱下都不敢动手,可见他还没有能把握全局,而且所顾忌。”
“可是他现在掌握着一股相当大的实力,那些人都是四下分散的,在我爹的殡仪时,大家集中在一起,还能使他有所顾忌,等大家一分散,就会被他一个个地个别击破,终而完全受他的控制了。”
“这很可能,我相信那些名他也想到了,除了那些一已经准备倒向他的人,其余的人也一定会构思对策。”
“还有什么对策呢,唯一的办法就是大家团结起来,组成一股力量来跟他对抗了………”
“这虽然很不容易,但是并非全无可能。”
“不可能的,卫天风也不会让他们这么做。”
“江湖人都有个宁折不弯的臭脾气,卫天风如果真的采取强迫高压的手段,反而会引来更多反对他的人,那个老江湖不会这么做的。”
“他会怎么做呢?”
司马青一叹道:“天风堡财雄势大,就凭这两点已足够迫使大家低头了,他把昔日公孙无名手下的杀手收容过来,我已经想到他的作法了,这是一种很厉害而又稳妥的手法。”
“青哥,究竟是什么方法,你说话不要绕圈子好不好?”
“袭断生计,驱虎吞狼,江湖人唯一可悲的是没钱,北地武林中知名之士,没几个是自己有身家产业的,一般的江湖人,要就是进黑道,上马挂枪,占山立寨,落草割地,抽取买路钱,或是打家却舍,寇人以生………”
上官红感慨地道:“是的,北方民风剽悍,沦入黑道的人也多,势力很大,几乎可以与白道中人分庭抗礼。先父任武林盟主时,也无法将这批人消灭,只有跟他们妥协,允许他们对路过的商旅值十抽一,才能维持个相安无事,那也只是对大股的山寨而言,零星散股的盗贼仍然很多,所以北方的镖局特别多………”
司马青道:“这正是我要说的,白道中人,保镖是正途,此外就是自己斥资经商,贩卖关外的皮货、药材以博利,卫天风只要在这两方面施以压力就够了。”
“怎么个施压力法?”
“很简单,不跟他攀交情的,他一概相应不理,而且暗示黑道中人跟他们作对,迫使白道中人走投无路,逼得非向他们低头不可。”
“你是说他兼能控制黑道中人吗?那不可能,人家不会听他的。”
“非听他的不可,因为他本身有一股雄厚的势力,黑道中人唯利是图,犯不着跟他去硬拚,此其一,而且他并不是把生路挡绝,只划出一部份的人不准人下手,那些绿林豪客为了要求生,势必会对另一部份出手,这样一来,不跟他合作的江湖人就无法在北方立足了。”
“假如大家都听了他的,他又如何安置黑道中人呢?”
“没什么难办的,最多恢复令尊当盟主时的办法,按例缴费买路钱过关,利益均沾。”
“那不是跟现在没两样吗?”
“不!现在的情况不同,北方的绿林道已经准备知会镖局,自下个月开始,所抽的成数要提高到一成五,可是持有天风堡号牌的镖局,只需缴纳五分例费即可不受干扰;这样一来,获利的厚薄相差太多,目前的保镖获酬是一成半到两成,按照新的标准,有些人就无利可图,被逼得关门。”
“这些事我怎么不知道?”
“目前还在保密阶段,原是准备等令尊发丧后,开始发出知会,这消息是从绿林道中传出的。”
“他们肯接受卫天风的调遣吗?”
“有两个黑道枭雄不肯答应,可是都被暗杀了,我正在奇怪,那两个人的武功卓绝,要杀死他们很不容易,今天在双泰镖局看见那批无名杀手,才知道卫天风的手段。”
“这个消息确实吗?”
“千真万确,被杀的关外八达岭总瓢把子过江龙闻人俊与先师有旧,现在八达岭是由二当家万世和接替龙头,闻人俊的弟弟闻人杰逃亡下来,告诉我这个消息。”
上官红一叹道:“卫天风现出这一手倒是够厉害的?”
“巨奸大恶,必有过人的城府,他绝不会自己做恶人,甚至于还摆出一付伪善的面目旁敲侧击来逼人就范,所以我预料不出半年,他就能完全地掌握了北五省黑白两道。”
“他居然能够把势力伸进绿林中去,倒真是不可思议。”
司马青一叹道:“这也要怪令尊,最近一年来,几乎完全不管事,一切都委诸卫天风部署,他利用这个机会,跟绿林道也搭上了线,肯跟他合作的自然受其支持,不跟他合作的,他在暗地里策动一些绿林道中的次要人物,起而夺权,终而受其掌握;于是他明里暗里控制着黑白两道,成了北五省武林中的太上皇了。”
上官红惊道:“他真有这么大的本事?”
司马青淡然一笑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令尊过于刚直,又自视太高,不屑与绿林中人交往,否则令尊可以做得更好。”
“我爹不是那样的人,他对武林同道一视同仁,只以行为取人,从不问他的出身,也没有搭过什么武林盟主的架子,很多绿林道中的首领,都是他的知己………”
司马青叹了口气;“小红,我不想抬杠,你所谓很多也不过是七八个人而已,在整个绿林道中,所占的比数太少了,而那七八个人,真正握有实力的不过是一二人,其余都是独来独往的独行豪客,即使武功辈份都很高,却也难以左右大局。”
“我爹没有独霸武林的雄心,何必要去左右大局。”
“那他就不该担任这个武林盟主。”
“青哥!你对我爹的了解还不够,他何尝愿意当这个盟主,完全是被一些人硬抬出来的。”
“我很了解,他只想为武林道尽点力,并无成就霸业之心,所以才勉为其难,这是最糟糕的事,他如果只想行侠济世之心,干脆独行其是,不参加任何组合,做事情反而自由得多,既然担任了这个工作,就该深切体会,改变自己的作风,切实地做点事,像这样吃力不讨好,反而误人误己,连带也坑了别的人。”
“谁受了我爹的连累了?”
“闻人俊,他就是太尊敬令尊了,所以才身遭不测,闻人杰跟我谈起来,对令尊的为人,他是万分的钦敬,但是对令尊的处事,则不无微言………”
上官红低头叹了口气:“我并不认为爹做错了什么,嵩云别庄上的人员,多半是从黑道上转来,洗手归正,自动效力的,而现在对我仍然忠心支持的,还是那些人居多,他们有的出身微贱,有的却曾是叱咤风云的人物,爹对他们亲如手足,才换得他们的舍命追随,这些地方,爹是成功的。”
“闻人杰并没有说令尊对人失败,只是处事方面的败笔也无容否认,如以行侠而言,他交到一个朋友,结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敌人都是成功的,因为人生得一知己可死而无憾,但是身为武林盟主,能交到九千个朋友,却树下一千个敌人,都是失败的;因为这九千个朋友,未必能因为他的缘故而成朋友,而一千个敌人,却会因为他的缘故,也成了敌人。”
“那么他的意思是该怎么做呢?”
“武林盟主应该没有一个敌人。”
“人不可能没有敌人的。”
“不难,卫天风就能做得到,他像是一个辛勤的农夫在经营他的田园,不让一根野草生长在田圃中,而农夫对于清除野草的手段是连根拔除。”
“就像是他现在对付我的手段一样了。”
“是的!陈三泰没有那个胆子,他一定是得到了卫天风的指示才敢下手的,我们在双泰镖局的遭遇就表示他的除草行动已经开始了。”
上官红默然片刻才道:“青哥!你认为闻人杰的说法对吗?”
司马青一笑道:“我只是一个游侠,可不是盟主,因此我无以置喙,而且我现在已经变成了要被清除的野草了,我必须要记着做野草的求生打算,更没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
上官红这才笑了起来道:“我们这两株野草要如何才能不被拔掉呢?”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卫天风如果只守着他的一片田园,无疑的,他是会成功的,但是他的欲望太大了,以一人之力想拔尽原上的野草,把莽莽江湖都辟作他的田园,他会失败的。”
“我是说我们目前该怎么办?”
“目前自然是到一个他的手够不到的地方去。”
“离开北方,到江南去?”
“不!这样固然可以躲开他的伤害,但是却助长了他的气焰。我们要留在此地,你目前是最受人注目的,也是唯一能散布草种的主株,我们必须在他夺来的这一片原野里,遍洒野草的种籽,使他疲于奔命,无法定下来扩展他的田圃。”
“这是我早就打定的主意,我不想继承我爹的事业,恢复上官家的光荣,但是我绝不退缩,我们从那儿开始?”
“到京师去,那个地方是他不敢明目张瞻的杀人的地方,而且那儿的镖局也最多,是受他影响最大的地方,更是我们能争取到最多助力的地方。”
上官红兴奋地道:“我也是这个打算,爹在死前给我作了两个指示,一个是要我上南边去避一阵子,等卫天风闹到天怒人怨时再回来;另一个就是要我上京师去,那儿除了一些镖局中的同道外,还有一个地方是可以庇护我的。”
“三只手的老祖宗,空空门的掌门人,妙手空空谈不同!”
“是的!他是我爹的生死之交,也是我爹最信赖的一个朋友。我爹的葬礼他没有来,也是爹早就通知了他,叫他准备应变,卫天风得势后,他必将是卫天风第一个要下手对付的人。
此老的妙手空空绝技举世无双,手底下的徒子徒孙遍及北五省,消息最灵,只是斗力拚命的功夫差一点,爹要我去也是帮帮他的意思。青哥,你似乎对北边的情形很熟嘛。”
司马青笑笑道:“我既然受师尊遗命照料你,自然要对你所处的环境作一番深入的了解,而且谈不同的空空门弟子在江南也不少,谈不同自己也常上江南去,跟我师父也是知己之交,对他的事,我了解得不此你少。”
上官红妩媚地笑了一笑:“青哥,多谢你对我的阅顾,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像刚才在双泰镖局的那种照料的方法,可不能再来了。”
“刚才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呀。”
“还说没有,在无名杀手的围攻下,你把我抛了出去,而自己拚却一死,这也算照料吗?”
“任何人都会那样做的,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一起死好得多,而且此时此地,你的生命此我的重要。”
上官红深沉地望着他:“青哥,我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前几年还有人来求过亲,最近这五年,除了卫铁民外,几乎没有人再来向我求婚了,你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吗?”
“这个或许是你太美,使那些人自惭形秽,不敢妄求,此其一;再者卫铁民既然表示了有求婚之意,别的人惹不起他老子,也就不敢再提了。”
“青哥!你这不是故意在推托吗,你明知在五年前,人家就为我们配上了对。”
“那只是他们瞎起哄,我们连面都没见………”
“不!青哥,我是很认真的,要不然在人家刚传出这种消息时,我就会公开地宣布反对了………”
上官红的坦率倒使司马青为之默然。
上官红又道:“我也不是胡乱由人摆布,而是我爹相中了的,那是十年前我才十四岁,爹有事到江南,曾经去拜访清师父。”
“那时我也没出师,整天都在山上,没见到令尊呀!”
“你师父不在,爹是由你大师兄陪着在观里逛了一趟,看见你一个人在后山练剑,没有惊动你,看了一下就告辞了。回来后就告诉我说,他为我相准了一个小伙子,人品、才貌、武功都是极品,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只是不知道品行如何,过两年他就出师艺成了,看看他在江湖上闯荡的情形,如果靠得住,就向令师提亲。”
司马青一怔道:“可是以后………”
上官红红了脸道:“我十六岁那年,你就艺成行侠江湖,传出了不少艳闻韵事。”
“天地良心,这是从何说起。”
“我知道那些都是别人渲染过甚的传闻,可是有很多女孩子为你倾心总是事实吧,你刚出道一两年,江湖上说你到处留情也不假吧?”
司马青只得苦笑道:“我不必辩解,好在日久事明。”
“是的!爹听了前两年的传闻,心里微感失望,就没再提起,直到六年前,令师清道人来到嵩云山庄,那时对你的流言已不攻自破,爹也了解到他没看错了,正式在口头上向令师提出过,但令师说他只是你的师父,不是你的亲长,关于你的婚事,他不便作主,要问问你的意见,爹自然也不能勉强他。后来爹已经发现身受卫天风的控制,虽然拒绝了卫铁民的婚事,但是,也不敢把我的婚事作成决定,怕卫天风会对我不利,可是爹也作了一番部署,就是要我出外历练,同时也作成了外面的传闻,把我们两个人牵扯在一起。”
司马青愕然道:“原来那是令尊作成的?”
“爹只是在北边找几个人放出那种传言而已,武林中有的是好事之徒,很快就传开了,江南方面则是令师授意一些朋友,配合着传闻开的。”
“我………一点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这都是爹在临死前派人送了一纸遗书给我才告诉我的,那年为赵明月作封刀的证人,原是两位老人家安排我们见面,爹一面派人送我到赵家,一面密修一函,致上令师以托孤求援,因为那事情已经很紧急了,那知道人到了杭州,令师已然病重,不过令师还是答应了,至于清道人前辈怎么跟你说的,我就不知道了。”
司马青黯然地道:“师父说了你家的险恶情形,要我代他老人家永远照顾你,不过又说最好当时跟你吵上一架,在令尊未生变故-前,不要跟你见面,如果听见了令尊的凶耗后,就必须立刻赶去帮助你………”
“有关我们之间的事呢?清老师没提?”
“提了,不过老人家说得很含蓄,他说武林道上患难相劝是本份,他可以要求我,至于婚姻,则要靠缘份,情生自然缘至,不可强求。”
“老师父这是怎么说呢?”
“因为我们两个人都是很有名的人,师父不但对你的情形不清楚,对我的情形也从不过问,他怕我们已有遇合,如是为了做长辈的强为作主,将会造成终身的遗憾,他老人家自己在年轻时就受过这种打击,所以我们不愿意再造成憾事。”
“可是我爹………”
“家师说令尊为人几近乎圣,就是在感情上太过执着,真要为令堂守义,就不该让卫彩云进门,既然让她进了门,就不该只让她虚担个名义,如果他对卫彩云能够有一分感情的话,这场祸端就不会发生。”
“把卫彩云嫁过来,根本就是他们的阴谋。”
“那也只是卫天风的,卫彩云如果不是倾心令尊,就不会做这种荒唐的事,久日的冷淡与漠视,会使人变得很可怕的,一个对爱很强烈的女人,当她付出的感情受到蔑视与污辱时,变成的恨也是极端的。”
上官红不禁默然了,半晌后才问道:“青哥!你是否已经有了知心的人?”
司马青笑笑道:“假如有的话,我一定带来先跟你见面了,我不会为了要尽侠义的本份而伤一个女孩子的心。”
上官红这才笑道:“那就好,否则我就不敢把爹的遗书说出来了,爹说除了司马青,我不准嫁别人。”
“这………小红,令尊对你太不公平了。”
“不!他老人家对我太了解了,我那年会到江南去跟你见面,他知道我这一辈子也选定你了。”
“那又何必在遗书上加上这一条呢?”
“他是怕卫彩云以庶母的身份,硬给我作主择婚,嫁给她那个宝贝侄子,加上这一条是给我在必要时拒婚用的。令师仙逝,虽然他曾答应过要你照顾我,可是两三年不见你的影子,也没有看见你托人捎个信去,爹在自知不保时,不敢再把所有的希望寄在你身上,必须为我作些必要的安排,他要我在万分无奈时………算了,现在你已经来了,就不必再说了。”
“令尊大人对我的信心不够,千金重一诺,我师父既然答应了,我就一定会来的。”
“来是你的情分,但是爹却不能强求你来,爹到后来几年的确很后悔,当年他认为许多理所当然的事,别人未必会那样想,他认为对人家是好的事,人家却不一定肯接受,何况这种冒险拚命的事,爹为我预留了一个退步,这总是人情之常吧。”
“令尊大人究竟作何安排呢?”
“他叫我万一你没有来,而卫天凤又要利用卫彩云的关系,强迫我下嫁卫铁民时,要我不妨姑且答应下来,只是要邀请南北两地知名的武林人物,隆重成礼………”
“这一点卫天风是做得到的;可是来了又怎么办呢?”
“在交拜之前突然脱下采服,当着宾客,出示先父遗书,让大家都知道爹只答应我嫁给司马青,不过青哥,这不是我要赖上你,而是情势所造成的,除了你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能使卫天风慑伏死心,第一是江湖上早就把我们连在一起了,第二是爹已经向令师求过亲,没有得到你肯定的答覆,自然不能再另议别家,爹在遗书上写得很清楚,这是说得过去的。”
司马青震了一震,口中哦了一声。
上官红道:“青哥,爹在最后一次派人上江南,把我的庚帖送了去,你师父收下了,难道你没看见?”
司马青想了一下才道:“小红,师父没告诉我这个。”
上官红脸色不禁一变。
司马青又道:“不过他老人家在叫我照顾你的时候,曾经告诉过我,如果我对你的印象还好,就接受下来,否则也可以拒绝,因为这只是他跟令尊的交情,不能强迫我做这件事。”
“你………怎么表示呢?”
司马青笑道:“我如果不答应,就不会在那天跟你吵上那一架,我再混帐,也不能那么不懂事,在师父的丧礼时对登门吊唁的客人无礼吧。师父在吩咐我后,又拿了个纸,交给大师兄,低声吩咐了一番话,大概就是你的庚帖,令尊的噩耗传到江南,大师兄还郑重地问我,是我来还是他来,如果是我来,他就不管了,如果是他来,他就要带领全观的师兄弟一起前来保护你了。”
上官红这才松了脸色道:“结果是你来了。”
司马青一笑道:“这证明我是自愿来的,也是为了你而来的,我觉得这比受一份庚帖压迫前来更能表达我的诚意,小红,你有个了解你的父亲,我有个了解我的师父,他们知道用什么方法来促成我们在一起更为有效,因此对我师父收下庚帖而没告诉我这一点,你千万不可多心。”
上官红娇羞地看他一眼,低头不语,这一对被人誉为绝代天骄的男女奇侠,在这时候,才算是真正地合在一起了。
只是展开在他们面前的,还是一段艰险的旅程,虽然他们的人在一起,心在一起,但并不是享受着旖旎的神仙岁月,而是从事着一场艰苦的战斗。
双骑并辔,他们终于到了北京城外的长辛店。
那是京师镖行集中的区域,北京城是辇毂之下,治安自然要较一般的地方严谨得多,佩刀携剑,公然出入市上是犯禁的,可是保镖的朋友不带着家伙,就好像全身不自在,因此镖行只有设在城外的长辛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