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袅袅云中来
这座凌云水阁是王屋山中最险恶的地方,回廊曲折,迷道万千,含着九宫五行的生克阵图布置。水阁下机关密布,极尽其变化之能事,而且环阁那一片湖水更是沾物即溶的万毒瘴水。
林淇当初被困在水阁中时,全仗着费冰暗中指点,才脱困而出。由于天衍大阵的枢纽被林淇破坏了,费长房遂将阵图撤消了,当他在王屋山中重创十三友组盟时,有意将它辟为议事场所,因此又加以扩建。
此刻尚未全部竣工,却因事出仓猝,又用作与五云帮聚会之所,幸好画梁雕栋都已完成。
地方比原来大了十几倍,只有阁顶上的屋瓦尚未铺就,可是从内里看来,仍是金碧辉煌,别见匠心。
水阁四周摆满了条桌与紫檀木的椅子,坐满了从五台山赶来的济济群雄,“箫圣”柳无非高据首座。
他现在自然已经更名为“灵魔”韩祺了,断去的一臂由医中另一圣手白云深为他接上去了,一点都看不出残废之状。
在他的下手坐着云初生,脸色铁青,目中怒火炽炽。
再下去是“铁剑无敌”谢长风、“浊世神龙”童天佑、“虚寂上人”、“鼓王”雷天尊,以及新去投效的谷中明、龙游等人,再加上化装成鸡皮鹤发的白玫瑰,另外则是方天侠与方心如父女二人,为数总在三十名以上。
另一边则是以费长房为首,上虚一席是为于飞留下的,下虚一席则是为梅华而设。
顺序而下是“散花仙子”、花燕来、童氏兄弟、夏绿姬、李芳菲与紫鹃,侯行夫等人不知去向?风姥姥死了。
比起来自然差得多了,若论武功则又不逊多少。
像“散花仙子”与谷中明虽然分列两边,却是大家肚里有数,自然不会成为敌人,而费长房与云初生在伯仲之间……
条桌上放着茶、瓜果等物,却没有人去动它。
“散花仙子”与谷中明早有默契,互相用眼睛交换意见,苦于无法明说,而眼睛又无法表示更多的语言。
双方都好像有很多的话要说,却又没有机会说,目不尽意,弄得十分着急,都希望早点能解决。
韩祺坐于位子上一动都不动,双目紧闭。
云初生却是万分不耐,蓦而一拍桌子叫道:“费神君,你们那个姓梅的怎么还不来呢?”
费长房微微一笑道:“云兄不必着急,他去请于老了,少时当一并前来!”
云初生怒道:“于老头的架子也太大了,我们固然不敢劳动他的大驾,可是家师与他是多年老友,他也应该早些出来接待!”
韩祺忽然将眼一瞪喝道:“初生,我都没开口,你怎么可以放肆!”
云初生不耐地道:“师父,弟子……”
韩祺淡淡地道:“我没教你们几天武功,你的师父是赤龙子……”
云初生一呆道:“师父,您怎么这样说呢?一技之授,终身为师,何况弟子们对您从无失敬之处,您……”
韩祺轻轻一揖手道:“难为你还懂得这个道理!”
云初生更是莫名其妙地道:“师父,弟子一向将您敬如师保……”
韩祺轻轻一叹道:“我知道,刚才我不是说你!”
云初生愕然道:“那您是说谁呢?”
韩祺目光朝外一掠道:“我是说另外一个忘恩负义的小畜生!”
云初生的眼睛也向他所看的方向望了一望道:“师父可是说林淇?”
韩祺冷笑黠头道:“不错!我知道他就在临近,可是他躲着不出来,我看他要躲到几时,更要看他等一下如何前来见我……”
此言一出,每个人都为之一惊!纷纷把目光朝外望去,可是水阁外只有一片雾水,云气蒸腾,就是不见人影。
座中没有一个不认识林淇的,听说他也来了,每人立刻浮起不同的心情,有的兴奋,有的期盼,也有憎恨。
可是林淇始终不现影子,使得那些人似信而非信。
又过了片刻,韩祺也有点不耐烦了道:“老于是怎么回事,他到底准不准备出来见我?”
费长房也因为于飞久久不至而感到焦灼,连忙道:“韩老驾临的消息在下早已着人通知于老,不知他为了甚么现在还没有来?绿姬,你去催催他……”
更名绿姬的夏妮应了一声,起身走向回廊,可是她没有走多远,随即折了回来,脸上现出一片诧容。
费长房连忙问道:“是不是来了?”
夏绿姬“嗯”了一声道:“是有人来了,不过不是于老……”
费长房也为之一怔!道:“不是于老那还有谁会来?”
夏绿姬咬咬嘴唇道:“好像是侯行夫他们……”
费长房微怒道:“这狗贼居然还敢回来……”
夏绿姬没有答话,因为那批人已经走到回桥入口处,双方的人都为之一怔!发怔的原因是这批人太出乎意外了。
“毒手书生”侯行夫当头,后面跟著“不老神仙”东方一立与“长春仙”慕容婉、鱼跃、谢重明等十三友中诸人。
这些人随着侯行夫逃出王屋山,去而复返,自然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可是中间的两个人却颇为特殊。
一个是三十六散人中易名为申老实的“通天魔神”哈元生,他原是“世外三魔”之一,已为梅华散去功力。
不知他因何又出现于人世,而且还赶来此地,至于另外一人,五云帮中都不认识他,认识他的王屋山中只有孙冬一人见过。
另一个是与云中四子同探太行山万象新旧巢,为孙冬击败,拔去一把胡子的“医中圣手”
的白云深。
在他们二人身后,则是三十六散人中随万象新与哈元生等同时离去的那一批败类,为数亦在十数人之多。
这批人走上水阁后,哈元生排众而出,首先朝韩祺点点头,然后又朝费长房傲然一笑道:
“‘世外三魔’的地位是一样的,你邀请韩老怪前来赴会,怎么把老夫给忘了,是不是认为老夫不堪插一足?”
费长房愕然无以为答,倒是韩祺一笑道:“哈老怪,听说你被一个女娃子整惨了……”
哈元生傲然一笑道:“那一次的确把我整苦了,但是我们三个人历经大难而不死,岂会那样轻易倒下去……”
说完又对费长房厉声叫道:“三十六散人的位置在哪里?”
费长房这才知道此人就是通天魔神哈元生,对他在黄山始信峰上失风的事却一无所知,因此一恭身道:“原来您是哈老前辈,今日之会,并非三老论胜之举,因此在下并未准备哈老前辈会莅临……”
哈元生冷笑一声道:“论胜之会虽尚在半年之后,但是老夫可等不到那么久,难得今天大家都凑齐了,提前举行也未尝不可!”
费长房一怔道:“这等大事,在下不敢作主,您跟韩、于二老商量一下以后再作决定如何?因为这是你们三位的约定……”
哈元生“哼”声冷道:“用不着他们同意,我说今天就是今天!”
韩祺起身微笑道:“哈老怪,我并不反对提前解决,可是十三友与五云帮人员俱在,你那三十六散人却已七零八落……”
哈元生一笑道:“在我们三家的人马中,恐怕还是我这一帮最整齐,等我把三十六散人召齐,你们两边就所剩无几了……”
说完又对“散花仙子”与谷中明等人叫道:“你们可以除去伪装,到我这边来了!”
韩祺与费长房都是一怔!“散花仙子”已叫道:“你凭甚么说这种话?”
哈元生微笑手指身后诸人道:“这些都是三十六散人中的分子,他们公推我为三十六散人之首,所以我命令你们归还原制……”
“散花仙子”怒道:“放屁!你不配!”
她以为哈元生一定会恼羞成怒,所以已作了动手的准备,谷中明那边也是一样,谁知哈元生只淡淡一笑道:“你们不承认我是会主?”
谷中明也叫道:“自然不承认!”
哈元生一笑道:“不承认就算了,好在我这会主已得大多数人的同意,你们想推翻也不行,现在我只问你们是要回来还是退出?”
谷中明叫道:“自然是退出,我们怎么会与你这魔头为伍!”
哈元生立刻道:“好!我准你们退出,不过三十六散人之缺不可悬,侯行夫,我现在批准你们五人入会!”
侯行夫恭身道:“谢谢会主!”
哈元生又对费长房道:“我们的位子在哪里?”
费长房迟疑片刻才道:“哈老来得太匆促,在下尚未备席!”
哈元生摇摇头道:“你们做主人的太差劲,既然没有准备,我们只好自己动手了。南圃、薛治儿,你们两人去排位子!”
那二人应声而出,走向正东而立,分列左右,这水阁是面向正西,南北两面是五云帮与十三友。
虽然两边的人很多,虚设的位子也不少,那二人站定之后,突然四手齐扬向后一抬,但闻风声微起。
南北两面的空桌椅仿佛有人在暗中搬运一般,纷纷自动浮起,排成长长的一列,整齐异常,而且连桌上的瓜果等物也没有滚动,大家自然识得这是虚空摄物的内功手法,可是他们表现的功力太深厚了,因此都噤然一声不出。
“散花仙子”微微一怔!对身旁的花燕来低声道:“这两个家伙的武功怎么突然精深起来了?”
花燕来自然无以回答,因为她对南圃与薛治儿所知本来不深,而且她对哈元生前来更感到不解?
梅华散去他的功力后,说过他绝对无法恢复,可是他今天精神奕奕之状,不但功力已复,而且更见深厚。
南国恭身道:“请会主入席!”
哈元生瞥了他一眼道:“老夫的席位未安,如何入席?”
南圃看了一眼,才见韩祺的座椅上铺着一块黄缎,另一边为于飞所留的空椅上也铺着类似的黄缎。
想来这一定是表示特殊身分之用,乃用手一招,于飞空椅上的黄缎已凌空而起,直向他身前飞去。
“散花仙子”不信他的功力会精深如此,存心试探一下,也用手向后一招,发出内家劲力道:“这是给于老准备的!”
黄缎飞了一半,为“散花仙子”的劲力所牵制,不能再向前行,可是“散花仙子”也无法把它召回去。
看来南圃与她的功力竟在伯仲之间,双方僵持不下,黄缎浮在空中,好像固定了一般。
全阁的人都十分紧张,目注他们暗比内力,一方黄缎事小,却系着二人的胜负高低之机。
相持片刻之后,“散花仙子”暗自心惊了,因为她发现对方的内力源源不绝,有增无减,自己竟有不敌之状。
三十六散人中,她自信无人能出其右者,现在要是输给南圃,这个人就丢得大了,可是功力不继又非常明显。
花燕来看出她尴尬的情状,也想替她解围,以免她当场出丑,乃暗中运集功力,朝前拍出一掌道:“一块黄缎有甚么争头,给他们算了!”
“散花仙子”被花燕来的功力一摧,更加支持不了,黄缎一直向南圃的手中飞去,不禁脸色一变。
方想怪花燕来太使自己难堪,虽然这也是解围之法,可是自己这边争夺于先,礼让于后,未免太丢人了。
南圃接缎在手,微微一笑道:“总算你们聪明,明知争不过,倒不如落得大方……”
话没有说完,他的脸色也变了,因为那方黄缎在手中忽然化为一阵浓烟,冒出了丝丝火花,焦臭触鼻。
同时他放手太慢,掌心灼得火热,连忙丢在地下,却已弄得狼狈异常,同时四周也响起一阵哄笑。
笑声中自然也夹着一些赞叹,花燕来的功力非凡,她居然能将内力运用到隔空灼物的境界。
只有哈元生这边的人笑不出来,而且十分难堪。
哈元生不动声色,走到正中自行坐下道:“于老能坐光板椅子,老夫自然也能坐!”
他身后的人鱼贯入座,韩祺在座笑道:“老哈,你对于自行解嘲的工夫修养又深了一层!”
哈元生指着他笑道:“韩老怪,五十步笑百步,你的脸毛也够厚了……”
韩祺先是一怔!不明白他这话是甚么意思,继而脸色一变,发觉他的手指伸得很怪异。
因为他手指的方向,不是指着自己的人而指向他座椅的地方,接着又感到臀下一热,隐有青烟冒起。
连忙跳了起来,但见座椅上那块黄缎亦已化为灰烬。
这一手更惊人了,韩祺名列三魔之一,被人家用暗劲烧毁了臀下坐垫而不觉,岂非丢人更大!
哈元生微微一笑道:“韩老怪,‘世外三魔’一体同仁,我与于老怪都坐着光板椅子,你一个人何必例外呢,坐下!坐下……”
韩祺悖然大怒,正想发作,他旁边的谢长风轻轻地碰了他一下,目中连作暗示,轻声道:
“韩老,争意气不在此刻,还是坐下来吧!”
韩祺居然听他的话,连忙坐了下来。
哈元生却不肯放松,继续调侃道:“韩老怪,幸亏你坐下得快,不然你屁股上那个大洞可见不得人,我是一时不小心,烫着哪里没有?”
大家这才知道韩祺为何会忍气吞声,原来哈元生暗使促狭,连他的裤子也烧破了,广庭大众之下,要是真让大家看见了,岂不是出一场大丑!可是哈元生嘴上不饶人,竟然还替他叫了出来,这个丑也出得不小。
于是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看他如何扳回这个面子,谁知韩祺一动也不动,淡淡地道:“哈老怪,不劳费心,我觉得没怎么样!”
众人对他的涵养倒是颇钦服,觉得他在这个场合下还能忍耐得住,实在很不容易!
哈元生却更促狭地道:“韩老怪,我看你还是去换条裤子好,等下子您总不免要起来走动,后面那副尊容殊为不雅,尤其是庭上还有不少小姐、夫人,你怎么好意思见她们呢?”
韩祺轻轻一笑道:“老友对我的关顾之情我十分感激,尤其是你埋头多年,居然学得一手好缝补,我不得不让大家看看……”
说着站起身来,将背转过给大家看了一遍,只见他古铜色的外袍与玄青长裤果然有一个大洞。
不过那大洞已用一块青绸补了起来,不见针线穿连的痕迹,仿佛是织就一般平整,不知不觉间默运玄功完成的。
哈元生的脸色却更为奇特,伸手将旁边马上飞的外衣脱了下来,披在自己的身上,目中充满了愤色。
众人尚不明就里,韩祺却笑着道:“哈老怪不但替我缝补破衣,而且还剪破他自己的裤子,这种友情真使我感动得涕泪俱下……”
大家听了又朝哈元生看去,只见他上身披着一件青布外袍,底下却穿着青绸的裤子,与那补钉的质料一般无二。
不用说这两块补钉都是从他裤子上取来的,二人相距数丈,也没有看见韩祺如何,这简直匪夷所思了。
韩祺一笑归座,哈元生已愤然起立,他所取的是马上飞的黑缎外氅,已将自己裤子两边的破洞补好。
一样的天衣无缝,一样的色泽分明,可是在一场互较玄功与心智上他已输了一着,因此他怒声叫道:“韩老怪,你少神气,出来我们斗一场!”
韩祺微笑道:“辱人反辱己,我只是以牙还牙,你又何必那么小气呢?我们少不得要比划一下,不过现在尚非其时……”
哈元生怒叫道:“不行!我非要现在干一场……”
韩祺也怒形于色道:“打就打,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他刚推座起立,水阁外忽然响起一阵音乐,丝竹并作,金玉俱全,十分悦耳,众人都愕然起立。
费长房一笑道:“于老来了!”
羽扇纶巾,端坐车中。
车旁是两边是两个妙龄绝色女郎,锦衣盛妆,艳丽如仙,各扶着一边的车把,踏波如夷,袅袅而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