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情心剑树花
半缕芳魂刀山月
“铮铮”的一阵金铁交鸣声,紧接着一串火星。
那是董双成轻舒皓腕,磕开了林淇的挺击,两人功力相当,而且双方所用的剑器俱非凡物,所以才有那种现象。
在势均力敌的一触之后,林淇才深深地提高了警觉,连闯四关而得的那股得意与豪情都一下子化为乌有。
首先,他总算知道了董双成在初会时席间为他一点而倒,的确是留下了情分,单以她深沉的内力而云,断不会那样容易受挫的。
其次,他也意识到这一关的确不好闯,甚至于有点后悔选武场了,因为这完全是靠真才实学,硬碰硬打,一无取巧之处。
假如选文试的话,也许还可以仗着一份天赋的小聪明去乱诌一阵,只要能扯出一点歪理,这邪里邪气的老头子说不定还会被唬住的……
事情挤到这个程度,后悔已是嫌迟,只得强打精神应付下去吧。
董双成接下他的一剑后,并未立即发动阵势,依然静静地等待着。
林淇等了片刻,见她们一个个如石像般地凝立,心中不免焦躁,长剑一挥,加深了一成功力,砍向天枢方位的霍小玉。
霍小玉未曾用剑磕架,仅以极快的身法,娇躯向后猛仰,避过了一削,直腰挺立恢复元状,阵势不变,也没有发动。
林淇连攻两招,对方都未表示一点动静,不禁有点生气叫道:“你们为甚么不还手?”
七女不作理会,只有费长房笑笑道:“本山规矩,对敌向来礼让三招!”
林淇这才想到费冰第一次对梅华时,也是恪守着这项规定,不由得冷笑一声道:“她们一共是七个人,每人三招,就是二十一招,假若我一口气连攻二十一招的话,她们再厉害也架不住……”
费长房笑笑道:“不然!他们人数有七,为阵则一,合七为一,只让你三招就够了,不过你若要坚持的话,就让了二十一招也行……”
林淇怒叫道:“笑话!林淇堂堂一个男儿汉,怎会占女人的便宜!”
说着随手攻出一招,根本未曾用力,算是应满三招之数,接招的是斗杓的一个女郎,可能因为临敌经验较差,而且也不知林淇用多少力,连忙一剑迎上,力道十足,林淇的长剑不但被荡了开去,而且还反朝自己身上弹来,急忙一旋身化开来势,才算没有受到伤害。
费长房脸色一沉,喝道:“连琐,你竟敢违规,三招未满,你怎可出力反击……”
那女郎花容失色,颤声道:“仙长,我……不知道他的劲力会这样差……”
费长房怒喝道:“胡说,人家根本没用力,是你自己太慌张,连敌势强弱都分不出来,还配甚么资格担任司宫神主。连芳,执法递补!”
旁立的一个女郎应了一声,脸有喜色,立刻移身近去,长剑猛出,往那女郎的胸前刺去,那女郎呆立受剑,动都不敢动。
剑尖及胸之际,横里格来一剑,总算适时救了她的性命。
费长房见挥剑救人的居然竟是林淇,不禁怒喝道:“小子,这是我山中的规矩,你多个甚么事?”
林淇朗声道:“我不想干涉你的规矩,可是不准你杀死她,因为这是我的错误,我不愿意接受你让招的侮辱,所以才不用力的。你要想杀她,除非先杀我!”
他这几句话说得截铁斩金,十分坚定,立刻成了个僵局。
费长房忍了半天,才怒声道:“好!小子,等你在剑下授首后我再收拾她!”
那个女郎木然地走过一边,方由那位叫做连芳的女子补上。
林淇挥剑微笑道:“三招已过,你们可以开始了!”
费长房一点头,沉声道:“好吧!剑阵发动,记住只剩二十七招了!”
董双成立刻朗吟道:“仙宫岁月常悠悠,不见寒暑不知秋!”
霍小玉接着吟道:“闲踏天门扫落花,偶临江畔数沙鸥!”
下面一女接上道:“海上神珠照日月,峰顶剑气射斗牛!”
再下去一女道:“瑶池会中青鸟飞,七重天上逍遥游!”
第五、六、七,三女同时吟道:“世人不知神仙乐,名缰利锁竞纷逐,镜里年华云鬓改,梦中功名叹白头……”
吟毕身形交错,众剑并举,一片耀眼光华向林淇身上压将过来……
林淇正被她们歌声中的清远意境所吸引,神迷其中,不防剑光已临体,连忙挥剑格敌,已被七人重重包围,陷身阵里,这个剑阵当真奥妙无匹,一经发动,四周全是重重剑影,举凡目力所及,见到的都是剑尖,攻向身上每一个部位。
他的剑招得自家传螭龙鼎中所载,讲究的是心眼手合一,稳如泰岳雄峙,发如雷霆乍惊,无论攻守都已臻无懈可击的完美之境。
可是他目前所遇的并不是一个敌人,而是七名高强的剑手。
这七人若是各自为敌,他也不在乎,偏偏这七人又合作无间,一样的思想,一样的意念,每攻出一招,他必须使用七倍的精神力量才能搪过去。
而他回攻一招时最多能及三至四人,因此必须留下一半的精神来防卫自己。
交手不过十合,林淇已累得目眩头昏,汗出如浆。
幸而在这七人中,至少有五个人对他在手下留了一分情,发招虽精,用力不大,使他还能勉强地架住,否则早已落败了。
到了十八合时,林淇手软力疲,败在俄顷,全仗着一股傲气在支持着。
费长房睹状发出一声得意的长笑道:“小子,这下你认输了吧,假如你弃剑投降,老夫还可以对你网开一面……”
这句话深深地激怒了林淇,厉声叫道:“林某只要有一口气在,绝不弃剑!”
费长房好似也被激怒了,大声叫道:“双成、小玉,还有六招了,假若无法使他的剑脱手,就是你们的责任!”
霍小玉早就看出董双成在循情放水,咬咬牙低声对她道:“双成姊,你是天璇,七剑以你为尊,假如你真的不想活下去,我也只好认了,因为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姊妹……”
董双成脸色微变,振腕挺刺,剑尖发出“嘶嘶”之声,显然是被她逼得用出了全力,林淇迎剑架上,骤觉她的劲力大得出奇,长剑再也握不住。
“当!”
青冥剑带着一溜青光,直朝空中飞去。
林淇一咬牙,拚着身死剑不离,双腿一纵,根本不理身外攻来的剑招,拔身去抢那柄脱手的长剑。
霍小玉的攻招是跟着董双成而发的,林淇飞身抢剑,她也跟着纵起,剑光直指林淇的手臂。
林淇若是不缩手,那条胳臂定然保不住。
若是缩手的话,那柄长剑堕地他就输定了。
危在目睫的紧张气氛下,林淇毫不考虑地伸出另一条胳臂,迎着她的剑锋。
他的心狠定了,就是残去一肢也不能失去那柄剑。
霍小玉见他这种不顾命的打法,倒是呆了一下!时机稍纵即逝,林淇已经构到剑柄,再度向地上飘落。
费长房“哼”了一声道:“只剩四招了!”
林淇脚下尚未站稳,霍小玉已经受到费长房话中的警告意味,银牙一咬,长剑如毒蛇般地探向心窝。
林淇平剑下拍,意在磕架,谁知她这一招更毒,剑至半途,忽然改刺为撩,利刃恰好上削林淇握剑的手腕。
她是存心要林淇的剑脱手了。
这些快逾电火的动作,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擦!”
一声轻响,红光崩现,鲜血四溅。
一只断手还紧握着长剑落在地下,不过这不是林淇的手,林淇单腕握剑还好好地站在那儿。
是谁的手断了呢?不用问了,霍小玉正捧着断腕,痛得乱叫乱跳。
她是主攻的人,怎么会反而自己受害呢?
在林淇身旁,握剑冷笑的梅华就是最好的说明了,她以最快的身法,在千钧一发的时机中抢了进来,削出了一剑。
其余六女都被这突发的事震惊得呆了!
费长房也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厉声大喝道:“梅华,你疯了?”
梅华冷冷一笑道:“疯的是你自己,错把死神当福神,难道你女儿没告诉你我是甚么人?”
费长房怔了一怔道:“你……你是甚么人?”
梅华傲笑道:“我是专为杀你而来的人!”
费长房的脸色涌起一片铁青,怒声叫道:“双成,限你三招之内取下她的头来!”
梅华长剑一平道:“别找这些宝货上来,她连一招都过不了!”
董双成长剑一摆,拦腰削至,梅华冷笑声中,剑光反刺,快速极伦,青芒闪处,董双成的肋下立现一道血痕,长剑“叮当”堕地。
梅华仰天大笑道:“如何?还是你自己来吧!”
费长房的脸色在铁青中透着讶异,轻“哼”一声道:“老夫没想到世间还有像你这样一个高手……拿剑来!”
一个女郎恭敬地解下佩剑送过去,费长房接剑在手冷笑道:“这是老夫有生以来初次用剑与人对手。小贱人,你就是死了,也足以引为自豪了……”
梅华脸色也沉重起来了,挺剑蓄势待战,林淇身不由已地站到她身边,挺剑准备与她并肩御敌。
梅华温柔地一笑道:“你走开,我一个人就行了!”
林淇摇头道:“不!你还差得远呢,临潼城中,你还打不过他的女儿……”
梅华笑着道:“你怎么忽然对我关心起来了?”
林淇庄容道:“我杀你之心并未改变,只是方才我受你解围之德,不得不报答你一番,假如我们同时战死了,当然甚么都不提了,否则异日相逢,你我仍不免一战……”
梅华初是一变,继而笑笑道:“那我还是希望在这一场中被杀死的好,不但可以与君同命,而且是死在你不含敌意之时,没有比这更好的收场了!”
林淇沉声道:“别废话了,快准备动手吧!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我身上还有许多事待办……”
说着振腕凝神,因为他知道费长房的能耐,所以特别小心。
梅华咯咯笑道:“好吧!为了你,我也得好好地斗一下这老家伙,看看他有多厉害!”
费长房怒声对林淇道:“小子,你一定要夹在中间来与老夫作对?”
林淇沉声道:“是的,我欠她几次人情,可是为了某些原因又非杀她不可,只有在遇到你这种高明对手时,我才有回报他的机会……还掉一些人情债,我再遇上她时,可以毫无顾忌地出手……”
费长房怒声道:“混账小子!老夫简直不懂你说的甚么?”
林淇立刻道:“你不必懂,而且也不会懂!”
费长房大怒道:“好吧!你一定要找死,老夫也不在乎,拚着被冰儿埋怨一辈子,老夫也不能放过你们二人活命。”
梅华笑笑向林淇道:“你听见没有,这老家伙处处对你容情,原来还是看在他女儿的分上呢……”
林淇悖然大怒,厉声大叫道:“别胡说!我永远都不会要他的宝贝女儿……”
费长房的脸上涌起杀机,沉声道:“小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振腕一抖,剑上发出“嗡嗡”的声响,足见他的内力深厚到不可测知的境界,林淇与梅华俱都心中一懔!凝神备战。
两方形将接触之际,半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急呼道:“爹,等一下,那是我的事……”
接着语声之后,飘下费冰的身影,已经换了一身干衣,现得艳光照人。
费长房“哼”声问道:“冰儿,你甚么时候回来的?”
费冰呐呐地道:“有一会儿了……”
费长房目光移向林淇冷笑道:“小子,你满口鬼话,说甚么画局格调,假若没有人指点,我相信你一辈子也无法破坏我那水阁中的天衍大阵。”
林淇脸色微红,费冰又向费长房道:“爹,我跟这女子还有一段过节未了,您这一场让给我吧!”
费长房脸上绷得紧紧地道:“你上次回来就看见她了,为甚么当时不告诉我?”
费冰顿了顿才道:“她曾经打过我一掌,我发誓要亲手收拾她,因此我没有泄露她的真相,就是怕您不让我动手……”
费长房沉吟片刻,才将手中长剑交给她道:“好!我把她交给你,不过你得记住,你虽是我的女儿,同样也要遵守山中的规矩,对敌之际不准……”
费冰不耐烦地道:“是的,我知道,不准超过三十招,只要过了三十一招,不用您麻烦,我一定自己先抹脖子……”
说着长剑一比,指着林淇道:“怎么样,你是否还有意思要与她联手抵敌?”
林淇当然不能再站在梅华旁边了,袖手撤剑退过一旁。
费冰这才对梅华道:“我因为你还是个可堪一敌的对手,将先让三招的规矩破除,所以一出手就是杀着,你准备着吧!”
梅华的眼中同样射出仇恨的火焰,长剑一摆,刚把姿势拿稳,费冰的剑光已罩了上来,果然毒辣异常。
梅华挥剑封出,招式也奇奥莫名,一对母大虫遂陷入激斗中。
林淇虽然没有参加争斗,心情却比两方的当事人还紧张,其实谁胜谁败,与他都没有关系,无论是谁死了,对他只有好处。
然而,不知怎地?他却无法使自己的心情平伏下来,一下子希望费冰胜,一下子又希望梅华胜……
交手到十几合时,梅华的狠劲似乎整个地发挥出来,一支剑演得像活了一般,每一招出来都是五、六式,分袭对方各处要害。
费冰都沉着应战,剑密如网,将梅华的凌厉攻势都封了回去,然而却很少攻招,间或点出两三剑,也是略沾即退,绝不勉强抢进。
林淇一方面在心急,另一方面也心惊不止,从攻守上看来,他发现这两个女子在上一次交手后,两个人都有了明显的进步。
不过这种进步仅只限于她们两人对敌时而言,她们都摸准了对方的缺点与长处,因以现在所用的方法全是在抑人之长而攻其短。
梅华的连番抢攻,完全是防止费冰诡异莫测的身法而作,她的剑术似乎比她的掌功高明多了,剑气如疾风骤雨,密密包围。
费冰则是以静制动,她知道梅华的功力长于急攻快搏,对手愈是冷静,她愈无法得逞,于是两个人就这样缠斗下去。
表面上看来是势均力敌,其实却是费冰略为吃亏,因为她有三十招的限制,眼看着已经过去二十几招……
旁观的女郎们都现出了焦灼,甚至于林淇也在替费冰担心起来了。
只有一个人是冷静的,那便是费长房。
交手至二十七招,费冰剑势乍变,“刷刷刷”一连削出三招,三十招满了。
交手停止了,费冰慢慢地退后,梅华则持剑凝立当场。
林淇心中一寒,想到费长房执法如山的严厉,开始替费冰担心了。
谁知费长房发出一阵赞许的大笑道:“好!冰儿,我没有想到你会把天香三式练得如此精纯,当真到了羚羊排角,无迹可求的境界,就是我这老爸爸也未必能挡得住!”
费冰淡淡一笑道:“爹,我没有砍下她的头,却已用剑气封闭住她的死穴,因为这样一个美女遽尔身首异处,似乎是太煞风景了……”
费长房哈哈笑道:“不错!我那天魔九大剑式还少了一个雕像,把她移到那儿去刚好合用,那地方经年冰封,又不会腐烂,还可以随意调整姿势上的错误,真比玉雕的还好呢……”
林淇听他们父女的一番对话,才知道梅华已经被封住了穴道,再看她持剑呆立的情状仍与刚才一样,知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这时已有几名侍女过来,取下梅华手中的长剑,将她的身子平放在地上,梅华恍若泥塑木雕地一般,动也不动地任人摆布。
林淇见了心中又觉得不忍,连忙道:“你们杀了她也就够了,何必还要那样作贱她呢?”
费冰冷冷一笑道:“假若她真是如你所云,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女,如此对她并不为过!”
林淇不觉话塞,费长房上前抗起梅华道:“冰儿,我把她送到寒冰宫去,这小子暂时交给你,等下子我再来好好地跟他把账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