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柳堤萧七并不是第一次走过。
他知道这条柳堤虽然长,但入夜之前,以他现在的速度,必可以走完,但这条柳堤给人的却是无尽的感觉,夕阳又已将西下,所以他不由自主打快了马。
他一直没有回头。
即使他现在回头,也看不到数百丈那么远,看不到那边发生的怪事。
前面不远的柳堤下也泊着一叶轻舟,一个头戴着竹笠,赤裸着上身的汉子正在拔起船头上插着的竹竿,另一个也是头戴竹笠,却身穿灰衣的汉子正涉水走向堤下一株柳树。
那叶轻舟就是用绳子系在那株柳树之上。
灰衣汉子正就是走过去解开那一条绳子。
他们虽然听到蹄声,只见微微抬头一瞥,就继续做他们的事情。
对于这个美男子,他们似乎并不感兴趣。
萧七也只是瞟了这两个人一眼。
绳子解开的时候,萧七正从小舟上经过。
灰衣汉子解绳的动作却于-那间突然停顿,弃绳,纵身,飞鹤般凌空一拔二丈,半空中右手一翻,一支软剑从袖中飞出,飕的卷向萧七的头颅。
几乎同时,赤膊汉子亦从舟上拔起身子,手中竹竿的前端铮的弹出一文长逾一尺的枪尖,竹竿立时变长枪,嗤的疾向萧七的腰间刺去。
才刺到一半,那支长枪倏的猛一弹,一刺变成了六刺,本来只刺萧七的腰间,这-那竟变了连刺萧七的肩、胁、腰、腿、膝、胫六个地方。
剑狠毒“枪凌厉”迅速而突然,若换是别人,不难就死在这一枪一剑的暗袭之下。
可惜他们暗算的是萧七,萧七的确一直都没有留意这两人,但这两人才一动,他立即就察觉。
“谁?”
叱喝声出口,萧七颀长的身子就离鞍飞起来,凌空一个风车大翻身,落在旁边一株柳树剑从他的脚下卷空,长枪“哧哧哧哧哧”刺空了五刺,最后一刺“夺”的刺在马腹上。
一刺即出,血激溅,那匹马痛极悲嘶,四蹄暴撒,狂奔了出去。
才奔出几丈,那匹马就倒了下来,伤口周围的肌肉这片刻竟已变成紫黑色。
流出来的血也都变成了紫黑色。
枪尖上有毒。
萧七看在眼内,面色一变,又一声叱喝:“谁?”
那两个汉子身形已落在柳堤上,一左一右,应声手一挑,他头上戴着的竹笠“呼呼”
的飞了起来。
竹笠不是两张中年人的脸庞,容貌相似,年纪也显然差不多,好象就是兄弟。
事实就是兄弟。
这兄弟俩也就是江湖中人闻名色变的“中州双煞”,一个叫万安,一个叫万吉。
惹上他们兄弟两人的却是大大不妙。
因为这兄弟两人心既狠,手更辣,而且瑕疵必报,不致对力于死绝下会罢休。
万安长于枪,枪尖上淬毒,万吉精于剑,剑锋上一样淬毒。
剧毒“绝毒”
竹笠飞开,夕阳就斜照在万安万吉兄弟的脸庞上。
丑恶的脸庞,狠毒的表情,披上金黄的阳光,有如两头凶猛的狮虎。
萧七目光一闪,冷笑道:“原来中州双煞!”
万吉软剑迎风一抖,道:“正是我们兄弟。”
萧七道:“想不到。”
万安道:“你当然想不到我们兄弟竟然会找到这里。”
萧七道:“我只是想不到堂堂中州双煞竟然会双双埋伏暗算,若不是两位竹笠取下,露出本来面目,我还以为是两个小贼。”
万安脸庞一沉,道:“对付你这种不择手段之徒本就该不择手段!”
萧七道:“我如何下择手段!”
万安道:“你自己清楚!”
萧七道:“两位说话最好放明白!”
万吉冷笑道:“丁香这个女人你大概还没有忘记吧?”
萧七恍然道:“敢情两位就为了丁香那件事情到来找我?”
万安道:“一些也下错。”
万吉道:“幸好你这位萧公子还没有忘记。”
万安接问道:“丁香是何人,萧公子相信也一样并没有忘掉。”
萧七道:“嗯。”
万吉道:“诱拐别人的妻子,这笔账,你说应该怎样算?”
萧七却问道:“丁香是谁的妻子?”
万吉道:“萧公子到底还是一个健忘之人。”
萧七再问道:“是谁的?”
万吉道:“是我的。”
萧七道:“健忘的并不是萧某人,是你万老二。”
万吉道:“哦?”
萧七道:“萧某人清楚记得,丁香乃是范小山的妻子。”
万吉闷哼了一声说道:“这是两年之前的事情。”
萧七道:“之后呢?”
万安道:“丁香就改嫁给我二弟。”
萧七道:“范小山却说,是你那位二弟见色起心,将丁香强抢了去。”
万安回答道:“片面之词,又何足为据?”
萧七淡然道:“范小山一介文弱书生,就是胆子怎样大,也不敢犯到中州双煞头上,在动手之前,我也曾问过附近好些人,异口同声,都是那样说。”
万吉冷笑道:“所以你就替范小山出头,到我们万家庄将丁香抢回去是不是?是不是?”
萧七直认不讳道:“是!”
万吉道:“你好大的胆子!”
萧七道:“过奖。”
万安插口道:“怪不得有句话说……色胆包天!”
萧七眨眨眼睛,道:“哦!”
万安道:“你这位萧公子是怎样的一个人,有谁不知道?”
万吉接道:“话说到底,还不是瞧上了丁香。”
萧七说道:“两位大概还未知道范小山……”
万吉截口道:“难道是你的朋友?”
萧七道:“朋友的朋友。”
万吉道:“朋友妻,下可欺。”
萧七道:“这个还用说?”
万吉道:“朋友的朋友,也一样?”
“也一样。”
万吉大笑,转顾万安道:“大哥可曾见过鱼到嘴也不咬一口的猫儿?”
万安摇头道:“不曾。”
“丁香好歹也已经做了我的妻子两年了。”
“若有人夺你妻子,淫你妻,你又将怎样?”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
萧七冷冷插口道:“这句话应该由范小山来说。”
万吉道:“丁香随我离开他之际,我却是没有听到他这样说。”
萧七道:“一个文弱书生给刀架在脖子上,又哪里还敢说话?”
万吉道:“怎样也好,我万吉总算有个交代。”
萧七道:“我找到去的时候,两位却恰巧都不在家。”
万吉冷笑道:“真是巧得很。”
萧七道:“不过我已经给两位的管家交代过了。”
万吉道:“而且还打断了他的两条肋骨。”
萧七道:“这个我倒没有数。”
万吉道:“你没有我有。”
他冷笑接道:“听说你当时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萧七道:“有没有,相信也没有什么分别。”
万吉冷笑。
万安亦自冷笑一声,道:“你那次来得倒也是时候!”
萧七道:“事情有时就是那么巧。”
万安道:“话到现在已经说得够清楚的了。”
萧七道:“说得却不是时候。”
万安道:“哦。”
“这些话应该在你们方才动手之前就说清楚。”
“若是连那一剑七枪你也躲不开,根本就没有资格跟我们说话。”
萧七冷笑。
万安霍地一捋手中长枪,喝道:“拔剑!”
萧七的右手缓缓移向腰间那支明珠宝剑。
万吉实时一声暴喝:“且慢!”
万安道:“二弟你还有什么事情?”
万吉却瞪着萧七问道:“姓萧的,你将丁香藏在哪里?”
萧七听到万吉这样问,才放下心来。
他实在有些担心,丁香、范小山已经被这兄弟二人找到。
以这兄弟二人的心狠手辣,若是给他们找到,范小山非独必死无疑,而且一定会死得很惨。
江湖中传言,这万氏兄弟曾经抓住了一个仇敌,杀了四天仍未将那个仇敌杀死,到第五天中午时分,那个仇敌才在他们兄弟面前咽下最后的一口气。
当时他已经完全不像一个人,身上已没有一分完整的肌肤。
这个传言也许只有一半是事实,甚至只有十分之一。
无论是一半抑或十分之一,可以肯定,那个人都绝下会死得舒服到那里。
范小山毕竟是萧七的朋友的朋友。
对于任何人,他都不忍他们有那种遭遇。
万吉见萧七不答,怒喝道:“说!”
萧七这才说道:“我没有将丁香藏起来。”
万吉道:“丁香现在人在何处,你果真完全不知道?”
萧七淡笑道:“我将丁香交给范小山,事情在我便已了结,范小山将她带到哪里,是范小山的事情,与我又何干,为什么我要过问?”
万吉怒道:“姓萧的,你决定不说?”
萧七索性闭上嘴巴。
万吉还待说什么,旁边万安已挥手阻止,道:“二弟,你问他干什么,杀了他,我们有的是时间,花些钱,多教几个人到处打听,何愁不能够将范小山、丁香两人找出来?”
万吉一想也是,连声道:“不错,不错!”
萧七实时道:“一言惊醒梦中人。”
万吉一反眼,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萧七道:“就是若非万老大那番话,萧某人真还不知道范小山那件事其实并没有解决,要彻底解决只有一个办法。”
万安替他接下去:“先解决我们。”
他再捋手中长枪,喝道:“下来!”
谙声未落,他身形已动,蹴地小纵,手中竹竿同时向那株树上的萧七刺去。枪尖冷然闪超了一道惨绿的光芒,急劲如强弩。
幸好萧七已经领教过这两人的手段,一直就在小心着他们。
枪尖未刺到,他人已从那株树上拔起来,飞鸟般斜掠向旁边另一株树上。万安长枪追击,“哧哧哧”,凌空一连十三刺。十三刺尽皆落空,萧七眨眼间身形已落在那株柳树的梢头,一条人影即将鬼魅般从那株柳树下飞射上来,手中剑如毒蛇般刺向萧七的下盘。万吉一剑三式,一式三剑,万吉一刺就是九剑,这九剑只要有一剑刺破萧七的肌肤,萧七一条命只怕便会丢掉一半。
整支剑都已淬上剧毒,萧七已看在眼内,身形才落又飞起,万安那支长枪的第十四刺同时刺至。萧七那一动,却正好将万吉、万安的攻势都完全避开,他人在半空,右手猛一翻,“呛啷”的一声,腰间那支明珠宝剑终于飞虹般出鞘,三尺三寸长的剑,秋水般晶莹,毫无疑问是一支好剑。
人剑齐飞,凌空落下,万安眼中分明,身形一落一欺,长枪一沉,“哧哧哧”又三刺,萧七脚尖方沾地,长枪已刺至,那-那之间,他的身子突然猛一旋,闪两枪,剑一翻,将第三枪挡开去。
剑挡在枪杆之上,“铮”的发出了一下金属交击声响。
万安那支长枪的枪杆看似竹制,事赏上是铁打的。
他三枪刺空,枪势就一顿一收,万吉实时从旁边那株树后闪出,软剑斜卷萧七头颅。
萧七身一偏,剑一引,“叮”一声,将软剑接下,冷笑道:“中州双煞的声名,敢情就是偷袭得来的?”
万吉道:“是又如何?”软剑“嗡”的弹开,“嗤嗤嗤”三剑疾刺,万安一声喝叱,长枪配合软剑攻势,飞刺萧七必救之处。萧七身形暴退“枪剑追击”萧七一退再退,道:
“看来两位果真是下杀我不肯罢休!”
万吉厉声道:“江湖上现在已人尽皆知你萧七强闯万家,夺去我万吉的妻子,我万吉若不杀了你,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说话间,万吉已连刺二十七剑,萧七一一地封住,叫道:“不错!不错!”
万安接口道:“万吉的事也就是我万安的事!”长枪十三刺萧七道:“当然当然!”
身形连闪,万安十三枪一一刺空,枪势竟未绝,“哈”一声,第十四枪闪电般刺出,这一枪劲道之强,势力之急,角度之刁,远在方才那十三枪之上。萧七却一闪避开,剑一落,便待贴着枪杆削上去,可是万吉的软剑这-那已向咽喉飞来,以咽喉换一只手,这种亏本生意,萧七当然不肯做。
他也只有一条命。
剑光一入目,他人已偏身斜退三尺,万吉软剑飞洒,紧追萧七,一剑十七式,寒光乱闪,暴雨般打下。万安“哈哈”叱喝连声,一刺十三枪,无一枪刺的不是要害,这兄弟二人显然联手已惯,一枪一剑配合得正恰到好处。好一个萧七,身形飞舞在枪剑之间,竟然仍是那么潇洒从容,可是在这一枪一剑的夹攻下,尽管他身形仍然从容,一支剑亦无法如意施展得开来。
夕阳西下。
残霞如血,江水如血。
萧七连接万吉一剑十三式,万安一刺十三枪,颀长的身子突然飞鹤般冲天拔起来,一拔三丈。万吉、万安一声怒叱,身形亦自拔了起来。枪疾刺,剑“哗啦啦”一响,突然断成七截,每一截断剑之间赫然都相连着半尺长短的一条铁链,三尺长剑立时变成了长逾六尺的炼子剑,飞缠向萧七的双脚,“铮”一声,链子剑缠个正着,却是缠在萧七的剑上,萧七拔身半空,原是要摆脱万家兄弟的夹攻,再行反击。
枪剑的追击乃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万吉那一剑的变化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可是他耳目的锐利,反应的灵敏,身手的迅速,却也是一般人所能及。
那-那之间,他双脚猛一缩,手中剑闪电般一落,斜点在万吉那支链子剑的第二节之上,链子剑立时翻卷,卷住了萧七那支剑的剑锋,链子剑的剑尖那一翻之间,已然在萧七的靴底划了一道口子,却伤不到他的皮肉,他双脚一缩之际,身形亦同时一侧,正好将万安那一枪避开。
枪从他在肩上刺过,他左手猛一翻,一拍枪杆,身形急泻而下,他的剑仍缠在链子剑之中,仓猝间要抽剑固然是下易,但万吉要以剑伤他也一样不能,剑缠在一起,万吉的身形自然也被牵动,速向下沉,万吉一声喝叱,半空中出左拳,击向萧七的咽喉,萧七左手一圈,及时一掌拍开了万吉的左拳,万吉连随抬右膝,撞向萧七的小腹,萧七的左膝同时一抬。
两膝相撞,“叭”一声,两人身形一分,已然着地。
萧七腕一翻,剑立即抽出,万吉也不慢,“哗啦啦”一响,链子剑回还飞斩,萧七身形急退,一退七尺,后背就撞在一株柳树的树干之上,万吉把握机会,链子剑“哗啦啦”拦腰疾扫,几乎同时,萧七双脚突然一滑,身子贴着树干滑下,整个后背-那几乎都贴在地面上,这个人的反应实在敏锐,应变实在迅速,万吉那支链子剑也就在那-那贴胸掠过,正扫在那株树上,“刷”的一声,那一株柳树在剑光中折为两断,一道剑光同时从地面飞起,飞向万吉的腰腹,萧七贴地滚身,断肠一剑终于出手,万安身形亦已落地,那边一眼瞥见,失声惊呼:“二弟小心!”身形凌空,人枪化成一道飞虹急激射出。惊呼声力出口,万吉已经肠断,萧七断肠一剑从万吉左腰刺入,右腰刺出,几乎将万吉拦腰斩成了两截,腰未断,肠已断,万吉撕心裂肺的一聱惨叫,人与剑,剑与树,齐倒在地上,鲜血飞激,与晚霞相辉映。萧七剑斩万吉,人已从地上弹起来,剑一引,再迎上万安凌空刺来一枪,“叮”一触怆尖,“四两拨千斤”,就将万安闪电奔雷也似的一枪卸开,万安看见万吉倒下,目眦迸裂,嘶声怒吼,长枪一吞一吐,瞬息三变,一变七枪,三变二十一枪,枪枪飞刺萧七咽喉,萧七连接二十一枪,已被迫退半丈,万安枪势再变,“呼”地头顶之上一抡,“横扫千匹马”,拦腰疾扫向萧七,势不可当,萧七急退,万安紧追上前,长枪飞旋,接连三枪,都是一式“横扫千匹马”,萧七一退再退,人已被迫出柳堤之外,他身形轻捷如飞燕,堤边脚一点,倒飞两丈,横越过水面,竟落在万家兄弟泊在堤下那叶小舟上,系在柳树上的绳缆已解开,小舟已被江水涌出了丈外。
萧七身形倒飞落下,小舟竟只是轻微弱一晃。
这个人的轻功毫无疑问并不在剑术之下。
万安眼里分明,一声:“哪里走!”人枪亦从柳堤上射出,一枪闪电般凌空刺向小舟上的萧七,枪尖“嘶”的刺裂了空气,萧七几乎同时从小舟上拔起身,人剑弩箭般射向万安,剑在人前,流星般闪亮而辉煌,万安半空中枪势一连七变,萧七剑势也七变,再一变,人剑从枪下射进,万安眼看一连七剑都落空,第七枪甚至从萧七的头上刺空,心头不由得大骇,他的第八枪方待刺出,已瞥见萧七人剑从枪下箭矢般射来,一声惊呼,身形急偏,萧七的剑势竟然还有一变,惊呼-那变成了惨呼,萧七从万安身旁射过,剑从万安小腹刺入,右腰刺出,一剑断肠。万安惨呼道:“好,断肠剑”鲜血飞激之中,连人带枪“噗通”直堕入水里,一圈血晕立时在水中散开“萧七已落在柳堤之上,剑低垂,剑尖在滴血。
血滴在地上,溅开了一朵朵血花。萧七目光一落,剑一挑,猛一抖。
“嗡”一声余血尽飞,剑锋在风中龙吟。
萧七也叹息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