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也是聪明,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走过去将一盅朱砂捧过来。
阿麦目光接落在小三子面上:“你呆在这里干什么?拿纸来。”
小三子耸耸肩膀,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拿起一卷白纸,抛向阿麦,他虽然出奇不意,阿麦的反应却是敏锐得出奇,伸手便接下,再一挥,那卷白纸灵蛇似飞舞半天,正好挂在一条横梁上。
“笔、朱砂都准备好了?”阿麦接问。
阿光应声将笔插进阿娇手捧的朱砂盅内。
接笔挥手,阿麦把身一提,凌空一个斤斗,脚落在阿光的肩膀上,笔一挥,灵符疾写在横梁倒挂下来的白纸上,果然是气势不凡。
到最后一笔,他也是存心卖弄,凌空再一个斤斗,脚再落在阿光的肩膀上,一笔再扫向白纸,却不知阿光以为他已经完事,在他拔起身子同时亦转身离开,他落脚虽快,到底赶不及阿光身形的移动,也就因为落脚太快了,要收要改已经来不及。
一脚踏空,他的身子便往下沉,最后一笔穿过符胆,再伸至纸外。
他也算是反应敏锐,身形着地一个“乌龙摆尾”,总算稳立在地上,跟着转身,潇洒之极的来一个已经画完了的姿势。
众弟子只看得眼花撩乱,看见表演完了,当然报以一阵热烈的掌声。
小三子也不例外,但目光往白纸上一扫,随即一句:“大师兄,胆穿了。”
符一般分做三个部分,一是符头,通常都是三个勾字,其次是符胆,也就是内容所在,行内人一看符胆,几乎便可以立即分辨得出那是什么类型的符,最后是符脚,通常是两笔直落,保护符胆,也令符势更稳定。
阿麦当然知道符胆穿了,既然已经有心理准备,好像他这种聪明人,又怎会想不出应对的说话。
他先不理会小三子的问题,振吭先来一顿解释:“师父教落,符头要大,符脚要稳,符胆要壮,壮者大也,胆大包天,又怎用担心穿?”
小三子听来也实在有理,没有作声,阿麦随即一个“哈哈”:“符画完了,大师兄现跟着便教你们捉鬼。”
众弟子立时大感兴奋,他们练习画的正是鬼符,乃用来治鬼,是否管用,他们当然很想知道。
他们之中见过鬼的也绝无仅有,对鬼这种东西既是恐惧又是好奇。
阿麦也不等他们多问,把手一挥:“大家到院子去。”
众弟子一齐起身往外走,阿麦接着往阿光、小三子身上一推:“你们呆在这里干什么?”
阿光、小三子相望一眼,亦只好往外跑,目送他们走出了堂外,阿娇连忙跑到阿麦身旁:“大师兄,符胆穿了,是没用的了。”
“我知道,所以才问你。”阿麦说。
“画过另一张好了。”阿娇答。
“不成,这让他们看见,我岂非面上无光?”
“那如何是好?”
“唯今之计,是请一个胆小鬼,即请了上来,看见我们人多势众,已经面无鬼色,怕得要命。”
“也是办法。”阿娇其实也不清楚是不是,但话既然是大师兄说的,她觉得怎也有些道理的。
阿麦接问:“阿娇,师父好像说过,什么时日死的鬼胆子最小。”
“五月死的。”阿娇毫不考虑的:“可是,三月死的千万不要乱动,那可是最凶的。”
“记稳了。”阿麦立时轻松起来,快步往外走。
到了堂前石阶,阿麦手一指,吩咐:“阿光,过去拿骨灰败子。”
阿光又一呆:“怎么又是我?”
“就是你平日最管用。”小三子不说话便不舒服的:“还不过去。”
阿光只好走过去骨灰败架子那边,阿麦不忘吩咐一句:“挑一个五月死的人,千万不要拿三月死的人。”
“为什么?”阿光当然也有好奇心。
“三月死的鬼最凶。我虽然不怕,但令大家受惊总是不好,还是找一个五月死的算阿光一听这句话,当然只管往五月死的找,他这个人的胆子原就不太大。
留在这个学堂的骨灰败子却是死于三月的多,那也是坚叔的一番苦心,免得那些恶鬼一下子溜出来,弄一个天翻地覆。
阿光横移三步才找得一个五月死的,却是怎也想不到那个五字其实是三字,不过一个灰灰白白的壁虎黏附在三字土,尾巴一绕,令三字看起来像五字。
阿光原就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一看是五字便没有细看,只顾双掌合什往骨灰败子上一拜再拜:“千怪万怪,有怪莫怪,只怪大师兄吩咐,小子不能不做乖乖。”
然后他才将骨灰败子捧起来,那条壁虎竟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阿麦那边随即又来了一番话:“请鬼啊,先要拿一些鬼本身的东西,好像骨灰、头发、指甲诸如此类。”一顿再吩咐:“阿光,倒骨灰败。”
阿光只好将骨灰倒在一个碟子内,这种工作在他已不是第一次。
阿麦话接上:“骨灰是药,香炉灰是药引子,还要两个灯笼照明引路。”
阿光倒下了骨灰,便将骨灰败子捧回去原位,那条壁虎还是不动。
阿麦随即将碟子拿起来,先来一阵架式,右手剑指一并。大喝:“月光光,心慌慌,三昧真火,喏喏喏……”
他剑指没有错,错在剑指有很多种,请鬼的剑指并不是他那一种。
这剑指一错,三昧真火如何现出来。
众弟子看在眼内,只是奇怪的瞪大了眼睛,阿娇脑袋也胀了。
阿麦也知道出错,目光很自然的瞟向阿娇,这早已在阿娇意料之内,暗中抬起手来,作好了一个正确的剑指姿态。
阿麦看见连忙又一阵架式,才再作剑指,这一次听到他喝一声,一股火焰便从他的中指指尖上冒出来,金红色,虽然短小,但也已经令那些弟子羡慕得要命。
他中指三昧真火接落于碟子的骨灰上,那撮骨灰立时“噗”的燃烧起来,然后他以骨灰燃烧的火焰燃着洒在地上的两行香炉灰。
那两行香炉灰立时“滋滋”作响,燃烧着迅速烧向灰路尽头约两盏灯笼内。
灯笼立时亮起来。
“起……”阿麦再喝一声。
两盏灯笼应声升起来,众弟子更就看得目定口呆。
“小三子、阿光,拿稳了!”阿麦跟着吩咐。
阿光、小三子应声左右齐上,各人手中抓住了灯笼棒子,将灯笼再提高少许。
阿麦这才松了一口气,到这个阶段没有再出错,是不会再出错的了,他架式再摆开,大喝:“开鬼门,照鬼路,请鬼出地府,一请、再请……”
“一请”出口,灯笼便开始震动,到他“再请”,震动得更厉害。
她目光随即转向那个骨灰败子,一看之下,不由大吓一跳。
众弟子眼睛瞪得更大,阿娇看在眼内,却奇怪起来:“不可能这样震动的。”
那条壁虎正在这个时候游离骨灰败子,败上的五字便变回三字。
“不要再请,这鬼是三月死的!”阿娇脱口尖叫。
“是真的……”阿娇连语声都变了。
“三请……”阿麦话出口,才听到阿娇的话,面色一变:“什么?请错鬼?”
语声末已,灯笼已急剧的抖动起来,阿麦面色一变再变,连声大叫:“拿稳、拿稳……”
阿麦随即大叫:“你们两个千万不要放手,没有灯笼引路,鬼是出不来的。”
小三子方待应话,手中灯笼猛一挑,那股力道其大无比,小三子一个不留神把握不住,灯笼“飕”的脱手飞出,疾射到骨灰败架上的墙壁上。
“夺”地一下异响,灯笼棒子疾插进墙壁内,以墙壁的坚硬,这一插力道的强劲实在不可思议。
阿麦又吓一跳。连忙大叫:“阿光,拿稳了……”
“放心好了,我怎也小会放手的。”阿光应声双手抓稳了灯笼。
那个灯笼立时“砰劈拍拍”的抖动,彷佛附在灯笼上的什么东西在疯狂挣扎。
阿光双手抓得更稳,一个身子被灯笼牵引着左摇右摆,他感觉到那股力道的强劲,所以也由心寒出来。
绝无疑问,那要出来的是一个恶鬼,他若是把持不住,灯笼脱手,后果不堪设想。
阿麦也是越看越心寒,连声大叫:“千万不要放手,拿稳,拿稳……”
阿光实在拿得很稳。所以灯笼往前移动,他的身子亦不由被拖得往前冲去。
他咬牙切齿,双手青筋毕露,汗落淋漓,一双脚分开力撑在地上。
那股力道实在太强劲,力拖着阿光往前,阿光双脚甚至在地上撑出了两条坑子,还是支持不住,被拖得继缤往前走。
一众弟子自然看得心惊胆战,不约而同随声附和,连连大叫:“拿稳,拿稳……”
阿光实在有苦难言,一双手臂的青筋就像一条蚯蚓似的。
那个灯笼震动了一会,再力拖向前,附在灯笼上的鬼魂显然非独凶,而且脾气大得很,一拖再拖也拖不动,突然一旋。
阿光冷不提防,身子不由打一个旋子,后背猛撞在骨灰败架上,“轰”地一声,只撞得他五脏血气翻腾,几乎离位,可是他双手仍然紧抓住灯笼棒子不放。
那个灯笼再一抖,往上拔起来,这一拔的力道更强劲,阿光不由双脚离地,凌空飞起。
人在半空,更无处着力,那个灯笼也就曳着他在半空中旋转起来。
众弟子更吃惊,阿娇、阿麦亦脱口叫起来,以他们的经验,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见过一个这么凶的鬼。
那个灯笼曳着阿光凌空连打了三个旋子,一个旋子比一个旋子大,最后一旋,将阿光曳向那个张天师的石像。
阿光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身子不由自主撞在石像上,只撞得他双眼翻白,烂泥般挞于地上,双手如何再把持得住?终于松开了灯笼棒子。
那个灯笼立时“飕”地飞射出去,疾射到插在墙上那个灯笼的旁边。
两个灯笼也正好在那个骨灰败子的左右。
阿光一骨碌爬起来,一个箭步正好来到小三子身旁,眼看拾回那个灯笼已是没有可能的事,只好静观其变。
阿娇、阿麦亦只有干瞪着眼的份儿,其他弟子更就惶然不知所措。
眼看着那两个灯笼一暗一亮,再一暗,到再亮,已是亮得令人目眩。
然后一下更亮,照亮大地。
这亮光并非来自灯笼,乃是来自天际的一道电闪。
那道电闪银蛇般在夜空中疾走,照亮大地,疾射在那个骨灰败上。霹雳击中,整个骨灰败子爆开,一阵灼目的亮光暴闪。
众人不由以手遮目,惊呼失声。
亮光闪逝,浓烟暴起,整个院子几乎部在浓烟弥漫中。
风很急很狂,也是突然而来,眨眼间吹走了迷弥的浓烟。
一个明朝将军装束的人同时在骨灰败子前出现,一身盔甲,散发披肩,满面胡子,脸色苍白如纸,身上插着二三十支箭弩,有些断折,流下来的血已干枯。
这个将军绝无疑问是死在战场上的鬼雄,虽已为鬼,仍然杀气冲天。
众人一阵森寒的感觉,不由齐齐打一个寒噤。
将军脚步移动,虽然无声。但缓慢得来令人有沉重的感觉,与他移动同时,那两个灯笼从墙上脱出,在他双肩之上晃动,随着他的脚步向前移动飘汤。
阿光、小三子不由走到阿麦身旁,脱口一声:“大师兄……”
阿麦无可奈何挺身而出,一手抓着那穿了符胆,他亲手所画的鬼符,?指鬼将军大喝:
“来鬼何人!”
鬼将军一声不发,脚步也不停。
阿麦无可奈何,大喝:“大胆恶鬼,看符……”手一挥,鬼符飞出,压向鬼将军。
鬼将军冷笑,双手一翻,鬼符倒飞而回,反卷向阿麦。
他的一双鬼眼绝无疑问很锐利,一眼便看出飞来的鬼符一些法力也没有。
这鬼符飞回的势子更远在来势之上,阿麦完全没有闪避的余地,霍地被鬼符将身子裹起来。
阿麦拚命挣扎,一些作用也没有,鬼将军再把手一翻一挥,阿麦便随势凌空飞出,撞在那道墙壁上。立时昏迷过去。
阿娇惊呼失声,向阿麦扑去,鬼将军没有理会,踏着沉重的脚步迫向众人。
眼看大师兄阿麦不堪一击,其他人如何不怕,惊呼声中,一齐回身奔回堂中。
鬼将军带着两个鬼灯笼紧追在后。
众人奔进堂中,不约而同一齐抓起了地上之前他们所画的鬼符举起来,吆喝一声,以鬼符向着鬼将军。
他们所画的鬼符绝无疑问没有出错,可是本身到底初学,的确未能一气呵成,法力加起来也没有多少,当然对鬼将军起不了作用。
鬼将军闷哼声中,上半身一挺,那插在身上的鬼箭曳着诡异的蓝光疾射而出,都射在符纸上,那些符纸立时爆开,燃烧起来。
那燃烧的火烟又怪又急,一下子被烧到手部,众弟子慌忙松开,一齐倒退到阿光、小三子身后。
阿光、小三子也不知受什么影响,不约而同挺身而出,紧握双拳,迎向鬼将军。
“大胆恶鬼!”他们的喝声也很响亮。
鬼将军双手一翻,虚空一抓,那双鬼爪离开阿光、小三子足有三丈,可是两人都像被一双无形的大鬼手劈胸抓着,凌空抓起来,飞投向鬼将军那边。
他们不由面色大变,失声惊呼。
快到鬼将军身前,鬼将军双手突然一顿,与之同时,阿光、小三子往前飞的身子亦停顿在半空。
鬼将军将双手一转,阿光、小三子的身子亦随着凌空一转,到鬼将军双手往前疾推,他们的身子便倒飞而回,撞向后面的众弟子。
这一撞众人便变成滚地葫芦,乱成一片。
鬼将军随即追前,谁都不知道他将会采取什么行动,不由得倒退开去。
他们的后面是一面照壁,中间一个月洞门,门漆黑,上书金漆大字,只是一个“茅”
字。
这个月洞门前面也就是坚叔平日出入大堂的通道,前面就是讲坛,相连着四级阶梯,阶梯下才是众弟子学习的地方。
众弟子退上了阶梯,小三子一骨碌爬起来,双手往月洞门上乱捶,一面大叫“师父……”
其他弟子亦不由放声大叫,这样叫,除非坚叔不在,又除非耳朵突然有问题,否则不可能听不到。
月洞门内却毫无反应。
鬼将军继续迫近,在他双肩之上凌空悬着的两个灯笼也好像越来越亮。
小三子叫得更急,阿光也不由大叫“师父救命……”
语声甫落,那个月洞门突然左右打开,一个须发俱白,气势迫人的老头儿在门后出现。
众弟子一眼瞥见,大叫师父,这个老头当然就是坚叔了。
阿光、小三子立即左右上前,不等他们开口,坚叔已挥手叫他们住口,目光炯炯,瞪着那个鬼将军。
看见他出现,鬼将军亦一怔,既然是恶鬼,当然也有恶鬼的道行,又怎会看不出眼前这个老头儿道行高深?
一会,坚叔才开口:“你认识我吗?”
鬼将军当然摇头。
“你不认识我不要紧,一定要认识这一张张天师的灵符……”坚叔从容不迫的从衣袋里拿出了一张巴掌大小厚纸裁成的黄符来。
这张黄符上面有一个张天师的画像,在画像之下有龙飞凤舞的一道符。
在众弟子眼中,这张灵符并没有什么特别,可是在鬼将军眼中却是灵光毕射,千万缕尖针般射来,不由惊呼一声,慌忙双手一挡,隐身遁去。
他消失同时,那两个灯笼亦一抖,箭矢似射出了堂外。
坚叔意料中事,打了一个哈哈,将灵符收起来,放回衣袋里。
众弟子亦如梦初醒齐声欢呼,小三子一句:“师父本领!”
阿光随即大赞:“师父真的了不起,真的是一符傍身,四海通行。”
坚叔洋洋得意的打着“哈哈”,一面行前一面摇头:“鬼怎能够随便请上来?”
小三子跟在后面,连忙解释:“这个鬼可是与我们没有关系,是大师兄请上来的。”
坚叔面色一沉,喝一声:“阿麦!”
阿麦这时候已醒转,在阿娇的扶持下走向大堂,应声苦笑:“师父……”
坚叔截住:“这个鬼死了这么多年,难得安静,又何必惊动他?”
阿麦尚未分辩,阿娇已惶然告诉:“爹,那鬼是三月清明死的,凶得很。”
“什么?”坚叔叫起来:“阿麦。”
阿娇苦笑:“爹,那完全是误会,大师兄也不知道的。”
“清明死的鬼最是厉害,一定要把他抓回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坚叔急步往外走。
众弟子不由自主跟在后面。
坚叔来到了水池这边,突然又停下,回身吩咐:.“准备火把!”
众弟子齐应一声散开,阿麦连忙问:“师父,不怕他跑掉?”
坚叔冷笑:“我就知道厉害才用上师祖的灵符,他现在伤在灵符下,行动快不到那儿去。”
“他可是懂得隐身?”
“少担心。”坚叔探怀拿出了一个罗盘,转头往池面漫不经意的一吸气,一股池水立时从池里冒起来,射进了坚叔口内。
坚叔再将水喷在罗盘上,那罗盘的指针立时震动起来,指向东北。
“我们往东北追便是……”坚叔胸有成竹地说。
阿麦没有怀疑坚叔的话,只是看着心痒,亦张口往池面一吸气。
池面一样有反应,只是涌起了一个水泡,坚叔看在眼内,又一声冷笑:“还差得远呢,这就是平日不用功,不尽力之过。”
“师父……”
坚叔又截住:“以你的进度,只怕十年后俯着身子也吸不了一口灵水,做人做事,一定要勤奋,只凭一点小聪明是没用的。”
阿麦垂下头,每当出事他总是后悔得很,但事过天晴,他便又故态复萌。
“你好好反省……”坚叔这句也是老话,每说这种话他总是老气横秋的,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鬼将军虽然隐去身子,那两个灯笼并没有,一左一右距离不变,在夜空中飘前。
飘到了镇外荒郊,灯笼终于停下,鬼将军再次现身,回头一看,后面火把一条火龙似的涌来。
他当然知道是什么事,叹一口气,往前看去,只想往那个方向逃走最好。
这一看被他看到了两团光。
那两团光在夜雾中就像是两个灯笼般,一左一右,距离好一会也不变。
“啊,自己人。”鬼将军立起兴奋起来,在他的感觉,那应该是另一只鬼。
只有鬼才会左右两个灯笼引路,距离不变。
他当然不知道那并非两个灯笼,乃是汽车前面的两盏灯。
在那个时候,汽车这种东西除了大城市,一般地方并不多见,甚至可以说,大部份的乡民都不知道汽车到底是什么东西,何况一个死去数百年,现在才有机会在地面上活动的明朝将军。
鬼将军大雾中根本看不到那辆汽车,既然以为是另一个鬼在前面,兴奋之下,也没有再理会自己那两个引路的鬼灯笼,急急往那边飘去。
那两个灯笼立时落在地上,着火燃烧,片刻已烧成灰烬。
阿历山大也不知道鬼将军飘来,也没有什么特别感觉,荒郊野外,原就有些森寒,那鬼将军带来的阴寒当然不会那么显著。
他与苏姗左右靠在汽车旁边,只看老杜如何将那辆汽车修理妥当。
汽车入夜前本来已经能够行驶,开到那条两边插满了棺材的峡谷,驶不了多远又再出毛病,在这个地方停下来。
老杜只有再施展浑身本领,他原是一个满脑子迷信的人,当然不想留在这种地方,却也无可奈何,那辆汽车就像是跟他作对的,任他怎样摆弄,总是一些反应也没有。
苏姗原是很冷静,但等了一个小时,终于有些不耐烦,以她的思想先进,当然不畏惧什么鬼,但身处这种环境,到底是有些不惯。
阿历山大只是不耐烦,看看天,摇头。不耐烦地说:“阿杜,你是否要修到天亮?”
阿杜喘着气:“老板,天亮前一定修好。”双手抓着汽车前面的铁棒再摇。
这一次汽车的引擎终于发出一阵“轧轧”的声响。
阿杜喜出望外,脱口叫出来:“成了,成了。”
鬼将军也就在这时候飘到阿历山大的后面,接近看清楚,不由停下脚步。
那辆汽车在他来说实在太特别了。
他看了好一会仍然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不由再上前一步。
这一步跨出,在他的眼中,阿历山大的双肩头顶突然一下子冒出了三股火焰来。
那三股火焰金红色,半尺长短,在阿历山大的头顶双肩上“突突”的跳跃。
据说男性,只要是正人君子,或者童身未破,头顶双肩上都有三点阳火,鬼怪辟易,不敢侵犯。
这个阿历山大却不是一般阳火,乃是官火,比阳火更要强劲。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也就是这种东西,对生人气势凌厉,在鬼怪来说更加霸道。
聪明鬼或者有经验的看见这三把火都远远躲开,这个鬼将军却非独没有经验,而且有点傻气,着见那三把火更觉得阿历山不是活人,脱口大赞:“这个鬼兄弟可真厉害啊!”
他的手才接触阿历山大的身子,那三股官火便“蓬”地爆开来,一股怒潮便倒卷,疾向鬼将军卷去。
鬼将军冷不提防如何闪避得来,刹那全身着火,鬼叫声中,一团火球般弹飞丈外。
阿历山大官火出体,难免一阵森寒的感觉,机零零打一个冷战。
“怎么阴风阵阵的?”他回头望去,什么也看不见,他那双到底是常人的眼睛。
坚叔带着阿光、阿麦、小三子等三十多个徒弟这时候亦已追到来,那个罗盘经灵水一喷,果然能够指引出鬼将军的去向。
雾仍然很大,那两盏车头灯在夜雾中仍然是灯笼那样子。
汽车的引擎在“轧轧”作响,可是对坚叔他们来说,汽车到底是一种新奇的东西,他们有些听说过有这种东西,但见过汽车的只有阿光一个,还是日间的事。
就是阿光,对这种汽车引擎的声响也是陌生,他倒是眼利,弯路转出便发觉,手一指:
“师父,在那边!”
坚叔目光往罗盘上落下,再抬起来,一声冷笑:“好,先打碎灯笼,削减他的威力!”
他探手从怀中掏出两枚铜钱,猛一抖,射向夜雾中发光的车头灯。
放暗器腕力、眼力都要紧,坚叔在这方面丝毫也未衰退,两枚铜钱不偏不倚,正中两盏车头灯上。
玻璃碎声中,两盏车头灯一齐熄灭,蹲在车前的阿杜吓一跳,一下子跳起来。
阿历山大、苏姗也没有例外,抬头望去,夜雾正好被急风吹散,视野大开,便看见坚叔等人拿着火把奔来。
苏姗脱口娇呼:“是什么人?”
老杜连声音也变了:“一定是山贼。”一下子跳到阿历山大身后,接着将手枪拔出。
“镇定,镇定!”阿历山大话是这样说,身子也不由往后缩。
坚叔这时候亦已发觉铜钱打错了目标,呆一呆:“那是什么东西?”
阿光方要说阿历山大三人就是乘那个怪物来的,小三子已嚷出来:“会不会是汽车?”
“甚么汽车?”坚叔脚步加快。
阿历山大、老杜这时候亦认出阿光在来人中,老杜面色一变,脱口惊呼:“老板,那个小子带人来寻仇呢。”
“镇定,镇定!”阿历山大到底眼利,看出众人的神态不是那回事,大著胆子挺身而出。
坚叔也就在阿历山大面前停下,手中罗盘移动,奇怪地周围一望,再往指针所指的方向望去。
那边是一个山坡,却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坚叔想想,奇怪:“没有道理呆在那儿的,好,让我黏柳叶,装上鬼眼,再看清楚。”
他接着在袋子里拿出两片柳叶,贴在左右眼盖上。
这是小茅山的一种,那两片柳叶当然不是一般的柳叶,据说黏在眼盖上,鬼眼便会大开,能够看见鬼魂的所在。
事实贴上了那两片柳叶,坚叔便清楚看见那倒在山坡下,被阳火快将烧尽的鬼将军。
他不由又一呆,转眼望向阿历山大,也就因为装了鬼眼,他看见阿历山大头顶双肩的三股火焰。
以他的经验,当然明白鬼将军是怎么回事,却奇怪眼前的阿历山大,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阳火。
阿光即时上前:“师父,这个是阿历山大.曹,是新来上任的官。”
坚叔一听恍然大悟,点头一笑:“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鬼也算倒霉了。”
阿光当然不明白,其他人也是,阿历山大呆呆的看着坚叔,再也忍不住:“你这个老头儿是什么人?”
阿光脱口叫出来:“他就是坚叔,茅山坚。”
“啊,你就是茅山坚。”阿历山大“嘿嘿”的冷笑。
坚叔老气横秋的一摸胡子,尚未开口,阿光已低声说出:“师父,他是来对付你的。”
“什么?”坚叔一怔。
“你这个茅山坚这一次麻烦了,这样欢迎我们的曹大官人?”老杜及时上前来,打着“哈哈”,一面回向阿历山大:“老板,叫他赔偿车头灯。”
阿历山大冷笑:“这个账慢慢才跟他算,我们有的是时间。”
阿光马上向坚叔:“师父,你听到了。”
坚叔摇头:“打坏了人家的东西,理当赔偿。”
阿历山大冷笑:“这是小事,明天正午,我们在祠堂再说话。”
“好的。”坚叔若无其事的,回身挥手:“没事了,大家随我回去。”
众弟子也不待坚叔这样说话,一齐散去。
阿历山大看着他们,只是冷笑,肚子里打什么主意,当然只有他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