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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2节

    艾米:尘埃腾飞(31)

    陈霭还没走到门边,就听滕教授跟在身后说:“我吃完了,我也上楼去睡了—”

    她一听,马上转过身,像使定身法一样伸出两手,嘴对着早餐桌努了努,又对着厨房的水池努了努。

    滕教授果真被定住了,但只是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她低声说:“把碗筷放到水池去,不然明天就干掉了,怎么洗?”

    滕教授恍然大悟,像小学生一样,一切行动听指挥,乖乖地把碗筷放到水池里去了,然后得意地望着老师,准备得表扬。

    陈霭见这个学生悟性太差,已经失去循循善诱的耐心,几步抢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往碗里放水,嘴里教育道:“碗里不装水,不一样会干掉吗?”

    “哦,要放水啊?”

    “那你以为怎么样?”

    “我以为放进水池就行了—”

    “为什么?”

    “水池里湿润嘛—”

    陈霭哭笑不得,知道遇上了一个偏科的学生,有些功课出类拔萃,有些功课一窍不通。她也不等明天了,知道这碗放到明天还是该她洗,不如现在就洗了,也好安心睡觉。她这个人最怕水池里泡着脏碗了,泡在那里就睡不着觉。今天因为是在别人家,本来想偷下懒的,但已经站到水池边来了,不把碗筷洗了肯定是睡不着的。

    就一个碗,又没干掉,很容易就洗好了,她把碗筷放进用作碗柜的洗碗机里,用洗手液洗了手,冲干净,伸手去拿纸巾擦手。但滕教授站的位置刚好挡住了她拿纸巾的路,她只好说:“请帮我拿张纸巾。”

    滕教授仿佛得到了一个立功机会一样,旋风般地满屋子找起纸巾来,陈霭也懒得再作指点,知道这人是孺子不可教也,教他所花费的时间比自己干花费的时间更多,便自己走过去拿了一块纸巾,边擦手边往厨房的垃圾桶边走。哪知道站在垃圾桶附近的滕教授刚刚发现纸巾的藏身之处,如获至宝地冲将过来,跟她撞个满怀。

    两人都撞得一踉跄,陈霭体积小,重量轻,更加踉跄一些,被撞得往后倒去,滕教授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两人刚一站稳,又都跳开去,滕教授后退几步,让陈霭去垃圾桶丢纸巾,自己则站在靠门的那边通道上发呆。

    陈霭丢了纸巾,想回楼上去,但滕教授站的地方又刚好挡住了她。她见他直愣愣地盯着她,心里一慌,以为自己的睡衣扣子没扣好,或者什么地方裂了缝。她低头望了一阵,没发现什么破绽。她穿着长袖睡衣长睡裤,睡衣的每粒扣子都扣得好好的,只差连风纪扣都扣上了,睡裤则是从胸前一直穿到脚下,该遮的不该遮的都遮住了。

    她想滕教授大概是认出了这睡衣,才会这么起劲地盯着看,便解释说:“这是王老师的睡衣,她叫我今天就在这里过夜,我说我是从实验室来的,什么都没带,她就把这套睡衣借给我穿—”

    “哦,是她的?”

    “你没见她穿过?”

    “没有。”

    “不会吧?这又不是新买的,你怎么会没见过?肯定是你忘记了—”

    “可能吧。”

    陈霭建议说:“这样吧,我上楼去换衣服,你也去穿衣服,然后送我回去,你今晚可以回到大睡房去,跟王老师和好—”

    “还大睡房,我今天本来是准备睡在办公室的,是因为你要到我家来,我才跟回来,呆在家里,怕她—欺负你—。既然你现在要走,那也行,我先送你回去,然后我到办公室去—”

    陈霭知道这完全是找死,坚决反对:“不行,你不能跑办公室去。你把我送回去,你得回来,想办法跟王老师和好,不然我今天不白劝一通?”

    “她叫你今晚在这里过夜,你也答应了,如果你半途跑掉,她肯定要疑神疑鬼,还以为我跟你之间—发生了什么呢—”

    陈霭被唬住了,不敢再提回去的事,只低声说:“那我回楼上睡觉去了,别让她看见了生误会—”

    滕教授没再啰嗦,闪到一边,让陈霭过去。陈霭几步走到门前,听到滕教授在身后说:“Haveasweetdream(做个好梦)。”

    陈霭回到楼上的大睡房,躺回床上,但怎么也睡不着,更别说做梦了,脑子里老转着一个念头:这是滕教授曾经睡过的位置,在被滕夫人赶出去之前,滕教授就是睡在这张床上,就睡在这个位置上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转这个念头,也不知道如何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转着转着,眼前还出现了滕教授夫妻做爱的镜头。

    她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偷偷看了看身边睡着的滕夫人,天哪!不看还好,一看真是吓一跳!一个人醒着和睡着的样子,怎么可以有这么大的差异?虽说滕夫人醒着也不算个美人,但至少还是个活人,虽不可爱,但也没这么可怕。

    现在倒好,滕夫人闭着眼,张着嘴,头发散乱,全无生气,像一具尸体,皱巴巴的睡衣,裹在没有形状的身躯上,睡衣下摆大敞八开,露出黑糊糊的两条大腿,松弛的肥肉摊开在床上,像一大滩烂泥。

    陈霭实在想不出哪个男人看到这一滩烂泥会有爬上去的冲动,不免对滕教授生出一份同情之心。她一个外人,而且只是睡在这滩烂泥的旁边,她都感到不自在,更何况滕教授还得趴到这滩烂泥上去,甚至深入到烂泥里面去,想想就恶心。

    她不由得想到自己的睡态,应该不比滕夫人强多少,顶多就是身躯肤色没滕夫人的那么黑,但那不过就是肥沃的污泥与贫瘠的沙泥的区别。难怪赵亮总爱在黑地里做那事,很可能就是觉得她像一滩烂泥,惨不忍睹。

    赵亮总是把那事称为“放炮”,每次做那事的时候,赵亮都是那句开场白:“憋了好几天了,今天放一炮吧。”

    她本来对那事就没多大兴趣,一听这话就更没兴趣了,甚至有种恶心的感觉。但她知道这是妻子的义务,份内的工作,妻子不尽这个义务,不完成份内的工作,丈夫就会去找别的人来顶替妻子,最终会以离婚告终,所以她一直以来都克勤克俭地尽自己做妻子的职责。所谓“克勤”,就是从不正面拒绝赵亮“放炮”的要求;所谓“克俭”,就是尽量寻找合法的借口替赵亮节约“炮弹”。

    赵亮从来没像电影里的那些恋人一样,在做爱之前做点甜蜜浪漫的动作,赵亮甚至没吻过她的身体,最亲密的动作就是亲嘴,但她刚好不喜欢亲嘴,因为亲嘴会给她嘴里留下一股口水味,而且是不新鲜不健康的口水味,一股怪异的臭味,很不舒服。每次赵亮想来亲她的嘴的时候,她都死闭着嘴,头使劲扭来扭去,赵亮试几下不行,只好放弃。

    她从来不敢看赵亮趴在她身上时的那个面相,尽管关着灯,但隔得那么近,还是能看见,龇牙咧嘴,咬牙切齿。她做爱的时候从来都是闭着眼睛,有次她偶尔睁开眼,发现赵亮也是闭着眼的,让她觉得十分滑稽,怎么男的也闭着眼做爱?想想看,黑地里,两口子,都闭着眼,像两个瞎子,在那里斗来斗去,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那时她最盼望的就是例假来临,来例假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做爱了。

    但她的例假就是那么不合作,出国之前,她需要例假做掩护的时候,例假总要隔个四十天左右才会来一次;出国之后,她用不着例假做掩护了,结果例假却变成了规律性的一月一次,准得像死神,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她婚姻生活里最不受干扰的阶段,就是两次怀孕期。第一次是怀欣欣,头一胎,金贵得很,自从怀上,她就不让赵亮碰她,怕把胎儿碰掉了。赵亮也算听话,叫不碰就没碰。赵亮那时正在考硕士读硕士,每天在学校做学问做到半夜才回来,大概也没什么心思和精力碰她。

    第二次怀孕,是计划外的,政策不允许生二胎,她只好去人工流产。胎儿刮下来后,手术医生告诉她:是三胞胎,三个儿子!

    赵亮为这事唏嘘了很久,一直怪她不该去做流产,赵家就是想她生儿子,她第一胎生了女儿,赵亮虽然嘴里没说什么,但行动上很淡然,成天都猫在学校里用功,晚晚都搞到半夜才回来。

    陈霭就安宁了这么两个阶段,其他时间,主要靠例假,来了例假就可以不做爱,这一点是她跟赵亮两人为数不多的共识之一。

    要依她的,一辈子没性生活都没问题。她没把性生活摒除出她的生活,一是因为那是妻子的责任和义务,二是她好歹是个学医的,知道没性生活对健康不利,但究竟是怎么个不利法,什么样的性生活才对健康有利,她的性生活对她又怎么个有利法,她都没深入想过。

    可以说她这一生对性的态度都是按科学办事,按法律办事的态度,按科学办事,就是所谓没有性生活对健康不利,按法律办事,就是所谓妻子的责任和义务。但她从来没有从自己的角度渴望过性生活,既没有心理上的渴望,也没有生理上的渴望。

    但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好像有点坐立不安一样,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她躺了一阵,鬼使神差地从床上爬起,又到楼下厨房去找水喝。走出卧室门的时候,她像被一只无形的魔掌扇了一耳光一样,头一扭,向滕教授住的书房那边望去,发现书房门下面的门缝里还透着灯光。

    滕教授还没睡?他在干嘛呢?

    她像被鬼推了一把似的,不由自主地走到书房门边,呆立在哪里,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干什么。站了一会,她正想离去,书房的门开了,滕教授站在门前,仍然是赤裸着上身,只穿一条半长的花睡裤。

    她不敢看他,想解释说:“我口渴了,想找水喝—”,但她口干舌燥,发不出声来。

    滕教授猜到了:“你是不是想找水喝?”

    她点点头。

    滕教授说:“进来吧,我这里有冰冻的水—”

    她有点诧异,难道滕教授房间里有冰箱?不然怎么会有冰冻的水?会不会是骗人的?半夜三更,到一个男人房间是很危险的,还是到厨房去找水吧。

    她想离开,但被滕教授一把抓住,拉进书房。她吓得心儿乱跳,怕有人看见。她想问:“关门了没有?”,但仍然是发不出声。

    滕教授好像一点都不怕,门也不关,就她放倒在沙发上,向她压过来。她慌得用脚踢他,用拳头砸他,不停地用手指门,滕教授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起身去把门关上了。

    她舒了口气,静静地躺在沙发上,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滕教授关好门,回到她身边,像电影里那些外国男人一样,吻她的脖子和耳根,痒痒的,酥酥的,令她发抖。奇怪的是,滕教授似乎并没压在她身上,但她仍然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又紧张又激动,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去了。

    昏头昏脑了一阵,她感到滕教授在拉扯她的衣服和裤子,她想警告他小心点,别把睡衣裤扯坏了,不然就没法还给王老师了,赔一套当然赔得起,但王老师看到撕坏的睡衣,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那还不大闹天宫?

    但她发不出声来,也不敢发声,怕有人从门前过会听见。她想坐起来,自己把衣服脱掉,但滕教授太重了,她没法挣脱,只好由着他去拉扯。

    他的拉扯似乎带电,还什么都没做呢,她已经冲动得不行,她简直不敢想象,等到滕教授把她的衣裤都拉扯掉了,真的干起那事的时候,那会是怎样一种情景,因为她的身体像要爆炸了一样,又热又涨,颤抖得厉害。

    可能是她的衣裤太严实了,滕教授拉扯了好一阵都没能拉扯掉,他干脆不拉扯了,就隔着她的衣裤抚摸她,她感到下面那个地方突突地跳动,浑身发软。

    现在她脑子一片空白,什么思想都没有了,只想两人能做场爱。但她盼望的事情老是没有来临,她等不及了,小声恳求道:“快来吧!你怎么还不来?”

    滕教授笑了:“就是在等你这句话!”

    天崩地裂。风起云涌。

    陈霭迎风腾飞起来

    艾米:尘埃腾飞(32)

    陈霭最常做的噩梦,都是跟她的职业有关的,往往是她给病人诊错了病,开错了处方,下错了药,把病人吃瘫了,吃疯了,吃死了。病人的阴魂缠着她,高喊“还我命来!”;病人的家属找她大闹,拍桌子打板凳,吹胡子瞪眼睛,要打要杀,要剁要剐,吓得她满处乱躲。但她躲哪里,病人家属就追到哪里,追得她无路可逃。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她都感到如释重负:啊!原来只是一个梦!

    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她行医多年,从来没诊错过病,下错过药,在她手里死掉的病人不是没有,但那都是病入膏肓,大限已到,神仙也救不了的危重病人。连病人家属都知道这一点,老早就不做指望了,所以即便病人死了也不会认为是她治死的,相反,由于她尽心尽力抢救过病人,或者为病人减轻过死前痛苦,病人家属对她还感激不尽呢。

    除了与职业有关的顶级噩梦,她还做过一些荒诞的次级噩梦,一般都是忘了穿衣服,或者忘了穿裤子,或者两者皆忘,然后就那么跑出去了,还专拣热闹地方跑。等跑到那些地方,才想起没穿衣服,于是拼命找地方躲藏,拼命找东西遮盖,但遮来遮去都遮不住,躲来躲去都躲不了。

    往往要到心急如焚的时候,她才会猛地醒来,发现是一个梦,于是如释重负。

    但她在现实生活中从来没出过这种丑,裤带都是选最结实的,买了衣服先把扣子重钉一遍,买裤子先检查拉链质量好不好。上次撩旗袍的时候让滕教授看见了她一片大腿,就算她一生中最严重的走光事件了。

    但她的梦就是那么怪,越是生活里没发生过的事,就越是频繁地出现在她的梦境里,并且那么真实,每次都差点把她吓死急死,在梦里都连连祈祷:希望是一个梦!希望是一个梦!

    根据以往经历,陈霭认为自己今晚不过是做了一个梦,因为这是她生活中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别说她和腾教授是罗敷有夫,使君有妇,就算他们俩是男未婚,女未嫁,她也不会在婚前就找上门去,跟他行这种偷偷摸摸苟且之事。

    但这个梦跟以往的噩梦又很不相同,以往的噩梦里,她都是祈祷“希望是一个梦,希望是一个梦”;以往从噩梦中醒来,她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那是一个梦,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但今天她一点没想过“希望是一个梦”,醒来之后也没有如释重负,甚至没把握这真的只是一个梦。

    以前做的那些噩梦,她都知道梦的起点在哪里,终点在那里,因为梦境与现实太不一样了,可以很清楚地判断哪些是梦,那些不是梦。但今天不同,她一点都拿不准到底哪些是梦,哪些不是梦。她真的起床到厨房去过吗?她真的在那儿碰见了滕教授吗?她真的跟滕教授撞过一个满怀吗?她真的去过滕教授的书房吗?滕教授真的吻过她的脖子和耳根吗?滕教授真的对她做过那件事吗?

    她拿不准。一切都是模模糊糊,一切又是那么清晰。模糊的是图像,清晰的是感觉。

    从感觉上讲,她觉得滕教授还是对她做过了什么的,因为她现在仍能感觉到身体的某个部位在突突地跳,这还不说,那里还有种湿润润的感觉。她想起自己穿的是滕夫人的睡衣睡裤,睡的是滕家的床,可千万别弄脏了睡衣和床单。

    她起床到洗手间去,坐在马桶上,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内裤,有些白色半透明的滑腻物质,不是雪白,是淡白。

    她的女人可不是白当的,她的婚也不是白结的,她的医更不是白学的,她知道男女都可以产生白色半透明的滑腻物质。她自己一向都是比较干净的,平时从来没有这带那带的,只在排卵期会有那么一点。但赵亮是个不爱戴套的人,所以每次做爱都是她收拾残局,对白色半透明的滑腻物质一点也不陌生。

    从内裤上的量来看,应该是她自己的产品,也许是排卵期吧。她感觉有尿意,但又拉不出来,只好坐在马桶上等,等了很长时间,终于拉出尿来,但一点也不顺畅,断断续续,滴滴嗒嗒,让她这个学过医的人很有点紧张。

    拉完尿,她用手纸去擦拭,只觉得手自下而上一滑,跐溜一下,拿着手纸的手一下滑到小肚子上去了。我的天!她差点叫起来,手纸上全是滑腻腻的东西!怎么这么多?难道不是self-made(自己生产的)的产品?是imported(进口)的?难道她的确是去了书房,并在那里做了什么?不然怎么会有这么些东西呢?

    她又扯了一大把手纸,再拭擦一次,又是一大片滑腻腻的东西,而且随着她的手接触那个地方,她感觉那个地方猛地向里收缩进去,仿佛一直收缩到小肚子里去了一样。伴随着这种收缩,是一种令她骨头发酥的愉悦感,沿着小腹和尾椎两个方向往上延伸,所到之处,像有只巨大的手,一路捏碎她的骨头,使她化作粉尘,腾空而飞。令人头晕目眩的腾飞!令人欲仙欲死的腾飞!像昨晚在梦中(?)感受的一样!

    天哪!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她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以前做爱的时候,也曾偶尔有过比较舒服的感觉,那个地方像有温水浸泡一样,微温,微麻,微胀,微软,完事之后那个地方还轻微地跳动了几下。

    她一直以为那就是高潮,一直把自己划在有幸体验高潮的女人当中,现在才知道那根本不是高潮,连低潮都算不上,压根就不是潮,顶多算个澡盆里的微波。今天这才是高潮!如果今天这个还不是高潮,那世界上就没有高潮了。

    她发现教科书上描写的女性高潮都是无稽之谈,什么面孔潮红,心跳加快,胸部出现红疹,盆骨区发热等,都是无稽之谈,东扯西拉,什么地区都说到了,唯独没说真正产生高潮的地方,这就像说地震不说震中一样,纯粹扯淡。

    她活了三十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品尝这种如尘埃般腾飞的愉悦感。她猜男人做爱肯定就是这种欲死欲仙的滋味,不然男人就不会那么猴急着要做爱了。但她为什么做了这么多年的爱,就没品尝过这种滋味呢?是她开知识晚,还是赵亮不会做爱?照说也没什么会不会,因为今晚滕教授也并没做什么特别的动作,就是吻了她的脖子和耳根,再就是抚摸了她那个地方,而且是隔着衣服的。如果是做梦的话,那就更没做什么了。

    想到这里,她越发好奇今天的梦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的了,但她越想越不肯定,越想越觉得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正发生过了的。她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她是怎么回到大睡房里来的,从她迎风腾飞到她发现自己躺在大睡房的床上,这中间的过程她一点也不记得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一直都躺在大睡房的床上,哪儿也没去,这一切都是梦。但那些白色半透明的滑腻物质又是哪里来的呢?难道全是她自己的产品?

    她像搞科研一样,重建实验环境,重新来过。她又扯了一把手纸拭擦了自己,又是一片滑腻腻的东西,又是一阵收缩,又是一阵腾飞。她把她的科学实验重复了几次,每次都得到相同或相似的结果,而且摸出了一点规律:两次实验之间要间隔一定的时间,不然就飞不起来;腾飞的时候,器官呈收缩状,没有滑腻物质生成;落地之后,器官逐渐回复原位,滑腻物质生成。

    天哪!她想想就觉得后怕,如果这些年每次做爱都做到今天这地步,那她会不会早就乐死了?不乐死也得累死吧?不累死也得晕死吧?不晕死也得干涸死吧?

    这么说,她应该感谢赵亮,让她平平安安活到了今天。

    她停止了科学实验,不是怕累死掉,而是突然觉得洗手间似乎还有一个陈霭,正站在她对面,冷眼旁观。她觉得很羞愧,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怎么这么贪婪这么淫荡啊!她慌忙拉上裤子,跑回床上躺下。

    她睡不沉,也醒不全,处于一种似睡似醒半睡半醒的状态,她觉得自己是醒着的,而且很担心明天会因为睡眠不足而头昏脑胀,但她又做了几个短梦,梦里还在问自己:我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

    一直到滕夫人起床了,陈霭才有确实的把握自己是真的醒了。但她不知道能跟滕夫人说什么,决定装睡,等滕夫人走了再起床,从此再不到滕家来。

    她听见滕夫人去了洗手间,她很紧张,怕滕夫人根据手纸架上所剩无几的手纸猜出什么。过了一会,滕夫人从洗手间出来了。她听到closet(人能走进去的衣橱)门打开的声音,然后有电吹风吹头发的声音,喷香水的声音。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滕夫人推了她几把,嘴里叫着:“陈大夫,陈大夫,醒醒!”

    陈霭装不下去了,只好装作刚被叫醒的样子,睡眼惺忪地问:“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今天要上班—”

    “你早饭吃什么?我给你做吧—”

    “不用,我早上吃cerealandmilk(麦片和牛奶)。陈大夫,我托你一个事,你今天帮我盯着点,别让滕非去找那个贱女人。我昨天是看他回来了,所以放他一马,不然的话—”

    滕夫人没把话说完,所以陈霭不知道滕夫人“不然的话”究竟是什么“话”,到底是继续绝食,一直到把自己饿死,把丈夫吓死,还是跨省追捕,把滕教授捉拿归案。但不管是什么意思,陈霭都明白滕夫人昨天开门进食,不是她陈霭的功劳,而是滕教授的功劳。滕教授跑了,夫人便要绝食;滕教授回来了,夫人便开始进食,跟她陈霭的三寸不烂之舌和炸酱面没什么关系。

    她有点失落,但也不是太失落,毕竟滕教授是为了她才回家来的,滕夫人进食等于还是她的功劳。她一想到滕教授是为她才回家的,就觉得心里一阵温暖,一种甜蜜,一份自豪。

    滕夫人走了之后,陈霭又睡了一会,仍然是似醒似睡那种,九点多钟的时候,她起来上了趟洗手间,拉尿很顺畅,那里很干爽,滑腻腻的东西没有了,欲仙欲死的感觉也没有了。她又糊涂了,难道她的高潮也是她梦出来的?应该不是啊,因为她浑身乏力,腿脚酥软,应该是腾飞的后遗症。

    她又回到床上躺了一会,想起滕家人今天要去教堂,只好起床,梳洗了一下,到厨房去做早餐。

    她很怕看见滕教授,怕他告诉她那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的发生过的。她又想见到滕教授,想他告诉她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她肯定是不敢直接问他,但她觉得通过察言观色,应该能从他的言行中弄清楚昨夜究竟发生过什么没有。

    她下楼之后,在familyroom(家居室)看见了两个滕公子,在看电视,都看呆了,她问他们早餐吃什么,他们都不答话,她重复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声音大,但两位公子像聋子一样,最后她拿过遥控,把电视声音弄小了,两个滕公子才说已经吃了cerealandmilk了。

    她在后院找到了滕父滕母,在侍弄花草。陈霭问他们早餐吃什么,滕母说:“我们吃了早饭了,吃的芝麻糊。你爱吃什么就自己弄点什么吃吧,再就是问问非儿吃什么。他昨天睡得晚,不知道他起来没有。”

    陈霭得了王母娘娘圣旨,上楼去找滕教授。一段不长的楼梯,把她爬得两腿发软,心跳加速。她走到书房门口,呆站在门外,仿佛一个罪犯在重游犯罪现场。她的心怦怦乱跳,深呼吸了几口才敢敲门。

    滕教授给她开了门,又是赤裸着上身,下面穿条半长的花短裤,不过不是昨天那条,是另一条,上面有条纹与星星,像裹着一面美国国旗。

    滕教授正在刮胡子,手里拿着剃须刀,肩上搭着一条毛巾,一边脸已经刮好了,另一边正在刮,糊着肥皂泡。滕教授停下手里的动作,说:“Goodmorning!(早上好!)”

    她应声虫一般回应道:“Goodmorning!”

    滕教授眼睛望着她,鼓起一边腮帮,很快刮完那边脸上的胡子,又咬着下唇,眼睛仍然看着她,几下刮净了下巴上的胡子,然后扬起头,眼睛向下望着她,几下刮完连着下巴的颈子上的胡子,最后拿下搭在肩上的毛巾,一边擦剃须刀,一边打量她。

    她把脸扭向一边,他问:“昨晚没睡好吧?”

    “谁说的?”

    “我说的,眼圈都是黑的嘛—”

    她转过脸,想看看他的眼圈是不是黑的。

    他wink(眨眼,做鬼脸)一下左眼,自信地说:“哈哈,我就知道你昨晚肯定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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