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奇道:“我嘛,我只好恭陪奶奶赴敌了。”
王氏笑道:“我才不要你呢,我的一对虎头钩怕过谁来!”
俊侯咬着嘴唇说:“敌人都是好手,我赞成以两迎一。姥姥领着四姊,大哥紧随婶娘,我做各位的总救应好不好?”
梅问笑道:“算了吧,忙什么呢,今儿各位要多喝两杯,这一下苦功练起武,大家都应禁酒呢。”
英侯笑道:“大姊今天就没喝,我来陪几杯。”
说着便去桌上抢过酒壶。
梅问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怎么样?”
边说,边喊人拿酒杯筷子,过去挨着菊冷并排儿坐下。
梅问的酒量极大的。
玉奇英侯不服气偏要拼倒她。
两个人更番劝饮,一歇儿工夫就喝了六七斤过去。
敬侯安侯眼见两位哥哥兀自攻不下大姊,急起包围。
蕙容菊冷兰韵外御其侮,相率应战,兄弟姊妹泾渭平分,欢呼痛饮。
王氏和盛畹都是会家,看得口痒,不由不参加突击。
这一闹,直到三更天,结果还是姊妹们打了胜仗。
玉奇英侯安侯醉得顶厉害。
姊妹虽也都有点醉,但只倒了菊冷一个人。
打游击的王氏和盛畹也喝过了量,真能不乱的还是梅问姑娘。
小弟弟俊侯他是没喝,他帮着大姊姊忙了一个通宵。
第二天一清早,英侯迷迷糊糊的爬起来,披上衣服便去门外草场上溜。
一会儿后望见菊冷低着头由那边门口匆匆走出,大少爷忽然心动,高声喊道:“三妹,起来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姑娘站住了,颤声儿叫:“英哥,不得了,大姊刚才吐血……”
听了一个字“血”,英侯出了一身汗,酒也醒了,他一边跑过来,一边嚷:“怎么……怎么……吐血……”
姑娘道:“可不是吐血。都是你不好,昨夜不该让她喝那么多。”
英侯不禁伸手猛拍一下脑袋说:“平常她也吐过么?”
姑娘道:“没有。本来她身子不太好,妈妈就不让她喝酒。”
英侯怔一怔低声儿说:“敬侯二哥医理还好,我去叫他起来看看,假使不很要紧的话,我们悄悄弄药调治她。”
菊冷道:“你别说抓药?这地方只有符咒,没有卖药的呀!”
英侯稍为停疑一下说:“我负责。”
“至少你要跑一趟迪化!”
“那算什么?来回不过十几天。”
“那能这么快?”
“我日夜兼程。”
菊冷好像有点感动,她睁着一对大眼睛看着人家脸上说:“真的?”
英侯急忙说:“三妹,请你相信我。不过这话对谁都别讲,我怕人笑。”
菊冷点点头说:“你这个人也算很难得。只管请二哥来吧,我这就同去通知大姊一声了。”
说着,扭翻身子走了。
梅问不愿意人家看病,可是英侯已经把敬侯带过来了,这就不容她不看。
敬侯神气十足的替地诊脉,看舌头,再来一阵问和望,这便告辞出来。
他告诉英侯,吐两口血没有多大关系,可怕在肺弱体亏,往下说很讨厌。
如果不好好的调养,也许会积弱成痨。
又说:“吃药不是好办法,可能反而有害。”
听了这样口头医案,英侯难过极了。
他要敬侯开药方,敬侯却一定要考虑。
英侯气得大骂兄弟慢郎中,做兄弟的只好认晦气躲开。
这一天英侯真像热锅里蚂蚁,至少他总在大姊姊门儿外走了一两百趟,大家见他那一付猴儿急倒是不忍调侃他。
有道急极智生,晚上英侯睡不着,忽然动念上华山。
他想:“平常听母亲讲过,父亲的启蒙师父李念兹师祖是个神医!力能起死回生。痨疾未必一定不治,也许神医有办法……”
想着不禁大喜,挨到四更天光景,他悄悄地爬起来收拾好行装,然后唤醒跟班刘流,教他偷去马房备马,检点水囊干粮袋。
天也还没有亮,主仆两匹马冒着漫天大雾,竟自离开巴尔喀什湖去了。
天明时,那一个跟班李里发现逃亡了同伴刘流,他本来有点傻气,一下子就嚷了起来,嚷了大家都醒了。
接着就察觉英侯也失了踪,谁可都想不出他们主仆俩搞的什么鬼。
其中只有菊冷三姑娘自作聪明,她以为他们赶往迪化为梅问抓药去了。
但是查问了敬侯,他又说并没开有什么药单,可把聪明的三姑娘也搞糊涂了。
然而大家可就认定事与梅问的病有关准没错。
盛畹要教玉奇去追,安侯力劝不必,他说英侯个性最强,他要怎么办谁都无可奈何。盛畹只得罢了。
梅问听到这回事,她躺在床上居然感动得流了一天眼泪。
她的病暂时原无大碍,躺了两天血不吐了,人也仍然好好的,虽然还不敢参加练剑,但每天早晚总是她提醒大家痛下苦功。
俊侯督导各位哥哥姊姊能够指挥如意,其实全靠大姊一旁帮忙。
看看挨过了廿天时光,英侯只身匹马赶回来了,满面风尘,人样消瘦,可是神情却非常愉悦。
他明里对大家说上华山拜谒两位祖师爷请教剑术,背地里倒是明告盛畹去为梅问求药去了。
盛畹摆个不痴不聋,不作阿姑翁的态度,还他一阵点头颔微笑,也就算了。
由盛畹那边出去,他就到梅问这边皮馒头来问病。
梅问却已经替他预备好了喝的吃的盥洗的了。
弟弟多少有点忸怩不得劲儿,姊姊可还是很大方。
她含笑迎住他说:“好呀,跑一趟华山学了多大本领回来了?”
英侯红着脸说:“我是找李念兹师祖求药去的……”
梅问笑道:“难为你会想到他老人家。你知道我有什么病?求了什样药呢?”
英侯道:“求了一瓶一百颗药丸子回来,晚上临睡用温水送服两颗……”
边说边向怀里摸出一个足有小碗大的细磁瓶排在桌上。
英侯又说:“李祖师指示我这丸药是很难得的,连服四十九天,不得间断。可以永除病根……”
梅问笑着看了那磁瓶一眼,说道:“你先讲明白你知道我有什么病?”
英侯低徊了一下说:“姊姊,我有很多心里事要对你讲。”
梅问笑道:“我也有几句话想告诉你,请洗过脸,坐下喝酒,这会儿很清静,我们不妨谈谈。”
英侯赶紧过去铜盆里盥手洗脸,回来坐下,斟了一大杯酒喝干。
他想了想说:“姊姊那天吐了两口血,我很害怕,据敬侯诊断认为体亏,必须认真调治,所以我才跑去华山求药。”
梅问笑道:“我是先天不足,病根深伏。你要晓得医家所谓亏损,其实就是痨病。痨病无药可医,绝难幸免。
你心里事我有什么不了解?然而我们可以是一辈子姊弟,不可以做短时间夫妻,因为那是彼此无益有害的。
我自北京回来,玉弟菊妹确曾劝过妈妈把我嫁给你,妈妈倒是答应了,奶奶也赞成,但是我不愿意……
人间尽有许多少年人沉沦于爱河苦海漩流里,我们还没有沉沦,我们应该及早觉悟,不应该尝试烦恼,否则到头来生死殊途,生者衔哀,死者饮恨,那不太惨么?”
英侯道:“不,不,你的病并未成痨,就说痨疾也不是绝对无医,这也还是李师祖详细查问你病况后告诉我的。
他老人家医术通神,所给的药丸,专治五痨七伤,功能生死肉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我们但求同心,别提祸福,既然可以同生,为什么不可以同死?
姊姊,你要原谅我不会讲话,我抛功名绝富贵,数千里路跑来新疆为什么?日夜兼程废寝忘食上华山为什么?跪在李师祖座前忍受呵斥乞求灵药为什么呢?姊姊,你的话太过决绝了,使我心痛、天涯海角……”
说到这儿,他好像受了天大委曲,眼泪挂到酒杯里,抖着手举杯就唇,一饮而尽,怔怔地丢下杯,猛的站起来扭回头就走。
梅问一伸手,搭在他衣袖上,笑道:“呆子,人家说你强,你就这样强,你走那里去?我是为你好……”
说着,她的眼眶儿也红了。
英侯兀自不肯回头,他颤抖着说:“我不要你为我好,我要你底心……”
“我底心许你了。”
“我要你的人……”
“十年以后……”
“我守你十年。”
说着不禁悲喜交集,翻身握住梅问两只手,滴着眼泪呆笑。
这当儿,菊冷三姑娘悄声儿由后门里溜出来,悄声儿说:“十年婚嫁,你们讲定了么?我告诉妈妈去。”
英侯吃了一惊赶紧放手,赶紧用手帕抹眼睛。
三姑娘倒是一本正经,头不抬眼不看一直走了。
英侯笑道:“她对安侯怎么样?有希望吗?”
梅问道:“没有问题,珠联壁合,福慧双修。”
说着又笑道:“敬侯和二妹,四妹和六弟,他们捉对儿都有点意思!”
英侯大喜道:“妙呀,满堂联襟兄弟,妯娌姊妹,那是太美满了!”
梅问忽然又低垂了头,瞅然说道:“不如意事常八九,世间没有那么多美满良缘;二妹三妹四妹福份都好,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梅问恐怕……”
英侯一听又不对,急忙抢着说:“姊姊,你又来了,李师祖的药一定有效,你一定要相信。”
梅问笑道:“你千辛万苦求来的,我一定吃。但我不一定相信有效……”
说到这儿,刚好盛畹和王氏来了。
王氏一进门就笑道:“你们小俩口个躲在这儿谈什么体己话呀?我老婆子也可以听一听呢?”
梅问答道:“奶奶,祖师爷吩咐英侯呢,强敌当前,请您老人家回避,说您一把年纪了当心坏了一世英名。”
老太婆冒火了,愤愤地说:“这是什么话!我正活得不耐烦呢,谁赢得我手中一对虎头钩,我拿性命结识他!”
英侯笑道:“姥姥,我说,老者不以筋骨为能……”
王氏忽然瞠目直视,厉声叱道:“你欺负我年老,要不咱们试试看?”
英侯吓得一个倒退,急忙说:“那我不敢!”
王氏冷笑道:“料你也不敢。”
盛畹笑道:“奶奶近来脾气真的有点变了,跟孩子们生气吗?”
王氏道:“大约我是变死了。”
梅问笑道:“不讲啦,奶奶,喝两杯如何?”
王氏道:“有酒吗?喝酒你们一对子还行,今天大喜了,也真该请我老婆子痛饮一场了。”
英侯一听赶紧溜走,一出门便碰着菊冷。
三姑娘一把抓住他紧跑,边跑,边放低声说:“你不比大姊,你可别惹奶奶,她近年来特别怪,好吃、好喝尤其好胜,谁说她年老谁就不讨好。你不敢同她比武,她可敢迫你拼酒,为什么会成这样呢?”
英侯道:“就是……所以……我离开华山那一天,勺火祖师爷告诉我,大祸将临,难逃劫数,教大家必须慎重。我看姥姥究竟年纪太大,她又不服气,怕不怕……”
菊冷道:“谁知道呢?到时候大家留心看护她,一定要怎么样,那也是没有办法。”
她觉得有点儿怪怪的,怔怔地就湖堤上一颗树根边坐下了。
英侯环抱着一双臂膊坐地对面,他发了一会呆,说道:“二妹四妹敬侯安侯那儿去呢?怎么没看见他们。”
菊冷道:“二哥二姊在下围棋,六弟带四抹练爬山去了。安侯是我赶他去骑马,他的骑术还很差。”
英候笑道:“那么我们干什么呢?练练剑好不好?”
菊冷跳起来说:“你也真该上紧练习几天了!我拿剑来。”说着一溜烟跑了。
一会儿后,英侯使着盛畹那一枝长剑在草场上练了一套八仙剑。
这一门剑使来容易,其实大难。
菊冷是位内行,她冷静地一旁细看,看人家手眼心意步招招到家,这才晓得人家的确不弱,心里一阵狂喜,不禁破步挺剑上前进攻。
英侯笑了便和她搭上了手,片刻之间他接连地换了七种剑法,搅得三姑娘头昏眼花,不住的嚷叫。
最后英侯改使了奇门剑,姑娘算是堪堪对付得开,这一来她是高兴极了,死心眼儿恋战不休。
这会儿王氏盛畹梅问都出来了。
连躲在盛畹屋里下围棋的一对情侣敬侯和蕙容,他们俩也听到菊冷刚才的一连串嚷嚷,赶来观战。
王氏寻开心,悄悄的向蕙容手中抢过一个黑棋子,用两指头捏着,望住英侯侧面左肩背掷了过去。
英侯的眼力最快,他斜睨着黑点飞来,猛旋身横剑一拍,棋子横飞,掉头翻剑恰又磕开了菊冷一剑风扫落叶。
王氏盛畹同声喝好。
英侯这就跳出圈子去了。
梅问慢慢地过去,看看他脸上神色,不由点头笑道:“很不错,少爷,我还想不到呢!”
菊冷喘着气叫:“谁想得到呀!你们看见他刚才连换了七八种剑法吗?他简直是要我的命。”
王氏大笑道:“别说刚才,最后他那几手推,磕,还不都留着余地?”
盛畹笑道:“娘,真难为他,现在我放心了。好像比较梅丫头还强?”
王氏道:“差不多,倒是一对子!”
说着便喊:“梅,你们小俩口子斗几手让我看。”
梅问一声不响,低着头走开了。
这一天大家欢欢喜喜的过去了。
晚上玉奇由老酋长那边回来,得了菊冷的报告,晓得大姊和英侯订下了十年婚嫁,他十分快乐。
玉奇央求盛畹弄几碗菜贺喜又算替英侯接风。
小舅子会凑热闹,丈母娘也是心花怒放。
这晚上除了梅问没喝酒,大家又是一场大醉。
第二天一早练剑时候,玉奇约定要英侯厮拼,比过剑又比拳,剑是英侯较稳,拳则玉奇较强,总算扯个平直。
王氏盛畹见猎心喜,他们也迫紧英侯放对。
王氏一双虎头钧,使得跋扈飞扬,风雷并发,英侯斗了十八合,急忙献剑认输,王氏自是满意。
接着盛畹便和爱婿杀得难解难分,战到沉酣,英侯精神陡长,剑法愈稳,他的耐战工夫使丈母娘惊喜欲绝。
看看彼此交换了百十来条臂膊,做女婿的只好自谦引退,甘拜下风。
从此他算知道了两位前辈果然名下无虚,因之倍加钦敬。
时间过得快,转瞬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梅问经常吞服药丸,身体日壮,不要说英侯心安意得,她本人也是暗里惊奇。双飞蛱蝶晨昏相对,说不尽千种温存,万般体贴,却可叹好景不常,彩云易散。
这天黄昏里,一家子兄弟姊妹都在湖堤上散步聊天,忽然蓝妮引导着五位奇形怪状的老人来了。
大家一时难免惊惶失措了,玉奇、英侯急忙喝教镇定,哥儿俩并肩儿过去迎住蓝妮盘问来意。
蓝妮傲然屹立,看看面前一对美少年又望望前面哥儿姊妹们。
这才瞅着玉奇说:“我在北京和你交过手,你大约就是石华龙?你的兄弟姊妹真多,使用毒药镖打我的是那一位?”
英侯亢声答道:“我,我姓龙。”
蓝妮嘿嘿一笑,笑着说:“果然……你是龙璧人的儿子?”
英侯道:“怎么样?”
蓝妮道:“怎么样?江湖上有冤报冤,有仇寻仇。不过,今天我们还是拜访华盛畹来的你们请她讲话啦!”
老人家左手并握着一对虎头钩,右手戟指着吼叫:“蓝妮,你这妖精,我们为你母亲营葬,教养你成人,你恩将仇报……”
蓝妮刚要反吠,盛畹飞也似的赶到,腾步挺身遮在王氏面前,厉声说道:“蓝妮,你该记得我怎么抚育你爱护你……”
蓝妮抢着说:“华盛碗,不错,你占有我做你的女儿,可是姓王的老太婆虐待了我,这是一,你派你的儿女上京都行刺我的丈夫小豫王金珠,叫姓龙家小辈埋伏算计我,这是二;你的奸夫龙璧人杀了我父亲杨超,这是三;我母亲大约也是死在你的奸夫手中……”
蓝妮连说了两个“奸夫”,盛畹气得肺都要炸了。
蓦地一声尖叫,伸手就要抓人了。
蓝妮往后一撤身,那边五个怪人联袂过来了。
为首的是赤脚老尼。
第二个稀烂花子。
第三杂毛老道。
第四像个穷学究。
第五光头和尚。
前四位全是一身褴褛,满脸油泥。
那和尚倒是朱履僧袍仪麦不俗。
说到这儿,菊冷三姑娘领着王氏老太太来了。
老尼瞪着一双三角眼,合十当胸,慢慢的说:“本师赤脚!”
花子接着说:“小丐花红。”
老道说:“道人太悦。”
穷学究说:“老夫朱思明。”
和尚说:“贫僧小静。”
老尼报过名,好像就有点不耐烦神气,回头对花子说:“你告诉她。”
花子立即龇牙裂嘴说道:“华盛畹,你究竟是龙璧人的什么人,我们可以不管,简单讲你们总有密切的交道。
龙璧人所干的事,你负有一半责任。
赵岫云是我们大师兄赤脚师太的门人,杨超与我们朱四弟也有一段缘法。万钧晚年曾随五师弟小静学艺,又是大师兄的好友。
蓝妮叫蓝琼,她的母亲蓝黛死在潼关,有人说也是你们一班人下的毒手,蓝黛母女都是我们五师弟的徒弟,也都受过大师兄指教。这是我们之间的关系。
赵岫云、杨超、万钧、蓝黛都不能白死,我们必须复仇,这便是我们今天来找你的目的。”
花子,他用唱惯莲花落的腔调,一连串说到这儿了。
盛畹倒渐渐的冷静了。
她慢慢的说:“我也可讲话吗?”
花子把眼看住老尼。
老尼点点头。
于是盛畹便将赵岫云谋害石南枝的经过,详细叙述。
又说明龙璧人跟南枝是什么交情,以及在太湖双龙镇剑杀万钧,赵岫云的一番情景……
她正讲话时,安侯不住的在察看那个光头和尚,忽然他悄悄的兜圈子溜到和尚背后,轻轻的一扯僧袍大袖。
和尚一声不响,回头跟着三少爷走到堤上。
三少爷放低声说:“大和尚,我们还未动手之前,您老人家是我的长辈,我给你请安了。”
安侯说着,打了一千,站起来又说:“我姓龙,我的祖父上一字季,下一字如,是你老人家的门徒,对吗?”
老和尚道:“不,是我的好友。”
安侯道:“那就是了。老人家好意思陪人来欺负我们……”
和尚怔了怔说:“你有几个弟兄在这儿?”
安侯伸手指着面前人群说:“那个穿枣儿红袍子的是我大哥叫英侯,穿蓝的二哥叫敬侯,穿黑布大褂的六弟俊侯,我叫安侯我们四兄弟……”
和尚一拢手说:“你们是想参加决斗。”
安侯道:“我们与石家情同骨肉,义无反顾。”
和尚又一摆手说:“不,你们应该知难而退,我和尚临场不会饶恕你们的。晚上,人静时,你兄弟偷四匹马,急速逃命吧!”
说着,大袖一挥,又回去那边了。
这时花子又在对盛畹讲话,只听得他讲:“为丈夫复仇,情有可原,但斗杀了赵岫云,斩决了知县何文荣,仇,总算报够了吧?
不该把岫云的骷髅骨头骨留在家里当玩物,这不太过侮辱我们吗?赤脚老师太仰体好生之德,格外施恩,赶快交出岫云头骨,跪在老师太跟前认罪自刎,免你一家灭门之厄……”
听到这两句话,玉奇英侯俊侯同声大叫:“杀!杀!”
王氏跟着吼起来:“杀!杀!”
花子神色不动,欹着头看,看着笑道:“你们老的少的都要找死,那么,什么时候?那一个地方?”
玉奇叫道:“我们坐在家里等你们,什么时候你们自己决定。”
赤脚老尼哑着喉咙:“好,你们准备着吧,明天寅时正,就在这草场上……决斗了……”
说到决斗两个字,她翻身便走。
花子老道学究和尚鱼贯着跟随而去。
蓝妮落在最后,她兀自不断的回头望着英侯送笑。
敌人走了,这里一窝蜂又是一阵大乱。
英侯以为人家只有六个人决无可怕。
盛畹认为不对,说是看人家那样子都是好手,我们人虽多,有的实嫌太差。
梅问说事迫眉睫,忧虑无益,谋而后战,或可求全。
议论纷纭,莫衷一是,于是盛畹便要俊侯发表意见。
俊侯想了想说:“敌人使用毒剑,自然可怕,但宝剑不能淬药,淬药的必是凡铁,我们可以利器胜之。
大哥请到老酋长那儿问问看,有没有好剑借他一两枝。”
玉奇道:“我知道他有四枝好匕首,都是宝贝,可是匕首有什么用呢?”
俊侯道:“不然。我们右手仍用自己的兵器,左手使匕首迎削敌人进剑,这岂不妙?”
玉奇大喜道:“对呀!我马上找老酋长。”
安侯抢着说:“大哥,率性请老酋长派些人马帮助我们不好吗?”
玉奇边走边笑:“那不成话,人家会耻笑我们的。”
安侯说:“生死关头,不能专顾面子,我跟你走一趟,当然我懂得怎么讲得漂亮。”
说着,他追上玉奇一同去了。
这里俊侯又对盛畹说:“虽说我们有十一个人,其实也只有六个人可以勉强对付。既是大家都不肯落后,我是乐从以众克寡。
我想请婶娘带四姊迎敌花子花红,大姊同二姊并战老道太悦,大哥和二哥双斗朱思明,三哥跟哥哥合击蓝妮。
请姥姥领三姊进攻小静和尚,让我独扑赤脚老尼……”
王氏马上跳起来嚷:“不,他们为首的是老尼,我要厮拼老尼,我也不要人帮助!”
俊侯道:“事关利害,我不敢客气。据我看老尼花子和尚都是绝好脚色,老道和那个穷儒朱思明较弱。
姥姥使的是双钩,婶娘使的是双剑,不可能再夹带大哥去借来的匕首。三姊四姊气力不加,轻功极好,让她俩拿匕首从旁截削敌人兵刀,这是最好的办法。”
王氏道:“不管你怎么说,我非找老尼拼命不可。”
俊侯说:“那也好,让我对付和尚,不过姥姥务必随带三姊。”
盛畹道:“就这样决定吧,英侯安侯没见过阵仗,教他俩抵挡蓝妮很妥当,那妖精总不会太高明……”
梅问道:“并不太坏,总要当心。现在请各位回去检视兵器,匕首借回来也还得练习一下。”
说着,大家走进皮馒头,立刻抄家伙磨冶,检点临场穿戴服装。
玉奇安侯果然借来了四枝匕首。
那匕首长不及八寸,色如秋水,光芒四射,确是神物。
俊侯捧着这四枝匕首看了一会,便把一枝给了菊冷,一枝给了兰韵;尚余两枝,他想了想又给了玉奇一枝。
最后一枝,他又迟疑一下递给梅问。
梅问不肯接。
她说俊侯应该用一枝,因为他没有助手。
俊侯说他决不用,那不如给英侯。
英侯也不要,他说他的对手是蓝妮,没有什么可怕。
梅问说不然,蓝妮在敌人群众中固然算弱,但是她心毒,也许还是最可怕的一个人。
她边说边向英侯使眼色。
也总是“闱”令难犯,英侯到底接受了这最后一枝匕首。
接着便由俊侯领导大家练习使用匕首的解数,这是不很容易的事,因为搭挡的两个人必须留机会给拿匕首的利便。
彼此练得起劲,谁也都忘记了晚餐还没有下肚。
二更天以后大家胡乱用过饭,俊侯力劝休息,谆嘱一定要睡个好觉,养足精神,大家这才散了。
刚是五更光景,大家起来,饱餐一顿,结扎利落,一对对磨拳擦掌,准备厮杀。
这其中只有俊侯一个人特别镇定,他是一句话不说的,一件事不做,净看着人们在忙乱着。
寅时正,天色黎明中,大家出来草场上。
王氏老太太带着菊冷先去占好地盘。
其余依次搭挡等候敌人。
不一会工夫,眼见赤脚老尼仗剑为首。
花子老道穷学究和尚循序相率而至。
花子胳肢窝里夹着一对判官笔,老道肩抗李公拐,穷学究腰挂单刀,和尚背插一条九节钢鞭。
他们精神自若,服装仍旧,显得非常暇豫。
蓝妮退在和尚背后,她却是上下紧身裤挂,手持背负分两枝不同式的长剑。
俊侯一看判官笔李公拐钢鞭,立刻晓得他们都会点穴,心里倒也欢喜了,喜的是他们居然不用毒剑。
老尼走到场中,打个稽首,似笑非笑地说:“你们倾巢临战,恐无完卵。”
王氏道:“你们一千个来,我们也只是这几个,老妇陪你!”
说着,双钧并举迳取老尼。
菊冷一旁舞剑夹攻。
花子笑道:“那两位赏脸小丐?”
华盛畹领着兰韵应声而出。
老道太悦荷拐长啸,啸罢缓步登场。
梅问蕙容联臂赴敌。
朱思明声若鸣钲,大叫:“不怕死的来!”
玉奇敬侯挥剑并进。
和尚满脸怒容,瞎目直视安侯。
俊侯急忙拔步向前,躬身献剑。
和尚猛喝一声:“劫数难逃!”
伸手掣出背上钢鞭,破步迎斗。
十四个人二十八条臂膊十七件乓器,劈磕遮拦,纵横缭乱,顷刻间杀得尘土障天,雷电俱作。
这时蓝妮才走近去,看着英侯媚笑道:“你留下等我吗?”
英侯霍地手翻剑飞奋劈敌人左手。
蓝妮旋步侧身,嘿嘿笑道:“你倒真狠。”
笑声里剑奔英侯左肋。
安侯从旁埋伏突进,左手匕首骤落,猛削敌人剑叶,剑毁如泥。
英侯喝一声:“好”,推剑横砍敌人颈脖。
好蓝妮,狮子摇头化个鹞子钻天,平白窜在高空,反手掣出背上长剑,劈手交还。
安侯料到削断的必是毒剑,信手得利,精神倍加,尽力向前夹击,却也十分了得,饶她蓝妮怎样凶狠,到底难占半点便宜。
可只是盛畹兰韵力战花红不下,人家一对判官笔,变化无穷,搅得盛畹头昏目眩,莫展一筹。
那老道手中一枝李公拐,挟有雷霆万钧之势,把玉奇敬侯迫得走马灯似的团团疾转。
梅周蕙容也不是朱思明敌手,说好听点也还不过勉力支持。
这些人败在在顷刻,王氏老太太势已临危,赤脚老尼一枝剑稳若磐石,快比迅雷,王氏虎头钩左钩右拨,前展翼后亮翅,倒把菊冷挡在后面,无法出头。
看看虎头钧使尽了解数,猛可里老尼一声断喝,剑尖刺入王氏咽喉,这一位一世英雌八十二岁的老太太立刻翻身栽倒。
就在这一霎那,花子花红右手判官笔点在盛畹哑穴上。
老道李公拐扫折了敬侯一条左腿。
梅问右臂着了朱思明一刀。
虽然兰韵玉奇蕙容还在拼命,可怜那只是生死须臾。
还好,紧急里英侯接连几剑杀败了蓝妮,牵掣住赤脚老尼不去穷迫菊冷。
却奇怪那一位和俊侯斗个平手的小静和尚,他忽然跳出圈子,飞步挥鞭疾取英侯,这一下俊侯就恰好拦住了赶过来的赤脚。
俊侯已把生死弃之度外,横跃一丈,直跳八尺,一枚剑翻舞黎花,纷飘瑞雪,杀退老尼姑,又救了兰韵蕙容和玉奇,搅得花子、老道、穷学究同声怪叫,各自放舍对手弱敌向前围击。
俊侯纵有霸王之勇,究竟难抵四位名家,不过片刻工夫,他就战得筋疲力尽不住倒退下来。
这当儿小静和尚已把英侯赶出围场。
俊侯眼见哥哥性命不保,嚼碎钢牙,使足气功,让肩背去挨了老道太悦一拐,蓦然挺剑搠倒了学究朱思明。
就这个时候,湖堤上一片马蹄声急,两匹黑马急弩离弦闯入场中,马背上拔剑下来的正是龙璧人和松勇。
璧人须发翕张,双目电射,看了看横躺地下的老幼男女,大叫一声:“石家龙家的人退下!”
俊侯闻声,立刻使个燕子飞云身法,飞出重围,爬到兰韵脚边,口吐鲜血。
老尼花子老道蓝妮都怔住了。
璧人又大叫道:“我就是龙璧人,泼道报名领死!”
蓝妮一听,挺剑便搠。
璧人伸左手抓住剑叶,右手宝剑疾落,把蓝妮劈个两半人儿。
老尼花子老道各搬兵器争出应战。
松勇一个虎跳横刷磕开李公拐,伏地追风迫得老道连连倒退。
璧人也就跟老尼花子狠斗起来了。
这一场决斗比刚才迥不相同,老尼花子竭尽平生所学,璧人的剑极凶极险,酣战五十回合未分胜负。
那边松副将已把老道太悦砍断了一只毛腿,他并不再去帮助璧人,却来察看几个死伤的男女,先用两个指头点醒了盛畹,回头便将梅问敬侯一手一个抱起来,教玉奇蕙容搀着母亲引他走进皮幔头。
他在里面忙着为梅问敷药扎缚。
璧人和老尼花子还在健斗。
安侯俊侯不肯抛下父亲。
菊冷兰韵也就不能离开夫婿。
死的死了,伤的伤了,忙的在忙,观战的在观战,大家一时还都不晓得丢了两个人和尚和英侯。
璧人和两个敌人又战了三十回合,蓦然一剑腰斩了花子花红。
老尼吓得胆裂魂飞,在一阵手慌脚乱之下,让人家夺去了手中淬药毒剑。
璧人倒是不屑占她便宜,率性连自己的兵器也扔掉了,赤手空拳,奋起肉搏。说肉搏,老师太如何当得住对方两膊万斤神力?
眨眼工夫,璧人振臂大呼,右手五个钢似指头,抓住了老尼胸前僧衣,老鹰攫小鸡,平白把她持个悬空,猛力摔下去,震碎了老师太五脏六腑,难逃出生天了。
璧人负手躇踌,忽然痛定思痛,他踉跄着过去拜倒王氏老太太尸旁号啕痛哭。
松勇闻声赶紧出来劝住他,请他从速救治敬侯俊侯重伤,大家这才都回到屋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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