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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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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家岭那个"岭"字真是很骗人,哪里是"岭"啊?完全是一座正宗高山,如果想望到山顶,脖子得折成直角,帽子绝对会从头上掉下来。

    丁乙至今为止还没爬过这么高的山,有次旅游倒是爬过一座比较著名的山,但那是坐车坐得快到顶了才开始爬的,现在可是从山脚就开始爬呀,如果满大夫家住在山顶上,她肯定是不可能活着到他家的了,只能让身后那帮游手好闲的家伙把她的尸首抬到他家去交差。

    她爬了一段,就有点喘不过气来,不知道是地势太高,空气稀薄,还是她的心脏没受过锻炼,一累就供血不足。

    她两腿快爬断了,人也快累晕了,只好央求说:"我实在爬不动了,可不可以歇一会儿?"

    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能歇,一歇你就起不来了。"

    他对后面吆喝一声,几个男人应声上来接过他的包。他拍了拍手,对她说:"来,我背你。"

    "你背得动吗?"

    "比你更重的东西我都背过。"

    她很不好意思,但她确实爬不动了,两条大腿像被人打断了一样,动一下就钻心地疼。她厚着脸皮趴到他背上,他兜住她的两个腿弯,向上耸了两耸,把她耸到一个最稳当的位置,就继续爬起山来。

    就这么背一段,爬一段,终于来到了他家。谢天谢地,他家只在半山腰。如果是在山顶,估计他们两个都得累死了。

    他在门外把她放了下来,到几个帮忙背包的人手里去拿东西。她的腿被兜麻了,站在那里不敢动,利用天黑前的一点亮光打量他家的房子,像是幢土墙屋,但墙上有一些圆圆的深色的印迹,有些地方又露出树枝一样的东西来,让她搞不清房子究竟是用什么材料建筑的。

    门前有个场坝,跟踪而来的"狗仔队"很自觉,就停在场坝里,但没有离去的意思。

    他的父母在堂屋里迎接他们,两个人都是干瘦干瘦,背有点弓,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父母与儿子相像的地方,尤其是他父亲,也是浓眉大眼,很像一个过气的男明星。

    他像个翻译官一样做着介绍,跟丁乙说A市话,跟他父母说家乡话。她很大方地叫了"伯父伯母",他翻译给爹妈,两个老人喜笑颜开,嘴都合不拢了,他妈妈还感动得撩起衣角擦眼泪。

    然后他妈妈跟他讲起话来,眼睛不时望丁乙,丁乙估计他们在评价她,但一句也听不懂。等他妈妈到厨房忙活去了,她偷偷问他:"你妈妈刚才说我什么?"

    他有点不好意思:"说你比梅伢子好看多了。"

    "梅伢子是谁?"

    "是媒人替我找的媳妇。"

    "媒人替你找了媳妇?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

    "你自己的媳妇,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又没答应。"

    "你干吗不答应呢?"

    "没见过面,没有共同语言。"

    她差点笑出声来,但不好意思笑,只关心地问:"你妈妈就说了这一句?肯定不止吧?她说了好一会儿呢,边说还边望我,肯定是在说我。到底说了什么,告诉我,快告诉我。"

    他被逼不过,坦白说:"她说你别的都好,就是屁股不大,怕你不会生养。"

    "真的?她这样说的?那你对她说什么了?"

    "我叫她莫乱说,你是姑娘家,听了会不高兴的。"

    "是不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屁股很大?或者梅伢子屁股很大?"

    他没回答,提起一个旅行袋,说:"走,我们到门前去发糖。"

    "发糖?你对他们说我们结婚了?"

    "没有啊。"

    "没结婚怎么会发糖?"

    "从城里回来都要给每家发糖。"

    "给每家都发呀?那得多少?"

    "每家也没几家,就满家岭的人。"

    她跟他来到门前,看见场坝里那些人还站在那里,大概是在等发糖。她站得腿疼,又没看到椅子什么的,就一屁股坐在他家那尺把高的门槛上。

    他马上把她提了起来:"你不能坐这里。"

    "为什么?"

    "女的不能坐门槛,坐了会家破人亡。"

    "你还信这些?"

    "为什么不信?"

    她不想跟他吵嘴,便不再说话,但也不敢再坐门槛,只好硬撑着站在那里看他发糖。

    他打开旅行袋,从里面掏出几个圆筒形的东西:"你不认识人,你别发,免得发重了,就从袋子里帮我往外拿,我来发。"

    她遵命,从袋子里往外拿那些圆筒子,有的包装纸已经破了,她从破洞里看见不是糖,而是一种很粗糙的饼干,圆圆的,一厘米厚的样子,上面有白色的粉末。

    他站在门前,叫一个名字,就有一个人跑上前来领饼干,他交代几句,大概是叫那人不要一人独吞,然后再叫下一个名字。

    满家岭的人像受过训练的军队一样,遵守纪律,服从指挥,整个发糖过程井然有序,没有骚动,没有插队,没有多领,没有冒领。

    发过糖了,人群也就散去了。旅行袋里还剩一些,他点着剩下的饼干筒,嘴里念叨着一些名字,大概是在清点还有谁没来领糖。

    她好奇地问:"你发了谁,没发谁,全都记得?"

    "如果不记得不就发重了发漏了?那样就不公平了。"

    她感觉满家岭还处在原始共产主义阶段,一人猎获野物,全岭的人有份,不是按劳取酬,而是按需分配。她好奇地想,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助长人们好吃懒做的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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