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莲山南麓的南少林寺,静静地沉睡于夜海之中。
白天,站在半山往南看,除了前面几重佛殿,单看后院的布局,不像是个佛寺,倒更像一座兵营——一排又一排一模一样的房舍,一色的石头基座,一色圆木垒成的屋墙。
这就是南少林数百僧兵憩息和禅坐的寮舍。
寮舍内,一色山木搭就的大通铺,鼾声此起彼伏。
半夜,亥子之交时分,外面突然起了大风。
风越刮越大,带着凄厉的尖啸,翻过寮舍、翻过佛殿,撞得风铃玎玎玲玲响个不停。
大风吹过寮舍的门缝和窗缝,晃着几缕不祥的乱光。
突然,哪里传来一片惊呼:“不好啦——着火啦!快救火啊!”
众僧骤然惊醒——透过木栅小窗,只见外面一片亮光乱闪,一些火烟已顺着墙缝和小栅窗涌进屋来……
众僧一跃而起,或是抓住铺盖或是抓起床单,一头冲出寮舍。
院中,佛殿、楼阁、寮舍,到处都是随风狂舞的火焰!
刚刚竣工的大雄宝殿更是烈焰四起!
众僧喊叫着、扑打着,掂盆提桶地乱成一团,抢先扑救有着释迦宝相的大雄宝殿……
他们从水缸里,从石槽里,从山门外的小河里,一趟又一趟,一桶又一桶地提水泼水、灭火扑火……
狂风烈烈、火烟滚滚!
风助火势,散乱的火焰渐渐聚成冲天的大火,轰轰隆隆劈劈剥剥的炸响,令人骇目惊心!
火光映在西墙外一片繁茂浓密的矮树林上。
矮树林后,静静地伫立着一群黑衣之人。
面对熊熊大火,面对众僧惊慌奔跑号叫的场面,一群人的目光冰冷而漠然……
这时,他们看见人群中冲出一个黑面恶相的大和尚,手提一床湿淋淋的床单,拼命扑打着佛殿板槅上的火苗……
“老大,这个人,有点像缉杀令上第二妖僧——黑面金刚普惠!”
黑衣人中,一个留有短髭、手持折扇的人,对旁边一位眼锋锐利的黑衣人低声说。
被称作老大的黑衣人,望着大火和众僧,微眯双眼,一语不作。
这时,又见一个披头散发的苦行僧,手持砍柴刀,几刀砍断一棵小树,发疯似的扑打着火焰……
“这个拿砍柴刀人,像是鬼影头陀——道广!”
持折扇者又指了指那个披头散发的头陀僧说。
突然,一个看上去像是发了疯颠的瘦和尚,骤然闯入众黑衣人的视野——只见那瘦和尚张着大嘴,又跳又蹦地,手持一件僧袍,光着膀子,将僧袍一把按在水里,一头冲进火中,狂扑乱甩起来……
“这个人又是谁呢?”拿折扇者一面敲打着自己的手掌,一面自言自语地打量着瘦和尚。
老大目光阴冷地望着又蹦又跳的瘦和尚说:“寺院一旦化为灰烬,从明天开始,所有妖僧人等的所有行踪,都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时,咱们就好从中辨认,分而除之了!”
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和满地奔跑扑救的和尚,看他们或是盆或是桶,或是扑打或是泼水,一趟一趟往返于大殿和河畔之间,耳畔是哔哔剥剥的炸响之声、呼喊嚎叫之声、风助火势轰轰如雷之声,众黑衣人站灌木丛后,静静观望。
正在此时,突然,他们看见一拨子又一拨子成群结队的男女老少,一路大呼小叫着,一路端着盆、提着水从山下冲往寺院,和那些僧人一起投入到救火扑火之中……
众黑衣人不觉愕然……
崎岖的山道上。
昙宗师徒五人的身影倏忽掠过。
师徒们深一脚浅一脚,却是快步如飞!
看不清彼此的脸,只听见嗖嗖的脚步声和着急促的喘息声。
蓦地,小觉范绊着了一块石头,身子猛一趔趄,随即被身边的觉远一把拽住!
狂风呼号,天黑路险。
四五十里地的山路,众人上山下山、爬坡过河……
汗水溻透了身上的僧袍,又被狂风吹干。吹干了又重新溻湿……
寺院越来越近了——
当拐过最后那道山崖时,师徒五人突然看见——坐落着南少林寺的那片山岙子的半空,满天红光忽忽乱闪!
昙宗“嗷”地一声大吼,瞬即不见了人影……
众僧和百姓飞奔于河边和火场,一桶又一桶,一盆又一盆,泼、打、摔、捂,火势却没有什么减弱的势头!
南少林执事僧——黑面金刚普惠黢黑的一张脸,越发显得狰狞可怕!他奋力抡着湿淋淋的床单,拚命地扑打着大雄宝殿木槅上的火焰。
湿淋淋的床单摔干了,再浸满水,继续摔打……
突然,水淋淋的床单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挂住了!
普惠一面急躁地拽扯着床单,一面凑上前去看:平展展的佛殿槅板,怎么会挂住床单?
就着火光,蓦地发现:原来,扯住床单的,竟然是一支断箭头!
一支深深扎进大殿槅板里的断箭头!
普惠猛力一把拔出箭头:箭秆已烧断,只留一截精铁箭矢!
谁朝佛殿射箭?
就着火光,普惠朝槅板上瞅去——
又是一个!
他继续搜寻着——
又是一个……
啊?莫非,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是有人故意纵放?
普惠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双手抓着箭矢,“啊!啊!啊——!”
几声狂啸,几支精铁打制的三棱箭矢,被他生生折成几段!
天燥风狂、火势汹涌,单靠这样一趟一趟、一桶一桶地泼水,一下一下地扑打,哪里济事?
眼见佛殿寮舍将化为灰烬,众僧和百姓喊叫声,求佛声,持号声①,声声惊心……
正当众僧绝望悲号之际,突听一阵低沉的闷雷,从远及近滚涌而来!
紧接着,乌云翻滚、雷声大作!
众僧惊骇之际,突然,一场倾盆大雨倒也似地从天而降!
啊?佛祖显灵啦?
佛祖显灵啦!
倾盆大雨直扑熊熊大火——
“阿弥陀佛!佛祖显灵啦!天降法雨啦——!”
众僧停止了扑打,一时,全都仰着脸,望着从天而降的大雨,又惊又喜,一时纷纷匍倒在泥水之中,五体投地,望空叩拜……
声声佛号直贯夜空——
南无释迦牟尼佛祖……
南无观世音菩萨……
南无菩提达摩祖……
佛号回荡于山野,撼人魂魄……
一时,就见熊熊燃烧的大火,渐渐、渐渐地微弱了。
渐渐、渐渐地熄灭了……
一吞一吐的余火,映在寺墙外水珠乱溅的矮树丛下、映在十几张湿淋淋的脸上——
十几双眼睛,全都怔怔地呆在了那里!
若非亲眼目睹,谁会相信面前的事?
十几双眼睛,一起目睹大殿和四处的僧寮是如何燃烧起来的,又一起目睹四五百僧众百般扑打,目睹成群结队的老少百姓跑来相助,根本无济于事那时,突然,风一下子息了,雷一下子响了,一场从天而降的倾盆大雨,一下子把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给浇灭了!
捎带着,也把他们这群躲在树丛后面观望的人,浇了个里外透湿。
面前,整座寺院,从佛殿到寮舍,从钟鼓到禅林,除了被火烟熏黑的痕迹和个别檐角被大火燎焦之外,整个寺院佛殿并无大损,依旧完好地屹立在九莲山山岙子里。
雨,渐渐停息了。
几缕余烟,袅袅直上星光灿烂的夜空……
突然,十几个黑衣人的目光一齐落在了离他们一箭之地的一处草丛——
不知何时,就在大雄宝殿不远处的一棵菩提树下的泥水里,多了一位静静趺坐的和尚……
他是何时坐在那里的?
又是从何而来的?
老大一双炯炯锋利的眸子,冷冷地盯着那个趺坐和尚的侧影——
那和尚有三十七八岁的模样,神情威重、气宇沉敛……
他是谁?
众僧都在拚力抢着救火,他趺坐静处,却是为何?
军师魏吟风突然低声道:“老大!这个和尚,像第一妖僧首领!”
啊?
众黑衣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莫非,面前这个端坐在泥水里的和尚,真的是缉杀令上第一妖僧首领——伏虎罗汉昙宗吗?
——早在离京之前,他们就听人说:少林寺伏虎罗汉昙宗,是少林护法武僧第一人!
还说,他乃少林达摩风云如来神功的唯一传承之人……
莫非,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是他在兴妖作怪?
望着面前的昙宗和尚,望着传说中有“敲山震虎”、“呼风唤雨”惊世武功之人,众黑衣人不觉摩拳擦掌,仿如猎手遇到了平生最庞大也最凶戾的猎物——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管他是人是鬼,也难逃强弩从背后的突然袭击!
老大一把拽下斜挎的戎弓,另一手同时去箭囊中拔箭——
不想,箭囊已空空如也!
众人的箭囊,俱已空空如也!
——刚才放火之时,他们已用尽了箭囊中所有箭矢。
老大低声一呼:“元一雄!”
一位身段敦实、眉毛浓密的黑衣人应声钻出人群。
——神镖元一雄!
只见他从镖囊中掏出一把闪光的飞镖,接连甩去——
元一雄镖囊中的镖,统是在毒液中淬火,又于毒液中整整浸泡过七七四十九天的!
元一雄的飞镖一旦掷出,最终,不管是否能刺中对手要害,只要碰破到一点皮、见到一点血,不出三日,伤者必然毙命!
闪亮的飞镖,一个接一个地径直朝着那个趺坐和尚迅疾刺去!
十几双眼睛,一齐追逐着那打着细哨的飞镖,在暗夜里嗖嗖嗖地连连飞出——
怪啦!
只见,那些连连飞出的毒镖,末了,竟然在离趺坐和尚两尺开外的地方,一支接一支地,仿如碰到了一张无形的索网,软软沓沓地相继跌落于泥水之中。
趺坐和尚仍旧安然不动。
众人正惊异之际,忽见一道黑影腾空而起!
眨眼,一道剑光骤然劈向趺坐和尚!
“采儿!”
军师魏吟风惊呼一声!
老大裴无极脸色突变!
——嗐!
正是自家胞妹裴采儿!
除了她,谁敢未经允许便公然暴露自己?
——为了她心爱的大唐太子,采儿到底还是忘了南下武士的行动军律!
离开帝京前,几位大人曾反复警诫: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可与妖僧正面交手!
如今,面对缉杀令上第一妖僧首领昙宗,真到了正面搏杀之时,众多武士,哪里轮得上她一个女孩子家出手?
裴无极握着双拳,眼见采儿一套十八封喉剑法,一剑接一剑地朝着和尚的前颈、后颈,前心、后心连连刺去——
和尚趺坐在那里,合掌,持印,单手合十,双手拜佛……
采儿的剑刃,竟然始终不能伤及和尚!
采儿手中的剑势,越发一剑更比一剑更汹涌、一剑更比一剑迅猛,剑剑直逼和尚要害……
和尚仍旧不过是偏头、甩腕、推肘、抖臂——
招招失手、剑剑落空的采儿,步法开始有些凌乱,剑法也显躁切了……
突然,采儿使出了最厉烈的一步险着——凌空斩月!
裴无极的心越发揪紧:此剑法虽出剑迅疾,然而,一旦失手之时,往往反会被对手乘势夺去宝剑、反受其害!
采儿飞身一跃,手掷剑飞!
宝剑仿如被注入了灵魂一般,兀自疾飞着、旋转着,闪电一般直逼和尚喉管!
蓦地,只见那和尚双臂一合、再猛地一抖!
——就见采儿的身子仿如被什么重物狠狠地撞了一下、趔趔趄趄地一连倒退数十步,最后,“訇”地一下,仰面摔倒在泥水里!
那把原本飞向和尚颈窝儿的裴家宝剑,一下子被甩向一旁,深深刺入一旁寺墙的石基缝隙!
和尚依旧结跏趺坐……
无极大惊失色!
不待命令,旁边的薛子盖、司马旦子两人飞身跃入寺墙、双双挟起采儿,一把拔出墙缝中的宝剑、迅速撤出……
趺坐和尚仍旧一动不动。
“老大!那妖僧刚刚发过神功,一定会伤了筋骨五内,加上和采儿的一番激战,此时体力必然不支!请让属下前去合力灭了他!”
——请战者是哥儿俩。
一名牛刀儿,一名牛弓儿。
——十八武士之所以被诸位大人选中,除了个个武功高绝之外,且还各有过人的绝技:除了魏吟风的占卜预测察地观天,裴无极的胆略雄武和兵法布阵外,还有元一雄的毒镖,薛子盖的剑,牛刀儿的弯刀,牛弓儿的弹,加上,司马旦子的轻功和令狐邕的箭……
牛刀儿和牛弓儿兄弟,远弓近刀,一左一右,一前一后,相辅相佐,合力击敌,极为凌厉!
当年,两人随太子建成攻克长安帝京,两人远箭近刀,一路杀兵斩将、歼敌无数,立下汗马功劳。大唐初立,太子建成便钦点二人为亲随翊卫。
刀儿和弓儿正要翻身跃出灌木丛——
裴无极一把拦住:“慢!”
——刚才,那和尚对执意要取他性命的人,缘何手下留情?
尽管无极猜不出那和尚为何未反手杀掉采儿性命,却认定:那和尚没有动手,不是无力,应是无心!
他猜不透:对方到底有多大实力?
还有,那雨,来得太突然!
那火,也灭得太怪异!
他担心,妖僧极有可能揣着什么诡计或是埋伏……
——出身武将世家的老大裴无极没有料到:今晚的行动,竟是这样一个离奇的结果!
他们十八壮士,俱是从太子东宫几千名翊卫、率卫和左右长林兵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无极世代以武传家,自幼精研武功,祖传裴家十八封喉剑被他演绎成三十六式,剑在手中仿佛灵蛇狂舞,出神入化。十二三岁便随父亲阵前杀敌,纵马提剑、屡斩敌首,令人啧啧称奇。
隋末,父亲在平定李密之乱时中矢身亡后不久,唐国公李渊召募天下奇士,在父亲旧部效劳的无极,被叔父裴寂一封书信召到晋阳——命他加入反隋义军的行列。
无极追随唐军大将刘弘基一路攻城杀敌,于霍邑激战中,敌我两军一度对峙,无极带领二十多人的一支奇兵,半夜潜入霍邑外围宋老生的部将大营,先纵火敌帐,而后凭着手中一把斩犀宝剑,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直杀得宋老生部将魂飞魄散、溃不成军,无极率部狂追逃将元大通四十余里,直取元大通项上首级后方返回大营……
大唐初立,因战功被晋为并州都尉的无极又被叔父引荐到太子麾下,成为太子亲随武卫之一。
这几年,已为一国储君的太子很少再领兵打仗,大多时间只在帝京朝廷参议朝事、实习治国。而做为太子的武士,不打仗杀敌,自然没了建功立业的机会,汗马封将的梦想因而也开始遥远起来……
没料到,机遇突然来了——
那天,太子东宫的翊卫将军冯立,太子洗马①魏征,还有太子东宫的副护军薛万彻三人,把无极和吟风二人叫到了詹事府——
原来,三位上司密令两人率部南下——秘密缉杀潜伏闽地的几名妖僧首领!
这几个妖僧各自身怀妖术绝技,属下还有妖兵数百,是秦王李世民埋伏于东南沿海的一支私人武装,他们,随时将威胁到太子的安危……
太子的众多亲腹子弟当中,魏吟风和裴无极两人一文一武,一向为太子和几位大人器重。
无极乃当今圣上的第一心腹——尚书令裴寂的侄子。
裴寂虽是圣上李渊的重臣,私下却被太子引为秘密腹心……
魏吟风此番出道,是叔父魏征的举荐。
吟风自小便跟随叔父魏征修习诸般佐王之术,读书习文过目成诵。不仅通晓古今典籍、天文地理、医药针灸,也颇识得天相星宿、吉凶祸福等诸般兆测。
像无极、吟风他们这些太子亲腹的子弟,因在族中俱非嫡长,故而,不靠自己拚打,便无官爵邑封可以世袭。
因而,此番南下,对他们来说,是一次极其难得的建功立业的机遇。
受命之后,无极和吟风两人在东宫太子的众多亲勋翊卫中精心筛选,最终选定十六位诸般兵器和武功超群的武士。
临行前,太子东宫魏征等几位大人反复嘱咐:
“你们虽是太子东宫的一流武士,却也不可轻视那些少林和尚——他们当中,七八个必杀之列的首领,个个乃当今天下一流高手。其余的数百僧兵,也俱非寻常之辈!当年,正是那些人,辅佐秦王一举攻克郑国兵家要冲轘州,使得秦王有了今日之势……”
“必须记住:尔等在执行密令当中,一旦出现意外,拚死也好,尽忠也罢,决不可暴露东宫太子翊卫的身份,牵累太子……
“南下后,要身着与少林僧兵一样的缁色僧衣,藏身于海上船中。与妖僧决斗中,尽可能造成是海寇与妖僧之间报复争杀的假象……”
十八武士,当年个个都曾追随大唐圣上父子东征西战,又俱在东宫戍卫多年。他们当然明白:这次南下,虽是一次难得的建功立业、加官晋爵的机遇;同时,也极有可能是一次没有归路的远行……
他们知道,很久以前,一位名叫荆轲的壮士,曾为燕太子丹刺杀秦王的故事。
虽说荆轲最终未能完成刺杀秦王的重任,可是,他的英名,他的侠迹,至今仍为太子东宫所有的武士敬慕……
今天,他们是大唐太子的荆轲,是大唐太子的壮士。
他们所刺者,虽非“秦王”本人,却是威胁到太子安危的秦王的心腹死党。
他们个个都抱定了对大唐太子的一腔忠勇,抱定不除妖邪誓不归的信念……
南下以来,无极率领众武士隐伏在九莲山南少林周围,暗中悄悄观察——
每天黎明之前,钟鼓一旦响过,眨眼之间,数百僧兵便集合于空地上,在武僧教头的号令下,或是演练拳脚棍棒,或是模拟攻守布阵,迅若疾风,势同霹雳,令出之时,山摇地动。
其威猛之势,着实令人胆寒……
离京前,三位大人交给他们一份图册——图册上,是七个少林妖僧首领的画像。
三位大人给他们的限期是半年。
无极原以为:凭着十八位大唐翊卫中的一流高手,最多不过一两月,便能完成密令、回京复命。
此时他才明白:事情,远非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南下之后,一段日子的暗中打探,他们发现:七个妖僧首领和数百僧兵们,吃的是一样的饭菜,干的是一样的活计,练的也是一样的功夫,住的更是一样的房屋。
除了高矮胖瘦稍有差异,远远地看上去,一色青壮,一色的缁衣僧袍,一色晒得黑红的脸膛。
仅凭着一张画像,想要从混迹于数百僧众中辨清七个妖僧首领的面目和行踪,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无极和吟风终于商定出了一条火攻的奇计——
佛殿、寮舍、寺院,是众多僧兵赖以聚啸和存身的处所。
先放火烧掉众僧的老窝儿,所有人的行踪,当即便会全部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之下。
那时,他们躲在暗中,分别监视,按图索骥,很快即可寻机逐个灭除。
——昨夜,军师魏吟风夜观天相,测出数月燥旱后的今夜,亥子相交之时,必有狂风突降……
万没有料到,今晚的火攻,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一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骤然浇灭了狂风中燃烧的熊熊大火!
是神力?还是法术?
是意外天象?还是佛祖显灵?
老大裴无极沉吟犹豫之际,突然,不知打哪里一下子跳出四个年轻和尚,径直奔向那趺坐和尚跟前。
“师父!师父!”
几个和尚连声接一声地叫着那趺坐在泥水里的和尚。
一时,就见那始终趺坐着的和尚,慢慢地歪倒在几个和尚怀里……
几个和尚大声惊呼:“啊?师父!师父!你怎么啦?”
大殿那边,正在收拾桶桶盆盆的许多和尚,听到呼叫,纷纷围了过去……
此时的无极,着实懊恼刚才的判断失误——
那趺坐和尚,原来果如牛刀儿和牛弓儿哥儿俩刚才所说:骤发神功,五内俱伤。加上又与采儿的一番搏击,越加引发了内崩外乱!
如此,那和尚当时放过采儿一命,并非是无心杀之,而应是无力为之……
当时,自己若准许弓儿、刀儿合力齐上,乘虚而入,第一妖僧首领昙宗大和尚,此时恐怕已经命归西天了……
持号——居士或佛徒口诵“阿弥陀佛”或是“南无阿弥陀佛”。
缁衣——缁衣,黑色的衣服,佛徒衣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