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杨坚遵诏进宫觐见。
此时,宣帝正在重阳阁内乘凉听曲,闻随国公杨坚奉诏觐见时,便命尉迟炽繁等退下。
虽说暑热扑面,一踏入重阳阁,顿觉树荫四合,凉风习习。
长长的甬道两旁,持戟荷剑的武士肃然林立。
杨坚神色安详地穿过武士阵列的林廊,而后趋步跣足来到宣帝歇凉的阁前台下伏地叩拜:“臣叩见太上皇!”
“随公,朕已下旨三日,为何直拖延到今天才来见朕?”宣帝沉着脸问。
宣帝虽号称已经禅位,然而,在群臣面前,依旧以“朕”自称。
“启奏太上皇,微臣接旨之后,即刻沐身反省,素斋三日,故而耽至今日方敢仰瞻圣仪。”
“哦?随公果然如此?”虽说朝廷有规矩,自宣帝禅位并号天元太上皇以来,朝臣觐见太上皇须得斋戒三日并沐浴之后方可进见,以示尊崇敬奉。
其实,谁也没有真的如此做过,就连天元太上皇,仍旧自称“朕”,称后宫自己的诸后,一会儿是皇后,一会又成了皇太后。群臣有时称他为“陛下”,有时叫太上皇,他也并不介意。
当闻听随公竟然斋戒三日,沐浴觐见时,宣帝不觉感到有些意外,神情也为之松缓多了。
杨坚奏道:“太上皇,微臣斋戒三日,原是为了在府上躬省自我一番。微臣自愧治家无方,天元皇太后乃臣之长女,竟不知体谅太上皇万机之重,病苦之痛,任性顶撞而致龙体不安,微臣万分愧疚。微臣也愧悔内人独孤氏明知天元太上皇与天元皇太后乃夫妻沤气,不须人劝也自会消解。却闯进宫来贸然打扰圣体。微臣为之万分惶恐,感念太上皇不仅不治贱内之罪,反倒诏敕御医为贱内诊治暑症。微臣反思躬省,甚感太上皇隆恩浩荡,越发愧疚微臣的治家不齐,故请太上皇处罚微臣。”
宣帝看杨坚满面愧色地叩头,神情肃重而诚恳。看来,倒也是真诚愧过,心下不觉松了一口气。
今天,重阳阁凉爽怡人,宣帝的兴致和心情格外的舒适。见随国公如此自责,倒令他有些感动了:这么多年来,随公始终都是自家人啊!
其实,宣帝平静下来之后,也清知那晚与皇后之间统不过是夫妻斗嘴罢了。天元皇后劝说自己,本意多是出于关爱自己,更无半点私心在内,也并非嫉妒自己与别的嫔妃游乐。怪只怪她当时言语过于激烈了些,逼得自己面子上实在下不来,才负气说了绝情的话。
此事,他以为随公夫妇必然会记恨在心的,今日一见,不仅未有半点怨气,还如此歉疚惶恐!加上事情已经过去,于是召呼道:“随公与朕原本一家人,不必见外,平身赐坐吧。”
杨坚谢坐之后,望望四处风拂杨柳说:“今天的天气真是凉爽怡人。”
宣帝道:“随公,难得你大热的天斋戒三日,今天朕这里正好有刚镇好的西瓜。”一面就命左右武士将湃好的西瓜抱进阁来。
一名带刀侍卫将一个绿油油的大西瓜抱在杨坚面前的案上,抽出佩刀、举刀便砍。
宣帝冷眼打量杨坚,见他始终举止端祥、神色自若。心内越发感叹,怪道朝中许多人都愿意与随公交结,也确实是心怀坦荡,重情重义之人。
一时又思忖,自己的身子越发虚弱了,朝中诸王如狼似虎,尉迟迥叔侄在朝中势力也过于强大了些,辅佐幼主,治国理政,恐怕还真离不了面前这位几十年如一日,忠节守诚且始终和自己同仇敌忾的岳父与他们抗衡才行啊!
想到此,宣帝说:“随公,你觉得这段日子以来,朕的心气是不是过于浮躁了些?朝中诸臣是不是有什么怨言啊?”
杨坚忙道:“太上皇天生心性温良、喜好清淡。亲政以来,万机繁扰,心急气躁也不过是疲劳太甚,加上因先帝崩驾,痛急攻心,伤及心脾未曾恢复之故。诸臣皆清知原委,担忧陛下尚且不及,哪里还有怨言?微臣等心内期盼,陛下能多到山林野外走一走,既使身心轻松,也可早日康复。”
宣帝叹道:“唉!到底是随公啊!果然知我隐痛!朕往年常到嵩山少林寺休养几日,可是,自从周将军阵亡后,朕再没有心思上山了。”
杨坚叹道:“唉!臣等最感动的就是,太上皇之重情重义!”
宣帝又问:“随国夫人的暑症好些了么?”
杨坚道:“回太上皇,内人已好多了。内人托微臣问太上皇好,也托微臣向太上皇谢不责之罪。”
宣帝挥手一笑:“咳!都是一家人,哪里来得这么多虚礼!”
杨坚说:“臣担心……”
宣帝见他说话吱吱唔唔,“担心什么?”
杨坚说:“臣担心,天元后,是不是像她母亲一样,是因为妒心太重,才与太上皇沤气的?”
宣帝见说,不禁哂然失笑:“哦?呵呵,往日朕也曾听说,随国夫人‘爱妒’的话。说随公因此不敢纳妾私宠。依我看,随公夫人倒是通情达理之人啊?”
杨坚道:“只要不纳妾,通情倒也通情,达理倒也达理。”
宣帝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直到此时,君臣之间的气氛,从一开始剑拔弩张,不觉竟成了眼下翁婿之间轻松闲话了。
若说原来他还对这位岳父心存有几分敬畏和疑惑的话,今日与岳父的一番家常诉说,觉得岳父倒也诚厚爽直。只是,以往从没有过这样轻松的交谈罢了。于是,一下子倒觉得比旧日更融洽亲近了。
宣帝又说:“随公,不过,朕的天元皇后倒真算得上是一位明礼知义、懿德过人的好皇后了,也从不曾有过什么妒忌。这倒应该归功于随国公和夫人的教导有方……”
宣帝话未落音,忽见杨坚手下的几个跟从神色仓皇地一头闯进来,一面纳头见过陛下,一面慌张地说:“随公,夫人在府中突然昏倒……”
杨坚急忙拦住:“无礼!找个郎中看看就是了,没见陛下在此?”
宣帝也非糊涂之人,心下自然明白,随国夫人一定是挂牵随公,却也不说透,只道:“随公,朕今天其实也就是想和随公谈谈家事,放松心绪一番的,并无要紧,随公先回府照顾夫人去吧,改日朕再召随公进宫。”
随国府的这一场祸事风波平息之后,朝廷之上,接着又有几位文武朝臣无端便被心烦意燥、胸腹灼闷的天元或是罢官,或是杖策。一时,就连四大辅官之首、附马世家的大前疑尉迟迥也被天元疑惑有意排斥异己,一封诏书将其外放到相州去了。
接着,又把位列四大辅官之末,大后丞的杨坚,代尉迟迥而晋迁为大前疑之职。
一国之主的天元在理政治国、任用朝臣之上如此反复无常,伽罗和杨坚俱有了不祥预感:天元祖宗余泽渐涸,前世余德亦蚀尽,只怕恶孽满盈,必生奇祸。
两人既已勘破世事,便开始,眼下无论顾虑伴君如虎之险,还是忧惧王权动荡之祸,应该仍旧远离朝廷京畿、外戍一方,方是避祸全身的上上策……
杨坚邀郑译来府上小客厅相商未来。杨坚与郑译抵膝握手,诚心相诉:“贤弟,你我兄弟相知相敬数十载,贤弟面前,勿须讳言:你我效忠周室,可谓备展诚节!然多年以来却屡遭猜忌谄害,每每念及,颇是寒心!为臣若此,情何以赖?我近日旁观,天元相寿恐殆不久!眼下朝廷已无固本之基。尉迟迥贵为勋戚,叔侄拥兵数十州,社稷一旦有难,必先起乱。司马消难反覆无常之徒,却也自认非池中之物,朝廷一有异常,动变亦在俄顷之间……”
“……据此种种,你我兄弟为保全身家之计,当以乱中守诚,静处待变为上。须眉丈夫若保疆为国,靖难救民,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绝无悔憾。然今仕途凶险,朝堂诡谲,兄既为后父,众目睽睽,稍有不测必首当其害!非是贪生,实为不值!为兄揣度,无论避嫌还是自保,还是暂离京师是非之地的好,烦请贤弟能在陛下面前斡旋成全。至于出藩方位,为兄对南方兵备谙熟,远戍南疆更合心意。”
郑译原以为杨坚乃陛下岳父,与陛下之间虽有误会,毕竟还是一家人。因而,平时诸多心事并不敢倾心相诉。没料到,杨坚对自己如此直叙胸臆,不觉也以实情相诉:“随公一番话,竟使弟如醍醐灌顶!不独随公有不测之虞,兄弟并朝廷内外诸官,其实人人俱有此虑。皆感时下进退维谷。弟这段日子如兄一样,也是辗转难眠、忧心忡忡。天元性情骤变,与往日非同一人,视文武百官甚至左右腹心,竟如家奴,杖策辱骂随心所欲。伴侍左右,战战兢兢,惶惧不可终日。唯恐变遭不测之祸。随公离京出彀之计,实乃保全身家之上上策。随公若能出京,弟也有一求:请偕弟一同前往,使弟也能暂避一时凶险,不知意下何如?”
杨坚说:“若得贤弟为军前谋师,为兄可谓如虎添翼啊!”
两人商定之后,郑译寻机奏禀宣帝:“陛下,江陵一带,自王轨、宇文亮伏罪,兵备始嫌虚弱。南朝已知大周必定攻伐,故而已在长江南岸一带大肆打造舟船、操练水兵,欲先发制人,重新夺回江陵。江陵乃兵家重地,一旦失去,等于为南朝开了个大门。请陛下引起警觉,对南方加强兵备。”
宣帝闻言果然大吃一惊,急忙询问:“以郑大夫之见,朕增派谁前往戍备,可保无虞?”
郑译道:“于翼年岁已大,韦孝宽虽一向忠勇,与陛下却少有旧恩。若论武略又一向效命陛下者,臣以为当属随公。且随公父子一向戍守南方,对南朝兵备民俗,并水师兵略一向详察谙熟,南朝若知朝廷诏随公镇守江北,必不敢轻动。”
宣帝点头深以为然。
郑译又道:“陛下,臣往日因不谙军事,曾为他人轻蔑并连累陛下有吐谷浑无功而返之辱。至今也未有武功,陛下诏命随公南戍,臣恳求陛下诏敕臣与随公同行南下,使臣既可实习兵事,也可亲历战争,以武功服人心。如此,也不负陛下多年扶植之恩。”
宣帝当即准奏并命内史下诏:以上柱国、大前疑、随国公杨坚为扬州总管并总揽诸州军事,守备异常,操练水军,筹备并统领伐陈诸军事,并诏沛国公、上大夫郑译随同监军……
接诏后,伽罗忍着与夫君重新远离的忧伤,开始为夫君打点远戍的衣物行装并干粮日用等物起来。虽满腹惆怅,想到毕竟可以躲得意外灾祸时,暗暗松下一口气。
没想到,刚刚接到诏任杨坚为扬州总管的第三天,随国府还未来得及为杨坚备齐诸多远行的杂物行装,一份新的诏书又发到随公府来了。
原来,这年仲夏刚到,天气便骤然酷热异常起来。身子有病的宣帝觉得宫中闷热难耐,便命左右备驾,赶到京郊的天兴宫避暑度夏。
因路途暑热,旅中又一路的颠簸之苦,车辇刚刚赶到天兴宫,宣帝便觉得喉咙肿痛,腹如刀搅。虽当即服了药汤,却是一点也不见缓轻。
当晚,宣帝被病痛折腾了一夜,心下清知情形不对,第二天一大早,也不动声色,也不说何故,只令左右火速御驾还宫。
众人也不敢问询问原委,急忙打道返京。
赶回帝宫时,已是入夜时分了。
当晚,宣帝便气喘虚弱,腹如油浇,一夜大汗,淋漓不止……丽华见陛下病势沉重大非往日,一时也不敢惊动旁人,只令人悄悄传母亲进宫,商议救治之计。
待宣帝醒来时,已是第二天黎明了,床前,丽华和随国夫人俱是一脸忧戚,旁边还有幼主阐儿和小公主娥英兄妹二人。
此情此景,令宣帝乍然疑惑岁月又回到从前。
他记得,从小到大,自己几番病苦之时,伽罗夫人都是像现在这样,和母后一起流泪心痛、一起为自己敷药煎药、拭汗喂汤……
如今,连母后也顾不得自己,一人到山上享受清静去了。只有这位随国夫人仍旧一如继往地守护着自己。
宣帝望着面前的随国夫人,人明显见老了,还有几分的憔悴……
此时,宣帝蓦然愧痛难当起来!自己几番伤夫人的心,可是她仍旧像以往一样,一直都是把自己当成她亲生儿子一般心痛照料……
他料到,或许,自己的时日不会太久了。可是,眼前诸事竟还没来得及交待和托辅……
此时,他已经开始感到自己病情危殆了。为了自己的病情不致外泄,造成朝廷动荡,使奸人乘隙,他命内官口传谕旨:即日起,诸多嫔妃中,只许丽华一人伴驾侍疾。
丽华的恬淡和温柔,总能使心神躁热的宣帝感觉到一丝清凉和宁静。丽华的补疗药膳,似乎也有着某种神奇的功能。
他不知道,这药膳竟是慧忍秘授给皇后一人之法。
眼下,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阐儿了:他还是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啊!这大山般的重担,莫非真要骤然落在儿子那双稚嫩的肩膀上吗?
然而,从前天到今天,遍视朝中文武百官,他竟无法认定,究竟哪一个人,既可安内靖外,又能忠心辅弼幼主,使大周江山帝祚安度危困得以延续?
他也曾想到皇儿的岳父司马消难。可是,他早就听说,司马消难乃反复无常之人。他的远祖不正是三国魏晋时代篡魏自立的司马懿、司马昭么?
托辅于诸王?
诸王一旦滋生夺重之心,篡位弑主,比他人更是名正言顺,事半功倍。当年,宇文护两番弑主,擅政十数年,恶梦令人至今记忆犹新,每念往事,仍是心有余悸!
长孙览?于翼?还是尉迟迥?
这些人,他似乎都没有理由放心。
今天,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当他第一眼看到随国夫人时,他即刻认定了,自己最应该信任的那个人了。
杨忠、杨坚父子三代数十人始终效命于大周。虽有百战之勋,却从未有过张扬倚势之嫌。从奸相擅政、岁月艰危那时,随公夫妇便一直与父皇同仇敌忾、来往密切。否则,两家也不会结下儿女之亲。而且,杨家自汉朝以来,便以忠节孝义传家。这么多年来,他也亲眼目睹了随公为人的稳练,为臣的忠良。随国夫人对自己更是始终如一的处处关爱呵护。
最要紧的是,他相信自己的正妻杨丽华对自己的情分,对社稷的忠诚。
可是,岳父却被自己一纸诏书外放到扬州去了。
如今想来,除了母后和正妻丽华,如随公夫妇这般,多少年来的,凡事总是与自己同甘共苦、荣毁与共者,这个世上,还有几人?
诸王大臣之中,素有旧恩者,如郑译,虽为知交,也有谋略,却有贪欲之嫌;如于智,虽有忠诚,似有小人之形;诸王又难保有夺重之心;尉迟家族子侄数人掌管着东北十数州兵家要地,一旦有生变之心,连自己都难控制的,更何况幼主阐儿?
唯有随公,多年以来始终忠心辅佐,不仅知兵而且忠节,并一向德高望重!
思来想去,此时,竟觉得满朝文武、诸王诸公中,只有随公一人才算得自己最放心的一个了。
望着正在一旁一边煎药、一边天元皇后说话的随国夫人,宣帝有话要说。
随国夫人来到榻前,俯身轻问:“陛下请吩咐臣妾。”
“夫人……随公,他,离开京城了吗?”
“回禀陛下,臣妾正在为他收拾行装,后天是个出行的日子,后天一早动身赶往扬州任上。”
“夫人,朕这些日子不仅伤了随公夫妇,也伤了丽华。夫人……还怨朕么?”
伽罗顿然落下泪来:“陛下说哪里的话。别人不知,臣妾却是最清楚的,臣妾一直看着陛下从小到大的,陛下性情何其温良谦和?陛下不过还是因当年被小人戕害,疑为遇毒而引发的五内虚热,致使郁躁难耐罢了。臣妾心痛尚且不及,哪里来得怨恨……”伽罗哽咽难言了。
宣帝点点头,“夫人说得有理。其实,朕也不记得往日曾有过什么躁怒发作啊?”
沉吟了片刻,又道:“夫人,如果夫人和随公还念及朕的情分,朕想请夫人转告,请随公依旧还是留在京城吧。朕身边其实也没有几个信得过的人,朕想请随公进宫,商议一下身后诸事……”
伽罗忙道:“陛下,陛下不过还是旧病发罢了。臣妾进宫时,随公已亲自去接神医僧垣了。陛下往日常用他的药,一向都是极有效验的,陛下要安心养病。若陛下需要臣妾的夫君仍旧留在京城,他当然更乐意留在陛下身边效力!”
宣帝见随国夫人如此明理,当即便强撑着,命人去叫小御正刘昉,内史颜之仪两个值守官来见,并命二人即刻拟诏传旨:“诏大前疑、上柱国、扬州总管、随国公杨坚暂停南任,即刻入宫侍疾。”
伽罗在宫中帮助丽华服侍宣帝,因见宣帝病情危急,便命人出宫送信:请杨坚火速寻神医僧垣进宫救治。
诏书发到随国公府时,杨坚已前往寻找神医僧垣去了。两位内官一点儿不敢怠慢,急忙出城前往姚僧垣府上,寻找杨坚。
杨坚踏进僧垣院门时,两个药童正翻晒草药。只觉得一股子药香之气扑面而来。抬眼望去,只见四处高高低低的木架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扁圆竹箩,各种各样的草叶草籽草茎草根草花,青黄褐紫黑的一片片一团团地辅在箩底,整整齐齐地晾晒在太阳光下。
僧垣在内室禅坐,早知是杨坚到来,忙请药童请到内室来。
听杨坚述说了一番伽罗捎出宫的陛下的病症后,僧垣连座也顾不得让杨坚,匆匆更上朝服,正要上车时,便看到随公府的属将领着内官一路寻来,报说陛下有诏。
杨坚不知何事,心里一惊!待闻知原是陛下诏自己和郑大夫暂停南行、入宫侍疾的内容后,方才松了口气,正好携僧垣一起乘车驰入宫中。
见僧垣和杨坚一起到来,宣帝面露喜色道:“啊!二公来得好及时啊!朕之性命有救了!姚公若能救朕解脱病苦,朕一定重重晋赏于你!”
僧垣今日进得殿来,仅只望了一眼宣帝的面色五官,其实便已清知宣帝之症已濒临危殆了!
他明白,此时,即令是扁鹊华佗在世也不能济了。然而,仍旧不动声色地谦恭安抚道:“陛下,臣荷恩既重,思在效力,敢不尽心?”
僧垣细细地为陛下把了一番脉后,又开了两副药,详细交待了一番煎服之法后,宣帝便命随公代自己招呼僧垣在侧殿小憩。
僧垣随杨坚、伽罗来到外殿时,见没有外人时,僧垣低声对杨坚夫妇透露了一个惊雷般的信息:“随公,夫人!两位与僧垣是多年至交,陛下病情不敢隐瞒二位,僧垣观陛下今日之脉象,甚是蹊跷,恐怕,恐怕,就是这三两天的事了……此事告诉二位,只是请二位有个防备,此话万不可他泄。”
伽罗却再也禁不住泪如雨下起来:“姚公,请请,请,请姚公一定要设法再救救陛下啊!”
此时,忙着在家整理行装并告别属僚亲友的沛国公郑译,也接到了入宫侍疾的圣诏。当他奉旨匆匆来到宫中时,陛下刚刚服过僧垣的方子,已沉沉睡去了。
侍疾左右的随国公杨坚和郑译、刘昉、僧垣、颜之仪等人总算暂时松了一口气。众人商定如何针砭救治陛下并轮流侍疾伴驾诸事,并临时放朝数日,除非遇有重大军国之事,奏官方可直接到陛下寝宫禀报。
杨坚与僧垣、颜之仪三人在宫内整整守了一夜一天。第二天晚上郑译和刘昉二人前来接替时,因天气炎热,杨坚要回府拿些洗换的衣服、冲一冲凉。临行前,小心嘱托前来替换自己的刘昉和郑译二人:“二位贤弟,陛下的病情来得陡急,拜托二位辛苦陪伴天元太后值守今夜,请万勿远离。明天黎明时分我一准赶来接替二人。”
郑译和刘昉二人请随公放心,并将他送到殿下。
没有料到,郑译和刘昉二人陪伴天元皇太后守在殿内一夜无事,然而,到了天将黎明时分,宣帝忽然喉堵气喘,望着丽华和郑译等人,双手乱抓,竟未说出半句言语,挣扎了一番,便骤然崩天了!
至此,宣帝自继位到崩天,差一个月未满两年。
丽华痛呼数声,知道人已不行时,蓦地失声悲号起来!
刘昉和郑译急忙拦住:“太后!此时万万不可悲哭!嗣帝年幼,陛下临终又未留有遗诏,陛下崩驾的噩耗一旦传出,群心动荡,只恐大周社稷骤生恶变啊!”
丽华即刻明白了事情的厉害,她一面流着泪,一面悲咽道:“二位爱卿一向不是外人,哀家此时心痛神乱,诸事如何决断,还望二卿为哀家谋划策定。”
刘昉与郑译遍视朝中诸王三公,平生最敬重者,莫过随国公杨坚了。而且,以他一向的雄韬武略和性情谦和,加之有天元皇太后杨丽华的这一层关系,两人商议一番后,对丽华道:“太后,陛下崩驾,臣以为,尉迟家族叔侄数人拥兵十几州,权势倚重,陛下已对他有所疑虑,所以将他调遣远戍;对五位叔王也是心存设防,故各为藩国,远离京朝。唯有随公,既为太后之父,几天前重新诏敕入宫侍疾,并晋为四大辅官之首大前疑。这说明,陛下清知自己天运不久,已事先有了打算。只是突然崩驾,未及降旨罢了。以随公的忠节信义,以及在朝中一向的威望素重,臣以为,先帝虽未及传诏,以随公为辅佐实系圣意。应立即拟诏,敕上柱国、随国公杨坚为大丞相,总理朝国与中外兵马等一切大事。”
丽华毕竟是伽罗多年调教出来的,此时虽说悲痛难抑,却也能大事面前心智不乱。她犹豫道:“若先帝唯诏敕家父一人辅政,恐诸王和百僚疑心。以情以理,宗室诸王中,也当有共同辅佐者方才稳妥。”
郑译道:“太后所言甚有道理。只是,臣以为,先帝诸位叔王万不可用。一旦用之,若仗皇族之势,必然排挤随公,前车之鉴,恐怕终究难免重覆前辙之患。”
丽华见说,一时犹豫起来。
刘昉灵机一动:“太后,汉王宇文赞为先帝一母胞弟,陛下亲叔,以臣之见,诏敕随国公杨坚为左大丞相,总理朝国与中外兵马等一切大事,同时诏敕汉王宇文赞为右大丞相,二人共同辅佐幼主,应该最合天元太上皇圣意,也最合情理。”
郑译道:“好!如此一来,无论是太皇太后,还是诸王群臣,都无话可说。汉王虽不谙朝政,却也不至于会给随公添乱。太后以为如何?”
丽华虽平时不善心计,到底聪慧过人。清知若不用二人之计,大权必然旁落他人之手。那时,若诸王群臣也似当年奸相宇文护,自己不仅不能保护幼主,也愧对先帝信任,末了,只怕连同自己,甚至杨氏满门的身家性命也难保全了。
权衡了一番得失,天元皇太后杨丽华终于同意郑译和刘昉两人的主意,并命二人即刻宣内外诸官拟诏。
二人一点不敢怠慢,即刻传御史大夫柳裘,内使大夫韦誉,御正皇甫绩一同进殿,托传并拟定天元遗诏。
柳裘、韦誉、皇甫绩俱为宣帝当年太子东宫的旧日属僚。虽说昨夜宣帝驾崩前,众人不在跟前,却知随公是新奉天元之诏入朝侍疾的,加上原系皇太后之父、幼主外祖,而且随公此人一向性情恭让谦和,威高望重,他们这些当年太子东宫的属僚,其实,多与太子妃父母随公夫妇交好,也一直相互关照。因而,即使未曾亲闻宣帝遗诏,却也深信不疑,并诚心拥赞德高望重的杨坚主政。
而且,这份遗诏对他们这些先帝身边的旧臣来说,益处自然也是最大的。若是换了别人,不管是诸位王爷还是别的要臣辅政,他们这帮人只怕很快就要另谋生路了。
众人当即字斟句酌的拟定好了一份先帝的临终遗诏。
然而,他们却没有料到,黎明时分,当随国公杨坚赶到宫中,闻听天元崩驾,几人传托先帝遗诏内容竟是诏敕他为左大丞相,总理朝国并中外兵马,同时诏敕的还有先帝十六岁的胞弟,汉王宇文赞为右大丞相,与他共同辅佐幼主时,骤然大惊失色!
他心下当即明白:此诏,很有可能是几位矫诏私拟而成。
而且,即使真是先帝之意,他也不想做这个辅臣!
从古至今,凡受命于危难,呕心沥血辅佐嗣主者,有几人是得善终者?又有几人没有落下千古骂名的?
大周帝国眼下并非无人。若论皇裔王族,先帝的叔辈尚有赵王、越王、滕王等七八位叔父,明皇帝、闵皇帝诸子各怀雄图。若论武略,有尉迟迥叔侄,王谊,李穆叔侄,韦孝宽诸将,若论文治,有于谨父子,长孙览叔侄等臣。他们个个都是或是文韬或是武略,在朝中与自己相比,或是资历深远,或是家族庞大,或是人多势众……无论哪一个一旦提出置疑,或是不肯归属,都是很难对付的。
这可是要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之上的事啊!
杨坚此时一面拱拳作谢,一面坚决推辞道:“诸公对我寄予如此厚望信任,我不胜感激!然而,我功德微薄,又非皇族,实不敢当此大任!诸公,朝国之重重如天。诸位还是另外推举德高勋重的诸王诸臣掌理朝政,辅佐幼主吧!”
郑译道:“随公这是什么话?此乃先帝遗诏,我等有什么权利推举他人?随公莫非要我等伪造一份先帝的遗诏不成?”
韦孝宽的外孙、内史大夫皇甫绩道:“随公!识时务者为俊杰!先帝遗嘱,正是众望所归,随公请勿再辞,冷了众心事小,乱了社稷事大啊。”
杨坚说:“皇甫大夫,我正是顾忌自己才德微薄,怕难承众望啊!”
刘昉急了:“随公!事关紧急,随公若为之,当速为之。如若不为,我等将自为了!”
杨坚的儿时同窗好友柳裘劝道:“随公,时不可失!今事已然,宜早定大计。天与不取,反受其殃。”
见杨坚依旧犹豫不从,郑译道:“随公,陛下龙驭宾天,事情骤发于旦夕之间,而群情期冀,齐心拥赞随公就任大事,随公若能挽天河以狂澜,辅幼主以靖匡,受众命于危难,镌英名于汗青,于家于国,于先帝于幼主,于一向崇敬寄望于随公的诸多朝臣,百益而无一害!我等一向敬服随公有雄韬伟略、英雄气概,何故临阵之际,不思奋起而反欲抽身退逃,令众心灰冷呢?”
见众人如此坚决,诸位如此诚心拥戴,杨坚终于点头道:“好!诸位既然如此寄厚望重任于我,为了天下苍生,社稷百姓,坚愿为之!以后还要请各位风雨同舟,协力相助才是!”
众人见杨坚不负众望,终肯受命于危急,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各自匆匆就位,准备诏布天下并先帝葬仪诸事。
天亮之后,刘昉、郑译、柳裘、韦誉、皇甫绩等人已经以五色彩纸拟成遗诏并各自署名录记。
御正中大夫颜之仪入宫之后,众人将诏书展开,令他在诏书上署名。颜之仪读了诏书,疑惑并非先帝遗旨,扔下遗诏,冷笑了一声。当众人催他署名时,颜之仪冷笑道:“哼!矫诏!”
刘昉反问:“你凭什么污蔑是矫诏?”
颜之仪道:“这还用明说?朝国社稷,万机之重,赵王越王属长,应为幼主辅佐。为何两位辅佐一为外戚后父,二为年仅十五六岁的汉王?这不令人生疑吗?”
柳裘道:“颜大夫,先帝生前已诏使诸王远离京、各领藩国。就是因为先帝自己对诸王就已心存疑虑。莫非临终,反倒改变了主意,再把诸王召归京朝辅佐幼主不成?汉王原为先帝一母胞弟,太皇太后之子,先帝放心,太皇太后放心,你凭什么疑虑?”
韦誉道:“随公虽为外戚,数十年忠心守诚,向为朝廷功勋。且先帝未崩之前,诏敕暂停南下伐陈诸军事,入宫侍疾。其时,先帝已有托孤之意。诏敕入宫侍疾之事,你和郑大夫,还有皇甫大夫共同为之。先帝信而用之,你凭什么不信?”
颜之仪道:“诏敕入宫侍疾,就能证明先帝要遗诏托孤吗?先帝还诏敕郑大夫一并入宫侍疾呢!怎么就没托辅他掌领朝政呢?”
郑译愤然作色:“颜公这是何意?随公乃太后之父,幼主外祖,一门两代忠勇勋臣。岂是你我之辈可比的?莫非皇太后,加上我等五六人,俱都不能奉传陛下遗诏,而你一人竟比皇太后,还有我们众人加起来,都更忠烈更公正无私么?”
颜之仪道:“当年太子东宫一党,其实俱是太子妃,也就是皇太后之父一党!满朝文武谁不清知?先帝升遐,嗣子尚幼,辅托之重,即令托孤随公,而宗室诸王中,赵王越王居长,无论以亲还是以德,合当二者担此重任,不应以十五岁的少年汉王为之。由此可鉴,不是尔等伙同矫诏又是什么?尔等倍受朝恩,当思尽忠报国,为何反而假托遗诏,欲授朝国大权于外人?”
皇甫绩冷笑道:“你是何人?谄毁我等多年同僚的清誉倒也罢了,竟敢上诋先帝太后,下诋太后之父随公?辅托之重当选何人先帝自有英明决断!随公德高望重,众望所归,如此厚德之公,先帝信任之,我等拥赞之!单单你一人如此违逆,你又是何居心?莫非你嫌天不乱,欲社稷颠覆,朝国动荡不成?”
韦誉道:“大难之际,先帝尸骨未寒,幼主年弱,局势险恶,此时此刻,你竟然提及什么东宫太子一党来!你又是什么党?难道你不是当年的太子,后来的先帝亲腹一党?莫非你当年是打入太子东宫的王轨齐王一党?原来,这就是你的忠义!你如此不识时务,于家于国于己,到底有何益处?你不与大伙同心协力也罢,为何反倒疯狗一般乱咬一通起来,一毁先帝,二毁太后,三毁随公,四毁同僚,该当何罪?”
皇甫绩俨然正气,郑译的冷嘲热讽,韦誉和柳裘的言之凿凿,面对这群素以学富五车而著称中外的群儒,伶牙利齿的文士,颜之仪一人一嘴如何争得过来?更何况自知情绪激动,竟然失口亵渎了先帝和当今太后,原也犯了大忌,于是便不再言语了。
众人见他如此不识时务,也不再与他废话,干脆捉笔代他署名作罢!
当即,随国公杨坚开始着手署理朝国万机。
只因备办宣帝葬仪诸事需要朝廷符玺,而符玺偏偏又在常参官颜之仪的署中保管。当杨坚令他交出符玺时,颜之仪反问杨坚:“此乃天子之物,天子生前交与之仪保管,丞相凭什么索要?”
杨坚闻听大怒!当即便命左右侍卫拿下。原本想要卫士推下去一斩了之,转尔念其素有名望,便只命人搜出符玺,然后除去颜之仪宫中之职,着令即刻离京,出任西疆郡守。
惊悉宣帝崩天并得知夫君杨坚已开始在宫中总揽朝国的真相后,伽罗呆呆地坐在那里,竟是半晌无语。
虽说一直以来她都在做着一个辉煌至尊的梦。然而,当她发觉那个动人的梦境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最高权力的宝座离夫君只有一步之遥那时,伽罗却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寒冷!
此时的她,不仅没有为突如其来的“至尊”感到荣耀,相反,竟生一种深深的忧惧来……
今后,只怕越发的福祸难测!
可是,箭已在弦上,不发不行了。再想退却,已无可能。
唯一能做的,只有勉力为之了。然后,渐渐把朝国重任分摊与诸位威高望重且一向与夫君睦好且公正宽厚之辈共同属领……
她虽无法预知随之而来的将会是什么样的灾难,然而,她分明已经预感到了:朝廷中将有什么大事发生。
她能做的,就是尽力辅佐夫君交结联络文武百官,化解危机……
总揽朝国大丞相杨坚此时决计匡扶幼主,与民更始,尔后一统南北,使四海清平……
他请静帝宇文阐迁居天台宫为先帝守孝,改正阳宫为大丞相府,任郑译为丞相府长史,刘昉为丞相府军司马。又命心腹将领、司武上士郑贲统领丞相府戍卫,整顿兵马仪仗,正式驻戍丞相府。
面对朝廷社稷万机之繁,杨坚思揽天下英才,共辅朝国。因久闻御正下大夫李德林一向有“麒麟凤凰”之称,博古通今,文采过人,人道,经国大体,是贾生、晁错之俦;雕虫小技,相如、子云之辈。然而,虽身怀奇才,却因曾为北齐旧吏,故而至今也不过官拜御正下大夫之职。
杨坚命侄子邗国公杨雄代自己前往李德林府第拜访,传述求贤之意。
德林家境清贫,平素不过布衣葛履而已。接待宾客亲朋,从来只在简陋的小客厅。只有招待格外敬重的贵宾时,才肯请在自己的书房。
因李德林对杨坚一向怀有敬慕之心,清知杨雄此来必是受杨坚之托,故而,欣然将杨雄请到自己的书房相见。又命家人烹上自己平时不舍得品尝,只肯招待贵客的毛尖,又着人采了几串自家庭院新熟的蒲桃,大枣。两人品了一番茶果,杨雄便说明来意,并转达了叔父杨坚的求贤之意:“先帝临终诏命叔父辅佐幼主,总揽朝廷。而经国任重,非有天下贤才共同辅佐无以克成大业。叔父今欲与李大夫共辅国事,请李大夫万勿推辞。”
德林虽无缘与杨坚近交,却早就听说杨坚的声德为人,敬重杨坚的忠义贤能,当即便请杨雄转禀丞相:“邗公,德林虽一介庸才,却也敢称忠诚仁义之士。今蒙丞相如此看重,德林甘愿以死而奉。”
杨雄回相府禀报之后,杨坚大喜,当即亲驾车辂上门迎接。
杨坚把德林迎入相府后,两人就朝国大计抵膝长谈好几个时辰。
杨坚向德林诚恳讨教治国方策:“李公,先帝升遐,积案如山,一时似无头绪。坚以皇后之父,骤然受命于危乱,朝廷军国轻重缓急之处,还请李公赐教!”
李德林道:“随公,德林以为,大周刑律赋税苛刻,朝廷糜费严重。当务之紧急需革命。还有,随公即为大丞相,诸臣之前,当假黄钺以都督内外军国诸事,不如此恐无以震服众心。”
杨坚称赞:“李公所言有理!”当即晋李德林为丞相府属,并加仪同大将军之职。
得一文经,又思武纬——因高颎父子当年均为岳父独孤信的属僚,颇受信重。故而被独孤信赐姓“独孤”。少小之交,清知高颎不独为人精明强干,且颇有文武奇谋。于是,再派杨雄前往邀请高颎到丞相府一叙。
高颎来到大丞相府,得知杨坚欲求自己共辅国事,欣然从命:“颎与随公自幼交好,始终敬慕随公为人。今情愿效命于随公麾下,纵令大事不成,亦不惧灭族之祸!”
杨坚大喜望外,即刻晋迁高颎为相府司录。
诸事初定,杨坚召集朝廷百官于大丞相府,商议先帝葬仪诸事。
此时,朝中百官见大势所趋,也只得顺水推舟,每天早朝,分班列布上朝议政。
及至为先帝发丧之际,杨坚毅然从李德林之计,受诏假黄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帝王仪仗出行。其威风烈烈,光耀四野,文武百官肃然敬畏。
杨坚越发雄心万丈了,他开始擘划筹措,准备积蓄国库钱粮,操练三军,待诸事平顺后,亲率大军,攻克江南,平定突厥。实现北魏到北周以来,多少帝王梦想却未曾实现的一统大业!
郑译、刘昉等人一心拥赞德高望重的杨坚总理社稷万机,虽深信杨坚的能力和德望足以服众,却没有料到,杨坚不独为他们这些旧日亲好们所信服和拥赞,就连朝中群臣百僚,也各个谨恭从命,情愿归属。
对于先帝的遗诏,除了颜之仪一人,满朝文武中竟再没有一个公开表示疑问,提出异议的。
自从杨坚辅政以来,朝堂之上,无论是征询决断,圣旨诏敕,还是发号施令,晋迁调任,文武百官乃至三公要臣如长孙览、于翼、韦孝宽、梁士彦、窦毅、豆卢绩、王谊等,个个俱都听命服从。
郑译思量,这里面,固然有杨坚夫妇多年以来友睦礼让,广结善缘的铺垫,更重要的,恐怕还是因为宣帝执政的暴戾无常,多疑善变,恣意责罚鞭笞和羞辱百官群僚。使陪驾左右的朝廷诸臣每日如履薄冰,度日如年,憎恶到了极点,也惧怕到了极点。因之人心思变,渴望朝国能有一位行事稳健历练,礼贤朝臣且德高望重者执掌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