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烟雾清除之后,不但朱霞尊者,感到惊奇万分,连云旗帮主,也觉错怪非常,他原是心怀狡计,步步为营的人,已然暗中妥有准备,当下不动声色,阴森森的朝前迈进两步,脸上死板得毫无表情。
群雄以为他会露出庐山真面,不料他脸上却仍带着面罩,使人无法辨认出来。
那惟一特点,就是他背上之物,系一具形似香炉的瓦筒,白烟黄雾,仍从简袅袅而出。
秋娘服食神尼丹丸之后,全身苏困已除,于是抱着舒儿,如同娇娃恋母,依依傍在身前。
两道锐利目光,由这黑衣女尼的双目中,透过她面上巾孔,落在舒儿的身上,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他。
云旗帮主,冷然发话:
“这陆性孩子,和你是亲?”
“出家人六亲不认!”
“那就奇了,凭你一人之力,就想在老夫面前,来管闲事,只怕你寸步难移!”
苏明苏岱和天残二绝,接上了口:
“她也不问南天八奇,是不是省油之灯!”
黑衣女尼,轻轻地笑了一笑,却是不曾致答。
红云师太有心结识这位同道,但又怕人家不愿暴露门派,略感踌躇,陡地心中一动忙嘱咐风雨散人,把罗家一老,负在背上,竟缀缓朝她走来,含笑为礼,道:
“承道友惠赐灵丹,贫尼特代罗道友就此致谢!”
黑衣尼也赶忙答礼,笑说:
“望佛祖慈悲,感化众生,使恶人回心向善,为善者,获天年,消浩劫于无形,降福祥于寰宇,不但符道友所望,也可为贫尼减少三分罪愆”,最后一句,竟用佛门散音禅功,虽是低声细语,但把场中的人,震得耳膜如受重压,尤其以云旗帮主身后的白烟紫雾,竟随着她的声音纷纷飘失。
云旗帮主冷然自语道:
“无端挑衅,只有各走极端!”
他目光朝苏岱一掠,续道:
“苏贤侄,请借宝剑一用。”
岱儿通过宝剑,老道接在手里,抡了一抡,笑道:
“这剑虽非凡品,但究非神物,然诛却那些狂妄无知的人,却是绰有余裕!”
这老道,眼光朝周遭的人,环圈一扫,立具有无限威仪,所有甘心附贼的人,竟不约而同的移步走近,云旗帮主冷然发语:
“老夫素不信邪,附近周围,不许走掉一个!”
这明是仗人多势众,发令群殴,一声断唱,呼啸而起,四周围,卷起无数罡风,兵刃光芒,直冲霄汉,云旗帮主、朱霞尊者、和孤岑丐,则专一对付神尼。
黑衣尼偏是不慌不忙,笑道:
“他们急于早作了断,这倒使贫尼无法自己!”
话未完。
罡风剑气,已到周身,朱霞尊者的铁莲花,卷起一道乌中带白的光芒,凌空下落,猛袭黑衣尼的身后。
神尼恍似不觉,顺手将秋娘一推,身子一闪,立即从斜刺里横穿而出。
这妮子,抱着舒儿,心中忐忑难安,立感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量,推着自己的身子,使人全不由主,在斜刺里送去。
身旁扑来一阵劲风,乌光闪烁,如一条怪蟒,舒儿半截身子,都在他袭击之下。
秋娘双手抱人,无法抵卸,不免芳心大急。
瞥见一道碧光,如闪电穿云,从斜刺里直穿而上,跟着一条人影,如星陨丸泻,从空直坠而下。
秋娘竟未瞧出救她的人是谁出手,偷袭者,却是天残二绝的韩天昊,不但铁拐被人击得飞出手去,连半边脑袋,也被人家打掉。
这景象看来够惨,但因敌人过份凶残,激发正义者除恶务尽之意,只能以杀止杀,以牙还牙。
红云师太与风雨散人,就遭到了围殴,除一指老人和白眉叟,与他两人正式交手以外,苏氏兄弟,莫氏余党都群起动手,好在风雨散人陈贯一,在百忙里,已把罗翔负在背上,用丝系束好,可以展开手脚,否则,势将难以设想。
韩起龙突地长啸一声,朝着秋娘,一纵面来。
她也知道:“虽有神尼之助,但在众寡悬殊之下,依旧危险重重”,心念动时,也早暗中把舒儿背好。
这时,算是冤家聚首!
韩起龙早骂了一声淫娃荡妇,飞扑前逼。
独臂老人苏正奇,有一怪癖,最喜欢调侃美貌女子,他的论调,认为女人是朵花,专供人观赏取乐,如若轻轻放过,岂不辜负了人生?秋娘相貌,比武绛珠只有更美,使他动了邪念,正在乱打主意。
韩起龙抢指直攻,指如怪蟒,势骤风狂,脚点中宫,欺身而人,仙人指可长可短,专走的下盘,但闻他冷笑连声道:
“你不过仗着天生之物,诱惑男人,我非把她捣坏不可,那一来,谁还有兴?就算遇着小白脸吧,也只有干熬的份儿!”
连骂带打,这恶徒花样百出,仙人指满布煞气,出手便是飕飕寒风,把秋娘身上的罗裙飘起老高,几乎露出肉来。
这位美丽娇娃,专心在护卫灵舒,别无他念,当下也无心恋战,一伏身,拂落罗裙,斜穿而出,不料身前人影晃动,几和人家撞个满怀,仗着武功身法,独成一家,临危不乱,强定丹田真气,点足之间,身子摆了几摆,立即定住。
这种身法,女人使来,美观已极,可是来人也够疾快,顷手就在秋娘左乳之上,摸了一把,口中还不断怪叫:
“韩老二他可毫无福气,被这骚妮把脑袋打开,留下这娇滴滴的美人,正是一种大好享受。”他拿手在鼻上嗅了一嗅,似觉香不可言。
秋娘暗中叫苦。
挥动阙光天遁,银光赛似匹练,立从平地斜卷面起,径若三丈的周围,森森剑气迷漫,立把韩起龙和独臂老怪,一同圈住!
二人圈转不已,煞手迭出,招式都异常毒辣,短时之内,准都无法取胜。
蓦闻数声断喝:
“武道友,迷途知返,正在此时,否则,可莫怪贫尼要下绝手了。”
瞥见朱霞尊者疾跃而上,身子横空,矫逾游龙,遥空劈出一掌后,手上突飞出一物,那正是他独门兵刃铁莲花,这种居高临下,脱手飞兵,最是难练,如无确切把握,势将危及本身。
海心山虽以一指玄功见称,但射阳手更是一绝,四周围,响起一片矗矗奇响,如暴雷骤雨,惊心夺魄,这场面,紧张得使人窒息,都为黑衣神尼捏了一把冷汗。
一杵钟声,如同黑夜里,从深山古寺发出一般,虽是矗矗之声震耳,但可无法把那钟声掩盖。
碧紫光芒大盛,那正是黑衣尼手上的玉神和金钟,受阳光一照,反射而出的光华。
两条人影,从地面冲起老高:
云旗帮主,挥动长剑,被一片银光,把周身笼罩,罡风剑气,如大海中涌起百丈狂涛,挟排山之威,想一举把对方压倒。
急撞之下。
碧光好似一道玉屏,将剑气挡住,金光旋滥,轮转而前。
随闻云旗帮主二声怒吼,紧跟着声如裂帛,银光乍敛,地下孤岑丐和朱霞尊者,人如脱弦之箭,往旁一分,这位武功卓绝,自诩不凡的老道,一身玄股,袍袖和衣摆,均裂了一道尺来长的口子,显已落败。
对于黑衣老尼,此际如天马行空,微抖双臂,斜掠而前。
韩起龙和苏正奇,不惟未曾歇手,而且剧战方酣。
神尼顺手把金钟一扬,独臂老人立觉一股寒风,疾袭而来,忙朝斜刺里一跃。
秋娘知道此人穷凶极恶,那能让他安然而逃,微塌柳腰,一弹而起,右手天遁剑,随身子前跃之势,往旁一横,独臂老人,立觉寒气袭腰,但也仗着内外修为,已臻上乘,而且韩起龙与自己联手,尚可牵制敌人,遂将独臂一抖,用罡风朝剑身猛击。
不意秋娘却早料中有此一着,竟施展玄门身剑合一之术,阙光挥动,已将韩起龙怔住,迟疑不敢疾攻,独臂老人,打来的内家掌风,被剑气一冲,悉数挡斜,待老人发觉,剑锋已到了腰上。
神剑锋利,能断金削玉,虽有横练,也难抵挡,血光超处,奇痛攻心。
这恶魔,临死犹作困兽之斗,一式地转天旋,反手朝秋娘身后使指。
这一掌,如果落实,灵舒准赔他一命,但秋娘因背上负人,已失去轻灵。
眼看危急,势不容缓,一团劲风,挤着一道碧光,漫空卷来。
独臂老人,连声惨吼,扣人心弦,人已踣地不起,太阳穴上,插着一根径可盈寸,长谕两尺的玉粹,那正是黑衣神尼之物。
“脱手飞杵”,一击成功,神尼也飞扑而至,口宣佛号,仍把玉杵取在手上。
韩起龙当场怔住,白眉叟和--指老人,也相顾骇然,场中只有苏岱,仍在和红云师太,缠战不止,这两个少年,武功之高,竟连红云师太,也觉难敌。
又是一杵钟声,神尼大声疾喝:
“一齐住手!”
苏明大怒,扭转头来、冷笑道:
“老尼姑,别再卖狂,真如自命不凡,不妨通名道姓,小相领玄衣仙子,可随时候教不误!”
苏岱国宝剑被借,正使着苏明的精钢羽扇,犬肆发威,立朝乃兄呼啸一声:“转移目标!”两人舍却红云师太,抢着兵刃,斜扑而至。
黑衣尼觑定来势,钟杵齐施,两声震天暴响,苏明苏岱,人如断线风筝,震退七八步,这才知道来人功臻至境,技拟天人,不由一时愕在当地。
云旗帮主,更是颜面无光。
黑衣尼突地冷笑道:
“武道友,今日之事,贫尼绝未想到,会血染双手,可是,这场是非,全由你苦苦相逼,一再动手,为着救人,迫而出此,纵令佛祖见罪,出家人也绝不报辞,我也知道,南天八奇,绝不会善自罢手,事情到此,只好静观后变……”
云旗帮主,已然之耐,冷冷管道
“你知道后果就行,老夫不用多言,今后再凭手段,以定高下。”
他和朱霞尊者与韩起龙两人,咬耳一阵后,立由韩起龙代为传令:
“暂时封闭武陵总帮,所有来宾以及门下弟子,立即离山!”
秋娘怒道:
“武陵总帮,和你韩起龙全无关系,对门下弟子,你更无发号司令之权,再在此处横行,我得为死者雪恨!”
武林总帮,可算是姻消云散,走失死亡,各占其半,还有沅沣两帮的许多弟子,迄未返山的,也大有人在。
突闻有人疾声呼唤:
“秋娘!秋娘!”
这妮子,心头一酸,粉目里,簌簌泪落,因为从未想到:三十周年大庆之日,竟是总帮冰消瓦解之时,沣江帮主薛邦仪,和沉江帮主赵逸如同是总帮创始人物,如今薛氏却已作古。
还有韩韵梅,虽说事由他起,但对人对事,却是一秉至诚,为了自己和云生,乃至牺牲了性命,这一切的一切,被这一声秋娘,喊得千头万绪,悲思难已。
泪眼模糊里,唤她的人,已到跟前。
赵逸如虽仍是一袭青衫,但血痕斑斑,满处都是,身后还跟着两位副手,孙定干和陆和,一见秋娘,都泪痕满面,拜伏在地。
秋娘也赶忙答礼,唤了一声“叔父”,立即叮嘱道,
“总帮之事,全由赵叔父负责主持,陆孙两位叔父分掌沅沣两帮………”
逸如惊道:
“难道你就此撒手不管?那怎么成?……”
逸如面带悲伤,略显困惑,一眼瞥见秋娘背上,却负着灵舒,不由恍然大悟,略作沉吟,续道:
“我武功相差太远,从此事变,才知道难于立足武林,惟自本帮开派以来,由于前任帮主惨淡经营,基业已定,门弟子不下千人,如果你中途撒手,岂不毁基业于一旦?还望三思而行!……”
云旗帮主,突地冷笑一声,朝黑衣尼喝道:
“武某言出必行,三年之后,不重晤此处,必相待于云岭,否则,则请见示地址,让武某前来候教便了!”
黑衣尼淡然答道:
“如果老尼皮囊未弃,届时必践约云岭!”
“好!君子一言,就此别过!”
啸声起处,这一代魔头,竟与朱震尊者等人,踉跄而去。
黑衣尼点头叹息不已。
秋娘见敌人已走,忙领着赵逸如和陆孙两人,叩谢救援之德,神尼微笑避礼,却朝赵逸如道:
“檀樾对人,诚信不欺,即止一端,就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暂时领袖武陵,当不至有何变故,聂姑娘此刻,百端未了,如犹恋栈,难免不有剧变发生……。”
赵逸如知道人家意志已决,无法再度进言,只好黯然颔首道:
“我勉为代庖,但是武陵总帮的发展,此后只有江河口下!”
秋娘忙将身上所怀旗令,郑重交村,并一再叮嘱,山上被药物迷倒,以及丧生的死者,务必安为处理,身前侍婢,刻已星散,如果回洞,尚烦多加慰勉。
黑衣尼突地笑道:
“冤怨牵连,不但误我清修,也毁掉我不少道行,就此告辞了!”
秋娘见她要走,不由芳心大乱,一把牵着她的衣角,立即跪在当场,泣不可仰。
黑衣尼大笑道:
“妮子大是累人,只是我已寄身槛外,成家立业,在于你自己修为,我那能帮你半点?”
秋娘泣道:
“师傅助我一场,我直恨不得每日追随左右,形影不离。”
“然在你背上的人,就可不管了?”
“他也随着师傅!”
陡闻一声叹息,尼姑眼内,似乎蕴着泪光,她一手抚着秋娘的头,又摸了摸灵舒,如慈母抚爱子,使人感动,旋又伏身,在秋娘耳边,悄语一会,这妮子,似惊似喜,竟从地上立了起来,春风满面,葛地人影横空,女尼携着秋娘,朝树梢一落,疾跃而去。
武陵山尸骸狠箱,赵逸如费了不少功夫,才将伤者安排,死者入土。
他原打定主意:“武陵总帮的业务,暂时闭关自守,沅沣上下游,特别叮咛手下,绝不得泄漏门中机密,更不准擅与武林人物来往,这一来,总算风平浪静,未惹意外事非,暂且不提。”
就在武陵山南一角,黑衣尼携着秋娘,一同降落之后,这妮子,穷感背上的人,叹了一口大气。
神尼原踏着一段细枝,随风飘摆,忙笑朝秋娘道:
“他已醒转来了!贫尼不愿再多牵连,就此别过,叮咛之言,必需牢记。”
语罢,那枝梢朝上一弹,直若悬弩发矢,纵空数十丈,空中,复又传出袅袅钟声,随着山风,倏尔飘失,秋娘不觉为之张然。
灵舒业已醒转,但神智尚觉模糊,只闻他自言自语:
“青娥,你把我背到那里?”
秋娘有点黯然不惬,心说:
“他心目中除了青娥外,我和婵儿,似乎都不在他记念之列!如不是自己的身子是他所救,脸上的蓝纱,由他揭开,真可不必夹在中间,惹人嫌弃!”女人心性,原易于感触伤怀,这一想,不免掉下泪来。
舒儿突在背上一震,立发话道:
“原是秋妹,我如何变得这等脓包?”秋娘已解开丝条,微笑道:
“只怪幕容婉婉不在,我越俎代庖,唐突公子,真是罪过!”
灵舒茫然,怔柯柯的凝望玉人,沉于记忆中,秋娘见他那付丑相,心中早已软了一半,拿手指朝他额角一指道:
“你呀,真是狗咬吕洞宾,使人意冷”,随手挽着舒儿,微颦秀眉,低喟一声,“时光不早了,走罢!”
由武陵南下,直抵沅江,这时正是暴风天气,两人就在沅陵,找过落脚之处,杯酒洗尘,直达深夜,才入室调息。
秋娘突朝灵舒笑道
“你陪我外出如何?”
舒儿一皱眉,又觉困惑:
“暴风呼呼,正是恼人天气,街上有什么好走?”
“漫步江干,别有情趣,有何不可?”
舒儿立从床上跳了起来,笑道:
“黑夜里,投水?”
秋娘附耳道:
“沅陵,正是沅江分帮的大本营,人多心杂,难免良秀不齐,既然就便来此,正好暗中一看:你大声嚷些什么?如此不听话,小心我从此不再理你了!”
她取去蓝纱,薄施脂粉,上下天蓝劲装,一尘不染,头上青丝,飘垂肩际,却用蓝纱从下反卷而上,愈显秀发如云,娇姿鲜美,如散花仙子,谪降尘寰,加以口气舒兰,香泽微闻,中人欲醉,笑容可掬,附耳低言,语音中还夹着微微喘息,胸前玉乳双峰,起伏微呈,这正合着一句俗语:“灯下看美人,愈看愈爱。”
论人才,桃源灼姬,确是美艳无双,如与青娥合在一处,正是飞环双成之属,绝世无倚,舒儿心目中虽有所欢,但也不觉怦然心动,随手一带,秋娘站立不牢,侧腰倒向自己怀里。
舒儿笑道:
“夜深了,也懒得走动,倒不能挑灯品茗,促膝谈心,真正慵困不堪,和衣共枕,小睡一会,那有多好?”
秋娘不觉忸怩道:
“你得告我,青姐和你相聚时,除了共枕谈心以外,还有一些什么香艳琐闻?”
小儿女低声细语,打情骂俏,约莫三更,才相继走出客寓。
夜,黑沉沉的,除了狂风呼啸外,什么也难听到,灵舒不由一皱眉,说:
“这等夜晚,又值有风,船帮好坏,你如何能查得出来?”
秋娘笑道:
“帮会之事,你所见太少,等会自然可以看出?”她又罩上蓝纱,携着秋儿,朝江滨走去,旋用手一指道:
“不妨细看!”
灵舒不由吓了一跳,原来江边大力、木舟,不下数百只,每只船头上,却插了七根线香,虽然有风,香并未灭,远望去,只觉红光点点,一字横徘,虽然也有若干小舟,并未插香,但也夹在中间,不免使人暗里称奇,正待动问。
蓦闻秋娘一声轻笑,人如飞燕,朝一只小木船上飞身便落,只觉她脚带浊力,因为去势太疾,小木船不但往下沉,而且左右摆动,河水浪花四激,船即颠播不停,沅江江岸颇高,虽然黑夜风狂,船靠江边,但尚未受到大的浪花打击,舟子爱船如命,人不离船,这一来,自然容易惊动了。
舒儿顿足道:
“这是怎么搞的?如此莽撞,船上的人,不被她弄醒才怪?”
果然人影幌动断喝连连,左右邻舟,业已相继出动。
帮中头目,自然不乏高来低去的人,火光闪动下,一位渔人打扮的中年人物,似已发现秋娘。
他大声喝道:
“阮老板,你得赶紧出来,深更半夜,可能出现小偷。”
秋娘本靠着船篷,仗着黑夜无光,按说可以混过,但火光闪动下,已无法掩藏,只好娇笑士声,身子一弹,人已飞落岸上。
但闻呼呼连响,周围业已纵落五位中年汉子,船家打扮,身配腰刀,理直气壮的朝秋娘发话:
“姑娘,你是那位线上的朋友?夤夜到此,非奸即盗,我们都身受限制,非到万不得已时,不准和妇人女子动手,但如不能道出究竟,那又男当别论!”
秋娘故作不答,反身后跃。
周围的人,一声断喝,分从左右包抄而进,而且都抽出单刀,这一场面,顿显紧张,舒儿靠着江岸,故意冷限旁观,却猜不透玉人心意,这样可能查出什么?
秋娘见他们业已围拢,立即冷笑道:
“诸位曾说身受限制,不欺女人,偏生依仗人多,而且还携出兵刃,前后矛盾,不言可知,可不知你们起帮主,作如何解说?”
那五位汉子,见她能居然道出帮主姓氏,不由大感吃惊,忙纳刀入鞘,嚅嗫道:
“姑娘,你到底是什么来路?请示姓名,也免得我们失礼。”
秋娘笑道:
“明人不做暗事,我个人身份,实未便据实相告,但看诸位今夜行为:机警中尚能恪遵帮规,使人深信,武陵总帮终必有发扬光大之时,尚烦归语帮主,说是聂姬致候。”
语罢,她可不敢让舒儿久等,清啸一声,拔高八九丈,竟从众人头上,一掠而过,踪迹杳然。
舟子为之咋舌,疑神疑鬼,终莫一是。
舒儿暗中窃笑道:
“原来她就是这般查法,徒众们能对人有礼,不恃众凌人,确也不会差到那里!”,
身前香风扑鼻,自是玉人已到,不由心中一动,忙伸手搂抱,突觉背上阙光,似乎牵动一下,但也未曾在意。
秋娘已到了自己怀中,两片朱唇,热辣辣地朝着自己唇上一贴,附耳道:
“他们都能克尽职守,我已放心,暴风之夜,蒙你相陪,使我感动!”
嗤的一声刺耳轻笑,虽在风声里,但仍能听得极为清楚。
秋娘不由心神震撼,忙握着舒儿,急道:
“难道海心山和云旗帮的人,还不甘心,跟踪而来?”这时舒儿也觉出不对,反手抽剑,却摸不到剑柄,背上还留着一具空鞘,这一吓,真把舒儿弄得亡魂直冒,秋娘的话,直似充耳未闻。
她正想出语埋怨,忽然感觉不对,舒儿右手,还作抽剑之状,留神细看,也暗中大为叫苦。
猛可里,这孩子似乎犯了野性,一跺脚立朝西南猛扑,待秋娘想劝阻时,人已飘出老远!
秋娘嗔唤:
“你等我一等!”
沿岸草木颇深,提脚不数武,右胫骨,似乎被东西重重地扫了一下,不由痛彻心脾,忙向旁边闪开,幸未颠踬,这妮子,也暗中大气:
“真是黑夜见鬼,否则,何至失剑撞人?”
她心中突有一种奇异念头:
“是不是有人暗中拿脚钩我?”
“如此粗心,也涉身江湖,真是白陪性命!”
秋娘不由大怒,断喝道:
“大丈夫,来明去白,何人这般鬼祟,再不出来,我可用要暗青子朝你招呼了!”
“找到我才怪”,来人又是一声轻笑,但这声音,忽远忽近,左右前后,无从捉摸。
秋娘咬碎银牙,立从地上拾了一把石子,竟用漫天花雨的打法,周围两丈以内,如果潜伏有人,都得受伤,狂风呼呼,却夹着石子落地之声,但仍清晰传入秋娘耳内,她施展夜目,四周观察,仍无人影。
候地,罡风疾劲,当胸袭来。
秋娘玉腕一抬,正待硬接来人一掌,三丈外,人影朝前抒,细看却是舒儿,忙侧身疾退,笑呼:
“灵哥是我!”
这孩子,飞近身前,脸上却带着怒意,诉说:
“我们今晚,算是栽到了家!”
“可察出什么人来!”
“几乎被人用脚摔了一交,但连鬼影子也没有看到一个,立被一种声音把我诱回。”
秋娘笑说:
“定是一种娇滴滴,曼妙无伦的女人声音了!”
“活见鬼,声音洪亮,苍劲有力,如果是人,该是一位糟老头子。”
语声甫落,立觉颈上剧痛,原来被人撤了一蓬细沙,但又不见人影。
这可把舒儿秋娘,气个半死,倒是妮子还有主意,黑夜风狂,被人捉弄,无法辨认,干脆返店,熟筹良策,慢慢查询。
舒儿唉声叹气,抚着剑鞘,触物思人,益发无精打彩地随着玉人,赶回客寓。
两人穿窗而入,扬摺点灯,忽有一物印人眼帘,更使舒儿秋娘,心中一震。
原来阙光剑就摆在桌上,还压了一张纸条,纸上龙蛇飞舞,墨犹未干,仅仅写下七个单字。
“雪峰山上看雪海!”
舒儿茫然。
秋娘却陷入沉思,自言自语说:
“又是一位叫我们去游雪峰的人!”
舒儿问道:
“此话怎讲?”
秋娘摇头叹息一声,悄声道:
“这事情白有起落,慢慢就会知道,武林里,关注你的人,似乎不在少数,可是他们都不愿露面,若即若离,这就使人费解了。”
“也许缘份未到罢?”灵舒苦笑一声,收过宝剑,竟把雁来谷里,所获的灵飞秘帖,取出忖摸,一经定神,居然百虑全清,凝神壹志的看起图来。
帖上文字,全系古篆,图中人物,式样奇诡,前后变化,似乎无法连串。
秋娘只好陪在一旁,协同研究,两人都曾饱读诗书,灵舒更是渊博,古篆全然不能把他难倒,但版上文字,意深词简,而且在解释上,似乎可左可右,极难抓住中心主题,秋娘对于古篆,用功不深,很多字,须得舒儿提示,始可了然,但她心细如发。一见玉郎陷于沉思,立即笑道:
“版上文字,明是一篇内家修为的口诀,不过它仅重原则性的提示而已,而且以大极浑圆之义,连成一脉,虽然有许多地方,不尽了然,但大体相差不远!”
顿使灵舒恍然大悟,不由相膝而超,笑道:
“你比我们聪明多了,它把人体看作三百六十周天,罡气内行,四通八达,奇经八脉,通行困难之处,难于急行见效,一切秉乎自然,但所提方法,却未明说,你不提示,我反而弄得往牛角尖里乱钻,真是冤枉!”
两人把方法了解之后,立按版上所传,照炼一遍,果然是古代高贤所遗心法,确实与众不同。
舒儿所习极广,暗把各式心法,略作比较,溶会贯通后,自然更获益不少。
翌晨。
渡过沅江,同往雪峰迸发。
一路览山泽名胜,盘桓数月始,横渡资水,进入云峰山地。
沿着资水,由湘境西南,朝东北直穿湘中,山脉绵延,不下千里,层密叠秀,外障堆云,气势之雄,差碍蜀道。
秋娘舒儿,同具山水之癖,如以此行任务,虽受奇人之嘱,但目的并不显明,这一来,自然快慢由心,并不急切。
山径曲折,不利攀行,好在两人轻功卓绝,自下而上,殊无困难。
严冬之期,大雪封山,从高峰下望,只觉银峰棋列,大地宛若琉璃,使人感到雪地里,真是气象万千。
舒儿和秋娘,就住在山上岩洞里,秋娘自武陵剧战后,深感自己武功,并未臻于堂奥,于是利用山里僻静,竟潜心精研武学。
她身上犹是一袭单衣,似乎毫不畏寒,而且跌坐之处,专拣四周雪深之地,按诀行动,不久,舒儿才探出:
“她正在修炼一种纯阴掌力,想藉寒冷之助,使事半功倍”,除留心她急于燥进,玄阴伤体,走火入魔以外,自己遂加紧锻炼。
两人逐洞而居,探雪峰之秘,但无效果。
一天清晨,秋娘携舒儿上峰比剑,灵舒笑道:“不必比啦?你能身剑合一,得剑道之奇,我准落下风,何必让我丢丑?”
秋娘嗔道:“你敢不听话?”竟不由分说,拉着舒儿,朝那陡峭无比的高峰,疾驰而上。
为要试验灵舒功力,他竟用起御剑之术来,但见白茫茫一道银光,离地约有丈余,如一条四练,掠地前飞,只觉寒气森森,罡风袭人,四周围,树拆石碎,地上冰雪,飘起老高。
灵舒叹道:
“妇道人家,剑术如此,未免过分霸道,待我来追她一追!”
他立将真气上提,直欲乘风而上,腰身微挫,左右一弹,人如飞矢,踏雪无痕,朝秋娘追去。
峰高千仞,直接云霄,全峰盖雪,与天上的白云,漫无二致,这两人,无尤无虑,又都负绝世寄功,真是陆地神仙,不着烟火。
秋娘快,舒儿似乎更快,天遁银光,如慧星一样,拖着十来丈长的光尾,舒儿业已越过尾际,一抖双臂,人如天马行空,疾穿而上。
但闻震天价一声奇响,峰上端,赡岩堆雪,横空而出,这时突然拆落,势若排山倒海,疾落而下,别说被它撞着,必成肉泥,单是那风沙夹雪,就无法抵挡。
秋娘惊叫一声,真气一懈,浊力微呈,这种御剑驰行之术,切忌惊谎,剑势一缓,光华骤减,那长逾十丈,硕大无朋的岩头,黑压压的当头罩下,挟着轰轰发发,劲风疾激,使人呼吸困难,秋娘神志略昏,已失主宰,不往旁闪,反朝下坠,但危险之势,仍无法解除。
下落之势,愈降愈速,几乎就在一瞬之内,岩石离两人头预,已不过丈余,生命危殆无比。
秋娘腰身,立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腕抱住,顿感下落之势骤增,而且往斜刺里疾驰。
陡闻一声断喝,立感腰身一紧,自己身子也随着人家手臂,带得往前一伏,断崖下压疾风,激射如箭,更使两人斜冲速度大增,抱持秋娘的人,正是舒儿,陡奋神威,一抖双臂,竟抓着一段粗枝,“猿猴摘果”,疾快无伦,两人同把身子一弹,立飞落树上。
那断崖,却从旁掠过。
秋娘把婵鬓一理,叹了一口长气,正待和舒儿讨论此事,不料檀郎脸带怒容,低骂一声:
“可恶!”
脚点枝头,二度朝上疾冲,这一来,也使她如坠五里烟云,只好跟进。
约莫一顿饭久。
这两位少年男女,竟都到达峰上,峰高接天,古木撑云,寒风呼号,尖啸刺耳。
舒儿此刻,似乎对雪景全无兴趣,却在不断向四周搜索,踏遍全峰,略无异状,却朝那断崖之处猛扑。
秋娘知他犯了疑心,正是找寻敌人,自己也觉将信将疑,只好随他。
那断崖,离峰顶约数十丈,系由山上崖层朝外横展而成,但却不知何故竟从延伸之处裂开,断痕宛然,使人心悸,舒儿斜立断裂之处,仰头凝视,一脸怒容,秋娘不由好奇,遂和他并立一处,顺着他的目光,由下望去,不由芳心大惑、怔柯柯的半晌无言。
“秋妹,你可看出一点端倪来?这崖头,是人弄断的!根据情况预测,分明有人想加害你我!”灵舒缓缓诉说,剑眉深锁,怒容未减!
“小妹可想不出谁有这种功力,能开石摧山。”
“这一点不奇,只有留心细察,就易于反掌!”
秋娘见他把话语说得斩金断铁,不由一惊,含笑道:
“别打哑谜,明白讲出,也让小妹长点见识!”
灵舒笑了一笑,把手朝上一指,缓缓说道:
“从此一直朝上,崖上有崖,因为相距颇远,只要上面层崖,突然断裂,挟势而泻,崖与崖撞,石坚而脆,安有不断之理?”
秋娘不由恍然大悟道:
“你是说有人在上面拿石砸,激石相撞,才把那么一块凸出的岩层弄断,仔细想来,真太危险!”
两人又在附近仔细察看-会,雪地上却发觉不少足印,但比常人大上半倍不止,而且拇趾特长,前宽跟窄,形式奇特。
灵舒看得忘其所以,剑眉深锁,似坠五里烟云,又复微微叹息:
“这大约又是南天八奇的杰作了!”
“怎能断定?”秋娘随口而出。
自此以往,搜索之事,这两位少年男女,从不间断,一幌却是数月,春风舒寒,雪峰山头,由皑皑白雪,立变为万花如锦。
云海,为雪峰奇景,置身高峰,只觉四望茫茫,天地不分,如大海浮槎,使人倍增飘零,更使人感到渺小无已。
这是一个深夜。
灵舒和秋娘,就寄居在一所土洞里,两人以坐代眠,精神饱满,突地舒儿把秋娘轻轻一推,低声道:
“妹子醒来,洞外练剑去。”
秋娘笑道:
“我太困啦,你抱我起来吧!”
她懒洋洋的把身子往他怀里一瘫,立觉温香抱玉,香气袭人,灵舒和她温存一会,叹道:
“声色可以丧志,此言确是一点不假,我也被你搅得头昏了!”
秋娘笑道:
“多没来由,在这种崇山峻岭里,多一人陪伴,最少可以解除一分愁苦,我和你贞洁自持,相依为命,如果你自己弄得头昏,那可不能怪我!”
舒儿一笑,立即携手出洞,繁星在天,花气袭人,四周云海,弥漫无际,皎皎良夜,使人精神一爽。
舒儿拔取天阙在手,正待动手练剑,陡闻秋娘噫了一声道:
“舒哥,那是什么?”
一道红光,从云海中,闪烁不停,似乎山林失火,火光烛天,虽然云雾蒸蔚,但因光线特强,白云反光,远处可瞩,黑夜里,显得特别清楚。
舒儿一怔神,沉吟半晌,细问秋娘道:
“那黑衣神尼,可曾对你讲些什么?”
秋娘惊道:
“你问这个干吗?”
“雪峰山广袤千里,白云弥漠,自从你我上山,逾时将越四月,除受了一场惊险以外,余均杳无所见,但武林奇人,多重信义,除非别有用心,决不随便欺人,既然指点你我来此,这中间必有深意,可是,我们得把人家话中含义,仔细研究出来,以免会错意思!”
秋娘皱眉道,
“神尼仅说,南天八奇,至为难惹,还有几个最厉害胁人物,都未出来,雪峰山上,似乎藏隐着一件极为神秘之事,尔我不妨冒险一探………”
“所谓神秘,究仍所指?”
秋娘笑道:
“这就在于你我努力了!”
灵舒一皱眉,一手挽着秋娘,满脸严肃,急道:
“你我可察看那红光究是何物?”
秋娘心细,略事定神,立即决定:
“不妨暂时留此,这红光,如是烧山,必有熄灭之时,否则,火光位置,也必随时变动。”
舒兵点头赞好!
一连守了两夜,红光还在原来方位,闪烁不停,这证明,既非烧山、更非烧屋,默计距离,火光相距之处,因山路崎岖,总在百里以上,而其方位,却在西南。
于是两人决定就地察看。
翌晨,下了高峰,连袂而驰。秋娘在前,突地噫了一声,朝着一株古松扑去。
松干上,竟有人刻划数行,字云:
白云峰前,步步杀机,冒昧而往,必无生还,如果惜命,请即回头。
这无异于留书恐吓,灵舒朗笑道:
“既能跻身武林,谁也未把生死,看得太重,虽说步步杀机,陆某偏要一探!”语罢,右掌一挥,树上字迹,应手而碎。
男女两人,毫不迟疑地直往西南,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