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未到身前,陆灵舒即觉一股寒风,如置身冰山雪窖,扑面而来,不由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但他已勘破生死之念,凝神思虑,猛可里双足一弹,拔地而起,离地一丈五六,阙光剑划出一溜银彩,环身一绕,翻身疾泻而下。
老人身随掌进,势若排山,掌带雷声,惊心骇目,但是灵舒已避开掌风正面,顿使这一招,成为无的放矢。
老人狂笑一声,缩掌成拿,想硬接舒儿凌空一击。
少女惊咤:
“提防他伤你天庭!”
这一句,倒提醒了灵舒,遂趁势疾落,阙光翻身而出,变成左足点地,就势前倾,老人只有一只独手,再快也得减少半分灵活,只有缩手挥袖,用类似束湿成棍的功力,朝剑身震来。
一记猛攻硬接,双方都如碰蛇蝎,一触即退,灵舒虎口发热,但老人衣抱被削落手掌大的一块袖布。
陆灵舒惨笑道:
“祖母阴灵相助,让孙儿手刃仇人!”
这声音,在深更夜静里,显得至为侈厉,使人听去,不免毛发快然。
独臂老人,阴险成性,杀人如麻,掌心中,已扣了一物,一击未逞,立即游身疾转,把舒儿紧紧裹定。
黑纱女朝身旁少年娇笑道:
“苏世伯到底与众不同,离魂沙和他那独门步法,都是要命之物!”
场中灵舒,心里一动,怀抱宝剑,如龟峙渊停,静以制敌。
地上尘沙突起,随着老人,愈转愈多,似沙漠里,突起旅风,将人裹定,老人独臂微抬,几丝轻微破空之音,随手而起,但为风声所掩蔽。
灵舒一挥剑,突闪出无数银雨,朝外一撑,旋风银雨,外挤内扎,互见消长,双方均以极快身法,作生死之搏。
但舒儿骤感脑胀,神剑招数,力不从心,才知道自己的剑术,尚无法完全祛去敌人的毒沙,随着呼吸出入已略有沾染。
老人阴森森的不时发出冷笑数声,风柱盘绕,压力暴长,迫使灵舒护身剑幕,渐次萎缩。
黑纱女缓移莲步,腾慢走近两人剧战之处,那少年,虽然脸上刻板,毫无表情,从他那犹豫不决的脚步看来,即可知道他满怀愤嫉。
灵舒已愈感不支。
老人却把身子转得愈快,四方八面,几乎都是他的影子,眼看舒儿危急异常。
黑纱女微微抖了一下,那情形,似是关心灵舒,但因身旁少年,一步一趋,监视得十分严密,使她有所顾忌。
正在此时。
陆灵舒的剑幕,已被老人掌风,压得往南边一退,阙光如电,朝少女身前骤落,老人掌风,也如石火电闪,跟踪而进。
黑纱女一声娇咤:
“还不丢剑!”
玉腕微抬,挥掌朝舒儿前胸拍去。
那死脸少年,似表无限欣慰,不住点头,可是舒儿前扑时,原是飞跃之势,余势已尽,沿着弧形直落。
少女打出的掌风,分寸拿捏极准,狂飙贴地飞出,但舒儿已从上面避开,紧跟着她微一闪身,舒儿正好落在她的身后。
前扑的独臂老人,几和少女掌风,碰个正着,一声狂吼,独袖一挥,身子朝左旁直穿而出。
就在此时,那独脚老人,正好站在怪驳之夯,他拿指朝着这怪物肚下一捏,“冬冬”异啸连声,怪兽已人立而起,纵高逾两丈,如天马横空,虎牙爪怒张之下,口里喷出一股奇腥白雾,朝灵舒头上扑来。
这孩子,懂得此物猛逾恶狮,此刻已无降服它之力,蓦地一翻身,疾朝少女身旁闪去。
怪兽怒不可遏,狂吼一声,前爪落地,石碎地陷,倏地又把身子朝上一弹,竟不顾少女身子挡着,狠狠冲来。
少女反手抽剑,紫光脱鞘而出,左手微扬一阵阴寒之气,朝着那怪兽腹下,激射而至。
重逾数百斤,力能生裂虎豹的恶驳,被少女这一击,竟如断线风筝,扑落数丈开外。
身旁的少年,突然扔转身来,朝少女冷声问道:
“绛姊,你可知道,神驳确是家母心爱之物,普天之下,无人敢动它一根毛鬣,如果被你打环,我们如何向她交待?”
少女微扭柳腰,手上却提着一柄三尺来长,紫光夺目的利剑。
未开言,银铃笑声悦耳,黑纱随着笑声,不住飘拂,如姻笼灼药,动人已极。
她那美丽的身材,刚好障着灵舒,似怕自己的爱侣,把人伤害。
笑声一过,她语音突然变得冷峻,似含着质问神情道:
“神驳如果把我伤了,你又怎样向你母亲交待?”
“它是灵兽,如何会无故伤你?”少年语音已变得缓慢,似乎也带着三分胆怯起来。
“苏明师兄,驳的性情,你是否摸熟?”
“这个,我比绛妹明了!”
黑纱女冷哼一声道:
“只怕未必,驳性残酷贪婪,虽受小惠和强力,可以慑服一时,但是一闻血腥及有机可乘时,凶性毕露,适才如果我不用掌力制止,被它虎爪一带,别说人是血肉之躯,就是一块巨石,也难禁它一击,想不到还会惹出你那冷峻话来。”
苏明见她当着婢女和自己的家人,无情斥责,似乎也激起了真怒,立即冷语相向道:
“我如果在你身边,什么事你就得听我规劝!”
少女笑道:
“凡事总得依理,你看驳儿并未受伤,还生个什么气呢?”
苏明忽道:
“这少年,我不能饶他。”
“谁还脱得出你我手下?”话语说得极慢,又是清脆柔和,悦耳动听之极。
少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欢声道:
“二十招一以内,我要拿他喂驳。”
怆然一声,苏明的腰身上,银光几闪,手上立多了一柄长约三尺,宽逾两指的怪剑。
黑纱女柳腰微扭,绿罗裙长几及地,微一摆动,立从旁边闪开。
灵舒毒势本已发作,但在少女横着自己的前面时,她手指微微一弹,飞出一粒豆大丹丸,正好落在自己手上,虽然暗里奇怪,却忖出与自己毒伤有关,赶忙纳在口里,用吐沫咽下。
丹田里,一片清凉,扩及全身,头脑疼痛,瞬即消失,不由暗里感激。
少女避开后,立即娇笑道:
“这厮剑术不弱,武功根基,绝不下于你我,可得小心在意。”
苏明见她软语娇声,款款深情,不由若念全消,雀跃道:
“不劳绛姊吩咐,包你拿他喂驳!”
少年仗剑出手,那独臂和跛足老人,似乎对他关心已极,也围了拢来。
绿衣婢已将伤者手臂包扎完毕,并把人负在背上,傍着小姐一旁,全神观战。
公子苏明,为南天八奇中,小相岭门下,武功最强的高足弟子,拳功剑术,据云,已深得个中三昧,这一出手,那能不使人注意?
灵舒和对方,相距不过七八尺,不由把双目暗向苏明瞧去。
他那刻板的脸,看似全无表情,此刻舒儿才知道他带着一种制作精巧的面罩,不由心中一动,暗道:
“此人狡猾狂妄已极,连真面目也不愿示人,我得挑开他的面罩!”
思念间,苏明已缓缓举起长创,由于剑身极簿,微风吹来,不住摇动,星月之下,只觉点点银光入目,苏明阴森森地冷笑连声,也并未出语招呼,灵舒已暗中把真气凝注剑身,蓄势以待。
苏明倏地震腕挥剑,一阵刺耳风声和夺目银彩,拦腰便卷,四周围,叶飞尘起,狂风激荡,翻翻滚滚,如大海中惊涛骇浪,疾从四方八面,纷纷迫到。
灵舒心中暗骇,更不知道来人所用,为何种剑路,遂把永字八法中的策略啄磔四式,全部施展,阙光剑回旋招绕,全身真气迸发,剑气如虹,光幕如山,竟从苏明中,爆射而出。
苏明立觉滇缅镇山之宝,弯虹印月,竟被这毫无经验的少年,逼得剑身一软,一式得手,奇招迭出,剑路之怪,几乎使自己辨认不来,不由暗中骇然道:
“原来他有这种武功!”
遂小心在意,把小相岭师门奇艺,尽量发挥,更暗中默察人家的剑路,也怪灵舒厚道,不能立下毒手,乘势迫击。
前后不到二十招。
苏明已摸出舒儿剑路,觉得对手剑式,虽然综错复杂已极,但还不够很辣,而且吃缺的还在宝剑太短,不能发挥所长,于是抖擞精神,把真力贯注弯虹,施出绝毒手法。
舒儿立觉对手剑路,不可捉摸,似乎自己所倍出的剑招,四方八面,都被人家封住,还不出手。
弯虹剑可宜可卷,崩刺粘劈,奇险绝伦,灿烂银光闪烁无常,如瀚海烟波,沙迷大漠,那身法更是百身千影,快似拿云赶月,河汉飞星。
灵舒被迫还击,招化“万户千门”阙光剑从身后疾卷而出,一道银虹,朝苏明长剑便绞。
仓琅之声,如风岁龙吟,苏明手上,弯虹软剑,随着阙光来势一卷,立化作“盘丝紧腕”沿着剑身,缠绕而来。
这一式,运用得非常巧妙,只要被软剑缠住,再用“轻云掩月”的手法,就势把剑朝后一带,灵舒不但宝剑立时出手,脉腕也得割断。
眼看万分危急。
那恶驳突然怪叫一声,从斜刺里疾扑而至。
苏明大吃一惊,只好抽招后退,灵舒也用金鲤倒穿波的身法,倒纵五六步,额眉心也渗出冷汗来。
两位残皮老人,均同声怒吼道:
“何人敢施暗算?”
“紫燕投怀”,人如电闪,朝前面扑去。
苏明倒提剑柄,阴森森的发出几声冷笑,缓缓地又迫近灵舒身前,戟指骂道:
“无耻狂徒,竟敢在附近埋伏援手,暗中捣乱,可惜苏某偏未中计,来,我连让五招,就在第六招剑术上,我要你血溅五步,神驳得食!”
陆灵舒也惨笑道:
“陆某明知不是你的对手,但愿舍命相陪,无所谓让,只管赐招便了!”
苏明毫不踌蹰,不但提剑待举,而且还从革囊里取出一把长约一尺两寸的精钢铁扇。
灵舒双目炯然,剑眉频挑,觑机待发。
黑纱少女突作朗笑道:
“明师兄,且慢出手,听小妹一言!”
她已扑近身来,偎依着苏明,续道:
“小妹自人江湖,素来任性行事,顺我者生,逆我者死,已被那些不知死活的人,加上了什毒手飞琼绰号,这且不说,今晚却给这厮搅了一个头昏脑胀。还让你惹下了如许闲气。以为小妹存着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私心……”
讲得此处,格格忍笑不住,酥胸迭起迭伏,绿罗裙随风飘拂,匀魂夺魄绰约多姿。
灵舒却暗中大起反感道:
“这女子,怎么这等放荡?和青妹比拟,直有云泥之别。”不由冷然哼了一声。
少女又道:
“我最恨你们男人发威,老气横秋,不可一世,这一场,干脆让我,拿剑在他身上,戳个血窟窿,也让你看看云岭武绛珠,对你不喜欢的人,是怎样一个痛快!”
最后两句,说得至为轻松,更不让苏明有多少考虑,她已婷婷仗剑而出,还嘱咐那绿衣婢道:
“慧娘,好好预备驳儿,我和明哥就得离开此地,你背着秋娥,必需小心在意,不能让她伤上加伤!”
她脸上虽然罩着一幅黑纱,但那美妙身材,在星月之下,愈显得隐约婷婷,婀娜无比!
灵舒把剑一举,纵声朗笑道:
“陆某父投母亡,祖母亦遭贵价毒手,而今暴尸山头,凄然待殓,个人生死安危,早巳置之度外,就请赐招!”
少女娇躯,微微一抖,但立即冷然道:
“这样,正好成全了你,不也好么?”
一阵扑鼻幽香,俏影如电,人已欺身而入,灵舒只觉心坎上,被她左手微微一按,丹田真气,立即涣散,几乎当场栽倒,不由大感惊震,忙往左边一弹,阙光剑朝上一挥,“孔雀开屏”,封住少女来路,勉强站定后,对手并未立时追赶,依然抱着宝剑,如一座大理石像,怔柯柯的立在当场。
舒儿大喝一声:
“接招!”
阙光剑划出一道银虹,如迅雷疾电,朝对手拦腰便卷,那少女往旁微闪,避过来剑,左手五指微弹,丝丝寒风如箭,正中灵舒胸前要穴,立觉全身知觉已失,眼前银光乱幌,少女长剑,斜刺而来,正中好儿左腰肋腹,立时倒地不起,鲜血长流,眼见难活。
苏明正拟扑上前,把尸首喂驳。
武绛珠娇声喝道:
“明哥不可如此鲁莽!”
苏明立时怔住道:
“他已中了你九天奇寒透骨之阴指,又刺了他一剑,早已没命,何必怜悯他的尸骸,让驳儿失去一顿美食?”
少女娇笑道;
“绝人之后,事出无端,这个孽,可造大啦!再行毁尸,岂不惧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么?”
苏明笑道:
“如此依你,但阙光剑为大凉山慕容世伯之物,我们倒得把它取回!”
“算了罢,他自己的女儿,拿物赠人,你我何必管这闲事?”
慧娘已将怪兽牵来,请小姐和公子上坐,少女微扭柳腰,一纵而上,转回头,见苏明犹望着灵舒尸体,不由娇笑道:
“人死了,还发什么厌气?也不怕犯忌,再不来,我独个儿坐驳跑了!”
那格格娇笑,和动人的语声,诱使苏明心中大动,耸身一跃,立纵在少女身后,搂着她的柳腰,只觉软玉满怀,温香在抱,恶驳嘶啸一声,四蹄飞动,一纵即到达山顶。两条黑影,突从林中飞跃而出,少女娇唤:
“苏世伯,事情已完,赶紧走罢!”
来者正是那两位残废老头,闻呼不由愕了一愕,少女把驳角一拍,怪兽四蹄飞扬,如天马腾空,绿衣婢和两位老人,立即旋展八步登空,紧随驳后,绝尘而去。
山头上,除了望日底,被一团烈火,全部烧光,断壁残垣,犹在不住冒着白烟以外,已无其他声息。
慧明慧和与慧性等三位妙龄女尼,已将禹氏尸体,和乃师遗体,放在一起。
敌人定后,灵舒几乎卧在血泊之中,这是一幅惨绝人寰的画像,三慧虽是佛门中人,也泣不成声。
慧明叮嘱两位师妹,看守遗体,自己则纵到灵舒身前,仔细一瞧,舒儿蓝衫之上,剑痕犹在,鲜血津津,犹从破口处,不断流出。
她正待伏身把人抱起,待天明之后,随同乃师一道埋葬,还未下手,腰身上,突然被人一把搂住,耳畔,有人发话道:
“稍许移动,只有加速其死,千万鲁莽不得!”
语音娇甜,类似少女,但一字一句,却极沉重有力。
慧明一怔声,回首后望,却是一位淡红装着的少女,含笑站在身后。
她几乎叫出声来,绝难相信人间有这种绝色美女,却有如此武功造诣,不由仔细凝望,少女微微一笑,梨涡浅呈,赛似芙蓉的嫩脸上,容光四射,如碧落仙子,偶涉尘寰。
慧明不由面带困惑,合什问道:
“女施主说得如此郑重,难道伤者未死?”
她毫不迟疑地答道:
“全身穴道已闭,又受剑伤,心脉虽然未断,但离死也不太远了!”
慧明凄然道:
“女施主既能明察秋毫,想必医道通神,如能妙手回春,小尼必在佛祖座前,念经求佛,保佑你终身平安!”
少女娇笑道:
“他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样代他关怀!”
慧明不由脸上一红,只好嚅嗫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陆施主少年有为,身世孤苦,小尼蒙佛祖慈悲,岂有不代他伤心之理,还望女施主救他一救!”
少女淡然说道:
“这么办罢!你将他祖母和其他尸体,衣椁成殓,一并埋葬,作墓立碑,尽力而行,这儿有白银两锭,办理后事,绰有余资,他伤势惨重,能否治疗,我无确切把握,只好勉为其难,归语村人,陆家门前,不准随意进入,否则,如有意外死亡,我可不管……”
语毕,只觉一道青蒙蒙的光华,裹着一条淡红俏影,四周树木,纷纷断倒,场中,灵舒身躯,突然不见,白银却飞落慧明手中。
三慧对场中所见,只觉触目惊心,虽然知道这些神出鬼没,武功高强的人,与南天八奇有关,但这八位奇人,除老丐现形以外,余均只有耳闻,而且这种邪门异道,既然出现江湖,自属武林里一种空前劫运。
彼此悲锄一阵,立由慧明下岭,出资购备瓦缸棺椁,焚化亡师和师姊,并代为安葬禹氏后,诵经超渡一番,立携着两位师妹,飘然下山去了。
就在灵舒家中,一位淡红少女,风华绝代,却伏身舒儿榻前,忙个不住。
原来他剑伤极重,左胸下,有一道寸余长口子,几乎对穿而过,而且,他还被人点中全身穴道,更是伤上加伤,少女的淡红衣上,还沾染着不少鲜血,她好洁成癖,在平常,绝不使身上稍沾微尘,这次,算是特殊,不但毫无厌恶之心,而且见血怜人,对舒儿处境,至为同情和悯恤。
她将灵舒蓝衫打开,就在伤口四周,用手指按了一按后,立从腰旁革囊里,取出一瓶白色药末,把剑伤封住,而后再就蓝衫之上,撕取一块长布,把伤口包扎。
她似乎并不关心他穴道被封,任他昏迷,一七过后,创口已平,立运推拿之法,不到两个时辰,舒儿手脚稍动,口中却不住低声梦唤:
“青娥,青娥……”
少女本含笑榻前,运掌抚按,闻声,不由娇躯微抖,如中蛇蝎,往后一纵,粉脸上,薄怒微呈,但又极力忍隐。
灵舒人已苏醒,睁眼一看,几乎叫出声来,遂从榻上,一跃而起,忽发觉自己衣装未整,赶忙把青衫扣上,刚下榻着鞋,背朝少女,忽闻身后有人娇咤道:
“接掌!”
一股热可炙人的掌风,紧对舒儿,透体而过,耳际,轰然一声巨震,遂伏扑榻上,人又昏迷不醒,也不知经过若干时日,灵舒耳旁,突闻有人娇唤道:
“赶快醒来,粥已大凉。”
舒儿重又睁眼,立觉身子已靠在枕旁,红衣少女,正坐在榻前,替自己喂粥。
面对玉人,自然不免作刘帧平视,暗中还把她和慕容青娥,互相比拟。
有道是:“情人眼内出西施”,灵舒总觉娥妹妹无论那一处,均能独擅胜场!
但是,眼前玉人,明眸皓齿,肌肤如雪,顾盼生姿,与青娥殊无多大逊色。
少女见他目光流转,连粥也含在口里,忘记吞吃,不由掩口微笑道:
“别认错人了,我可不是你的娥妹?”
“那么姊姊为何对我这般关怀?”
少女格格笑道:
“拿你喂胖了,让驳儿得顿美食,岂不也好?”
灵舒一听驳字,立时想起祖母,不由他青筋暴发,推粥欲起。
少女粉脸一变,嗔道:
“你已经有九天粒米未入,不是灵药,早已无救,赶快啜点薄粥,使肠上恢复功能,否则,提防我在你背上,又拍上一掌!”
灵舒凄然道:
“反正我这条命,算是捡来的。”
又把少女全身,看了一眼,只觉她细柳蛮腰,削肩酥胸,柔媚入骨,笑可倾城,猛可里,突然忆及:
“她这身材,似曾相识,那黑纱少女几乎和她一样,而且她对恶驳,也知道那么清楚,武林中人,狡诈百出,防不胜防,莫非她来故作讨好,另具阴谋。”这一想,不由脸色大变,剑眉一挑,冷声问道:
“陆某虽为姊姊所救,可是,这身伤,是何人赐予,姊姊可愿明说?”
他这种说法,红衣少女已颇涉嫌,明确地说,他怀疑黑纱少女就是眼前这位少女。
少女微娥双蹙,怫然不悦道:
“你受何人所伤,自己总该知道,为何反问起我来?”
“他和姊姊一样!”
“那就算我把你戳伤好了。”
“你为什么又要把我救活?让我无声无息的死了,岂不遂你心愿?再说,我如活着,看到祖母的坟墓时,那只有燃起我复仇的怒火对你极为不利!”舒儿慷慨陈词,语音中充满激动。
“然则你很恨那伤你的人?”少女脸带微笑。
“她与我无冤无仇,毁我一生,怎么不恨?”
“但那伤你的人,甘冒大不韪,把你从死亡中救了出来,这种苦心孤诣,你可领情?”
“那她为什么要这样重重伤我?”灵舒气愤已极,话语不由冲口而出。
少女冷笑一声,把粥碗朝桌上一放,怒道:
“我妹妹自从身入江湖,连父母在内,还没有人敢这样对我无理,姊姊毒手飞琼一向任性杀人如麻,对你偏生特别,这事情已超出常理,最可笑,还是你不但不心存感激,反把她恨之入骨,甚至怀疑我就是刺伤你的人,把我三盘四诂,算我瞎了眼睛,无端管这闲事……。”
她话语愈说愈快,最后终于落下泪来,扭转柳腰不加理睬。
灵舒不由羞愧交作,赶忙跳下床,长揖为礼道:
“这只怪小弟疑心,但是眼前的事,莫不突如其来,使人困惑不解,弄错了,就请海涵罢!”
少女本面壁而立,满腔怒火,经不住舒儿软语哀求,只好缓缓转过身子,见他低眉垂眼,一个劲的不住打恭作揖,不由瓠犀微露,噗哧一笑,右手食指,朝他额上轻轻一戳,啐道:
“你呀,真是狗咬……”
旋又觉得这有点近于轻薄,底下的话,勉强忍住不说,故作庄严道:
“快把剩下的粥吃完,我有话和你细说!”
灵舒不但感觉困顿,而且饥肠辘辘,疲备不堪,一口气竟喝了五六碗,还想再吃。
少女立笑阻道:
“久绝饮食,肠胃极强,如果过份,必招伤损,要吃,也得小停,我再亲手略备肴馔,陪你一同食用如何?”
灵舒自然点头应允。
壁上,挂着一张古筝,乌光闪烁,制式奇古,上有一十三弦,而且一端有数十根长短不同的钢签,另一端具有手柄,筝形虽古,这一陪衬,倒显得有点不伦不类,舒儿颇知音律,不由问道:
“大约姊姊能懂古乐,故而酷爱筝琶!”
少女微微一笑,道:
“这是无音之筝,可不是悦人而设,你要听,我也不敢轻弹!”
舒儿淡然笑道:
“我就不信它能杀人!”
“岂止杀人,而且死后还不留一点痕迹!”她头上秀发,略显蓬松,对镜理装若无其事。
“然而死在它弦下的人,可也不少了!”
“我虽然没有数过,约略估计,大约总在百人以上,而且都是武林头等高手!”她可答得轻松。
“难道侠义门中,就没有一个制止你的人?”
“眼前为止,除你以外,其他的人,可没有一个在我眼内,否则勾魂仙子的雅名,也不会加到我的头上!”
“如果,我是女人,一定会把这种富有侮辱和诱惑性的绰号,加以洗刷。”
少女一听,不由笑得前伏后仰。
灵舒颇有怒意,大声道:
“我所劝的,都是好话,何笑之有?你和令姊,简直如出一辙。”
勾魂仙子武月婵,知他对乃姊误会,犹未消除,只好正容说道:
“别看大姊为人,手辣心黑,但她对正人君子,却是优礼有加,这次,奉命而来,察看慕容青娥,却被你闹下天大乱子,同行者,不但有小相岭玄衣仙子的爱儿,还有天残二绝,独臂老人苏正奇,青面铁拐韩天昊,这三人,不但武功卓绝,而且阴险残酷,凡碰在他们手下的人,绝难保有性命,玄衣仙子,在南天八奇中,除了慕容师伯以外,几乎无人能和她打成平手,你闯下这种奇祸,谁能饶你?姊姊费了很大的心机,只好用点穴治把你制住,还用宝剑把你刺伤,星月之下,他们以为你已死去,故弃尸而行,这一着,姊姊用的非常危险,因为二绝狡诈异常,这种计谋,可以骗过苏明,如有这两位老怪在场,则绝难逃过他们的眼下,当时如没有我,伏身岩后,助你一手,你也一样完了。”
语声一顿,娇波流盼,颇有得意之状。
舒儿接口道:
“我知道了,苏明一招得手,眼看我得惨败,于是在你恶驳身上动了手脚,不但解去我的危险,还把那两位残废老人引开,当时你姊姊下手又巧又快,于是计谋得逞,看来我的生命,都是两位姊妹把我从死亡中拖了出来。……”
月婵抿嘴笑道:
“能知道就好,你以后怎么报答我们?”
灵舒一怔神,不由黯然道:
“我伶仔孤苦,既怕叔伯,终鲜兄弟,姊姊虽与我不同姓氏,也就认我作为自己的亲弟弟呢!”话声甫落,竟朝着这位红妆丽人,拜了下去。
月婵意想不到,他会来这么一着,正拟阻止时,人家已经跪在地上,这与自己的心意,大相迳庭,而且日后还能产生种种顾忌,虽然一万个不愿,但人家盛情难却,竟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唤了一声“舒弟!”相对四拜,一笑而起。
当晚灵舒就到祖母坟前,哭了个死去活来,月婵也陪了不少眼泪。
突闻身后有人高宣一声佛号。
舒儿和月婵,大吃一惊,扭回头,却是一位貌相清癯的老僧,仔细一看,正是白莲寺闲云禅师。
灵舒忙依礼相见,又复引见婵儿。
禅师怅然道:
“老僧自从燕子岭受伤以后,曾赴祝融峰报恩寺进谒掌门人衡岳大师,师兄为当代圣僧,名垂寰宇,曾就此事在空中默察,醒来颇多指示,谓此处两位武林高人,恐难脱魔掌,老僧亦因事滞留,此日重来,果然人已作古,受人之惠,无以为报,耿耿此心,殊难自遣”,语罢,竟朝禹氏坟前,拜了下去。
灵舒也在一旁答拜。
月婵颇具少女天真,不免笑问道:
“贵派掌门,既为一代宗师,为何不能挽回劫运?”
禅师肃容对道:
“敝派掌门师兄,六十年来,早已绝口大谈武事,否则,他也不至袖手旁观了!”
忽从袖口中取出一币法碟,递与舒儿,并郑重告道:
“老僧此来,系奉师兄法旨,谓来日武林劫运,非比寻常,特将佛门大乘禅劝和师兄法碟一份,一并授与施主,大乘禅功,和菩提妙谛,可以互相参证,这两种玄门秘学,虽然极端深奥,尤以大乘最难,急进不得,法碟不可离身,如有危难时,出示此碟,或有奇效!”
灵舒接过法牒,拜谢上人,老和尚朝着婵儿,点头为礼,旋即下山而去。
月婵怔了一会,突笑问舒儿:
“你对青娥如何?”
灵舒至诚不欺,遂将别离盟誓之言,一一道出,复郑重表示,此生如论婚配,除娥儿外,绝不作第二人想。
月蝉娇躯,暗里抖颤一下,续道:
“她身有恶疚,不能近人,这一层,你可知道?”
舒儿如中斧铁,愕了一阵,才悟出她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奇异特性,原因在此,不由追问:
“什么恶疾使她这样?有无对症药物治疗?”
月婵叹道:
“我那能懂得这样清楚?既称恶疾,自然无药可治,但据传闻,武陵山中,有种奇异蛇类,还有一种年代久远的红鳞穿山甲,他们的皮和内脏,如浸酒服食,可治百毒,但是否能治疗这位有毒玫瑰,就非姊姊所知了!”
灵舒仰望长天,双眸里流下了两行清泪,慨然发话道:
“无论如何,我得救她,纵令危及本身,亦在所不计,明日清晨,我必须离开此地,天涯海角,投访明师,出艺下山之期,也就是我亲访南天八奇之日,辱承恩姊,搭救危难,感激无已一,语罢,深深一揖。”
月婵怔了一怔,但粉脸上,立现出一种笑容,如一朵鲜花绽开,艳丽无比,朗声道: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贤弟上丁祖母之尤,复虑白酋之盟,专情若此,天意必怜,愚姊无物可赠,但幼受家父爱怜,将他毕生精研的一套剑法,暗中传授,这是云岭绝技,家父称为救命神招,又叫天仪剑法,传剑之时,一再严厉告诫,绝不准传诸外人,不到危急之时,也不准随意使运,违之者死,我就把这套剑法,作为赠礼吧!”
“小弟不管怎样,也不能让妹妹违反诫语,致干不便!”舒儿坚辞。
月婵嗔道:
“我是姊姊,不听话,怎么行?纵令父亲知道了,你可不是外人呀,怎能算是违犯诫令?”舒儿无奈,只好依她。
这十四招剑术,可以说穷百家之长,精微隐奥,变化无端,只一施展,立发出一座浑圆剑幕,随着剑势飞舞,竟隐含推拉之力。
月婵武功,实臻化境,而身材之妙,姿式之奇,是舒儿大为叹服。
别看这只一十四招,舒儿悟性又强,但由晨至晚,无休无歇,把灵舒累得筋疲力尽,才把这种招式,强记下来。
月婵喜不自胜,叹道:
“想不到你天份特高,一教即会,爹爹传我时,整整费了三月时光,还称赞我比大姊聪明呢?”
灵舒满脸羞惭,红着脸道:
“姊姊虽然费了三月时光,但已得到剑术神髓,小弟所悉,仅粗获皮毛而已,其中精微隐奥之处,还得于练习时,触发灵机,慢慢领悟才行!”
月婵娇笑道:
“爹爹穷毕生精力,穷研剑术绝学,短短时间,我那能得它神髓呢?你能把招式学会,已超常人,绝非过誉!”
武陵山在湖南西北,介乎沅沣之间,广袤千里,绝岭飞岩,奇松古柏,高耸人云,沿西南直下,穿渡沉江,与楚西出地相接,直与黔连。
这时,正是深秋。
山麓傍,却有两位少年男女,并肩而来,男则温文俊雅,女则皓齿明眸,冰肌玉骨,容光照人,使人暗中产生无限倾慕。
一条宽约三凹尺的石道,自山麓迤逦而上,夹道两旁,桂子飘香,虬松翠竹,挺秀如恒,飒飒秋风里,绝无肃然之气。
这两位少年男女,行不数里,突从斜刺里,转出两位骠形汉子,把路拦阻。
少年男女,不由一怔,那背负古筝的淡红少女,微促双娥,旋往右横跨半步,不由冷笑道:
“尊驾横路相邀,是何用意?”
那腰系飞槌的汉子,忙含笑答道:
“不知姑娘和这位公子,属那位高人门下,烦见示请简,好作通报。”
少女见他尚无渺视之意,似觉怒气全消,遂含笑答道:
“愚姊弟纯系游山而来,事前并未接获任何简帖!”
飞槌汉子把两人上下打量一眼后,神色上似觉为难,但终于把话说出。
“这一七之内,为敝帮五十周年大庆,曾飞函中原武林道派,在此聚首,姑娘和公子,想是练武的人,不会没有门帮,既有门邦,必有简帖,否则……”
“否则怎样?”少女把双蛾一挑,似又重新为最后两字,掀起一种怒火。
与飞槌汉子同来的,却是一位背负峨嵋刺的武生,此刻嘿然一声刺耳长笑,大声答道:
“姑娘如无请简,在下兄弟委实无法通报,只好委屈姑娘,此日武陵之游,且请俟谙异日!”
红装少女淡然一笑道:
“这倒新奇,历来名山大泽,供人游览,如今游历武陵,却需凭贵派书简请帖,未免过份霸道?”
抛身后美少年,立即接口道:
“大约他们门帮之内,有什么不轨图谋,深恐外人知道,婵姊姊,我们改日再游罢!”
原来这两位少年男女,正是灵舒和月婵,舒儿老诚,恐事弄僵,力劝婵姊,却不料“不轨图谋”一语,深犯江湖忌讳,那背负峨嵋刺的少年汉子,不由大怒,双眉上挑,怒咤道:
“请问不轨图谋一语,究何所指?如解说不来,事无住证,只好把你两人委屈几日!”
武月婵有名的勾魂仙子,平日杀人已惯,那肯吃亏,当即冷笑一声,扭头招呼舒儿道:
“弟弟,不必和人斗口,既来武陵,那有白跑之理?且随姊姊一道上吧!”
余音犹袅袅耳际,男女两人,已纵跃而起,青红两条人影,如蛰龙腾空,从拦路汉子的头上,疾掠而过,但对方也非弱者,狂笑声中,暗器破空之音,疾奔而来。
陆灵舒首先发难,暗里一提真气,立觉全身轻灵,双臂微抖,竟又腾高数丈,那暗器,却似漫天银雨,碧云天高,寒芒刺目,但灵舒已脱出暗器范围之外,月婵纵得较低,立被暗器紧紧包围,但见红影翻飞,铮铮之声大作,银雨如箭,均反弹而回。
勾魂仙子武月婵,有意慑服守山壮汉,将天空暗器,用背上古筝,一一震落之后,突地娇笑连声,柳腰微斜,人如天马行空,往前飞驶。
空中一条青色俊影,直飞而下,如星陨丸泻,奇迅无比。
那腰系飞锤的壮汉,正拟披锤突袭,灵舒却极为乖著,脚枝梢点,身子往前一弹,借着这股前冲之力,几和婵儿碰个正着,勾魂仙子突伸皓腕,把灵舒肩膀轻轻扣住,低声告道:
“你武功已精进很多,可不准随意称强,眼前便是天大麻烦,必须小心应付!”
对方已发出一枝响符,厉啸腾空,山谷争鸣。
月婵和灵舒,可不管山上情形,朝着半山,疾跃而进。
尤以灵舒初入江湖,不知武林险恶,竟挣脱了婵儿的手,在树梢之上,兔起鹘落,一纵便是六丈余远,他平时颇为沉默,月婵见他高兴,自然欢喜,眼看他在自己之前,超过十余丈。
突闻刷的一声,半空里,突现出一蓬黑索,转眼间,竟化作一张奇形巨网,正从舒儿头上疾落而下。
这事突如其来,迫使灵舒措手不及,立用巧坠千斤之法,拟朝下落,避开网罗,不料那奇形巨网,四周朝下一搭,如一朵乌云,被高空风力,朝下一卷,把人网个正着,人和巨网,立时消失在树林之内。
月婵惊叫一声,背上古筝,随手而起,莲足几点,踏着树梢,猛朝前面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