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儿回头一看,老祖母已含笑站在身后,忙肃然为礼道:
“奶奶还未睡么?”
万氏点头道:
“死亡石情形特殊,今晚这雷声更是特别,而且闪光着地之处,又在燕子山前,你愿不愿和我一同前去察看?”
灵舒跳着道,
“目前雨也住了,正好前往,只是风大,惟恐奶奶着凉,病上加病,何不让孙儿独自前去,如有所见,回来禀报,还不一样么?”
万氏见孙儿衣薄单寒,天真稚气,想到他身怀绝症,无药可治,一生希望,将成泡影,不自觉的流下泪来,但她又不愿招惹孩子伤感,故把脸转向别处,灵舒已知其意,一把拉着祖母的手,微笑劝道:
“自闲云上人,道孙儿有病后,奶奶终日愁苦,可是老人家却又说过,人定胜天,孙儿受此鼓励,专心致力于内功修为,你看,我如今不是很健壮么?”
说完,他轻松地跳了一跳,逗得老夫人也忍俊不禁,过了小溪,两人展开身法,陆灵舒有心使祖母开心,塌腰一纵,人如天马行空,奇快绝伦,一跃足有七八丈。
万氏却不料他能在短短数月时光,便有如此进境,当下老兴大发,微抖双臂,一蹴而起,纵高七八文,蓦觉真气逆行,心里泛恶,几从空中直落而下,知道闲云上人,所言不假,忙强提真气,往前一掠,一个踉跄,几乎跌倒,灵舒已听到祖母落地,发出浊音,不由大吃一惊,遂返身倒跃,扶着万氏,凄然问道:
“奶奶顾感不适么?能否让孙儿负着上山?”
万氏摇头叹息道:
“这点路,倒还难我不倒,只是真气逆行,大非佳兆,舒儿,从此以后,你得好好照顾自己。”
灵舒也不觉落下泪来,半晌无言,他突然问道:
“孙儿生母,倒底是生是死,奶奶可曾知道?”
万氏脸色微变,暗地里却在留意灵舒,见他虽然有点激动,却还保持着礼智,遂强作笑容道:
“你母亲行踪诡秘,来也不明,去也不明,这个谜,恐难得到准确答案了,言之必烦,不说也罢!”
灵舒突然紧握着祖母的手,一手指着前面道:
“奶奶你看?死亡石已被轰雷震为粉碎,岂非奇事?”
那大石坐落之处,果然碎石四散,零乱非常,灵舒随意拾取一块,觉很远比一般石头为重,遂触发好奇之心,东一块,西一块,乱丢乱看一阵。
这时大雨虽停,但远处有闪光,电闪之下,忽然一道乌光夺目,不由触发这孩子的灵机,心说:
“这是何物,能随着闪电反光?”
方氏也看出奇异,缓缓朝正中走去。
舒儿笑道:
“世间不论何物,只要害人,绝难幸免,这石头,死人不少,虽是无知之物,毕竟也遭雷劈了。”
禹氏含笑未答,却在全神注意,似寻失物一般,灵舒眼锐,竟于闪电之时,记住那反光之处,忽找到一块长阔逾尺碎石,留神一看,不禁雀跃道:
“奶奶心中要找之物,却被孙儿检出来了!”
禹氏笑道:
“你得了何物,这么欢喜?”
灵舒捧着石头,一双精眸,天真地望着祖母,满含笑意,道:
“奶奶你看!”
那石头当中,却嵌着一物,体圆圆的,径逾两寸,乌溜溜的精莹夺目,摸起来却很光滑。
禹氏眉头一皱,似觉困惑道:
“这东西非金非石,亦石办金,普天之下,恐怕谁也没法叫出它的名字来,何不小心砸碎石头,把它取出?”
灵舒大喜过望,默运神功,一掌朝石上拍出,巨石应手而折,乌光连闪,那石珠遂落在地上。
祖孙两人,又惊又喜,彼此鉴赏一阵,禹氏突从身边取出一只制造精美的乌漆革囊,默望舒儿微笑。
灵舒喜道:
“奶奶,你那来这般精致革囊?”
禹氏笑道:
“你不是认为已够聪明么?不妨猜猜!”
“这定是奶奶当年行道江湖之物,如今用不着了,故拿来赠与孙儿!”灵舒含笑,满脸天真,凝望祖母,静候回答。
禹氏摇头,太息道:
“这是你母亲随身之物,在她失踪之前,她把此囊留在我的房里,那是一十三年以前的事,如今你又成人了。……”
她最后数语,似有无限凄凉和感慨,底下的话,欲言欲隐,半晌,才继续说了出来。
“已过之事,我真不愿再提,如你武功已臻大成,到时也就自然明白,所得石珠,不知其名,可能死亡的全部精华,就是这点东西,也许就是那害人致死之物,这革囊,是件珍品,蛟皮作面,天孙紫锦作底,中间还嵌着湎铁一薄层,能避烈火兵刃暗器,你把这非金非石之手,纳入囊中,必可无害。”
灵舒连忙接过,佩在身上。
突闻暴喝一声:
“打!”
斜刺里,飞来一物,快如石火,灵舒猝不及防,顺手抓空,那东西,正打在革囊之上,“匍”的一响,来物滑落,伏首默察,却是一只鸡卵大的石头。
革囊堪称一宝,毫无损坏,舒儿大怒,伏身弹足,往前直扑。
但见一条灰影,迅如石火电掣,已飞落燕子山头。
灵舒还待追赶。
禹氏喝阻道:
“舒儿,不可鲁莽,任他去罢。”
那人似乎嗤的发出一声冷笑,嫣嫣余音,不断传来,灵舒又气又急,嘟着嘴道:
“不是奶奶的话,我饶了他才怪哩!”
禹氏笑道:
“江湖上,性格古怪的人,多得不可胜数,此人尚无恶意,否则,以他这种手法,要想伤你,绝无困难,纵令他有害你之心,但总未曾把你打着,古云:‘但退一步地,何处不为人?’痴儿,从你束发受书,经虫子集,我半点都未曾忽略,竟连这点道理也不懂么?”
吓得灵舒敛容下跪,不敢抬头。
禹氏把孙儿挽起,立即返宅,那拾取之物,就摆在禹氏房里,虽经仔细鉴赏,毕竟无法断定,究属何物!但事情也奇,这位年事极高的老妇人,常患气喘,三天两日,必定发作二次,哮喘之声,虽远隔数屋,犹清晰可闻,这几日虽然发作次数不减,但显得轻松得多,这是近年来从未有过的事,不由使禹氏和舒儿大感惊奇。
灵舒突连想到这块神秘石子,竟顺手把它挂在祖母头前,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疾病的威胁,如稍解除,这在没有得过重病的人,真是无法想象。
韶光如天;秋尽冬来,三更已过,寒月满窗,灵舒正趺着床上,锻练那菩提妙谛。
这种佛门至高无上的功夫,好容易才悟出十之六七,一经垂眉人定,立着杂念不生,随引发丹田真气,遍走全身,忽觉督脉灵台,真气受阻,于是息虎调龙,引阳祛阴,又感逆气上行,胸膈之间,胀痛欲裂,这才领悟闲云上人,谓自已身藏暗疾,手有鬼脉,在火候不到时,无法体会,功力渐进,立时反应出来,忙散去功力,呆在榻前,瞻前顾后,也不觉悲从中来。
窗棂之上,突闻“冬”的一响,随有石子落地。
灵舒惊道:
“这可好!人在倒霉时,竟有人欺上门来。”他含着一股闷气,双掌往前一推,劈空掌风,随手而出,窗门划然而开,一式金燕穿帘,人即飘落户外。
房子原面对后园,绿竹漪漪,枝格叶曳,疏影掠地,月满枝头,景物清丽之极。
这孩子,书卷之气十足,立时火气全消,于是背手仰头,贪看月色,浑忘一切。
那紧接山林的竹丛里,突传来一声冷笑道,
“原来是一位少不更事的书呆子,未免白跑一趟。”
灵舒心中一动,忙长揖为礼道:
“是那位前辈高人?”
“不必问谁,有胆你就跑来好了!”
林子里,一阵籁籁之声,夜深人静里,这声音显得特别清晰,舒儿一声朗笑,“蛰龙腾空”,疾如飞矢,直往山头之上扑去。
“好身法,只可惜火候稍嫌不足!”这分明是位妇人的声音,而且带着七分老气,遂逗发了灵舒的孩子气,一式“云里秋千”,身子轻飘飘的往前掠去。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感叹地道:
“阿弥陀佛,这是拼命!”
东北角,一条灰影,冲天直上,迳朝木鱼山岭之上扑去。
木鱼山形似僧尼用的红鱼,长阔十余里,除翠拍苍松之外,枫树极多,每到秋深,红叶似锦,而危岩削石间,野菊傲霜,黄白相间,互映成趣。
灵舒踏枝而行,穷岩越岭,奇快无匹,前面的人,似乎被他追得有点不耐,又忽冷笑道:
“小书痴,莫把好人当作恶人,灵岩洞里,深幽险峻,如果有胆前去,算你有种!”
舒儿一怔神,想到祖母犹在病中,离家太久,如她醒来之后,发觉自己不在,岂不愁苦?不由把脚步立即停了下来,笑道:
“家中还有祖母卧病,要试我的胆量,不妨就在此处交上几手!”
“贫尼遁迹空门,却不耐和后生晚辈,争长较短,要打,洞里的人,你才不是他的对手呢!”
“这简直接近挑衅!士可死,不可辱!”舒儿不由大怒,暗道:
“不论怎样我倒得往洞里瞧瞧!”
激想之间,略一停顿,前面的人,似已去远。
灵舒双臂一抖,丹田真气上提,一式“鹤响天高”,上拔五六丈,这一带,山洞峭壁,又陡又险,几个起落只惊得宿鸟争鸣,夜枭厉啸。
灵岩洞,在木鱼岭的东北方,岩石酷似蛙形,内部中空,直通山腹,入口处,有如蛙嘴,四周,清泉环绕,大雨之前,白云如絮,雨过后,虹霓横空,景物千奇百变。
登岩小憩,使人飘飘欲仙,乡下人颇有迷信色彩,每以虹霓白云,适当其处,以为系岩石之灵所致,遂称灵岩。
越过山岭,折左而下,循石径可直达灵岩之上。
小立岩头,只觉白露沾裳,青衫微湿。
灵舒在洞前看了一看,山风吹来,呼呼作响,洞里黑黝黝的,又深又远,无事之时,自己也曾游过几次,何曾见甚人来?不由踟蹰好笑道:
“今晚,明知受了人家的捉弄,不在家中睡觉,却来此处探幽,多划不来?”
正待抽身而退,忽闪呼然一响,一块斗大石头,却朝自己头上疾落,还闻有人笑道:
“莲花化石,打掉你三分痴处。”
灵舒后退不及,顺势往前一纵,正好跃入洞里,“崩”的一声,石头互撞之下,音波传入,发出轰轰之声,直若雷鸣。
连番受激,舒儿不免心中大愤,抱定主意:
“无论如何,须遍历全洞,以免受人讽刺!”
岩洞由入口处真往内穿,坡道陡峻,洞形极不规则,石钟乳在洞顶和洞壁间,形成千奇百状鸟兽鱼虫,应有尽有。
舒儿身上未带火摺,仗着曾习夜目,一丈以内,约略可以辨物。
这岩洞,似无尽头,走了又走,不但杳无所见,而且寒气袭人。
舒儿又好气,又好笑,几番想半途而返,终于忍住。
蓦觉似有一种鼻息咻咻之音,因为人在洞里,声音听来非常清晰,循音辨物,明知一种极为凶猛的兽类,使舒儿产生戒心。
但自己目力无法及远,如遇毒蛇猛兽,猝然而攻,黑暗中,无法及防,岂不坐以待毙?
舒儿急中生智,随手拾了一块石子,凝运指力,挥手之间,朝前打去。
陡闻“嗥”然一声大吼,只震得两耳欲聋,那东西,似乎怒极,一阵“啪啪”和岩石碎裂之音,不断传来。
灵舒全身布满真气,正想用内家罡力,劈出一掌,忽闻一种清脆悦耳的少女之声,出语警告道:
“前面来人,赶紧退出吧?再往前行,便是死路!”
这声音,直带磁性,充满着柔美和女性魅力,使舒儿感到一身轻松,如卧花丛,细听黄鹂巧啭,令人心醉。
灵舒被好奇心所诱惑,竟不顾危险,缓缓往前走来。
突觉腥风扑鼻,一庞然大物,其快如风,朝舒儿身前,直袭而至,因为洞颇猝窄,左右两旁,无法闪避,舒儿不退反进,挫腰缩腿,两手擎天上击,劈出奇劲内家罡风,左肩之上,似乎挨了那东西一掌,又痛又麻,暗中袭击之物,眼带蓝光,也被掌风扫中,“吧”的一声,洞摇石碎,这上面的石钟乳,也振落不少。
“留心狒狒反击!”少女又出声警告。
果闻“嗥”然一声大吼,地面蹬蹬作响。
舒儿仗着夜目,已把对方看清,几乎吓出一声冷汗来。
原来这东西头如巴斗,眼似铜铃,身高四尺以上,腿短腰长,双臂垂地,全身都长着长达三寸以上的黑毛,两掌大如蒲扇,双爪如钩,举步之间,碎石陷地,果然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狒狒。
裂着一双怪嘴,圆睁着眼,凶威暴发,突地,前臂伏地,碧光闪闪,朝舒儿脸上不住乱扫,这正是它突击之前,次身作势。
舒儿不由大骇,正待挥掌便击,那少女立又响起一阵急促声音:
“此物力大无穷,刀枪难入,凶威暴发时,能裂人而噬,你手头并无宝刀神刃,如何是它敌手?赶紧逃命去罢!”
灵舒此时,已受着一种好奇心所驱使,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全身真气满布,其软如绵,坚逾精刚,一念之间刚柔立判,这正是菩提妙谛的初步功力。
狒狒身躯前移,缓抬右臂,探掌前递,其快如风,舒儿用了一式“绿叶连空”,双手一圈,朝那毛掌之上探指点去。
这一招,变得特快,正从永字八法中的啄字诀变化而来,指触毛掌,其坚如铁,舒儿内力疾吐,这恶物吼了一声,缩手不迭,又反手一圈,长臂在空中画了一道大弧,五指箕张,疾罩而下,这股腥风掌力,迫使舒儿心头一懔,就势一旋身,人已欺身而进,左手五指一合,趁旋转之势,化啄为挑,又从永字八法中的精奇招式,变化而来;双方原已欺近,灵舒仗着轻灵疾快,乘虚一点,掌中恶兽血门,正是三十六大死穴之一。
狒狒连挨两招,才知来人并不好惹,鼻息咻咻的往地下一蹲,又复蓄势待敌。
灵舒心中还记着那发话的少女,这种带有磁性的莺声,使他急于一见,忙往身后缓缓退去。
洞内豁然开朗,黑暗之中似觉一模糊少女身形,惊喜之下,不顾危险,疾扑而来!
那少女急道:
“山奇一身武功,厉害无比,你既无法将它制住,如何可行?赶快设法逃命!”
那怪兽,大声疾吼,全洞皆鸣,猛可里,朝上一跃,双臂连挥,壁上岩石应手而落,旋捧着一块斗大石头,朝着灵舒头上便砸。
舒儿恐伤少女,左手一抄,正想把她拦腰带起,往后闪开。
蓦闻少女娇咤道:
“不准挨我!”
这一喝,声色具厉,不由使灵舒一呆,但大石已到身前,势挟排山之威,忙用摔碑手,朝着石块打去。
掌石相接,其势过猛,石头虽被摔落,但也把舒儿震得手臂全酸,后退不及。
那恶兽,已接近少女身前,似乎恨她多嘴,不由凶威大发,怒吼两声后,左臂毛爪箕张,往少女颈上捏来。
只闻少女发出一种惨不忍闻的叫声,舒儿热血沸腾,大声喝道:
“孽畜找死!”
“燕子抄水”掠到那恶兽身旁,用出十成功力,一掌朝它背上拍出。
这狒狒武功奇诡,竟把右掌朝后一抄,“叶底偷桃”,他手臂长过灵舒很多,一抄即到,眼看就得两败俱伤。
此时少女声音,已带嘶哑,灵舒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左掌朝下一削,用的正是永字八法的努字诀,而且含着佛门菩提绝学,软绵绵的一股真力,把狒狒山奇这一抄,力道消去,自己一掌,随势疾吐,掌中灵台。
山奇狂吼一声,左手立松,右足一弹,往后疾退。
蹬蹬步履之音,只震得山洞摇晃,紧接着异吼连连,岩石如雨,疾落而下。
灵舒已看出那少女两手竟带着手镣,而且移动之处,也只有数尺远近,她已失去抵抗能力,只要挨着一下,不死便伤。
“伶香恤玉”之心,原是男子本性,舒儿立把身子挡在她的前面,挥动双臂,勉强把打来的石子击落。
少女已经萎顿不堪,喘息稍定之后,立对灵舒道:
“我和你都在极度危险之中,惹怒此物,势必同归于尽,煞着还在后头,此处洞顶之上,有一把尺寸很短的剑,剑名阙光,那是在必要之时,它用来杀我之物,你如取得此剑,攻它谷道,或能取胜,也未可知,只是阙光虽利,水断凹鸿,陆斩虎豹,可惜尺寸太短,能否把山奇杀死,可毫无把握……”
话犹未尽,那恶兽果然变更了主意。
顶上的石钟乳,本是千奇百状,它竟朝上一跃,握着一根倒垂的石柱,运腿如飞,把石钟乳打得乱纷纷的朝两人头上下落。
这些都是数十斤,以至数百斤的硬块,只要挨上,非死必伤,虽然,灵舒靠着摔碑手法,把两人护住,但也禁不住这种奇异攻击。
好在顶上倒垂之物,扫打一阵以后,山奇后足所及之处,都已扫光,不换位置,立变得无物可打。
少女喘舒舒的急道:
“宝剑就在那酷似钟形的石钟乳上,赶快去取,如果让它换了位,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舒儿只觉她口气舒兰,甜蜜蜜的娇音,使人有一种特殊感觉,正待耸身上拔。
不料狒狒早已捷足先登,它两只前爪抓着那倒垂石柱,身子一甩,立飞到那石钟之上。
少女锐叫一声。
灵舒大感惊震,心说:
“阙光剑如被此物所得,那我们只有束手等死!”于是随手捡了一块斗大巨石,黑暗之中,狠狠朝着那石钟之上打但闻轰然一声巨震,石钟狒狒,同时从顶上掉了下来。
一声呛啷,寒光四绕。
少女急叫:
“这是阙光发亮,赶快拾夺!”
灵舒如猛虎出柙,往前一窜,不料那山奇见着闪光,也陡然忆及宝剑,猛往前扑,探爪便抓,舒儿较为轻巧,正好使用“蜻蜓探水”之术,贴地而掠,顺手一抄,正好把宝剑取上。
山奇来势更猛,捞剑不着,一把却抓着舒儿大腿。
说时迟,那时快,阙光呛的一声,一溜银光,脱鞘而出,舒儿顺手朝山奇臂上便撩,饶你臂坚如铁,这柄宝剑却是锋利异常,粗逾六寸的手臂,竟被阙光斩了一条长约三寸来长的口子。
黑暗之中,仅凭夜目难于辨别这恶兽的伤痕,但闻异啸连连,舒儿脸上,似觉洒了不少腥臭难闻的血水。
那少女,又在旁边提醒舒儿道:
“恶兽受伤,速即猛击,迟则不及!”
灵舒一剑得手,仗剑长啸,剑芒打闪,夺目生寒,他把从永字八法中自行悟出的剑诀,使了出来,但闻呼声震耳,幽暗古洞里,随着剑式,现出一团闪光,把恶兽山奇,紧紧圈定。
少女却在一旁赞叹道:
“这路剑法,果能穷造化之奇,只是内力不能达于剑梢,真气不继,势难持久,恐难克制这等恶物!”
山奇果然挥动双臀,风随掌出,势若排山,一掌一式,猛猛朝那剑身崩去。
灵舒但觉剑身压力奇重,嗡嗡之响不绝如缕,连环使上二十四招,一式重逾一式,于是精奇招数,绝不能得心应手。
那狒狒却是愈打愈勇,抓、崩、劈、点,硬接硬攻,正合上一句俗话“困兽犹斗”,何况这东西力大无穷,灵舒已觉困倦不堪,暗道:
“这样僵持不下,如何是好?”
猛忆及身前这位少女,既能看出自己的剑道,功力一定不凡。
借着剑身上嵌有明珠,亮光闪烁之下,已看出她的双手,不但带着手镣,连脖子上,也套上了蛟筋,无怪不能随意走动,立起下了一种奇异念头:
“如果能斩她手镣,断去蛟筋,让她恢复自由,两人合敌-个恶兽,那危险岂不减少很多!”
念头一涌,气壮百倍,暗把实力凝注右臂,刷刷刷,连环三剑,“擎天一柱”、“昂目穿云”、“疾风暴雨”,把山奇逼个手忙脚乱。
旋将手腕一沉,身子随剑式一矮,暗里抄起一块斗大石头,朝山奇胸上砸去。
变生肘腋,狒狒受惊,只有往斜刺里倒纵,灵舒以进为退,疾回身,阙光随一转之势,卷起一条银练,匝地而起,指向山奇,却挟雷霆万钧之势,朝镣梏之上劈落。
雷响剑啸,妆如石破天惊,镣梏立断,石洞里,光华嘹绕,紧裹着一位貌胜子都的少年,快似旋风卷烈火,朝少女身后一闪,少女欢啸道:
“你手法真快,断镣斩缚,俐落之极,由我把这恶兽缠住,你拿宝剑刺它要害。”
闪闪银光之下,已照着她那娇俏身材,一身碧蓝,满头秀发,蛮腰楚楚,幽香袭人,但仓卒中,无法细看她的容貌,人在剑光中微微一晃后,业已欺近异兽身旁。
一条巨大无比的黑影,捷比石火雷电,将周围空气,激荡得如大海狂涛,排空直卷。
灵舒恐少女受伤,忙挥阙光短剑,剑上光芒,暴射而起,但舒儿短剑,还未击到恶兽身上,山奇的庞大身躯,已被一股奇劲掌风,震得往壁上一撞。
舒儿剑落,底下一空,骤惊之下,手臂似乎被人轻轻一推,还闻笑语晏如,那声音似乎更带磁性。
“瞧你凭地鲁葬,几乎把我伤着,山奇还未死呢!”
舒儿一动,无意间,手肘触着一只软绵绵之物,回头一看,不由吓了一大跳,原来人家的乳房,正被自己的手肘压个正着,那份俏丽颜面,几乎使自己怀疑是在梦中,生死关头,猝然惊艳,在复杂紧张的微妙心情下,手臂往下一垂,剑上光华大减。
少女也觉娇羞难禁,粉脸低垂。
闪光剑的两面,各嵌着三粒豆大明珠,照得剑身上,如一泓秋水,银光阅烁。
但灵岩洞的中部,颇为广阔,剑上光华不强,银辉里,突见那山奇的身影,朝两人直窜而来,男女双方,本陶醉在一种惊喜的气氛中,暂把生死忘却,恶兽猛袭,少女二度发难。
山奇用“灵猿扑枝”之式,少女则用“彩凤栖梧”,一黑一蓝,疾逾惊雷掣电。
恶兽长臂一圈,内含少林七十二神功之一的“抱树功”粗同巨于的黑臂,挟着一股腥风,扬合之间,朝少女拦腰便抱。
“孽畜找死!”
少女连环劈出两掌,“摘香拾翠”、“步障摇红”,掌分阴阳,疾含劲风,由身旁贴地飞出,卷起地下的碎石,发出一阵激荡之音。
山奇圈来之势,旋风也极为疾劲,风力一撞,几丝破空之声,由旋风里直射而出。
山奇厉嗥倒退,两手按胸,似乎受击。
平地突然卷起一道银光,直绕恶兽身侧,嗥啸之声,椎心刺耳,倏地银光乍敛,山奇匐然而扑。
少女知道灵舒业已得手,偏还关心已极,一式“皱莺出谷”,俏生生的朝他身后一掠,右掌扣着舒儿左肩,往斜刺里一跃,还低声细语道:
“山奇生性残暴,不易死亡,我们赶紧避开要紧!”
不待语毕,立即松开了手,转拉着舒儿衣服,朝向洞口走去。
山奇中剑。剑从谷直达内腑,临死犹作最后挣乱,一阵翻滚,毛爪所及,碎右如雨,轰吼之声,全洞均为之震动,也不知经过若干时候,从石隙中传来一线晨光。
地上,躺着一具黑尸,凸目裂嘴,状极骇人,灵舒拟将宝剑抽出,少女立即止住道:
“动作要快,否则,它腹腔之内鲜血喷了出来,留心弄脏了衣服!”
灵舒见她软语莺声,如一朵芙蓉,靛苞初放,不由爱上心来,浑身疲劳,已忘得一干二净,逐跳上前,将剑一抽,但闻吆的一声,鲜血直喷而出,蓝衫之上,血迹斑斑,不由尴尬之极。
少女掩口微嗔道:
“叫你小心,偏不听话,如你弄成这般模样,如何出得洞府?”
舒儿纳剑还鞘,将手帕朝血迹之上,抹了又抹,微笑道:
“能和妹子一道返家,骤得丽人,不知祖母如何喜法?”
少女一怔神,随即恢复原有天真之状,含笑问道:
“你没有父母么?”
舒儿摇了摇头,两点热泪,不禁夺眶而出,回顾对方,粉脸上,也掠起一层暗影,似有无限心思,尽在不言,舒儿不由又怜又痛,暗道:
“我们彼此,应是同病相怜,大约她也没有父母了,否则,何以会被恶人,这般幽禁起来?”逐笑问:
“妹子芳名尊姓,烦不吝见示,使我也好称呼?”
耳际,突响起一阵银铃似的娇笑,道:
“论年龄,你应称我姐姐才对,大约冒失惯了……”
舒儿俊脸一红,嚅嗫道:
“哥哥妹妹,似乎容易叫得嘴响,而且一般习惯,也是如此。”
对方微蹙双蛾,薄嗔道:
“姐姐弟弟,还不一样么?说出你今年多大?”
“小生庚周乙酉,虚长一十五岁?”
“那还差得远呢?不但是姐姐,而且还是大姐姐呢!”
看她云发雾鬓,翠袖低垂,一笑嫣然,美舒儿,不觉大
为倾倒,幽深的古洞里,两美相对,耳鬓厮磨,宛如玉树环花,临风小立,彼此都觉陶醉了。
旭月初升,灵舒请少女随同自己一道出洞,这妮子,手弄碧玉搔头,半晌未置可否,随后决然一笑,还柔情脉脉地看了舒儿一眼,欲言又止者再。
灵舒急道:
“寒门虽微,但犹可称温饱,还望妹子万勿见却!”
“你可知道我来历不明,薄命红颜,尽皆祸水,你无意之间,把我从劫难中救了出来,如果让灾祸降临你的头上,岂不使我含恨一辈子!而且茂然而往,也难免惊世骇俗,依我所见,还是不去的好!”
语虽娓娓,而且言来头头是道,但可苦了舒儿,却又不好勉强劝说,一时神回黯淡,凝若木鸡。
少女一付剪水双眸,觑看灵舒,似已看穿他的心意,笑说:
“看你这样子,多可伶!世事苍茫,瞬息万变,如不能把事情看透,那无异作茧春蚕,自甘束缚,这道理,希望你好好体会!”
灵舒叹道:
“我幼攻诗书,何尝不解此道?只是你我一见,即如旧识,柑见容易,离别为难,这中间,或许就是人世所称的缘法,我也无法解释,此刻也不便多语……”
少女接口笑道:
“看清形,我不登门拜府,是不行的了!”
洞门口,似有人接口道:
“缘即是孽,孽即是缘,相见无缘,不如不见!你那能逃脱得了!”
少女猛地一惊,双掌一合,直纵而出。
灵舒也不敢怠慢,立即御尾追来。
经过许多曲折迥环宽隘不等之处,双双已到洞口,耳际,却传来几声朗笑,还有那震耳佛号,一杵钟声,由雅嘹亮,在淡淡晨曦之下,越显得景物宜人。
两人相视一笑。
舒儿见少女头上青丝,极度凌乱,正想代她一理,少女微含笑意,羞怯地轻轻避开道:
“公子爷,这可不是你干的活儿,三千烦恼丝,久未梳洗,只你一挨,惟恐越理越乱。”
她一举一动,在在都含着少女的温柔婉变和优美,灵舒已着迷了。
“木鱼山除你祖母外,似乎还隐藏着一位玄门高手,只是他这身武功,尚不是一流人物!”
“然则妹妹所见到的人,都胜过他了!”
“当今武林中,高手辈出,南天八奇,难有敌手。……”
“南天八奇?妹妹也知道么?那是怎样的人物?”
“我也弄不清楚!”
“是不是有位丐帮人物,随身还有四个貌像丑陋的童子。”
少女脸色大变,娇躯几乎有点抖颤,急问:
“你如何见过这魔头?”
舒儿毫不隐瞒,把闲云禅师的事,一一道出。
少女满脸愁急,跺足道:
“你和祖母,怎会管这桩闲事,说不定杀身之祸,就在眼前,这便如何是好?”
这又触发了舒儿的豪气,淡淡一笑道:
“我和祖母,都是患有怪症的人,如说丧气话,那是朝不夕保,但我抱着人定胜天,武以术道,决不让人世间有那种仗技横行的人,更不能见死不救。……”
少女秀眉皱了一皱,拢近前握着舒儿脉腕,两道柔和的目光,却注视在他脸上,凝视一会,热泪如断线明珠,直落而下,正待开口,灵舒却抢先说道:
“我身怀鬼脉,病在膏盲,攻之不可,达之不及。……”
“谁告你?难道他有解救之法么?”
“药能医假病,佛渡有缘人,闲云禅师,虽能看出症状,但无法可解。”
少女凝望长天,除声叹息道:
“这真是天意,无怪乎你遇上了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
“事情未到明朗之时,多言徒乱人意!”说完话,她望着舒儿,脸上带着三分羞怯,随道:“我是慕容青娥,以后就叫我一声青妹好了!”
东方大明,到了家,禹氏已守在门口候着。
灵舒慌忙就地拜倒,青娥也跟在身后,下起跪来。
老人家竟不问情由,一手一个,从地下拉起,笑脸堆欢道:
“此事,我已略知梗概,但姑娘的大名,却付阙如!”
灵舒忙把青娥的名字代说了,禹氏显得特别高兴,拉着这位绝世丽人,不住问长问短。
慕容青娥,带着三分羞怯,似乎不敢挨近这位年高德劭的老祖母,但妙目流波,深情款款,娇怒中含有三分稚气,而且有问必答,可是对自己的身世,却语焉不祥,仅云:
“父母健在,曾习武功,因受恶人所害,为老父幽禁于此,并遗恶兽山奇,就近监视,饮食物品,均就干粮及附近山果充饥云云!”
禹氏笑道:
“不是老身以老卖老,像你这么一位温文娴静,貌似天仙的姑娘,再大的错,训斥几句,你还不会改么?何至幽禁?灵舒这孩子,文学武功,色色都是上乘,只是他体质单弱,使我亲心,姑娘此来他也有伴了,正可分去老身不少心事!”
慕容青娥,突往禹氏身前一跪,粉目中热泪纷抛,悲声道:
“老人家的话,晚辈只有感激而已,公子才情武学,色色都是上乘之选,只是晚辈这不祥之身,抱难言之隐,能在此间停留几日,我也不愿先作预言,一切只有期诸来世!”
最后一句,竟难以出声,好在禹氏和灵舒,也不再多问。
就这样,青娥遂暂时留在陆家,纺织女红,厨下操作,温柔腕娈,处处能得禹氏欢心,但这妮子,却有一个怪癖,饮食起居,绝不挨近禹氏和舒儿,盥洗用具,也另备一处。
禹氏不由诧异万分,肃容一问,必莹然欲涕,默默无言,起初,禹氏以为她有奇异洁癖,仔细观察,却又不然,目已和舒儿的冷饭残羹,本是置弃之物,她也欣然就食,毫不为意,但她用过之物,绝不许灵舒和禹氏稍触,而且善于察言辨色,侍候殷勤,每到中霄,灵舒必起而锻练内罡,但一跳出窗户,这位深情款款的少女,必默立窗前,含笑相候,两人对手过招,灵舒已看出她不但有一身诡秘武功,而且煞风强劲,绝非自己所能比拟。
少女就舒儿所习,常加指点批评,似乎想一口气,把自己所习所能,一举传授,不但如此,这妮子,还涉及群书,棋琴诗画,无一不能,而博闻强记,几可与灵舒齐头并进,每当闲暇,必就舒儿房中,吟诵背书为乐。
这不啻相对画眉,虽不涉及儿女之私,但眷恋之情,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天清晨。
两小入房请安问候,禹氏正跌坐运功,灵舒不由一怔神,暗道:
“奇怪,气喘未愈,玄关难通,真气运行,处处受制,如何打起坐来?”正待逅巡退出,禹氏已张眼含笑道:
“你两人来得正好,十余年的痼症。”
“石头?”慕容青娥噫了一声,粉脸上现出一种奇异之色,似乎人到绝望之际,突现出一线生机,喜悦和惊异之状,难以形容。
灵舒也顿觉惊奇,忙从床头上,取出那乌亮的圆石,递与青娥,并告诉她如何得着此物。
少女全付精神,似乎贯注在这块石上,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灵舒笑道:
“你如爱着,我就拿它赠你!”
“真的?!”她觉得有点迷惘,“这是天地间最难得之物,当今之世,除了一人以外,恐怕没有人能懂得他的来历和用途了。”
“谁有这等本领?”
“这是一位武林怪客,善冶剑之术,假癫狂以玩世,喜泛海以浮槎,状若九天神龙,一隐即现,世称离垢先生,除了他,实难找出第二人。”
禹氏笑道:
“这位前辈,在六十年前,即闻已归道山,如今谈他,岂不等于数说古董!”
青娥粉脸一红,把乌光圆石,摆在革囊之内,顺手朝舒儿肩上一挂,笑道:
“你把此物配着,没事时,可练习流星赶月的手法,但须牢记,指力不可用偏,而且小心把他砸碎!”
大门外,疾传采一声清罄,接着佛声盈耳。
灵舒笑道:
“化缘者到!”
“既来化缘,便是有缘,居土如心存轻薄,岂不有失厚道!”这声音,如当头棒喝,青娥和灵舒,彼此对看一眼,相顾动容。
禹氏已离榻而起,缓缓答话道:
“长者不记后生过,愚孙失礼之处,容老身谢罪便了!”
一丝余音,看似低沉无力,究其实,这是震撼武林的“一字玄功”,化为声音,往对方传去。
禹氏身更不闲,点足间,已穿落帘外。
灵舒青娥,也匆匆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