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一片绚丽。
夕阳下沉后只遗最后的光辉,再接下来便是夜的帷幕了。
太阳运行一周天,沉落了还有晚霞,人终其一生,在最后又留下了什么?
冷一凡眺望着西方,心里若有感慨,但只是短暂的片刻,立即又回复到了现实,人有许多事情要做……
“马兄!”他伸出手想接绳子。
“浪子,据我们盯梢白衣女子所观察到的。她们是利用天蚕毒丝绳入穴,她们所使用的绳子长不到两丈。所以我们判断这黑洞不可能太深,在下手中的绳子足有三丈长,应该绰绰有余,你下垂,我来放绳,如何?”
“好,这是个好主意,来吧!”
马子英抖开绳索,冷一凡抓住绳头,步到洞口边缘,毫不迟疑地跨步落空下垂。不可知的境地,凶险早已置之度外。
身躯缓缓下降,数尺之后,便已沉入黑暗。下面是什么景况,不得而知,将遭遇什么也无法想象。
沉落,沉落,像坠向无底的深渊。
即使是身具百胆的铁汉,在这种情况下也无法镇静如恒,冷一凡已感觉到心的悸动。
时问很短暂,但在感觉上相当长。似乎永远到不了底,他也想了很多,等着自己的是利剑、快刀、火山、油锅,或是更可怕的东西?
江湖秘客能算计,但一切会尽如所料么?
俊如处子的贾依人现在情况如何?
如意夫人和胡蕙君是否直接参加行动?
重重的一顿,脚落实地,感觉上是石板。
伸手不见五指,相当恐怖的世界,他放开绳头,横剑凝神戒备,寸步也不敢移。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下一步该做什么?他心头一片茫然。
抬头上望,一个模糊的晕圈,洞外夜幕已垂。
“涮!”一道强光照了进来。
光是没有声音的,然而在冷一凡的感觉上,这突然照来的光线仿佛是有声而且使人震撼,他感到一阵迷乱。
暂时的迷乱,他很快镇定下来,光其实并不怎么强烈,是一道光束,从数丈之外射来,他随即看出这是条石砌的通道,宽一丈,长不知几许,立脚之处还遗有塌陷剥落的痕迹,古陵墓道,因天灾地变而塌陷,玉面蜘蛛利用来做巢穴。他做了判断。
灯光照射之下,无所遁形。
不用说,自己已在对方的监视之下。光源处是个圆孔,隐约可见阻断的铁闸。
光照着,但没有任何动静,半丝声息也没有,但他成了瓮中之鳖已无疑义。
静候了片刻,目光移转,突然发现脚边不远处躺了个人,心头陡地一震,仔细一眼,一颗心倏告抽紧,全身的血管都收缩了,平躺在地上的,赫然是黑龙会护法“追魂煞”甘墀,他怎会躺在这儿?
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这也是江湖秘客的安排么?
灯光敛去,现场又回复原来的黑暗。
“浪子!”原来光照的一端传来女人的话声:“乖乖等着吧!这里很清静,几天之后,你就会永远清静,能安息在这种地方,绝不亚于王侯,哈哈哈哈!”
笑声远去,消失。
冷一凡努力定了定神,他没考虑到生死的问题,主要想的先弄情状况,然后谋求深入的突破。
即使整个行动是江湖秘客策划的,他并非孤立无援。
候了许久,再无动静,他横移两步,开口道:“甘护法,起来谈谈!”
没有回应。
冷一凡又叫了一遍,反应的是他自己的回声。
难道追魂煞已经是死人了吗?
心里禁又住有些发毛,蹲下身,试探着伸出手去,指尖融及的是冰冷的躯体,登时浑身起栗,追魂煞已经是一具尸体,他直起身来,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太黑,睁着眼等于是瞎子,暗忖:追魂煞如果也算自己人,他是第一个牺牲者。
马子英还在上面,不知他做何打算?
心念之间,身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道:“浪子,稍安毋躁,看事应事!”
冷一凡这一惊非同小可,墓道里只有个追魂煞,他分明已经是个死人,死人能开,口和他说话么?
心念之中,脱口问道:“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话声又传了过来:“记住,阻断墓道的铁闸机钮在门边右方墙壁由下往上数第五块石砌,用力按落,会出现一个壁铜,洞里有个铁环,只消轻轻一拉,铁闸便会开启。”
“你……是甘护法?”冷一凡已听出声音发自追魂煞陈尸的位置,而且音调也不陌生,他断定是追魂煞诈死。
至于他的尸体何以会冰凉,这一点没时间去想。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快手下来了,照我刚刚说的去做。”
冷一凡发觉空气有异,似乎有人落在自己身边。
“是马兄么?”他敏感地问。
“不错,情况如何?”
“这……”冷一凡不知该如何回答,整理了一下思绪才道:“半刻前对方用灯光照射过,但没人现身,甘护法早已在此地,他刚刚交代了开启机钮的方法。”
“噢!好,我们立刻行动。”马子英对于追魂煞先在此地这一点并不在意,显然他早已知道这安排。
“来吧!我们顺右边的墙壁前进。”
冷一凡当先,摸壁而行,马子英则紧紧跟随,虽然有目不能视,但光凭感觉便已不会失误。
不久,手触到了闸边,冷一凡照着追魂煞所说的按石启洞,然后拉动铁环,“轧轧”声中,铁闸开启。
一看,黯淡的壁灯朝里延伸开去,有了光,虽说很微弱,但已能分辨彼此的面目,冷一凡侧顾了马子英一眼,“我们进去!”
“走,留神戒备。”
两人蹑手蹑脚悄没声地朝里淌进,五丈之后,通道一个急折,灯光大亮,只见一个垂着缨珞的门横在正面,门边俏立着两个白衣女子。
从缨珞的间隙可以看出里面是一间豪华的大厅堂,闪动着珠光宝气,布设一应俱全,这里无疑是墓室,奇怪的是毫无阴森之气,反倒有些近似富贵人家的居室,两人停身在转角处的通道中央。
“有人!”白衣女子之一惊叫一声。
“什么人?”另一个转头喝问。
冷一凡朝马子英一甩头,双双欺了过去。
两名白衣女子转身,向外扬手……
“不要动!”喝话声中,缨珞拂开,一个锦衣中年妇人出现,当门站立,冷电似地目芒一闪,寒声道:“是浪子,想不到你们居然能破闸而入!”
双方相距八尺。
冷一凡心念疾转,对方就是玉面蜘蛛么?
仔细看,对方徐娘半老,风韵依稀,脸上罩着一层严霜,使人看了会打从心底发起寒气来。
“浪子,说说你的来意?”中年妇人轻启朱唇。
“讨镖要人!”
“哈哈哈哈!”中年妇人大笑起来。
通道回声,像是有十几个人同时开口大笑,激旋的声浪震得人心神俱颤,这显示了她惊人的内功修为。
八名白衣女子仗剑涌出,分列两侧。
剑身映着灯光泛出森森寒芒。
冷一凡和马子英冷眼望着中年妇人,等她笑够了,自动停歇。
“浪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冰冷的声音,冰冷的目芒,像两把利刃,直戳人的心脏,又像是严冬寒夜壁缝里钻进来的贼风,使人冷到骨头里。
“知道,这里墓穴。”
“对了,你可曾听说过进了墓穴的人还能活着回到阳世?”
“是没听说过!”冷一凡淡漠地道:“不过,在下可以开创一个先例,让以后的人从此就听说过!”
“你很能逞口舌之利!”中年妇人不屑地撇撇嘴。
“事实必然如此!”冷一凡淡漠依然。
马子英始终不发一言。
中年妇人目光移到了马子英身上,仔细地打量,像是鉴赏一件古董,又像是丈母娘在选女婿,生怕哪一点走了眼。
“你就是最近江湖盛传的快手?”
“不错,在下正是!”
“你本事不错,除了快手杀人,还能断飞绳,放毒针,可以算得上是多才多艺,能说说你的出身来路么?”
“无可奉告!”马子英简短回答。
冷一凡心中一动,马子英快手杀人,宝匕断绳这一点他知道,倒是放毒针这一手还是刚刚听到,凡是淬毒暗器正派武士大多不屑使用……
“快手,你在城外破庙地下室以毒针毁了本门三名手下。又在洞外迷倒了七名警哨,从中毒者的毒性判断,你用的毒不是普通之毒,而当今江湖上能使用这种奇毒的屈指可数了,你最好禀说出师承,以免彼此伤了和气。”
冷一凡大为惊讶,马子英身中“无毒之毒”,被迫得走投无路,好几次几乎送命,如果他是毒道高手,怎会有此现象?
据他说,他身中的奇毒是为一位异人所解,莫非这异人在暗中插手?
心念之中,他侧头望了马子英一眼,但马子英的脸上设任何异样的表情,还是那冷沉之中略带神秘的样子。
“在下从来不用毒,也不会用毒!”
“你不敢承认!”
“还不致于!”
“很好!”中年妇人扬起了手。
手扬起但没动静,不知她要耍什么花招,冷一凡忍不住开口道:“请问芳驾的称呼?”
中年妇人道:“告诉你们无妨,反正你们已经是瓮中之鳖,本座是此间总管!”她没说出姓氏门户。
冷一凡心中又是一动,她并非玉面蜘蛛。
中年妇人高举的手徐徐放落
眼一花,连意念都不及转,震耳的巨响声中,一道铁闸切落在双方之间,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冷一凡和马子英心头随之剧震,紧接着身后也传来巨响,又是一道铁闸,前后都已切断,名符其实地成了瓮中之鳖。
“浪子,我们该早防到这一看!”马子英开了口。
“我们不该说那多话,见面就动手,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不过,在下到现在还不十分明白江湖秘客到底是什么安排,这种情况会在他意料之中么?”
“我们只有静等变化。”马子英相当沉稳。
中年妇人的话声传来,有如空谷回响。
“你俩的命运掌握在如意夫人手中,生死在她点头与摇头之间……”
“什么,如意夫人掌握我们的生死?”冷一凡脱口叫了出来。
“不错,要是她点头答应我们主人的条件,便人财两安,如果她还是固执已见,那你两个就只好认命了。”
冷一凡这才明白过来,还是老问题,对方的条件是迫使包侯爷亲自出面,而如意夫人却断然拒绝,问题的症结如何在外人不得而知,但情况显示了相当的微妙和诡谲。
“贵主人的条件是要包侯爷亲自出面?”
“不错!”
“如意夫人代表侯爷不也是一样么?”
“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冷一凡试探着问。
“浪子,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乖乖等着吧!”
“总管,在下实在想不透,说起来这问题太容易解决了,愿意听在下一个建议么?”冷一凡想藉机深出端倪。
没有应声。
“总管!”冷一凡接着道:“一个最直截了当,也最简单的方式,只消……”他故意顿住等对方的反应。
但死寂依然,没有丝毫回响,显然对方已经离开了。
“浪子!”马子英发了话:“你我落在这陷阱里,等于多加了两名人质,增加了对方开价的本钱。”
“对,这是事实。”
“你刚才想说的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
“扣留人和镖,直接到开封去找包侯爷谈判。”
“这不是好办法!”
“哦!马兄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
“我这办法相信对方早已想到,如果设法扣住了如意夫人,传话到开封,包侯爷能不出马么?你以为如何?”
“对方可能办不到。”
“为什么?”
“江湖秘客同样会想到这一点,他会预防。”
“对是对,不过,这就要看各自的本领了,玉面蜘蛛是主,条件上占了便宜,我们远来是宾,如果她不择手段结果仍是很难说的。”
“马兄,我们光设法弄开铁闸”
“好,动手!”
铁闸浑然一体,与通道接合得天衣无缝,连个碍手的钉稍都没有。
一寸一寸地摸,一寸一寸地敲击,墙壁是实心的,完全无隙可寻,两个人摸索了半晌,同时喘了口大气,其结果不问可知了。
“马兄,看来是白费力气!”
“我猜机关的枢纽是装在外面,这是布设机关的基本原则,看来我们只有等外援了。”
“闸板有多厚?”
“至少一寸!”
“马兄的宝刃……”
“派不上用场,要从铁板上挖出一个能出入的洞,得耗相当时问,毫无疑问外面定然有人看守,挖铁板可不是切木头,必然会有声音,我们不会成功。”
“后面那一块呢?”
“只能说可以试试,但机会不大。”
“但还是得试试……”
就在此刻,一个女人的声音道:“不必试了,你没有任何机会!”话声像是传自头顶,紧接着,一阵烟硝之味突然弥漫开来,很快地变浓。
冷一凡低声道:“他们用烟熏,这……”
马子英循声抓住冷一凡的手道:“闭住呼吸,不要开口,我有救急的方法!”说着,拉住冷一凡急急朝另一端铁闸走去。
看不见,但浓烟已呛得两人直流泪。
摸到了铁闸前,两人开始呛咳,这一咳,吸进去的烟更多,胸部已隐隐作痛,膨胀得像要爆炸开来。
咳,一发便无法遏止。
“用力咳!”马子英说了一句,连声大咳起来。
冷一凡不明白马子英说“用力咳!”是什么意思,但事实上他想抑制住咳也办不到,于是便大咳起来。
突然,冷一凡听到了金属戳扎的声音,他顿时明白过来,马子英已动用他的宝刃,藉咳嗽声来掩护,以免被发觉。
无论真咳或假咳,反正都不好受,整个胸腔剧痛难当,连手脚也跟着发麻。
“好了!”马子英拍拍冷一凡的肩头,然后拉起他的手按向铁闸。
手指触处有个小洞,冷一凡马上领悟到了马子英的用意,他用宝刃在铁闸上开孔,目的是使两人在浓烟中能够换气。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把鼻孔凑向小洞,紧贴,小洞外的空气是干净的,他深深吸了几下,换过气来,全身如释重负,像被捏紧了脖子突然被放开。
烟气更浓,但已无害于两人。
这样过了盖茶时间。
朝里的一端传来了话声:“浪子,愿意乖乖投降么?再过片刻,不死也会受伤!”
马子英悄声道:“别吭气!”
“浪子,回答?”声音再传来。
两人沉住气。一道蒙蒙光影照向里端的铁闸,然后慢慢朝这一端移来。
马子英急道:“闭气,躺下!”
两人迅速地躺倒。
光影透过浓烟照到,停在两人躺倒之处,不久,铁闸徐徐开启,浓烟立即向外泄去,马子英又道:“别动,我们成功了!”
烟气由浓而淡,可以勉强呼吸。
又过了片刻,里面一端的铁闸也告开启,像初来时一样,明亮的灯光照射通道,只剩下残烟留在感觉上。
脚步声移来。
冷一凡偷眼望去,四名白衣女子迅快接近,眨眼便到了身畔停住,其中一个道:“希望还是两个活口。”
另一个道:“先制穴道再检查。”
两名在前的女子分别举脚朝冷一凡和马子英踢去,动作相当利落。
两声闷哼加上两声惊叫,两名举脚的女子倒飞回去,直摔到垂着缨珞的门边,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另两名女子已被冷一凡和马子英分别扣住腕脉,当机立断,冷一凡朝马子英偏头,牵着白衣女子,快步朝内门走去。
马子英随即跟上,脚步设停,直冲进门里。
室内豪华的布设令人目眩,金珠玉器古玩配以紫檀木的橱架,桌几椅榻全是上材配以精工细雕,地上铺着鲜艳的波斯地毯。
这不像是墓室,而是皇帝的宫室。
里面的东西,任何一件到了市面上都是珍贵的宝物。
室内左右各有一道门,垂着晶莹的珠帘,正面摆着六扇织锦的巨型花鸟屏风,原先现过身的中年妇人站在左前门边,脸上是雪上加霜。
冷一凡和马子英各自松手放开了两名白衣女子。
中年妇人一挥手,两名白衣女子躬身退出。
中年妇人凝视了两人片刻之后冰声道:“你两个的确是有能耐,不过还是逃不了必死的命运。”
冷一凡淡淡地道:“生死是另外一回事,在下希望能面谒令主人,解决人质与镖货的问题,烦芳驾传报。”
中年妇人不屑地道:“你还不配见我们主人!”
冷一凡笑笑道:“在下虽然是个无名小卒,但现在的身份是索镖者,对一个劫镖捕人的不肖之徒……”
中年妇人怒叱道:“住口,你敢出言无状!”
冷一凡若无其事地道:“贵主人如果不允见面,在下只好硬闯!”
中年妇人怒极反笑道:“你真的敢?”
马子英接过话道:“既然已经来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芳驾有什么手段最好先使出来,否则我俩就要无礼了!”语气相当强硬。
突地,门外通道传来喝声道:“什么人,不许动!”
冷一凡与马子英本来是背对着门,立即向侧方移开,转头往视室门。
缨珞拂开,两个女的姗姗而入。
中年妇人冷脸一变,脱口道:“如意夫人!”
不速而至的,赫然是如意夫人李艳娘和胡蕙君,两人在中央位置止步,如意夫人徐徐扫了冷一凡和马子英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中年妇人脸上。
“我要见你们主人!”
“李艳娘!”
声音发自屏风之后:“真想不到你居然敢闯入我这寒玉宫来,谁叫你来时有路,去时无门。”
“我还是该称你寒玉仙子么?”如意夫人不正面答话。
“这名号久已不被人提起,你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冷一凡心中一动。
原来玉面蜘蛛的另一称号是寒玉仙子,这家华的墓室叫寒玉宫,听起来的确是很美。
“仙子,我们诚恳地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的条件早已说过了!”
“但那是无法办到的条件,如果能答应的话,我早已就答应了,根本不必费那么多周章。”
“非办到不可!”
“能不能改换别的条件?”
“不能!”
斩钉截铁,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人就在屏风之后,名符其实的咫尺之隔,她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冷一凡有一种冲动,移身之劳,便可看到不可一世的玉面蜘蛛的庐山真面目。
“仙子,人质现在怎么了?”她说的是贾依人。
“人还活着。”
“他是本庄的客人,不应该牵扯在这桩公案中,能不能先放人质?”
“你们现在全都是人质,如果包天觉不在限期之内投到亲自了断,每超过限期一天,杀一名人质,你……李艳娘,本仙子把你排在最后,浪子是头一个。”
冷一凡不怒反笑道:“仙子太看得起在下了,本人深深引以为荣!”身形电闪般一挪,他想一睹玉面蜘蛛真面目。
挪动之间,只觉一股和风迎面飘来,甫一接融身体,和风变成了奇猛无比的罡气,眼睛还不曾转,人已被震回墓室中央,使他连打两个踉跄。
“快退!”如意夫人急叫。
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一张网迎头罩下,众人身形才动,立被网缠住,网细而密,网眼上吊着须钩,网缘垂着锡锤,是以下落之势极快,同时是四周先落,网一着身随被须钩搭住,一动便刺肤入肉。
如意夫人是最早发觉的,她也没逃出被网之厄。
网罩的范围几乎是墓室的全部,唯一能趋避的只有三道门,然而时间并不允许他们逃向门外。
现在可以想象得到,这网是本来就张在室顶的,因为网绳很细,而且又是灰色,事先极难发觉。
被罩住的谁也不敢动。
只有一个人动。这个人不但动,而且划破了网。
就是快手马子英,他拐藏的宝刃是无坚不摧的,刚一破网,中年妇人就扑了上前,右手曲指如钩,闪电抓出。
这一抓之势,可以说玄奇诡绝,但她只抓出一半,马子英的手拐已经逼上了她的咽喉处。
快手,名不虚传,快得几乎超过了人所能的极限。
冷一凡、如意夫人和胡蕙君被网住不能动弹,但他们似乎忘了现实,全惊望着马子英,头一次,他们领略到快。
中年妇人的脸色由森冷变成苍白,她感觉得出喉头痒麻中带着刺痛,锋利的刃口已划破了皮,只消轻轻一带,喉头便会被切开。
马子英无法分身解救网中人,但他现在已握了一张牌,中年妇人是寒王宫的总管,身份地位不低,不算王牌也算大牌。
“仙子!”马子英仿着如意夫人对玉面蜘蛛的称呼道:“我们现在来谈谈条件,如何?”
“你不配!”玉面蜘蛛人还在屏风后。
“谁才配?”
“你们现在都没资格,连李艳娘在内。”
四名白衣女子从右前门边涌出,手里全执着长剑。其中三个欺向网中人,网中人已失去抵抗力。
如果任由三名少女制住,马子英手里的大牌便失去价值。
“不许动!”马子英暴喝一声。三名少女停住未动。
“听着!”马子英继续开口:“在下不想流血。”
“你想流什么血?”玉面蜘蛛接了话。
“在下可以在贵手下出剑之前切断她们的喉头!”这可不是狂话,马子英绝对办得到,何况他手中还有个中年妇人。
“快手,你无妨试试看!”
这话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玉面蜘蛛是不在乎手下的生死,还是量定马子英不敢杀人,抑或是她另有所恃。马子英话已出口,是不是要兑现?
“快手!”玉面蜘蛛又开了口:“五个换四个,本仙子是吃亏一点,不过别忘了还有个人质正好补上。”
空气顿时僵化,杀机已在无形中扬起。
被网缠住的如意夫人以平静的声音道:“马大侠,我们坚持和平的原则,绝对不流血杀人,请忍耐!”
冷一凡对如意夫人所知不多,但对她现在所表现的气度和临危不乱的精神大为佩服,女人,要做到这种地步委实不易。
“动手,先把人抓起来!”玉面蜘蛛下令。
三名白衣女子挪步
马子英发赤的目芒一闪,伸手疾点中年妇人,拔剑、飞身、旋转,只是喘一口气的时问,惊叫声中,三名白衣女子弹退。
中年妇人也在此时倒下。
三名白衣女子全都花容失色,出手的三个粉颈喉头处各现一道血痕。
马子英兀立在少女与网中人之间,他没杀人,只是表演了一手惊人的绝活,用以证明他刚刚说过的那句话。
“叮铃!叮铃!”
屏风后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声,左右两侧门里立即有人影涌出,老少不等,近二十人之多,全是女的。
年轻的一律白衣,年长的衣着杂色,她们进门之后,迅速地靠边环形散开,变成了包围的态势。
能行动的只有马子英一个人,他本领再高,恐怕也难以应付。
被缠在网中的三个人苦无脱困之法,冷一凡心里想,江湖秘客策划这次行动,能算准每一个情况么?只消马子英一倒,便算彻底瓦解。
马子英左右顾盼,看样子他在盘算该采取什么行动。
如意夫人开口道:“仙子,我现在已经等于是阶下囚,我们不能谈谈么?”听她的口气,是尽量想以和平方式解决。
玉面蜘蛛的声音道:“不能,你们这是有计划的侵犯行为,不可原谅,到现在你们还能活着,是本仙子预留给包天觉出马的路,否则无人能在此地张牙舞爪。
马子英横剑蓄势,沉声道:‘仙子,如果非动武不可的话,刀剑可是不长眼睛的,一切后果在下不负责任。’
玉面蜘蛛冷哼道:‘快手,如果你自认为你那点小道行很了不起,那你就错了。’说完以冷峻的声音道:‘拿下!’
此际,中年妇人已被解了穴道,插立在众女之间。
众女子的手齐齐扬起。
粉臂齐扬,但却不见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手掌却是紧握着的,手心里握的是什么,就令人莫测高深了。
网缠的三个丝毫也不能动弹,只要一动,须钩便会扎进皮肉,而最顾虑的是如果钩上有毒,问题便严重了。
在近二十人环伺之下,马子英可不敢轻举妄动,他出手再快也难免会顾此失彼,而且这儿只是间墓室,旋回展问受了限制。
以他一个人之力,要想扭转局势,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何况还有个功力莫测的玉面蜘蛛在旁。
‘李艳娘!’玉面蜘蛛从屏风后传出声音道:‘最后问你一句,信息传回了开封去没有?’
‘没有。’如意夫人不假思索地答。
‘你什么意思?’
‘我说过了,包侯爷不会出面。’
‘连镖带人他都可以放弃?’
‘这是没办法的事。’
冷一凡实在想不透,如意夫人何以一再肯定包侯爷不会出面,这当中难道有什么蹊跷不成?
‘那你们是准备牺牲了?’
‘……’如意夫人无言,但神色之间十分自若,似乎有所恃而不恐的样子。
‘你知道孩子们手里握的是什么吗?’
‘……’如意夫人依然沉默。
‘散元神砂,听说过没有?嘿嘿嘿嘿!’一阵冷笑之后接着说:‘当然你们不会听说过,这是本仙子命的名。任你是铁打的罗汉,只要中上一粒,便会使元气消散,骨软如绵,现在孩子们只要一抖手,砂粒会布满每一寸空间,你有飞天的本领也躲不过。’‘仙子,你最好命令她们退下去。’
‘退下去?’
‘不错,这档事可以说是侯爷和仙子之间的私事,想来仙子定然不愿公开,同时仙子当然也不愿意眼见无辜的手下遭地鱼之殃……’‘李艳娘,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实话。’
‘不是梦话吧?’
‘仙子,艳娘我幼年时曾经得异人传授,学会了听音辨症之术,从仙子的声音,我已经辨出仙子已经病入膏肓而不自觉,眼前已到发作时,不信可以自测。’‘你……’只说了一个字,以下设了声音。
冷一凡大为困惑,如意夫人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听音辨症,从来没听说过,她却说得煞有介事。
自己对岐黄杂技并不十分外行,天底下真有这种奇术么?
马子英沉稳如故。
‘仙子!’中年妇人大声道:‘您别听信她的鬼话,用不着跟这四个釜底游魂虚耗时间,先拿下再说!’
‘你们全部退下!’玉面蜘蛛居然下令。
‘仙子……’中年妇人抢前一步。
‘退下!’声音冷得令人打从心底发冷。
所有的手下连中年妇人在内,全从两边门退了出去。
人退了,威胁暂时解除。
但三个被网住的依然脱不了困,现在唯一寄望的是马子英的宝刃,但玉面蜘蛛能任他行动么?
马子英用剑挑起网,正待用拐肘割……
一股和风卷来,触身成罡,‘波’地一声,马子英被震得直踉跄退到进口的门边,这是他第二次领略到这种掌力。
‘李艳娘,你到底捣了什么鬼?’玉面蜘蛛的声音冷中带激。
‘我没捣鬼。’如意夫人心平气和地回答。
‘可是本仙子……’半句,又没说下去。
冷一凡心中一动,听声口玉面蜘蛛可能已经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不由转目瞟了如意夫人一眼。
他暗想:‘这当中一定有文章,但到底是什么文章却无法忖测。’就在此刻,通道中突然传来一阵轧轧之声,冷一凡立即想到堵截通道的铁门外面一道还没升起,听来是铁闸上升的声音。
是有人来到,还是……
心念未已,缨珞拂动,一条人影闪了进来。
因为不能动弹,只能用眼角扫视,一瞥之下,大惊意外,进来的赫然是黑龙会的护法‘追魂煞’甘墀。
他曾在入口处诈死,现在竟然登堂入室,他现身应该也是江湖秘客安排的一部分,马子英面无表情,似乎对于追魂煞的突然出现并不感到惊奇。
‘什么人?’屏风后的玉面蜘蛛业已发现来人。
‘老夫甘墀。’
‘黑龙会的甘护法?’
‘不敢!’
‘黑龙会竟然与如意山庄联手对付我寒玉宫,实在出乎本仙子意料之外,不过,你们会发觉犯了大错。本宫一向抱持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一旦人犯了我,就会受到百倍的报复,阁下可听清楚了?’
‘仙子,这可是老夫个人行动,与敝会无涉。’‘哼!’这一声冷哼饱含杀机。
追魂煞突然从衣袖里抽出一根尺许长粗如拇指的铁管,再从衣兜里取出千里火晃燃,凑向管口。
‘嗤!’地一声,管口喷出炽烈的火焰,然后以最快速的动作,弹步进身,摆动铁管,刀剑不能断的天蚕网一碰上火焰,立即熔毁寸断。
冷一凡双睛一亮,心里暗道一声:‘妙着!’无论再怎么坚韧的丝、线、筋、络能避刀剑却不能抗火,很显然,追魂煞手里的喷火管,也是事先就安排的。
江湖秘客的行动计划算无遗策,难怪如意夫人和马子英一副笃定的样子,果然是有恃无恐。
‘姓甘的,你真的敢……’玉面蜘蛛厉声喝问。
极短暂的片刻,火灭、网破,人已脱出。
如意夫人示意冷一凡和胡蕙君退到门边。
‘好!好!你们……真好!’玉面蜘蛛已然怒发如狂,紧接着铃声响起。
冷一凡当机立断,朝马子英做了一个手势,两人弹到左右门边,横剑封堵,角度的关系,这时可以看到屏风之后还有一道门。由于这座屏风是弧形摆设的,两端内弯,仅隐约可以看出一张锦榻的角边,看不见榻上的人。
‘铮!铮!’门里有人仗剑冲出,却被冷一凡和马子英挡了回去。
‘仙子!’如意夫人尽量把声音放得和婉:‘现在我们来谈谈!’‘李艳娘!你以为你们已占了上风,可以挟本仙子谈条件?’哼了一声又道:‘告诉你,这寒玉官可是容进不容出,本仙子拼着损毁一些器物,你们没有活路。’‘仙子,艳娘不敢!’
‘你已做出来了,还说不敢?’
‘这是情非得已,请仙子宽恕。’
‘你到底在本仙子身上弄了什么鬼?’
看不见她的人,这句话却自己泄了底,显然如意夫人刚才所谓的‘听音辨症’,说她病人膏肓而不自知得到了证实。
玉面蜘蛛一定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对劲……
‘我们进门就被困住不能动弹,如何弄鬼?’如意夫人反驳。
门边的人又往外冲,冷一凡与马子英抡剑成幕,严密封堵,金铁交鸣声中,门里人无法越雷地一步。
‘仙子,你现在可不能再用真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说出原因来?’
‘听音辨症,仅能……’
‘住口,你说实话!’
‘我想跟仙子单独谈谈!’
沉默了片刻。
‘可以,你到我身边来!’
如意夫人毫不考虑地挪步走向屏风。
胡蕙君急道:‘夫人,您……’
如意夫人回头向胡蕙君做了一个安抚的微笑,表示一切无妨,然后迅捷地转到屏风后,紧接着传出窃窃私语,空气变得十分诡谲。
‘真有这件事?’声音突然提高。
‘绝对不假!’如意夫人的声音。
‘你要我相信?’
‘仙子非相信不可,口说当然无凭,仙子可以去证实,如果有半点虚假,艳娘愿奉上人头。’
对话声又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