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集书中,怪婆子抓起方静娴,向‘魔王洞’内奔去。
洞内一明两暗,共有三间石室,怪婆子在居中那宽敞的石窒中放下方静娴,径自朝椅上一坐,语冷如冰的道:“小丫头,你有没有爱人?”
方静娴可揣不透对方是何居心,象五月天气乍阴乍晴,可是她非应付不可,闻言之下,脑海里顿时浮现一个俊美的少年面孔,但,她随即把这影象抹去,以断然的口吻答道:
“没有!”
“真的没有?”
“这并没在说谎的必要,没有就是没有!”
“你连想都不想么?”
“我是人,当然会想,然而我不能想,也不愿意想!”
“为什么?”
方静们被迫急了,厉声吼叫道:“我不配,我不配爱人,也不配被人爱!”
怪婆子斑剥堆累的怪脸起了变化,但分辨不出那是笑,是怒,还是激动……
“你恨你那死鬼师父的厚赐么?”
“不!”
“说恨,快说.说,恨!”
“不!”
“为什么不恨?”
“先师毁我面容,是他的规矩,而且我得自愿的,如果说恨,我恨我自己的命运,不怨天,也不尤人!”
怪婆子厉声道:“什么是命运,命运在你手里,我现在要杀“你,难道也是命运?”
“是的,可以这么说!”
“如果你不来,你会死吗?”
“可是我已经来了!”
“老婆子杀你,你也不恨?”
“不恨!”
“我要你恨,恨得愈深愈好!”
这象和疯子说话,令人啼笑皆非,方静娴抗声道:“我不恨,我不配恨!”
“为什么不配?”
“如果我心里有了恨,我该毁了所恨的对象,可是我的功力不如你!”
“好!好!答得好,这才是直正的根,不过这样恨,不如不恨,丫头,老婆子不想杀你了,在老婆子没有改变主意前,你赶快滚!”
方静娴冷眼注视了怪婆子片刻,摇了摇头道:“我不走!”
“你……不走!想死?”
“人生对我已经失去意义,我只想做几件想做的事,做不到,死又何妨!”
怪婆子暴在眼皮之外的泪珠滚动了数下,道:“什么事做不到?”
“血艾?”
“你帅弟对你如此重要?”
“不对地我,是对师门,对武林有无比的重要!”
“要‘血艾’何用?”
“配制‘狼心丹’的解药!”
“他中了‘狼心丹’奇毒?”
“是的!”
“施毒的人是谁?”
“金月盟主的女儿东方霏雯,一个妖孽!”
“老婆久已不履江湖,什么盟主不盟主全不知道,倒是老婆子忽然对你感兴趣了,这样,我给你一株‘血艾’,你替我办件事?”
情况的转变,大出方静娴意料之外,不由欣然道:“但请吩咐,晚辈一定办到!”
“好,你替老婆子找一个人,老婆子欠他一笔帐,要当面还清!”
方静娴的口风也改了,显得十分真诚的道:“老前辈要找的是谁?”
“你听老婆子说个故事,你坐下!”
“晚辈恭听!”说着,就近身处的椅上坐了下来。
怪婆子幽幽地开了口,语音虽然冷酷如故,但多少带些激动的成份:“故事发生在四十年前,当时,武林中有一个尤物,天生丽质,加之武功卓绝,被同道称为‘双绝天女’……”
“噢!晚辈曾听先父提起过‘双绝天女’,她叫张凤仪……”
“别插口!同时期,武林中出了一个英俊武士,在一次群英大会中,力挫二十八名颇负盛名的高手,登时声名大噪,被誉为‘玉面神龙’,偶然的机会中,两人邂逅,一见倾心,双双坠入情网
说到这里,话锋一顿,疤痕斑剥的脸上,浮现一层薄晕,接着又道:“不久,两人结为夫妇,当时是一件轰传武林的艳闻,曾羡煞不少同辈武士,当然也引起不少人嫉妒……”
方静娴精神大振,只听怪婆子接下去道:“半年后的一天,一件不寻常的事发生了,‘玉面神龙楚宏’在返家途中,被三名不知来历的年青剑手拦道挑战,待‘双绝天女’闻讯赶到现场,‘玉面神龙’业已重伤倒地不起,‘双绝天女’一怒之下,斗杀三名剑手……”
“哦!以后呢?”
“别插口,‘玉面神龙’卧床三月,伤愈之后,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实,他已丧失了男人的本能,不能人道,于是,这一对被人称羡的鸳侣,变成了有名无实的夫妇……”
方静娴面上一热。
“这种关系,持续了数年之久……”
方静娴忍不住道:“双绝无女情意可佩!”
“闭上你的嘴,听老婆子说,‘双绝天女’年方少艾,要做到古井无波的虚无境界,的确很难,这时,另一个崛起武林的少年武士,乘虚而人,不择手段的逗引追求,结果,‘双绝天女’一念之差,与那少年武士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
“天道,人道,这很难苛责任何一方……”
“事后,‘双绝天女’悔恨无及,坦白内乃夫陈述一切,‘玉面神龙’自感本身缺憾,终于原谅了她,但,夫妻之间,业已产生了无法弥缝的裂痕,这阴影使双方沉浸在痛苦之中……”
“以后呢?”
怪婆子瞪了一眼,又道:“双绝天女自与那少年武士发生愚昧之后,竟然怀了孕,产下一子,那孩子在‘玉面神龙’眼中,当然是一根刺,夫妻之间的裂痕,愈见加深,十八年前,‘双绝天女’终于携子出走,避世隐居.一心抚育爱子……”
她的声调变了,残缺的眸中,闪动着泪光,方静娴觉察到触及问题重心了。
“可是……可是……上天不原谅一个失足的女人,她辛苦抚育孩子,因误食毒果……死了……”
“啊!”
经过一段难堪的沉默,怪婆子才又接下去道:“于是,‘双绝天女’唯一的生之寄托幻灭了,侮、恨、痛苦、寂寞,腐蚀着他的生命也改变了她的性格,她想毁灭自己,却又觉得有件事没有做,事情并没完,那曾引诱她犯罪的少年武士,忽然又找到了她,他已届不惑之年,而她因自我催残的结果,业已满头飞霜,不复当年容貌……”
方静娴既已意识到故事中的主角是谁,不便再插口,只微“嗯”了一声。
怪婆子抑制了一下情绪,又道:“双方见面,‘双绝天女’把爱子的死讯告诉了他,他竟然无动于衷,一笑置之,椅子还没有坐热,他起身要走,当年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似乎根本不是出自这眼前人之口,他悔了她一生,而他却如此无情无义,在悔、恨、怨、毒交逼之下,她决心毁了他……”
“她先出手,但他不还手,她的心软了,下不了杀手……”
怪婆子的怪脸,再次起了抽搐,但此刻看在方静娴的眼中,已没有原先的丑恶。
“谁想得到,这是他的诡计,因为他自知功力不如她,就在她犹豫疏神之下,他突然摔施毒手,以骇人的手法,毁了她的容貌
方静娴不由自主的喊出了一声:“该杀!”
怪婆子以惨厉的声调接下去道:“双绝天女可不是易与之辈,在负了重伤之下,立还杀手,照样抓毁对方的面孔,终因负创过重,无力续施杀手,被他逃脱了,十多年来,她的恨并未被时间冲淡,反而更深了,可是她没有寻他报仇,她无脸见天下同道。”
方静娴深受感动,激颤的道:“老前辈原来有这一页伤心史!”
“你说那老婆子抓毁面孔的男人是谁?”
“晚辈猜不到!”
“就是你师父。”
方静娴陡地离座而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怪婆子用手朝自己面上一指,恨毒至极的道:“这就是你师父所赐,这就是当年名动江湖的‘双绝天女’!”
“老前辈……”
“你不必再说什么,我每天临镜自照一次,让痛苦来抵消内心的愧疚,我对不起‘玉面神龙楚宏’我要偿付这笔帐,否则死难瞑目,我要你找的人便是他,要他到我这里来……”
“晚辈誓必办到!”
“如果他已不在人世,你必须查到他埋骨之所?”
“是的!”
“好,言尽于此,你在这里过一宿,明午出山!”
“过一宿?”
“嗯!血艾采下之后,必须加以焙制,否则见风必溶。”
“哦!如此晚辈谢过。”
一宵易过,“双绝天女”化了夜半天的工夫,才把“血艾”焙好,交与方静姻,方静娴贴身藏好,立即拜辞。
此行能有如此结果,的确是意想不到的事。
方静娴一公向谷外奔去,心头感到无比的沉重,一方面,她同情“双绝天女”的遭遇,另一方面,也不齿师父“杀人王”的为人。
正行之间,一条人影迎面撞来,蒙蒙雾气,看不清来人的面目形貌。
“站住!”
人影骤然停住。
“娴姐,你……”
“是凡弟吗?”
“是的!”
方静娴弹身上前,一把抓住尹一凡的手腕,向外疾驰,口里道:“你简直是找死,竟敢犯禁闭了进来。”
芳心深处,可就激起了涟漪,她明白尹一凡冒死闯入,全是为了自己。
出了峡口,不见“双绝天女”现身,才松了一口气,方静娴戴上面具,回复先前的化装,尹一凡已迫习二及待的道:
“怎么样?”
方静娴道:“还好,侥幸成功!”
“哦!谢天谢地!”
“我们走吧!”
“娴姐,经过情形如何?”
方静娴不愿细说经过,因为其中关连着自己已死的师父“杀人王”,略微想了一想,边走边道:
“很费了一番唇舌,几乎丧在‘魔王洞主’手下,还好,找这张脸救了我,最后她答应我的请求,便提出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替他打听一个人的生死下落!”
“什么样的人?”
“玉而神龙楚宏!”
尹一凡陡的刹住身形,栗声道:“娴姐,你说‘五面神龙楚宏?”
方静娴被他这神情唬了一跳,困惑的道:“是呀!莫非你认识其人?”
“你说‘玉面神龙楚宏’是谁?”
“谁?”
“就是‘无后老人’以前的名号!”
“啊!”
方静娴登时欣喜若狂,她想不到轻而易举的便覆行了“双绝天女”的条件,真可谓得来全不费工夫了,但当她想到“双绝天女”所述的故事,芳心不由一阵黯然,谁能想得到“无后老人”曾有这种奇惨的过去,如果讯息传到,“无后老人’”会不会去赴约?双方见了面之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尹一凡激奇的道:
“对方以这条件,作为‘血艾’的交换代价,显见要得‘无后’前辈的心很切,到底为了什么呢?”
“你猜猜看,‘魔王洞’主人是谁?”
“这从何猜起?”
“就是他十八年前携子出走的妻子!”
“噢!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事,那老儿的名号可以取消了!”
方静娴本待说出原委,一想,事关别人隐私,岂能随便宣扬,把到了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含糊的道:“嗯!实在有意思!”
“娴姐,‘无后’变成‘有后’,人老了,昔年的外号‘玉面神龙’已不妥当,改为‘有后老人’岂不大妙,他不知要如何高兴!”
方静娴心里暗道,他恐怕连哭都哭不出来,还谈什么高兴,但这句话她不能说,随即她想到了一个问题,这对数十年前的鸳侣,在垂暮之年重缝,而结果无疑的是一场悲剧,该设法阻止悲剧发生,唯一的办法是待斐剑复原之后,由他伴同“无后老人”前来,以他的功力,当可阻止“双绝天女”的行动……
心念之中,郑重的道:
“凡弟,此事暂时不可让‘无后’老前辈知道!”
“为什么?”
“此中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待我安排好对策之后,再告诉他,同时也不可向任何人道及!”
“娴姐似乎还隐瞒了什么……”
“你的确是个鬼灵精,以后你会知道的,现在赶路吧!”
尹一凡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上路,往回程疾赶。
照原先的约定,十天往返,这一天正是第十天,尹一凡与方静娴绕过施南城,径扑西成外“紫衣人”的秘密基地。
在距破庙三里之处,尹一凡循例向暗卡发出连络讯号,口里哼出不成腔调的山歌,可煞作怪,竟然半丝反应都没有。
显然,事有蹊跷。
两人双双止步,互望了一眼,倏地,方静娴闪电般弹身朝左侧林中扑去,接着林中响起了数声沉窒的惨号,尹一凡跟着飞身入林,只见四名黑衣人,业已被方静娴抓得头碎额裂,红白齐流,倒卧血泊之中。
尹一凡撕开其中一人的胸及,胸前赫然呈现一个新月形印记。眉锋一蹙,道:“是‘金月盟’属下!”
“我们的桩卡呢?”
“小弟担心那秘密基地是否已被挑了……”
“不太可能,以‘觉非’老前辈等的功力与机智,不能说连巢穴都守不住。”
“可是卡哨业已换了对方的人?”
“这仅是外围!”
“娴姐该留个活口的……”
“容易,这范闲内决不止这四人!”
话声中,朝东边扑了过去,十丈之后,电闪绕向西边,闷哼起处,一个黑衣人被提了出来,朝已死的四名黑衣人身边一摔,道:“说出你等的任务?”
那黑衣人见同伴惨死之状,早已亡魂出窍,颤声道:“监视这十里范围!”
“监视什么?”
“要发现‘紫衣人’的巢穴!”
方静娴望着尹一凡点了点头,一掌拍落,黑衣人惨号半声,便已死去。尹一凡迅速地剥下两套黑衣,然后把尸体聚在一处,用枯枝败叶掩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