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46°14′00″,东经6°03′00″,欧洲,瑞士和法国交界处的黑暗地带。底下100米深处,巨大的机械仿佛魔兽一样蛰伏着,直径27公里的圆形轨道缓缓展开,通向不可见的彼端。LHC(LargeHadronCollider,大型强子对撞机)的通道中放置着两个质子束管,被超导磁铁和液态氮包围着,管中运转着高速的质子流,每一次环绕时间为75纳秒。
“现在预热还没完成,我们将在轨道中放入较少的粒子团,然后渐渐提升到目标。”黑暗的实验室里,有人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数字,对身边的人开口,“到时候,两束质子将分别被加速到7TeV(7万亿电子伏特)的极高能量状态,对撞时产生的能量几乎可以媲美宇宙大爆炸后的状态。”
“在日内瓦地底出现一次宇宙大爆炸?听起来很像末日的传说。”另一个人笑了笑,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以人类的力量去挑战上帝的领域,太不敬了。”
“科学也是一种信仰,神父。”那个人耸了耸肩。那是一个英国人,大约五十岁左右的模样,有些发福,然而眼神却闪亮,显得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欲望。机器开始缓慢地运行,在这个寂静的地下实验室里听上去仿佛是遥远的地方下着细雨,沙沙地响。
“听啊,”他喃喃,“多么美妙,那是物质被加速和分解的声音!”
“氦气已经注入完成了么?埃文斯博士?”龚格尔神父却煞风景地打断了这个诗意的抒情,“密钥已经插入,LHC在启动后多久可以完成预热?”
埃文斯博士停止了抒情,想了想,皱眉道:“三个月吧。上次用了四个月,这次应该可以快一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不能有什么意外!现在已经是九月底了,必须要在12月21日之前完成第一次对撞!”那个声音严肃而凌厉,“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别给我耍什么鬼主意。”
“我比你还急呢!”埃文斯博士嘀咕,搓着双手,“虽然天野站在我们一边,但要瞒住委员会那帮家伙可不容易。如果不能顺利快速启动,我的职业生涯就完蛋了——要知道,已经有三位瑞典皇家科学院院士答应提名我参评下一届诺贝尔物理学奖了。”
“呵,”龚格尔神父冷笑了一声,“末日到了的话,诺贝尔奖还有什么用?”
“你真的相信有末日呀?”科学家忍不住诧异起来,“这是你们宗教界人士的迷信吧?居然还花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把触手都伸到我们这边来了。你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呀?启动LHC,可是会出大事的!”
“愚蠢的人啊……算了,”龚格尔神父摇头叹息,“看在我给了你两千万欧元的支票的份上,博士,麻烦你闭嘴不要多问了,可以么?”
埃文斯博士脸上显出尴尬之色,嘀咕着什么,便不再问了。然而说到这里,屏幕上的数字突然出现了异常。粒子束波动剧烈,显示着有外来的能量进入。通过监控仪器,可以清晰地看到黑暗的轨道内部忽然有一缕光出现,从及其远的彼端摇曳而来。
“天啊,”埃文斯博士吃惊地叫了起来,“难道又是氦气泄露了?”
他连忙拉下手动控制闸,然而那一束光的速度却是惊人的快,唰地一下子便穿透了质子束管,朝着他们所在的控制室飞来!
“小心!”龚格尔神父长身而起,一把将博士拉到了身后,用右手握紧了胸前的十字架,低低祈祷,平推出去——十字光芒从中四射而出,仿佛一道屏障迅速展开,唰的一声将闯入的东西拦截。
那东西发出了一声悲鸣,如受重击,颓然落在了地上。原来那是一只白色的鸟,全身发着淡淡的白光,在地底的黑暗里宛如神灵。它不知从何而来,就这样穿透了CERN地面的实验室,沿着LHC巨大的集束管出现在两个人面前。
埃文斯博士被方才那一瞬间的变故吓住了,这还是这个科学家生平第一次看到如此诡异的超自然现象。他瘫坐在地,看着那只飞入控制室的奇怪的白鸟,半晌,才说出话来:“这、这是什么东西?……怎么飞进来的?”
那只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鸟瞳居然是淡紫色的,仿佛人一样通灵。
“是DreamBird,梦鸢。”龚格尔神父低声道,仿佛认识那个东西,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它垂落的脑袋,“怎么啦?为什么忽然来到这里?出什么事了?”
梦鸢低鸣了一声,将合拢在背上的翅膀吃力地打开,身体倾斜向地面。那一瞬,鸟背上仿佛有一个结界打开了,一个人瞬间滑落下来,一动不动地躺在控制室的地面上,气息奄奄,满头美丽的长发如同纯金般铺开。
“天啊……它、它还带来了一个美女!”埃文斯博士不可思议的惊呼。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那个日本人天野对眼前这个神父的敬畏是有理由的——在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超出定律之外的东西存在。
埃文斯博士好奇地上前,刚看了一眼,却如遇鬼魅般地倒退,发出一声惊呼。地上的那个美女忽然睁开了眼睛,却没有眼珠,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两行鲜血来!
“神、神父……”她喉咙发出模糊的声音,对着他伸出手来。
“加百列!是你?”龚格尔神父惊呼起来,上前一步抱住她,将手按在她的后心上托起,连声道,“我的孩子!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那个美女苍白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努力地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她只能用尽了全力,将紧紧握在手心里的东西放在了神父的手里:那是一张被揉皱的旧相片,残缺不全,依稀看得出上面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女婴,微笑着站在蔷薇花下。
龚格尔神父认得其中的那个年轻女子:那个叫欧阳芷青的中国女人,是米迦勒的爱人。他昔年最钟爱的大天使长曾经为了这个女人罔顾社团规定,秘密和她结婚并生下了孩子。当时,身为社团的最高领袖,他自然无法无视,只是还没来得及为此事惩罚米迦勒,他就战死在了洪都拉斯的蓝洞里,再也无法回来。
很多年来,他一直为此耿耿于怀:四大天使长是社团的砥柱,他们都曾经在圣殿宣誓将弃绝人世凡俗之爱,全身心侍奉上帝。而米迦勒违背了誓约,结缔了世俗的婚约,所以他受到了神的惩罚,失去一部分的灵力。
在那一战里,米迦勒的力量明显削弱,以至于无法及时通过瞬间打开的黑洞返回人世——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人,他估计也不会战死在异世界里吧?
龚格尔神父怔怔地看着这张照片,心潮起伏。
那个中国女人是美丽而安静的,有一股奇特的力量,她怀里的孩童在花下微笑,那一双黑色的眼睛里有歧义的光芒,竟然令他猛然一阵恍惚。照片里那个女婴,是米迦勒和那个女人的孩子么?这次让白之月的人大动干戈的,也是这个女孩?
在米迦勒死后,这一对母女一直是默默无闻的,平凡地生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甚至连社团都在十年的保密期过后不再跟踪她们——而白之月为何会关注她们?并且牵动了异世界如此大的力量?
“看……看看……那里……”加百列说不出话来,用染满了血的手指用力地指着照片背后,眼神里满是焦急。
龚格尔神父翻过这张照片,发现后面还附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社团内部采用的密文,依稀是米迦勒的字迹——然而已经被血迹浸透,又被火烧灼,很多字已经模糊不清。
“这是……”龚格尔神父看着加百列拼死带回来的两张纸,将手轻轻按在她的额头上,读取着这个无法说话的人的内心。然而,她喘息着,还是拼尽全力地开口说出来了——“神父,夏微蓝……她、她不是米迦勒的孩子!”
“什么?”神父失声。
“知道么?她、她居然是——”加百列开启着满是鲜血的嘴唇,在神父耳边喃喃地吐出了最后几个字。那是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当她失去知觉地倒下后,龚格尔神父的眼神变了。
“不会吧……怎么会是这样?”老人在黑暗的地下实验室里抬起头,喃喃自语,脸上有多年来罕见的震惊。他盯着空虚中的某一处看,眼神里渐渐有一点光亮起,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后几乎转为燃烧。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沉稳冷静的老人忽然间大笑起来,震惊而狂喜地低下头,不停亲吻着手里的十字架,虔诚而感激,语无伦次,“感谢上帝……感谢上帝!……米迦勒,我的孩子,你是好样的!”
神父眸子里燃烧的光吓到了一边的埃文斯博士,他看着这两个人,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这不是你所能理解的。”龚格尔抱起昏迷的女子,头也不回地对那个英国人道,“LHC的启动交给你了,事情紧急,我要立刻去一趟中国。预热完成后立即通知我。”
“啊?”埃文斯博士目瞪口呆,看着他将加百列放在梦鸢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不由得失声,“喂,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LHC是个庞然大物,我一个人来弄,万一出错呢?该死,我不想一个人扛啊!”
“放心,我会请天野弥生来这里帮助你,”龚格尔神父回过头,“事情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此刻中国那边的事情非常重要,我必须亲自前去,稍微晚一点就会出大事,所以LHC的预热就交给你们了。但是,没有我的指令之前,千万不要启动。”
龚格尔神父一手抱着昏迷的下属,一手摁下了开启的按钮,走出密闭的实验场,回头扔下了最后一句话——:“努力啊,埃文斯!就算是看在那两千万份上也好——末日来临之前,所有人都要同舟共济。”
“末日?”埃文斯博士喃喃——真的有末日么?他不知道。他只是为了巨额的金钱和诱惑,以及掌握在克兰社团手里的贪污证据而被迫和这个神父合作的。此刻,在空无一人的地下实验室,听着巨大的仪器运行的声音,他不由得一阵心虚。
居然要背着各国领袖秘密启动LHC了……这台集中了世界各国力量的超级仪器,当初研发它的目的是为了模拟宇宙大爆炸最初的模样,以便于发现上帝粒子。然而,它同时也有着超出世人想象的力量,一旦开启,让两束粒子在极大的加速度下对撞,湮灭,会产生极其惊人的结果,据说甚至会撕裂时间和空间,产生“虫洞”。
克兰社团耗费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控制这台机器,究竟是准备做什么?是要自己创造末日么?
2012年10月1日,国庆节。窗外有烟花。
大于连续下了两个月,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绝大部分的市民都选择呆在家里,或者干脆暂时离开这座城市。S城的政府部门还在运作,却也是倦怠非常。天色阴霾不散,即使是国庆节的烟花也在暴雨中显得零星散乱,毫无热闹的气息,和历年国庆大相径庭。
“真是一座不祥的城市啊……末日之战将从这里爆发吧?等待战争的时间可真是难熬。”一个塞着耳机的男人站在空荡荡的旋转餐厅里,隔着落地玻璃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幕,开始怀念那个戴着眼镜永远微笑的的银发同伴来,“拉斐尔,要是你还在这里,我们可以玩多少盘纸牌谈论多少个女人啊。”
他的手指在空中灵巧地翻动,一张张纸牌刷刷地从左手弹出,精准地落入右手,连成了一条直线令人目不暇接。
作为社团里关系最好的两个朋友,在他来到这里之前,听到的消息是拉菲尔在中国受了重伤,几乎半边身体都废掉了,被秘密送去医治,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身为四大天使长,在末日最后一步步逼近的时候,自然谁都要有随时牺牲的觉悟,然而最后战争尚未打响,却失去了一个并肩作战的同伴,也未免令人低落。
“你都还没来得及和那个女人表白吧?”乌利尔喃喃,“不要就这样挂了啊……加百列那个女人那么难搞,你总要活得长久一点才能有时间攻克堡垒。”
“啪”,最后一朵烟花冲上了雨幕,升入了乌云里,然后绽放。光从浓重的乌云里透出,微弱地照亮了一下,然后整个城市重新归于寂静——阴暗的云层深处被瞬间照亮。那里面,隐约看得到无数的黑影在游弋,仿佛巨大的蝙蝠。乌利尔的眼神瞬地锐利,似有一把刀蓦地拔出。
窗外大雨无穷无尽。乌云密集的压下来,层层交叠,令人喘不过气来。从两百多米高的天际明珠顶楼看过去,云层几乎与视线平行。云里不时有闪电落下,击向城市的各个角落。乌利尔站在S城最高的“天际明珠”大厦顶楼,伸手打开了窗。暴雨顿时倾斜而入,鞭子一样抽了过来。然而他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结界,所有的风雨都无法透入。他迎风站着,看着脚下的大地,沉吟。
——自从天坑蔓延的那一天起,A城就一直下着没日没夜的的大雨,从没听过。城市的排水系统根本跟不上这样持久而暴烈的降雨量,从天际明珠顶楼看下去,整个城市已经陷入了一片汪洋,不要说那些小巷,甚至连是政府门前的大道都积了半米多深的水。
喀拉拉一声响,一道雪亮的电光从乌云里击落,落在两公里外的城市某处——那里是一大片废弃工业园区,闪电落在钢铁的棚架上,划出一道刺眼的光。然而乌利尔却敏锐地发现在闪电过后破旧的厂房深处有第二道闪电一掠而过,似是刀锋的光亮,瞬间消失。
“我们的人今天全部回来了么?”他忽的问。
“截止到下午五点半,今天出去的六十三个人已经回来了五十七个,”助手在一边汇报,“剩下的六个至今没有消息,也联络不上——他们那一组负责搜查的是仓九路的工业园区。”
“仓九路……估计在那里出事了。”乌利尔看着刚才闪电落下来的地方,眉头紧蹙,“昨天还只有五个人失去联系……看来伤亡是越来越大了。”
自从他们进入这座城市以来,便马不停蹄地派遣人手搜寻,希望能尽快地找到那个叫做夏微蓝的少女。然而,当他们一进入这里,立刻遭遇了来自白之月的敌对力量——虽然他们得到了政府的合作,但那些躲藏在暗影里的敌人从未停止对他们的攻击,每一次行动,每一次搜索,都会遭到猝不及防的袭击,人员伤亡逐步扩大。这两个月来,他们已经经历大小巷战九十余次,双方伤亡惨重。
然而,谁都没有找到那个叫做夏微蓝的女孩。
“那群家伙……”乌利尔看着乌云,咬牙,“阴暗里的蛇。”
“为什么不干脆和他们开战?”助手看着天幕,眼里有一股火光跳跃,跃跃欲试,“把那群躲在乌云背后的家伙拉出来,狠狠拼个你死我活!我们难道怕他们了么?”
“不,还不到时候,”乌利尔阻止了他,眼神冷肃,“天坑造成的地质不稳定还没有消除,暴雨又在持续,如果双方贸然全面开战,只怕整个城市都要覆灭——神父不会允许我们如此莽撞行事。我们先要配合政府,逐步撤离这里的人,等安全了才能行动。”
听到神父的名字,助手不再说话——可是,要将这个南方沿海最繁华的城市清空,需要多长的时间?末日的钟声已经近在耳侧,到时候整个人类都要毁来,如今还要顾及S城的区区一百多万人么?
“我知道你的想法,”乌利尔有着洞察人心的能力,叹了口气,“我也是那么想的。可神父说,上帝是仁慈的,人类若想得到他的拯救,必不能先自相残杀,否则只能得到惩罚,末日就要真正降临了。”
“是。”助手低下头去。
乌利尔转过了话题:“今天有新进展么?”
“最近的一批搜索人员刚返回,同步更新了地图,但没有带回有价值的消息。”助手苦笑,有些情绪低落,“大雨令我们的搜索进度都缓慢了很多——我奇怪的是白之月怎么可以操纵那么大范围的降雨这么久?”
“我想,这一次,基本上世界上所有追随使徒的邪灵都集中在这里了吧?”乌利尔喃喃,抬头看着窗外的乌云,“可见白之月对那个女孩志在必得。”说到这里,他打断了助手欲言又止的提问,道:“把今天拿到的数据传给我。”
“是。”迅速地,IPAD上出现了一张地图,旋转着浮现,是S城的3D全貌模型。黑色的底图上纵横着道路桥梁,右下侧那一个黑洞触目惊心——那是蔓延后的天坑。非常规整,如同用一个圆规画出来一样。
“上面红色标注的都是我们的人今天刚排查过的地点,”助手指着屏幕,道:“现场没有发现任何与那个女孩有关的迹象,倒是救出来不少受困者。”
乌利尔看着那张地图,上面的红点比昨天密集了许多,显然搜索进度已经加快,然而从整个城市区域看来,依旧还有三分之一没有搜索——反常的大雨严重地阻碍了搜索,他们的人尽管得到了当地政府的支持,依旧没能如预想的完成任务。
“……”乌利尔沉默地皱起眉头看着屏幕上的地图,手指轻轻地划过每一处红点标注——那里,都是他精心选出来的地址,是最有可能找到那个女孩的地方。
根据拉斐尔带回来的情报,那个女孩在最后一刻逃脱了白之月的捕捉,关闭了那道门,在瞬间开辟了通道,脱身而出,能力之强令人惊叹。但是,作为一个新手,她并没有训练掌握那么巨大的力量,在最后关头下意识开启的通道是非常不稳定的,会受到周围环境、以及她心里那一瞬间念力的牵引,会甚至连她自己都不会知道自己下一瞬间会出现在哪个时空,更何况他们这些搜寻的人?
可是,这些地方如今已经排除了一大半,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她到底去了哪里?会不会已经不在这座城市,而回到了故乡B城?
这几天他曾经尝试联系加百利,但没有得到丝毫回应。和他同时进入中国境内的加百利那一组居然一去再无消息:联络中断,感知停止,甚至耶路撒冷殿总部那边也无法联系他们。因为同在中国,他也曾派出人手去B城探寻同伴的下落,然而派去的人却居然根本无法找到那个所谓的“翠微一区”!加百利那一群人,仿佛就这样被从世间抹去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怎么可能呢?加百利那个女人虽然总是爱泡夜店,整天醉醺醺,但能力却不逊色于四大天使长里任何一位,这次跟随她前去寻找夏微蓝的母亲而已啊……真正棘手的、正面的敌对力量,应该云集在这座城市里,战争怎么会先在那儿打响呢?
更奇怪的是,连龚格尔神父也离开了圣殿,不知道身在何方,身为四大天使长的他居然都联系不到——在这样离末日只有不足两个月的关键时候,社团的每一个人都奔走于世界各地,指挥全局的神父却去了哪里?
“今天城市整体情况如何?”他沉吟着问身边的助手。
“虽然没有坍塌的危险,但整个交通已经彻底瘫痪了,”助手摊开了手,“道路最深的地方积水有两米,车根本无法开过去——很多立交桥成了真的‘桥’,连公交车都停了,甚至有人把度假时用的水排气垫都推出来当交通工具。”
“这样的降雨量,”乌利尔喃喃,“是五十年一遇?”
“我查了一下,只有1922年7月的一次记录勉强达到了这次日均降雨量的一半——而那次只不过持续了三天而已。”助手苦笑,“这次可谓是空前,百年一遇也不止。”
“这个城市的居民目前怎样?”乌利尔皱眉,“还有多少人没有撤离?剩下留守的人都在做什么?他们是不是一定不愿意离开?”
“雨那么大,街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酒吧咖啡馆也冷冷清清,根本没法子打听到什么消息啊。”助手苦笑着耸了耸肩,“幸亏我有另外的方法。”
“什么?”乌利尔扬了扬眉毛。
“网络。”助手将手里那台IPAD2转了过来,笑嘻嘻,“你看,我搜索了所有门户网站的微博,以及S城的同城交友论坛和微群——撤离的市民们和留守在这里的,都泡在网上抱怨呢。”
“哦……”乌利尔看着上面整理出的密密麻麻的各类数据,点头,“倒是好办法。”
助手笑了起来,“老实说,中国人在坏天气面前的乐观精神真是令人惊叹。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还在调侃自己,微博上到处都是‘来嘉达国际广场看海吧!’、‘超值,我家变成了一线海景房’、‘到处都可以看到美女湿身热辣出镜’之类的图文,还有人划着度假用的充气水排在街上来回摆渡呢。”
“别只说这些,”乌利尔有些不耐烦,“有没有一点有用的资料?”
“有,”助手连忙收敛了调侃的语气,迅速地切换画面,“我们注意到了有三百二十七条微博同时提到一个话题——雷击。水患没有造成太多伤亡,雷击却要了一百多人的命!太邪门了,让留守的人都不敢上街了,搜救工作也停顿了。”
乌利尔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天上的乌云,“那都是白之月的功劳,还有呢?”
“排在第二位的话题是‘末日’,”助手苦笑,摊开了双手,“这声大雨让2012的预言又开始流行起来了……幸亏南方最大的邪教、圣心教的教主被关到了精神病医院里,没能借机出来再度宣扬末日言论蛊惑人心。”
“精神病院?”乌利尔沉吟了下,“还有其他的么?”
“没有了。”助手无奈地道。“剩下的都是很杂乱的话题了,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无非是抱怨漏水,交通堵塞,买不到一些日用品之类的……还有——”
说到这里,乌利尔面色一变,忽地站了起来。
“大人,小心!”他连忙扶住了几乎倾覆的水杯。
乌利尔长身丫起,低头看着自己的戒指,脸色变化——方才那一瞬,他感觉到这个受洗圣戒指微微灼热了一下!这是某种呼应……是传递自社团内部某人的强烈呼唤。
是谁?是谁突破了屏障,在竭力的向他示意?不可能是派出去搜索的那些人——那些下属的力量并不曾到达这样的地步,能引起身为四大天使长之一的他手上的圣戒的共鸣。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至少是上三级的天使!可是,这样级别的天使,会是谁?
乌利尔沉吟着,在窗口看着头顶不远处的云层,“调出前面七天的所有监控,将所有数据补全——统计闪电的频率,以及击落的位置!”“是。”
“还有,”他想了想,伸手在屏幕上画了个圆圈,“替我精确定位天坑的位置,把天坑的中心点,以及边缘切线上的所有建筑物都标出来!”“是。”
乌利尔唇边露出了下冷冷的笑——战争已经开始了,只是还没有进入大规模正面交锋的状态。白之月的追随者们,你们也在寻找那个女孩吧?那么,就让我们看着,谁先找到她!忽然间,门外传来了低低的敲门声。
“大人,我们找到了一个人。”下属隔着门禀告,“似乎是我们的同伴,但又不在此次委派行动的名册上,所以特意带来让您看看。”
“进来。”乌利尔心里一跳,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受洗圣戒——落单的同伴?不会是这个人引发的呼唤吧?拉开门的时候,赫然看到一个年轻的中国人站在电梯口,乌利尔不由得愣了一下,脱口:“欧阳?”
——这个人,正是多日前失踪的同僚!
在天坑出现的第一天清晨,他曾经在雷切尔的指挥下第一批抵达现场,然而随即就失去了联系。有消息说,他已经被霍氏集团控制。
“我们在大雨的立交桥下找到了他,”下属解释道,扶着那个失魂落魄的人,“当时他正躺在一堆泡沫塑料堆里,像是一个流浪汉,外表没有任何伤痕,只是精神状态非常恍惚,连社团的徽章都不认得了。”
欧阳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满身湿漉漉的,发梢滴着雨水,苍白消瘦,眼神涣散,身体微微左右摇晃,仿佛一个钟摆。他看到乌利尔的时候,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光,但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怎么会变成这样?”乌利尔皱眉,“谁干的?”
显然知道对方无法回答,他忽然抬起双手,左右扣住了对方的头。一道光从他的掌心射出,一瞬间将他的颅脑照得通透。欧阳发出了一声惨叫,身体蓦然像弹簧一样绷直。
“他的意志被人摧毁过,”乌利尔在一瞬间洞察了对方的脑海,放开了手,蹙眉,“有人强行入侵了他的大脑,控制过他的身体,然后离开——导致他的大脑受到了严重损伤,需要长时间才能恢复。或许再也不能恢复。”
“谁干的?”下属眼神凝聚起来,“是和我们暗中战斗的那些敌人么?”
“不是”,乌利尔回答,“他的脑部损伤时间更早,应该在我们抵达A城之前就已经形成——如果我没猜错,这座城市里唯一有能力做到这样的,中有一个人:霍天麟。”他回过头看着助手,“最近霍氏集团那边有什么动静?”
“没有。”助手战战兢兢地回答,“这几天别墅里没有动静,他的座驾一直停在庭院里没有出去,直升飞机也在停机坪上。探听来的结果说是他的精神崩溃了,一连几天一个人躲在房里不吃不喝,连身边亲近的林管家都被他轰了出来。”
“怎么可能……这可不是霍天麟啊。”乌利尔喃喃,“他唯一的儿子失踪了,可能已经死了,他难道还能在大雨之夜坐在家崩溃?”
乌利尔忽然间心里一动,抬起手点在屏幕上,增加了一个新的红点——那个点在巨大的天坑边缘上,几乎就要被黑暗吞噬,“明天派人搜索这里。”
“青山精神病医院?”助手吃了一惊。
“欧阳最后的记忆定格在那里。”乌利尔低声说。他读取过对方的记忆,在被俘后,霍天麟派人将他送到了那里关押,但没有抵达就发生了天坑扩大的事情,押送他的车子翻入了天坑,唯有他凭着超人的能力死里逃生——那之后的记忆很凌乱,他在大雨里到处流浪,直到被发现。然而在其中,几次闪过“青山精神病医院”的痕迹。”
“是,我明白了。”助手迅速地做了记录,“明天就派人去。”乌利尔点了点头,示意对方退下。
当助手离开后,落地窗前又剩下了他一个人。乌利尔暴雨中地城市,眼神凝重——大战已经一触即发,而些刻,那个引发这一切的女孩又在哪里?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右手又微微灼热了一下。受洗圣戒上掠过一丝光,无声地鸣动,似乎传达着一种冥冥中的召唤。乌利尔低下头,细细地倾听着这个声音的来源,仿佛在黑暗中寻找着那一缕微弱的光透入的地方。
是谁?是哪一个同伴,在彼端呼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