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雄赶了五十余里长途,早已经疲乏不堪,亟需歇息。本来他可以在盐泉镇歇息进食,但是重任在身,不敢逗留,怕被自己的弟兄发现,日后禀知沈二爷,他吃不消,因此买了干粮一面吃一面赶路。
他看到前面松林下有人倚树假寐,是一个青衣人,似乎睡得正甜。走近后,看清这人是个脸貌英俊而身材雄伟的青年人,年约二十岁出头,挽发结而不带头巾,穿一袭青短袄灯笼裤,手中握住一具长布卷,腰部垫着一个小包裹,上身倚在树干上,好梦正酣,一眼便可看出是个武林人,长布包内如果不是剑,必定是刺钩一类直的兵刃,不会是弯的刀。
疲乏这玩意有不可思议的传染性,看见别人打哈欠,自己也跟着办,看见别人歇脚,自己便会情不自禁想躺下来歇息歇息。他这时疲惫万分,看青年人睡得香甜,立即诱发了他歇息的欲望,脚下似乎沉重得迈不起步啦。
他在青年人的右首另一株松树下一躺,地面的松针厚约寸余,在疲劳过度的人来说,躺在上面真是舒服极了,令人有飘然羽化的感觉。
疲劳固然难捱,但饥渴更难抵受,他虽躺下了,但仍不放弃进食,一面啃着味道不佳的干粮,一面喝着水葫芦中的水,不然便难以下咽,干粮不是可口的食物。
正进食中,身侧丈外的青年人突然醒了,双手左右伸张活动筋骨,打个哈欠扭头相望,突然在身旁取出一个荷叶包,扬了扬笑道:“老兄,我这儿有些卤菜。此地的干粮恶劣得紧,没有菜的确是难以下咽,接着啦!”
声落手扬,荷叶包抛出,徐雄本能地伸手,赶忙接住说:“谢谢,兄台以食物相送,你自己……”
“我已酒足饭饱,别客气,四海之内皆兄弟,区区一包菜食,不劳言谢。”
徐雄不再客气,解开荷叶包,取出半只卤鸡,大口猛撕,一面吃一面说:“在下姓徐名雄,本城人氏,兄台贵姓大名,能见告吗?”
“兄弟姓秦,河南人氏。”青年人信口答。
“河南人,到敝地有何贵干?”
“昨天在州城碰见一位朋友,承告敝下的一位前辈老朋友在中峨山有事,因此赶至中峨相寻。”
“贵友是……”
“说起来名号响亮,江湖人对他老人家并不陌生。”
“他是……”
“独臂翁施老前辈。”
“哦!他……他与秦兄……”
“忘年之交,有两年没通音讯,听说他到了中峨,兄弟很想见见他。”
吃了别人的东西口软,徐雄一面撕咬着鸡腿,一面说:“偌大的中峨山,你到何处去找?”
“听说他在仙穴附近,问问人不就行了?出门人路挂在口边,附近岂会没有知道仙穴的人?”
“附近十里内没有人烟,到仙穴的小径早已湮没,你向谁问去?”
“咦!徐兄是说……”
“我是说,你找不到仙穴,当然也找不到施老前辈。同时,他目下有事,更不易找,肯不肯见你还大有疑问。”
“笑话,他怎么不见我?在下与他情义深厚,只怕他听说在下顺道探望他,他会置任何大事于脑后,而与在下一叙契阔呢。”
“可是他目下有事。”
“这……”
“这样吧,在下知道他的落脚处,我带你前往找他,怎样?”
“有劳徐兄了,谢谢。”青年人无限感激地说。
“不用谢,咱们立即动身。”
青年人并无动身的迹象,笑道:“急也不在一时。徐兄,你太疲惫了,不必为了兄弟的事而着急,且歇歇再说。”
青年人欲擒故纵,徐雄反而催促道:“不行,天色不早,在下必须尽少耽搁,事不宜迟,这就走。”
说走便走,用衣袂拭净双手,站起来丢掉吃不完的剩粮残骨,挪正腰刀等青年人动身。
青年人情不可却,起身挂上包裹笑道:“徐兄既然要急着走,兄弟敢不奉陪?有劳了。
徐兄,施老前辈到仙穴究竟有何贵干?”
两人踏上小径,一面走,徐雄一面说:“他要对付近来名震江湖的一个小辈四海游神,因此到仙穴附近等候四海游神前往送死。”
青年人哼了一声,意似不悦地说:“徐兄,你小看兄弟的朋友吗?”
徐雄一怔,扭头问:“什么?我小看了你的朋友?”
青年人沉静地点点头,正色说:“正是此意。那施老前辈成名在三十年前,虽说只有一条胳膊,但一柄奇形鱼鳍枪宇内无双,曾经在落凤坡于一个时辰之内,搏杀四川十八煞,盛名至今不衰,在武林名号响亮,真才实学不逊于当今的武林五老,甚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四海游神仅是个江湖小辈,兄弟曾听人说过这号人物,凭什么……”
“哈哈!秦兄且慢往下说。”徐雄大笑着打岔。
“你……”
“你见过四海游神吗?”徐雄问。
“没有,你呢?”
“我?交过手,却不认识……”
“徐兄说话有点颠三倒四……”
“在下说的话并不可怪,动手时是夜间,谁能看得清面貌?那小辈可怕极了,艺业深不可测。在下为人虽然有点自大,但并不讳言自己不行。施老前辈虽是成名的前辈,但与四海游神相较,仍然……恐怕要……自古道英雄出少年,他老了。”
“我却不信。”
“不信?你这次从何处来?”
“下江。”青年人答。下江,意指大江山峡以下的地方。
“哦!难怪你不知咱们四川近些日子所发生的事。”
青年立即重拾话题,信口问:“依你说来,施老前辈既然对四海游神有所惮忌,为何义不自量力在中峨山等四海游神送死?”
“你听说过一煞三残没有?”徐雄问。
“听说过。一煞,是指早年一度与少林名宿作对,仇恨深结的红纱恶煞范天如。三残,是五台山文殊道场的天残圆明,地残圆兴,人残圆通三个恶僧。”
“不错,正是他们,红纱恶煞被少林弟子赶得不能在江湖立足,潜隐仙穴,十载于兹,苦练绝学志切复仇。三残五年前被来自西海的五位喇嘛活佛所逐走,无处栖身,入峨意欲霸占金顶逐走峨嵋僧人。不想到了金顶设于山下的下院万行庄,恰好遇上峨嵋三老,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三残技差一筹,含恨退隐中峨,与红纱恶煞成了近邻。这四个艺业臻化境的高手名宿,与施老前辈皆有交情,施老前辈这次赶往仙穴安排,早有万全准备。”
“哦!原来如此。怪了!施老前辈与四海游神有何过节,我怎么没听说过?”
“据我所知,施老前辈并非与四海游神有怨,他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谁托他的?”
“我也不知道,只知他突然手头有了无数金银珍宝,以大量金银敦请朋友助拳,金银的来路十分可疑。”
谈谈说说间,中峨山已然在望。
“这是说,施老前辈之所以出面,是受人指使的了。”青年不放松地问。
“大概是吧,但在下不知内情,不敢乱说。”徐雄谨慎地说,脚下加快。
“听徐兄话中之意,似乎也和四海游神……”
“在下与他无仇无怨,只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参予其事。”
“那就怪了,徐兄……”
“这些事秦兄请勿多问,那是江湖大忌。”
“哦!对不起,兄弟多问了,休怪。”
徐雄用手向前一指,转过话锋说:“前面便是中峨山,在下带你前往仙穴找施老前辈。”
“方便吗?如果徐兄有事。只须加以指引……”
“在下也是前往仙穴,禀知消息的,秦兄既然是施老前辈的朋友,也许这次还得助他一臂之力呢。”
“在下会的。”青年人怪笑着答。假使他脸上的表情被徐雄看到,准会把徐雄吓得发抖。
“山路不好走,小心脚下,这座山也叫覆蓬山,又名绥山。以往附近住了不少蛮人,但已被赶到西面的深山峻岭中去了。”徐雄一面走,一面解说,用一根树枝开道,分枝拨草向上盘升。
“施老前辈带来了多少人?”青年人紧抓住话题问。
“不知道,反正有不少高手就是。”
“他们为何不在别处截杀四海游神呢?”
“施老前辈认为其他的人不足恃,不信任其他的人能截得住四海游神。他自己必须四出敦请朋友助拳,务必计划周详,希望一劳永逸,决不肯让四海游神有逃生的机会,因此无暇亲自出马,这得怪他太过小心,人老了顾忌太多,没有年轻时的冲劲,老成持重行事未免有点过于顾忌。听说他的朋友无意中擒获了四海游神的一位同伴,曾经留下信息,要四海游神前来投到。”
“四海游神会来吗?”
“大概会来的,他这人不是肯牺牲朋友的人。”
“施老前辈的朋友中,有人认识四海游神吗?”
“有,多着呢。四海游神大闹成都府,力服成都群雄,挫辱锦城馆主,最后如不是武林五老中的华山老人与伏龙尊者出面调节,成都的武林朋友恐怕都得认栽。因此,认识他的人多着呢。”
青年人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目光不住凝注着巍峨的山岳,嘴角泛现一丝冷笑,不再追问。
山径已经消失。徐雄在前急走,在参天古林中盘旋,脚下的野草荆棘十分难走,终于接近前面怪石如林的山坡,奇峰耸立在眼前。
“快到仙穴了。”徐雄说。
蓦地,前面的怪石后,踱出一个中年人的劲装身影,迎面挡住去路,冷冷地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徐雄站住抱拳行礼,笑道:“在下徐雄,奉敝上沈二爷之命,前来禀报消息,尚请代为引见施老前辈。”
中年人哦了一声,开心地问:“哦!原来是沈兄的弟兄。喂!石牛山的事怎样了?”
徐雄长吁一口气,苦笑道:“一败涂地,敝上兄弟两位俱皆受伤,大爷伤势沉重,几乎全军尽没……”
“真的?”
“兄弟九死一生,怎么不真?”
“那四海游神他……”
“敝上已经依议告诉吴小辈,说人质在中峨仙穴,大概快赶来了,因此……”
“请随我来。”中年人急急地说,扭头便在前领路,以为青年人是徐雄的伴当,大意地不再多问。也许是石牛山的消息令他震惊,忽略了青年人的存在,急急在前领路。
三人在怪石和山崖石壁间急走,树林密布,藤萝遮天蔽日,暑气全消。
青年人表面上在低头赶路,暗中已留心两旁的事物。他发觉附近有不少人潜伏着,不时可看到隐在偏僻角落的人影,而且他居然可看到那些人带了木弓和匣弩一类远程武器。
徐雄一面走一面间:“施老前辈到了多久了?”
“昨晚方到。”
“此地的四位老前辈……”
“他们答应帮忙。”
“人质囚在何处?”青年人接口问。
“人质?”中年人扭头反问,接着笑道:“见鬼!我不知道。”
青年人本想再问,却又忍住了,深怕引起对方的疑心。
转过一道山壁,前面是一段草坡,坡顶的崖壁下,出现一个约五尺高四尺宽的洞口。洞口右侧,有一座残破的小亭,亭额上书着“仙穴亭”三个斑驳大字。亭前的荒草中,站着两个人,一个年约半百,一个年纪已在花甲开外,穿着劲装,佩剑挂囊,脸色阴沉,目不转瞬地打量着向上走近的三个人。
相距尚在十丈外,花甲老人喝道:“张老弟,来人是谁?”
领路的张老弟抬头向前走,一面急急地说:“是沈家兄弟派来报信的人,石牛山事败,沈家兄弟几乎全军覆没,两人受重伤,吴小辈可能快到了,小心些。”
“哦!咱们已久候多时了。”花甲老人说。
“施老前辈呢?”张老弟问。
“在洞内。”
青年人始终低着头往上走,双方对话间,已接近至丈内。年约半百的大汉突然伸手虚拦,叫道:“且慢!施老前辈目下没空,要……咦!这位是……”
他指着青年人,脸色一变,吃惊地问。
青年人抬起头,呵呵一笑。
“这位是秦兄,施老前辈的朋友。”徐雄抢着答。
中年人突然戟指便点,急取青年人的鸠尾大穴。
青年人伸手一拨,顺势闪电似的扣住了对方的脉门,左手疾伸,半分不差叉住了对方的颈项,大拇指紧压住对方的咽喉,中年人浑身都软了,叫不出声音。
“老兄,安静些。”青年人笑着说。
他的话口音变了,不但花甲老人吃惊,张老弟更糊涂,徐雄脸色一变,吃惊地说:
“咦!你……你的口气和口音好熟,你……”
花甲老人急退八尺,发出一声长啸,拔剑叫:“他是四海游神。”
青年人哈哈一笑,一脚将擒住的人踢出丈外,顺手一掌横劈,“噗”一声击中张老弟的右肋。
“嗯……”张兄弟闷声叫,直退出丈外,脚下一软,扑地侧倒,骨碌碌向下滚。
“你走吧,多谢你带路,吴某深领盛情。”秋华向徐雄笑道,挥手赶人。
徐雄惊得脸色苍白,怔了一怔,然后扭头向下狂奔,像受惊的兔子。
花甲老人发出了警啸,虽拔剑出鞘,却不敢扑上,反而急急逃入洞中,一闪不见。人的名树的影,秋华已令他丧胆。
警啸声惊动了在附近潜伏的人,近三十名好汉纷纷现身,向洞口急赶。
秋华一阵迟疑,不敢遽行入洞,洞中黝黑,状况不明,入洞便敌暗我明,十分冒险。
“先打发洞外的人再说,以免退路被阻。”他自语。
他丢掉包裹,脱去外衣,显出里面穿的劲装,皮护腰上插满了飞刀。
等他将凝霜剑系在背上,潜伏的人已经赶到了。
他居高临下,察看赶来的人,不看倒好,看了令他大吃一惊,最左端奔来的八名高手,最后一人赫然是多臂熊向君宏的长子向国良。
“他……他怎么也加入了这些人计算我?”他骇然地想。
为了偷艺,他早年混入向府,做向国良的书僮,情义长在,即使向国良向他出手,他也不忍心回手的。他感到惑然,在成都,锦城馆主还剑,向家父子也在座,彼此不谈过去,相处甚是融洽,向国良似乎没有独自赶来相助独臂翁的任何理由和藉口,但向国良确是来了,怎办?
他拔剑出鞘,凝霜剑在烈日下光华四射。左手挟了三把飞刀,向奔近的人大喝道:“诸位咱们往日无冤,近……”
话未完,弓弦狂鸣中,箭雨到了。
他向地面一仆,立即奋身急滚,滚到破亭的石阶后面。箭雨在他的上空呼啸而过,危机一发。
他不能久耽,假使仙穴内的人出来,他将腹背受敌,耽搁不得。
他收了剑,突然贴地窜出,远及三丈余,贴草梢下仆,然后突然跃起,一掌拍落射来的两枝箭,向侧方飞跃三丈,“蓬”一声扑倒在地,再贴地急窜,下降四五丈。两起落之下,他已降下了近十丈,接近了抢上的第一批弓箭的高手。箭雨始终射不中他,他这种避箭的身法令人难测,有惊无险。
他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第三次跃起,双方已相距不足两丈,但见银虹破空而飞,他扔出了三把飞刀,手下绝情。
他人如疯虎,左手的三把飞刀打出,右手已拔出了另三把飞刀,飞扑而下,另三把飞刀亦随着扔出手。
“啊……啊……”惨号惊天动地,飞刀发则必中,首先便倒下了一名用匣弩和两名用弓箭的人。
他拔剑出鞘了,凶猛地卷入人丛。
“啊……”后发的三把飞刀也中了,三个人几乎紧接着前面侄下的三个同时倒地。
“铮!叮!”兵刃接触声乍起,但见光华飞旋扑击,剑到人倒宛如虎入羊群,一冲错之下,有三个人剑尖沥血,无坚不摧的凝霜剑大发神威,把其他的人惊得冷气从脊梁向上爬,纷纷后退。
他向右抢,右面的人大惊而走。
他止步不追,闪身在一座怪石后,大吼道:“甘心替独臂翁卖命的人,想是不要命了,不要命的可以留下。要结交吴某为朋友的,离开中峨山。”
说完,闪身跃出,挺剑向下走。
地下,躺了五具尸体,四个受伤的人坐在地上呻吟。
二十余名高手惊呆了,凶狠的杀搏来得快,结束也快。烈日下秋华的脸上罩着浓霜,虎目中冷电四射,右手的剑耀目生花,右手的飞刀发出令人毛骨耸然的光芒,面对二十余名高手,他不但毫无惧容,脸上反而涌起重重杀机,委实令群雄心中发毛。
有人开始向后溜走,一个,两个,三个……只剩下五个了,向国良,是五个中的一个。
向国良很大胆,扬剑一步步接近,脸上木无表情。
秋华钢牙紧咬,退了两步。
向国良突然用手向左侧的山林一指,口中却喝道:“接暗器!”
声出飞刀出,三把飞刀连珠飞射。
秋华是行家,向家的飞刀术也了如掌指,一看便知是所谓的“落叶飞花”,手法是用来传信或指示目标的抛刀术,意不在伤人。
他心中一动,伸手一抄,接住了三把飞刀。
向国良拔腿便跑,逃向山林深处。
他急起狂追,其他四个人乘机溜之大吉。
追入左侧的山林,向国良突然向地面一伏,转身向他招手示意。
他毫无所惧,奔到也向地面一伏,问道:“向公子,怎么回事?”
向国良先用目光向四周察看,方低声说:“我是前来找你的,刚到不久。”
“找我?你……”
“家父和华山老人,在成都遇到了一位朋友,这个人是阴风客的早年知交,说出一段令人震惊的事故……”
“什么事?”
“你是不是有一位姓秦的朋友?”
“不错。”
“他是不是带着人追踪四神到嘉定?”
“是呀?”
“四神神通广大,他们已查出贵友的底细,贵友一行六人,全落在四神手中了。”
“真的。”秋华大惊失色地问。
“听说,贵友本来要到峨嵋,寻访他的内弟,不想半途管了你这档子闲事,反而落在四神手中了。四神已派人到成都找你,要你到峨嵋一行,说是你如果不去,将永远后悔。”
“这……”
向国良将一只布包递过,苦笑道:“吴老弟,你大仁大义,华山老人和伏龙尊者他们,决意不肯坐视,家父和入云龙也决不袖手,将赶赴峨嵋相助,特先派兄弟前来追赶老弟传言。这是追魂判官送你的六枚银色飞电录,要我转交,说是领了老弟一份情义,希望你能收下他的这份诚意。四神艺臻化境,普通兵刃暗器毫无用处,你用得着的。我走了,独臂翁无足为害,同时,我必须避免和这些人打交道。”
秋华感上心头,接下包裹颤声说:“谢谢你,向公子。”
“不必叫我向公子,能不能称我为兄?”向国良诚恳地问。
“小可不敢。”
“你已不是昔年的小重阳,是嫌愚兄高攀么?”
秋华挺身下跪,拜道:“大哥,区区寸心,天日可表。今后,你是我的大哥!”
向国良也挺身半跪,挽起他笑道:“兄弟,我以你为荣。我走了,一切小心,我在峨嵋等你,闯刀山蹈剑海算愚兄一份。”
“小弟永铭五衷,大德不言谢,容图后报。中峨山事了,小弟即赶往峨嵋会合。”
“咱们在慈福院等你。”
“好,小弟将尽快赶往会合。”
“愚兄这就前往传信,珍重。”
两人悄然分手,各奔前程。
秋华往回走,他感到奇怪,仙穴前一无动静,怎么不见洞中有人追出?怪事!
他却不知,对方料定他必定救人心切,岂能不进入仙穴救人质?正等着他入洞送死呢!
中峨山的仙穴自古以来便是一处极端神秘的地方,深有数里,入穴必须用火炬。穴口窄小,只可容一人出入,越入越宽。里面的钟乳穴甚多,蔚为奇观。但真正敢进入探险的人,少之又少,据说里面藏着山精水灵,冒犯了这些精灵必将葬身在内。
进入洞穴三二十丈,便再看不见任何景物了,伸手不见五指,视力完全消失,只能听到空气流动所发的回声,似乎万籁俱寂。但再往里走,便会听到精灵们奇异的啸鸣,时远时近,时高时低。
入内里余,洞右的一座百穴中,松明声毕剥。本来,松明的火光该是橘红色的,但在洞穴内,已变成了暗青色,因为这座石穴不是钟乳穴,没有任何反光的物体,空气中也没有可反光的尘埃,青黑色的岩石阴森森,火光便变成了暗青色的了。
洞穴宽广约两丈左右,中间有五六块座椅形的怪石,坐着六个怪人。两侧,叉手站立着八名雄壮剽悍的带刀大汉。所有的人全穿了黑衣,仅脸部和双手是白色的。映着幽暗的火光,似乎所有的人脸,都变成了僵尸的面孔,一个个阴森可怖,神情狞恶已极。
中间并坐的四个人,有三个是和尚,穿着黑长袍,相貌狞恶,脸上瘦削,皱纹密布,其色惨白。他们就是五台山文殊道场的恶和尚三煞,年纪都在六十出头了。
三残是同门师兄弟,虽是出家人,却与酒色结了不解之缘。长了个鹰勾鼻的是师兄天残圆明,斗鸡眼是地残圆兴,满口獠牙的是人残圆通。三人中,除了酒色的嗜好相同外,喜欢杀人的兴趣也相同。
另一个坐在中间的人,脸色仍可看出带着暗红,生了一脸暗疮,暴牙突嘴,左眼大右眼小,披散着一头灰色的乱发,长相委实丑恶不堪。别小看了他,他正是大名鼎鼎的红纱恶煞范天如,宇内三邪七魔之一。
左面陪坐的人,是只有一条右臂的老贼独臂翁施庆。
右面陪坐的,是个年登花甲的老女人,尖嘴薄唇,一双老眼依然凌厉,阴森森地挟着一根寿星杖。
天残圆明的目光,落在燃烧的松明上,阴森森地说:“时辰到了,小辈该进洞啦!咱们到前面的禅房去等他。沿途截杀的人如果未能得手,他踏入禅房附近时,未获贫僧许可不许擅自动手。不然的话,休怪贫僧不留情面。这就走。”
由和尚的口气看来,他是这儿主持大局的主人,他的行动不受任何人的拘束,而他的决定却主宰了其他各人的举动。他在提醒在座的人,别忘了他的主人身份。
红纱恶煞有点不以为然,接口道:“大师此举,不是显得咱们太过示弱了么?”
天残圆明冷冷一笑,说:“贫僧一生行事谨慎,决不因无谓的意气而替自己找麻烦,不因事情容易而大意,因此失败的次数不多。吴小辈虽是后生晚辈,而施檀樾如此慎重地劳师动众对付他,显然非易与,贫僧不敢小看他,认为他将是一大劲敌,因此慎重行事。范檀樾如果希望自行处理,那么,请便,只是请勿在贫僧的禅房前后三十丈内动手。”
红纱恶煞淡淡一笑,离座说:“那么,在下先走一步了。”
“檀樾请便。”天残圆明含笑同意。
地残圆兴也笑道:“范檀樾如能成功,咱们便省了不少事啦!反正咱们已收下了施檀樾的厚礼,而不必亲自动手,不劳而获,似乎有点过意不去。贫僧预祝檀樾马到成功,阿弥陀佛。”
红纱恶煞阴阴一笑,举步向外走,说:“在下如毙不了那小辈,从此不再逗留中峨山。”
说完,举步一挥,带着旁立的八大汉出穴扬长而去。
天残圆明向众人示意,缓缓出穴进入黑暗中。
禅房,其实也是一座洞穴,宽广约三丈余,已是相当大的穴中之穴了。这是一座钟乳穴,似乎从上面垂挂下百十盏巧夺天工的琉璃宝灯,映得烛光幻化得五颜六色,光闪闪像是水晶宫殿。
洞两侧,设了两座云床,朱罗衾枕华丽夺目,满洞生香,居然有女人的妆台,和女人用的衣物等用具。贼和尚一生离不开酒色,原来后面另有一座后洞,里面藏着来路不明的八九个美貌女人,做他们的奴婢,也是他三人的泄欲器,在这不见天日的洞穴中,任由他们无法无天为非作歹。
除了后洞之外,右侧方设有一座秘门,门内是另一座石洞,那是天残圆明的禅房,与这一面的洞穴情调完全不同,似乎一是天堂,一是地狱。这一面点烛取光,天残的禅房却点的是油筒火把。
天残圆明的禅房另有洞口,这座秘门仅是他进入后洞找女人泄欲的通道而已。
贼和尚带着同伴从禅门进入他自己的禅房,眼后光线一暗,秘门闭上之后,只有暗青色的火把光芒了。
这是一处极为可怖的地方,洞宽广约有五丈左右,高亦有三丈,足以容纳百人。其中怪石如林,奇岩怪石宛如猿蹲虎踞,如魅似妖,底部已插了一枝火把,显得光线幽暗如同鬼火,怪石投下参差凌落的阴影,乍看上去,似乎鬼影憧憧,阴森可怖,像是突然处身在阴曹地府中一般。
火把的侧下方,是一座天然形成的石床,倚壁而生,表面平坦光滑。
床中间,站着一个穿黑罩袍,戴黑头罩,只露出双目的人,双手被扣在壁上的铁环中,双脚亦被镣铐所控制。这人的左右,站着两个赤着上身,缠红头巾,抱着刽刀的狞恶怪人,一看便知道是行刑刽子手。
之外,还有两个光头和尚,恭敬地将五人迎入。
天残圆明向两个和尚举抽一挥,说:“打开洞门,小辈该近了。”
两僧欠身应喏一声,拉开了沉重的石门。门甫开,惨号声同时传入,似乎声源约在三五十丈外。
“有人受伤了,距此约有里余。”天残圆明木无表情地说。
独臂翁苦笑道:“老朽知道小辈厉害,恐怕敝下的兄弟截不住他。”
“他想杀透十里埋伏,也是不易。”老太婆冷笑着接口。
“如果他怕中伏,唔!会不会知难而退?”夭残眨着斗鸡眼说。
独臂翁向石床上的人一指,说:“有人质在,他不会知难而退的。”
天残圆明呵呵一笑,接口道:“但愿如此。还有些时辰等待,咱们各就各位,好好定神养息,等他前来送死。”
秋华单人独剑,为救黑煞女魅,不惜赴汤蹈火,只身闯虎穴龙潭。
他感到事态不寻常,为何仙穴内不见人出现?戒备着走近,先察看附近形势,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近了穴口。
穴口鬼影俱无,穴侧树了一块新削的木牌,上面用木炭写着:“内囚人质,二十一日午正行刑处决。”
他略一沉吟,俯身抬了数十枚指大的碎石放入百宝囊,左手再握了一块碗大石块,吸入一口气,默运护体神功,突然一闪而入,提口气急步窜跃,一口气便深入了二十余丈,眼前光线消失之前,他突然发石内击。
在石块撞击岩壁,响声如雷,火星飞溅中,他双掌护住身前要害,冒险急进。
有暗器从身侧飞过,毫发未伤,埋伏的人未料到他胆敢在状况不明,眼前黑暗,地势不熟的洞穴中不顾一切往里急进,暗器失算,无奈不了他。一般说来,进入洞穴敌暗我明,本就危险万分,脚下高低不平,谁敢盲目奔跑?至少也得在进入黑暗空间时停下来,让眼睛习惯一下,方敢举步摸索而行,他居然敢毫无顾忌地一进再进,以石块吸引埋伏人的注意,放胆突入。这一来,大出埋伏的人意料之外,被他平安地闯过了最难最危险的第一关。以后这一段,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彼此的机会相等,已可立于公平竞争的地位了。
唯一吃亏的是一动一静,他必须无声无息,方能避免袭击。因此,他必须小心地向内摸索了。
他停下来贴壁一伏,运耳力倾听动静,心中在想:“袭击我的人有四名之多,目前他们反而在洞口方向阻断出路,我必须铲除这明暗交界的第一关,不然出来时就费事了。”
他伏地向外探视,洞穴是弯曲的,因此看不见远处的洞口,根本看不见尺外的景物,要找潜伏的人谈何容易?
他必须将人找出来,略一思索,便伏地潜行,估计将接近藏人的附近,移向洞穴走道的中间,取出腰带向左侧悄然抛出带尾。
带尾抛落壁根,发出了轻微的声息。他轻轻一带,腰带的带动声,似乎像有物在滑动。
这轻微的声息,足以令练武的人上当,有脚步声传出,接着刀风乍起。
“铮!”钢刀砍在腰带扭动处,砍断了一节带尾,火星飞溅。
他猝然暴起,来一记现龙掌,“噗”一声击个正着,正中那人的左胁,力道千钧。
“啊!”那人狂叫,身躯侧撞,“砰”一声撞在石壁上,“呛啷啷”钢刀坠地,胁骨尽裂,腰脊亦折。
几乎在同一瞬间,外侧和右方劲风压体。
他已向地伏倒,一只不知是谁的脚“嚓”一声踏落在他的胯骨旁,差一点便被踏中了。
他伸手一勾,一扭一掀,五指真力骤发,对方的踝骨应手而裂,几乎被他硬生生将脚扭断。
“哎唷……”脚的主人狂叫,翻身便倒。
他一跃而起,向前一探,手触处有衣物,不及多想,掌力倏吐。
“啊……”被击人狂叫一声,飞跌两丈外。
“毙了三个了。”他怒叫,向侧一闪,贴在壁上。
脚步声乱,最后一位埋伏人应声向外狂奔。
这等于是做了他的活靶,右手一扬,飞刀循声射出,听音测位术他有独到的修养,决不会落空。
飞刀发出,他扭头便走,接着身后“蓬”一声大震,有呻吟声传到。他哼了一声,自语道:“三死一重伤,够他们受的了。”
穴道不平,曲折盘行必须小心跌跤,又得防人暗袭,所以他不敢再大意轻敌,小心翼翼地向内走,心中不住地想:“必须擒一个人问口供,要活的。”
前进了一二十丈,他摸索着贴壁而行,全神留意猝然的袭击。耳力这时已失去不少效用,因为洞中的怪叫啸鸣乱人听觉,不知是啥玩意在发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暗暗惊心。
“得!”他打出一颗小石。
“蓬!”爆炸声乍起,火光一闪。
“有人用火焰包。”他想,本能地向下一伏。
烈火熊熊,硫磺味刺鼻,四名大汉从两壁闪出,飞刀袖箭齐飞,猝下毒手。
他如不及时伏下,恐怕要挨几枚暗器,假使是飞电录一类霸道神刃,他的护体神功挡不住也禁不起一击的,他不敢以身相试,必须躲避。
暗器在背部上空呼啸而过,他双手齐扬,立还颜色,几乎在同一瞬间用飞刀回敬。
接着,他贴地前射。火光中看得真切,他已无所顾忌。
“杀!”他怒吼,凝霜剑以排山倒海声势,随飞刀之后攻去。
惨叫声惊天动地,四把飞刀全中。剑芒一闪,贯穿了一名黑衣人的胸口。左手一勾,便扣住了一名被飞刀贯入右肩窝的黑衣人。
他收剑挟着人超过逐渐熄灭的火堆,奔入十余丈,倚壁伏下,附着俘虏的耳畔沉声问:
“阁下,你要死要活?”
“我……我……”俘虏痛得呲牙咧嘴,大汗沁体,答不出话来。
“人质在何处?”
“在……在半里外的右……右室禅……禅房……”
“不假?”
“假一字你……你可杀我。”
他将俘虏放掉,冷笑道:“饶你不死,阁下。”
俘虏急急爬起,向外拔腿便逃。
他冷笑一声,黑暗中伸脚一勾。俘虏砰然仆倒,吃力地爬起仍向外走。
他来一记左右开弓,一中俘虏的左颊,一中右肩。
俘虏狂叫一声,连退五六步,这次不再向外逃,吃力地向里走,拖着沉重的脚步,一面走一面呻吟着,一步步艰难地前行。
他跟在丈后,一步步贴壁根跟入。
不久,俘虏突然虚脱地厉叫:“彭……兄,救……救……救救我,我……我……”
“是载定兄吗?”黑暗中有人大叫。
接着有人移动声。
他先用一把小石以满天花雨手法打出,然后急冲而上,听声出掌,每一掌皆用了七成真力,中者骨碎肉糜,无人可当,只片刻间,便解决了这一关的五个人。
连闯九关,已深入腹地。
他发现前面有一星灯光,似是一颗地狱的冥火。
在这种境地中,灯光反而给予他无穷威胁,不由脚下迟疑,一面打量前面的景况,一面思量对策。
洞穴已愈来愈阔,前面的灯有火无光,很难发现两侧凹凸不平的洞壁,到底隐藏了些什么。
他打一冷战,心中泛起一丝惧念。
“处处凶险,危机四伏,这段路可怕。”他想。
他紧贴壁根一寸寸向前移,接近至五丈左右了。
刚贴入一处凹入的壁角,“噗”一声颈根便挨了一掌。
“里面有人藏身。”他想。
掌力奇重,但他已运功护体,打得他浑身一震,脊梁发软。
他总算挨得起,身躯在被震扭的刹那间,他的右肘已向后撞出,“噗”一声撞中暗袭人的肋骨。
“哎……”那人闷叫,两人同时向前栽倒,贴身相缠,冲力奇大,都立脚不牢,滚倒在地上。
他刚翻身站起,黑影已一拥而上,“噗”一声脊心便挨了一记重击,力道沉重凶猛已极。
他上身重新下沉,虎尾脚立加反击,一踹之下,踹中了身后劈击人的下阴。
“啊……”那人狂叫,向后飞退。
他也立脚不牢,仆倒在地,临危拼命,他猛地翻身,以奇快的手法拔出一把飞刀掷向一名黑影。
这瞬间,生死一发,一只脚已向他的下阴踏下,顶端刀风砭骨,钢刀砍下了。
他本能地身躯一缩,双腿一交,奋身急滚。
“嚓!”钢刀从耳侧掠过,砍入地中,刀尖划破了肩衣,伤了皮肉,钢刀的主人内力浑厚,居然能砍破他的护体神功,令他骇然一震,暗暗心惊。
双腿绞住了踏他下阴的腿,一绞之下,脚的主人一踏落空,反而被他绞倒,胫骨被他绞断,那人狂叫一声,仆倒在他身侧。
这瞬间,另一把钢刀急速下落,“嚓”一声砍入倒在他身侧的人的右肩胸,骨折膛开,鲜血喷出,被同伴误伤了。
他一声长啸,人化龙腾,挺身站起剑已出鞘先发,彻骨剑气八方怒涌,他重新获得反击的优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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