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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游神惹娇女

    简简单单一个“你”字,把辛姑娘逗得怒火焚心,突然一马鞭抽出。

    秋华向后急退两步,不但第一鞭落空,接踵而至的第二鞭也劳而无功没够上。他冷笑一声,叱道:“住手!你怎么这般任性?我警告你。让了你前后三鞭,你该知趣收手了,不然休怪在下无礼,要得罪你啦!”

    辛姑娘怎肯听他的,向身后的师父们怒叫道:“李师父王师父,你两人务必将他活擒。”

    她叫那些中年人为师父,但口气倒像是在使唤奴仆。两个穿乌豹裘的师父应诺一声,急步抢出,脱掉狐裘扔给穿黄裘的同伴,两面齐上。

    街心一乱,看热闹的人纷纷向外退。

    李、王两位师父都带了单刀,却用双手相搏。左面攻上的李师父一声怒吼,疾冲而上,“金雕献爪”走中宫出爪进击,迅速无比。

    右面的王师父也同时到达,出左腿旋身飞踢秋华的右腰胁,来势汹汹。

    秋华先对付右面的王师父,右掌斜切,同时向右闪,一闪之下,便避开“金雕献爪”的袭击,左侧无虞。

    “噗!”切掌击中王师父靴统上方的小腿迎面骨,力道奇重。

    “哎唷!”右面进击用腿急攻的王师父,狂叫着翻倒在地。

    几乎在同一刹那,秋华冲向左面的李师父。

    李师父一招走空,紧迫接近抢进,来一记“黑虎偷心”,拳风虎虎。

    秋华右掌一勾,勾住攻来的大拳头向后侧方带,左掌如开山巨斧,来一记“五了开山”。“噗”一声闷响,不偏不倚的劈在李师父后脖子上。

    “哎……”李师父怪叫,“砰”一声重重地趴倒在地。

    秋华向街心移,含笑:“还有谁有意玩玩?”

    两个穿黄狐裘的师父火速脱下狐裘,作势迫进上扑。

    “砍了他!”辛姑娘火暴地叫。

    两位师父应声拔刀,手刚抓住刀把。

    “接刀!”秋华大吼,但见他左手一抄一扬,身形一挫,电芒疾闪。

    “哎……”两位师父几乎同时狂叫,收手一蹦三尺高,左手扣住右手掌,身形踉跄。两人的右掌背,各钉了一把柳叶飞刀,尖刀透过掌心,如不是被刀把所阻,可能穿透手掌而出。

    “劳驾,请将飞刀璧还。”秋华举步迫进叫。

    辛姑娘脸色大变,突然向坐骑奔去,飞跃而上。

    秋华飞刀不要了,身形一闪,像狂风般卷到,虎掌疾伸,抓住了辛姑娘尚未就镫的右小腿,喝声“下来!”

    辛姑娘向下滑,正想反击,已没有机会了,尖叫道:“杀了他!杀……”叫声中,一马鞭抽出。

    另一名穿白裘的女郎一声娇叱,拔剑从秋华的身后扑上,剑啸乍起。

    秋华一手夺过马鞭,一手劈胸抓住辛姑娘,迅速转身,辛姑娘的背部,迎着另一名女郎递来的剑尖撞去。

    另一名白裘女郎大吃一惊,火速撤剑,分厘之差,几乎失手刺入姑娘的背部,赶忙收剑急退。

    秋华丢掉马鞭,两个指头捏住辛姑娘的鼻尖,大喝道:“谁敢再动手动脚,在下先将辛姑娘的鼻子拧下来。”

    没有人再敢上前,白裘女郎脸色泛白,垂剑叫道:“你敢动我家小姐一毫一发,管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秋华嘿嘿笑,怪声怪调的说:“告诉你,没有人能将在下吓倒。同时你请放心,在下即使死了,也不劳你们替在下找葬身之地。”

    他左手扣住辛姑娘的右手,扭转挟在姑娘的背腰上,手一收,便将这位大姑娘抱入怀中,大姑娘挣扎不了啦!右手拧着姑娘的粉颊,笑道:“辛姑娘,你很美,值得骄傲哩!”

    辛姑娘吃力地、羞愤交加地、无望地挣扎着,尖叫道:“放手!放……手!你……你这狂徒……狂徒……”

    秋华不理她,只顾往下说:“你之所以任性、骄横、乖张,固然是家教有亏,也是令尊宠纵所致。再就是你丽质天生,自视太高才养成这种可怕的性格。好姑娘,如果在下拧掉你的鼻子,剜出你一双眼睛,剥掉你的颊肉,你就不会再这般任性骄横了,对不对?”

    辛姑娘心胆俱裂,仍然强横地说:“放手!你……你敢?”

    “哈哈!在下为何不敢?在下一个走江湖的人,可说是亡命之徒,横了心的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对不对?”

    “你……你……”

    “你是不是以为在下向你空言恫吓,要不要在下证实给你看?

    你的手下决拦不住庄下,你信是不信?哼!你在宜禄镇横行霸道,作威作福,你以为自己是神的化身,别人都是猪狗奴才,你凭什么?在下要光剥掉你身上的衣衫,让你赤身露体在人前出乖露丑,让他们看看你与一般女人有何不同。”

    声落手动,先摘掉她的狐皮风帽,拉脱她的狐裘,劈胸一把抓住她的领口,便待向下撕。

    辛姑娘凶焰尽消,绝望地叫:“饶……饶我一次,饶……”

    秋华突然放手将她推出八尺外,冷笑道:“早些服输,岂不省事?你这是自取其辱,咎由自取。滚开!下次决不轻饶。”

    辛姑娘羞愤交加,珠泪滚滚,一言不发跃上马背,驱马向西飞驰而去。

    其他的人也纷纷上马,秋华拦住两个穿黄狐裘的人,伸手冷叱道:“还我的飞刀来,谁敢带走?除非他想再挨两刀。”

    夺回飞刀,他泰然自若地插回皮护腰的刀插内,返回客店。

    未几,乘了坐骑外出,驰出了东镇门。

    不久,镇中人喊马嘶,到了不少浅水牧场的骑士,包围了客店,但他的行囊虽在,人却不见了。

    骑士们三五成群,四出搜寻他的踪迹。

    镇中家家闭户,事情闹大了。

    巳牌末午牌初,处决死奴的大典,并不因秋华的闹事而停止举行,囚犯在破锣破鼓声中,押到了梁公庙。

    梁公庙是一座残败不堪的破庙,位于东镇门外不远处。多年前,当宜禄镇还是繁华的县城时,这座庙与镇西浅水原上的昭仁寺,同是本地香火鼎盛的寺庙。但近百十年来,已经没有人再过问了。庙中把奉的神,是大唐的名臣狄仁杰。庙虽破败不堪,但庙前的广场却大,数十株古槐光秃秃地生长在四周,抽芽的柳树在寒风中摇曳。

    四十余名浅水牧场的人,弓上弦刀出鞘,把住四方戒备,外侧是一大群衣着褴褛的牧奴,还有不少前来看热闹的人。

    在破锣狂鸣高中,两个被脱掉上衣脸无人色瘦骨嶙峋,浑身都是鞭伤的衰弱牧奴,被四名大汉推跪在广场中心,刽子手头缠红巾,手执刽刀,大踏步从庙中走出,人群纷纷让路。

    破锣的声音刺耳,令人闻之头皮发炸。

    “时辰到!”有人发出了震耳的吼声。

    蓦地,东面的枯林中,泼刺刺冲出一匹健马,马上的骑士,赫然是浅水牧场大批爪牙遍寻不着的吴秋华。

    他安坐雕鞍,马儿开始向右小驰。他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张弓,左手挥弓,右手拂箭,直震九霄的歌声震耳传来:“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紫绶纵荣争及睡,朱门虽富不如贫。愁闻剑戟扶危主,闷听笙歌恬醉人,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

    歌声响遏行云,直薄耳膜。歌声中,破庙内涌出一群老少男女。

    人数将近三十,其中有凤目带煞的辛姑娘,她的左首,是一个相貌威猛的中年人。

    “三叔,就是他。”她向中年人叫。

    “射他下马。”中年人怒吼。

    十余把强弓,开始向秋华攒射。

    秋华一声狂笑,兜转马头,向右后方急驰,健马腾跃如飞,远出一箭之地,箭雨无法追及。

    接着,他向左驱马绕着广场急奔,弓弦响处,箭出似流星。

    马儿急奔,起落不定,但见他左右开弓,正,反,背,挂,在马背上展开所学,箭出似连珠,在极短暂的片刻工夫,射出十二枝狼牙。

    他兜转了马头,怒吼道:“再接我第二发箭。”

    一发,是十二枝箭,十二枝箭像满天流星,攒射庙前的三十多个人。牧场的箭手膂力不够,无法射中一箭距离以外的人马。秋华的箭,却可远及三百步外。

    箭先到,弦声和箭矢划空而过的啸声后至,接二连三倒了四个人。在狂叫声中,其他的人一哄而散,拼命向庙内逃,走得慢的两个人,被射倒在庙门口。

    刽子手逃走了,人丛急散,惊惶地向镇门逃命,广场上空荡荡地,只剩下两个吓昏了的死囚。

    蹄声如雷,赶散了负责行刑的一群爪牙和箭手。秋华的长啸声惊天动地,马儿绕着破庙狂奔。

    “得”一声暴响,一枝劲矢贯入腐朽了的破庙门。

    “啊……”庙内狂叫声乍发,躲在门后的人显然被射伤了。

    马儿第二次冲过庙门,空中划过秋华宏亮的叫声。

    “谁出来和在下决一死战?”

    “姓吴的,你是存心找咱们浅水牧场的麻烦么?”庙内有人叫。

    “贵牧场存心欺负我外乡人,你还有什么说的?”秋华大叫,声震屋瓦。

    没有人再敢回答,他飞跃下马。

    六个中箭的人,每人的右肩窝各插着一枝箭,脸无人色地坐在地上呻吟。

    他剥下两名箭手的羔皮袄和上衣,走向两个牧奴,拔飞刀割断绳索,快速地替他们穿衣,抓小鸡似的走近一株槐树下,槐树下系了四匹马,鞍辔齐全。

    他将两人放下,低声急问:“浅水牧场有没有一个姓景的青年人?”

    “老爷,小……的不……不知道。牧场人太多……”一个牧奴颤抖地说,语不成声。

    “他是被人从庆阳府卖来的牧奴。”他追问。

    “牧奴是……是不许越……越界的,牧场有八处牧……牧奴的住……住所,彼此从……

    从不见面,小……小的那一所没……

    没听说有……有姓景的人。”

    秋华不再多问,将两人送上马背,解缰绳牵在手中,向坐骑走去,一面说:“跟我来,一切有在下作主。”

    他跃上坐骑牵着两人两马,向镇门走去。

    巡检司衙门在镇西,蹄声得得,他泰然自若地缓骑穿越大街,街两侧伫立着不少看热闹的镇民,议论纷纷,一个个交头接耳,指着他的背影评头论足。

    十字街口,是镇中三大势力的分界点。东街,是土著镇民,不算入三大势力中。北街,是浅水牧场的势力范围。南街,是翔雁牧场的。西街,属于盘谷牧场。

    西街的北角,是在昔的废县衙,目前是三栋破屋堆叠在空旷的空地上,那就是巡检司的衙门。

    巡检老爷的官阶是从九品,聊算是起码官。巡检衙门早已得到有人闹事的消息,巡检老爷正在召集乱七八糟的十八名役丁,正要带人前往镇压,却没料到闹事的主儿已先一步大胆地找上门来了。

    巡检衙门虽小,却格局齐全,设有三堂、一厅、两牢。大堂问案,二堂办事,三堂也是问案之所,也就是秘审的地方。

    大堂也就是公堂,巡检大人全套官服,正在集合丁勇,外面奔来一个冒失鬼,慌张地大叫道:“启禀大人,姓吴的事首来了。”

    巡检大人年约四十出头,倒没有多大的官架子,未计较禀报人的无礼,因为他自己已吓得有点支持不住。浅水牧场的人已被事首杀得人仰马翻,他巡检老爷不足二十名丁勇,想弹压不啻飞蛾扑火,但职责所在,不得不硬着头皮挺身而出,听说事首来了,吓得几乎小便不禁,变色叫:“什么?他……他……

    他来做……做什么?”

    “他……他说来……来找大人问……问话。”冒失鬼结结巴巴地答。

    问话?简直岂有此理,小民百姓岂敢向父母官说问话二字?

    不像话嘛!

    巡检大人打一冷战,虚怯地说:“快!告诉他本官不……不在。”

    晚了,秋华已带着两个死囚,排开把门的两个丁勇,踏入厅中沉下脸,喝道:“许巡检,你该早些儿不在的。”

    许巡检下不了台,恼羞成怒,拍案怒叫道:“你是什么人?

    好大的胆子。”

    秋华在怀中取出一块掌大的腰牌,“啪”一声丢在公案上,冷笑道:“本官的身份如果泄漏,惟你是问。”

    许巡检大吃一惊,抽着冷气语不成声地说:“是……是秦王府的……的腰……腰牌……”

    “秦王府中卫的腰牌。”秋华纠正地说。

    许巡检屁滚尿流爬上官座,捧着腰牌下拜。

    秋华一把夺过腰牌纳入怀中,大喝道:“许巡检,你不要命了?”

    “下……下官只……只是……是……”

    “今天是三月二十四,是什么日子?浅水牧场的人,是不是江洋大盗?他敢不顾王法,随随便便出人?”

    出人,也就是所谓处决死囚,只用于官府。

    “下……下官……”

    “你不知道?”

    “下……下官……”

    “混帐!人命关天,普天之下,谁敢恣意杀人?迫死奴婢也是死罪,何况光天化日之下在道旁杀人?你干什么去了?”

    许巡检变成了磕头虫,浑身战抖,已说不出话来了。

    秋华脸色冰冷,继续说:“王爷驾薨,僖王爷袭封不久,派出三卫的人巡视各地探求民隐,重惩贪墨,雷厉风行,你居然敢在此地与地方恶霸狼狈为奸,草菅人命。好吧,你……”

    “下……下官……”

    秋华转身就走,走了五六步,扭头说:“本官在此尚有不少时日逗留办案,这期间,你给我小心点,管住你的人,一概不许外出,走漏了丝毫消息,本官先砍掉你的驴头带回府城。如果你能重新做人的话,本官留你一条活路,知道么?”

    许巡检不住磕头,不住叫:“大人开……开恩,下……下官……”

    秋华已不听他的话,带着两名牧奴,出衙上马,蹄声得得,向东走了。

    出镇五六里,他取出一把银钞,分给两个牧奴,说:“两位,在下不能送你们,赶快离开宜禄镇,另求生路去吧,走得愈远愈好。”

    两个牧奴想挣下坐骑叩谢,却被他按住了。

    一名牧奴泪下如雨,颤声道:“大人恩比天高,再生之德……”

    “呵呵!别叫我大人。”他笑着说。

    “那……那大人……”

    “那腰牌是在下于西安府偷来的,我这人不是做大人的材料。走吧!祝福你们。在下在此等候一时辰,以便阻止牧场的恶奴追来。”

    另一位牧奴紧张地说:“恩公,如果在宜禄镇没有顶要紧的事,还是早早离开为妙。辛大爷带了场中的凶狠师父,到盘谷和柴八爷打交道,如果他赶回来,恩公恐怕……”

    “你放心!我会小心的,快走。”秋华笑着说,兜转了马头,徐徐往回走。

    他在路中等侯了一个时辰,没有发现人追来,方驱坐骑驰返宜禄镇。

    盘谷牧场的柴八爷并并不住在镇中,牧场位于盘谷以东,距镇远在三十里外。浅水牧场的辛三爷,已派人到盘谷牧场飞报场主辛大爷,还没返回哩!

    可是,镇中气氛紧张已极。

    马儿驰入镇口,他就感到气氛不寻常了,家家闭户,行人见到他皆惶然走避。

    “唔!可能辛大爷已从盘谷回来了。”他想。

    在店门下马,怪,店伙并未出来接坐骑。他在栓马栏挂好缰,下马掀帘踏入店门,不由一怔。

    四名店伙愁容满脸地站在厅中,全用失神又带有恐惧的目光迎接着他。柜台上,搁着他的马包。

    “我明白,有人要赶我走。”他心说。

    他徐徐走近柜台,冷冷一笑,向掌柜的问:“掌柜的,怎么回事?”

    掌柜的脸色泛青,沮丧地说:“吴爷明鉴,小店从今日起,停业十天,事非得已,只好请爷台见谅,暂时迁出敝店,感激不尽,千万请原谅。”

    “你要赶客人走?”他冷冷地问。

    “不不不!吴爷请别误会,小店确是事非得已,吴爷请见谅。

    爷台的房钱食宿费,一切免算了,但请……”

    秋华突然伸手,奇快地一把扣住掌柜的胸衣,向前一带。掌柜的双脚离地,半爬半伏在柜台上挣扎着,狂叫道:“吴爷饶命!

    吴爷……”

    四名伙计脸色死灰,不约而同跪下了,同声哀叫道:“吴爷,请……请高抬贵手,请……”

    秋华放了掌柜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色一变,变得笑容满脸,和气地向掌柜的问:

    “是辛大爷的主意?”

    “小……小的……”掌柜的吓软了,已答不出话来。

    他扫了众人一眼,再说:“给我算店钱,在下不会令你们为难。”

    掌柜的神魂入窍,双手乱摇,惶恐地说:“小的天胆也不敢收吴爷的房钱,小的……”

    秋华将两张一贯面额的银钞放在柜面上,笑道:“掌柜的,请放心!江湖人是不会与店家过不去的,说起来开店的也算是江湖同道哩!”他指了指银钞,又道:“我想,这该够了。”

    说完,挟起马包出店而去。

    那时,大明宝钞在中原一带。仍然十分通用,一贯面额的银钞,仍值白银一两,但小钞已不太受人欢迎了,仅一百文以上的在市面流通而已,百文以下的交易仍然用钱,各朝的钱皆通用。米一石,卖钞三贯,物价已在日渐增涨,宝钞相等地日渐贬值。在两浙、江西,福建、广东等地,宝钞一贯面额的,已贬值至钱一百六十文,那些不怕砍头充军的人,暗中已开始使用金银了。洪武七年发行大面额银钞(一百至一贯五种),二十二年发行小钞(十至五十文),至今仅四十九年,已经开始通货膨胀了,不是好现象。(有些地方在洪武二十五年便已经拒用宝钞了。)但在中原一带,宝钞的行使倒算正常,两贯银钞算一天店钱,掌柜的已占了便宜啦!

    他将马包捆在鞍后,沿街侧向西走。前面第二家客店,正在动员所有的伙计,七手八脚忙乱地取招牌,摘下酒幌子哩!也在关店歇业啦!

    他心中冷笑,牵着坐骑向驿站走去。驿站是官营的,按理不该也跟着关闭吧!

    他想错了,驿站前鬼影俱无,宜禄驿的大匾虽未摘下,但大门关得紧紧地,栓马栏中没有牲口,停车场不见车影,广场上冷冷清清,鬼影俱无。对街站了不少镇民,一个个神色肃穆,全用奇怪的眼神向他注视。

    前面是镇中生意兴隆的三家酒店,可是招牌早已摘掉,大门紧闭,只有几个闲人在店前徘徊。

    他突然仰天狂笑,笑完说:“宜禄镇罢市啦!岂不可怪?”

    街两侧看热闹的人纷纷让路,一个个神色木然。

    蓦地,身后蹄声震耳,三匹健马从东面驰入镇中,小驰而来。

    已经是午牌时分,丽日当空,依然寒气袭人。三匹健马喷着白雾,像是赶长途的外乡旅客。三位骑士两男一女,一个高大黑壮,一个是十二三岁的小娃儿。女的年约十七八岁,容光照人,眉目如画。高大黑壮的大个儿年约三十出头,豹头环眼,满腮虬须戟立,相貌威猛,厚嘴唇看上去略带三分憨气。穿一件老羊皮外袄,敞开衣襟,露出里面的青布夹劲装。

    三人鞍前的兵器插袋都插有兵刃,少女和男娃儿插的是剑,大个儿插的是竹节钢鞭,沉甸旬地精光闪亮,可能重有四十斤以上。

    秋华扭头向后看,自语道:“不是他们的人,像是远来的江湖客。”

    他重新驱坐骑前行,缓缓驰向十字街口。

    三位江湖男女驰入镇来,小娃儿首先发现不对,向黑大个儿说:“师兄,你留心看看,这儿像是罢市呢,咱们的午餐没着

    落了。”

    少女也咦了一声,柳眉紧锁地说:“看镇民的神情,这儿像是发生了祸事似的。”

    三匹马缓下来了,三人诧异地向两侧的镇民打量。所有的镇民,除了附近人以外,全向西面凝望着,目光集中在前面不远处的一人一骑。店铺虽未完全家家闭户,但开门的店只限于农具杂物店。

    黑大个儿勒住缰,用马鞭向街旁一个村夫一指,用打雷似的嗓音问:“喂!小子,你这座镇怎么回事?在哪儿可以买酒饭填肚皮?”

    他问得突兀无礼,村夫吓了一大跳,悚然后退转身便溜。一旁有个穿羔皮袄的壮汉,接口道:“老兄,本镇有大麻烦,已罢市啦!想买酒饭必须多走二十里。”

    “有什么麻烦?”黑大个儿追问。

    壮汉用手向远处的秋华背影一指,说:“你老兄看见那位骑马的人么?”

    “呸!太爷眼睛雪亮,又没瞎,怎么看不见?”黑大个儿凶霸霸地叫,原来是个浑人。

    “那位大爷在镇中闹事,把本镇打了个落花流水,谁都不敢招惹他,所以只好罢市了。”

    “有这种事?”

    “信不信由你,他还在本镇耀武扬威,不打算走呢。”

    黑大个儿无名火起,怪眼一翻,“叭”一声给了坐骑一鞭,马儿急冲而出。

    “师兄,不可鲁莽。”少女驱坐骑跟上叫。

    黑大个儿不听,扭头叫:“这家伙居然叫人罢市,那还得了?

    显然不是个好东西,我去教训他。你和师弟在后面稍候,我找他去。”

    蹄声急骤,不片刻便赶上了秋华,快接近十字街口了。

    秋华听到蹄声来得骤急,扭头一看,原来是先前入镇的三个男女来了,黑大汉在前,少男少女在后面。他并未在意,仍然缓骑小驰。

    黑大汉策马与秋华并辔而行,怪眼一翻,怒叫道:“好小子,你给我勒缰。”

    秋华一怔,扭头讶然问:“大个儿,你干什么?”

    “你小子到镇里闹事,惊扰镇民,叫他们罢市么?你小子好大的胆子,大爷可容你不得。”

    秋华心中暗怒,冷笑道:“在下闹事是在下的事,他们罢市与在下无干,你阁下是他们找来出头的人呢,抑或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黑大个儿大怒,身躯一歪,伸手便抓。

    秋华也火起,马鞭一闪,“叭叭”两声暴响,黑大汉伸来的左手和右膀连挨两鞭,要不是他机警扭身歪头闪避,左膀那一鞭可能抽在脖根上。

    黑大汉无名火发,一跃下地赶走坐骑,站在街心须发皆张,怪眼圆睁,招手吼道:“好小子,你下来,太爷拆你的骨头,打断你的狗腿狗爪子,要你知道,两马鞭不是白打的。”

    秋华滑下鞍桥,将马匹驱至街边,徐徐举步欺近说:“你这厮也不是个好东西,张口就吠举爪就抓,大概你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自爱任性胡为,在下如果让你三分,恐怕你就要神气上天了!”

    少女及小娃儿勒住了坐骑,相距五丈外,少女叫:“师兄,不可胡乱下重手。”

    秋华呵呵一笑,说:“你叫他不下重手,他办不到的,挨了两马鞭,他已气疯了呢!”

    果然不错,黑大个儿确是气疯了,一声虎吼,火杂杂地抢进,双手箕张,“饥鹰搏兔”

    凶猛地扑过来。

    秋华招出“脱袍让位”,先让一招看看风色。

    黑大个儿进步扭身,出腿猛扫,反应奇快,毫不蠢笨。

    秋华斜身挫腰,右手顺势急扣扫向腰部的一腿。

    黑大个儿不收招,大旋身另一腿连环攻到,风声虎虎,劲道和速度皆凌厉无匹。

    秋华心中暗懔,这家伙不是浑人哩!他急退两步,避过一腿,不等对方再有出腿的机会,从掠过身前的腿侧切入,猛地一掌反劈。

    “噗!”劈中黑大个儿的右胯骨,如击铁石。

    黑大个儿被震出八尺外,但却毫不在乎,一声怒啸,再次凶猛地疾冲而上,“毒龙出洞”兜心就是一拳捣到。

    秋华冈身伸手便扣,想扣住对方的脉门擒人。

    岂知黑大个儿反应奇快,沉拳收劲左脚踏入,左掌势如奔雷,“啪”一声击中他的右肩。他感到如巨锤撞击,如山力道将他震得横飞八尺,肩膀一阵麻。黑大个儿见一记重掌居然没将他击倒,“咦”了一声,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置信。秋华被一掌打出真火,一声沉喝,立即反扑,左手疾探,直攻脸门。

    黑大个儿盘手一拨,左拳疾飞。

    秋华这次不再手下留情,挫身切入右拳捣出。黑大个儿的拳头掠过他的顶门,他的右拳已闪电似的着肉,捣在黑大个儿的肚腹上,“蓬”一声如击败革。

    “这家伙练了不怕打击的气功,必须用重手。”他想。

    黑大个儿挨得起这一拳,但凶猛的打击力道却令脚下不稳,连退两步。

    秋华如影附形迫到,双拳宛如千斤巨锤,快如电闪,但听“砰膨”之声连珠暴响,凶狠而快速绝伦的打击接踵而来,拳拳着肉,皆在黑大个儿的胸腹间击实。

    黑大个儿手脚大乱,但在招架中仍然疯狂地反击,挨了十余拳,退了十余步,直退至街边仍未停止住,忙乱中也反敬了十余拳,居然有四拳中的。

    练内家气功的高手固然不怕打击,但碰上了对方也是内家高手,便又不同了,双方用内劲打击出手,便得看谁的内功高明,看谁练得到家,功深者胜,丝毫取巧不得。

    黑大个儿技差一筹,练气的火候既欠高明,拳脚又没有秋华沉重,更未能取得快字诀的优势,秋华已认定他是势均力敌的对手,用上真才实学周旋,自然优劣立判,只有挨揍的份儿了。

    秋华将黑大个儿迫至墙角下,一声沉喝,一拳凶狠地捣在黑大个儿的丹田穴上。

    黑大个儿“哎”一声怪叫,上身前俯,一拳向秋华的胸口击到,左手上封。

    秋华左手向下猛压,右拳疾飞,“噗”一声击中对方的左颊,顺收势反手就是一记阴拳,“砰”一声凶狠地抽在黑大个儿的右颊上。接着,闪电似的打击接踵而至,右膝一抬,“噗”一声顶中黑大个儿的小腹,力道千钧。

    “噢!”黑大个儿狂吼,贴墙下挫。

    秋华捉住黑大个儿的右臂向上拉,右手叉住了对方的咽喉就提。

    蓦地,身后娇叱声入耳:“不可欺人太甚!”

    他不假思索,放弃黑大个儿的咽喉,改为托在对方的右胁下,左旋身真力倏发,挫身、拱肩、前俯叱喝:“滚!”

    黑大个儿惊叫一声,被他从头上摔过,手脚朝天地向后面发声叱喝少女撞去。

    少女吃了一惊,闪身伸手托向黑大个儿的背心一掀,黑大个儿借力上身掀起,双足落地,踉跄撞出七八步,被男娃儿扶住了。

    秋华直追至少女身前,冷笑道:“丫头,你说谁欺人太甚?”

    少女当然知道理屈,退后一步说:“你的艺业高明些,何必迫得他……”

    “我只问你谁欺人太甚?”秋华凶霸霸地抢着说。

    “你……”

    “我?谁先惹谁?”

    黑大个儿奔至坐骑旁,拔出了竹节钢鞭,奔回吼道:“师妹退开,我黑金刚今天要和他拼了。”

    “师兄,站住!”少女尖叱。

    黑金刚站住了,呲牙咧嘴她说:“师妹,让……我扳回脸面好不?瞧,这么多人看热闹,我……我……”

    四周观者如堵,议论纷纷,他居然知道丢脸,要扳回脸面争口气哩!

    秋华冷哼一声,说:“原来是华山老人的高徒傻大个儿黑金刚杨霸,两年前在苍龙岭打龙虎英雄擂时,夺得雄字台五十两花红的主儿,难怪如此莽撞冒失。傻大个儿,你给我快滚,太爷眼中认得你是武林五老的侠义门人子弟,拳头上可不认识这块料。你如果妄想用霸王鞭献室,太爷便要砍掉你一条胳膊,不信你就试试看?”

    “太爷可不信邪。”黑金刚怒叫,但色厉内荏,不敢冲上。

    “爷台高姓大名,能见告么?”

    “在下吴秋华。”

    “吴……秋华……”少女沉吟着自语,抬起秀脸又问:“足下既能击败敝师兄,决非无名之辈啊!但吴爷的大名,贱妾怎么从未听人说起?”

    秋华洒然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令师华山老人名列武林五老,德高望重自不待言,但若论真才实学,却也算不了什么。令师兄充其量只配参加雄字台,算起来只聊可名列第四等高手,在下胜他并无困难,区区自信足以对付四流人物。”

    “你似乎对家师不满,为什么?”少女不悦地问。

    “不为什么。在下认为,令师似乎管闲事管得太多了些,不是么?令师兄确已获得令师的衣钵真传,也到处惹事招非,总有一天,他会自食其果。在下是江湖的无名小卒,说这些话也许有不自量之嫌,但在下仍然说了。诸位请便,切不要管吴某的闲事。”

    说完,向坐骑走去。

    少女闪身阻住去路,沉声道:“阁下的话说得太满,小女子不揣冒昧,不知自量,要向阁下讨教几招剑术。”

    秋华注视了她片刻,摇头道:“令师的追风剑术,在武林中声誉甚隆,我不和你比剑。”

    “那么,你要比什么?”

    “什么都不比。”

    “那不行。”

    “你想怎样?”

    “你想比什么?”

    秋华又注视了她好半晌,冷冷地说:“你比令师兄的冒失性格相差不远。好吧!你既然一定要迫我动手,比什么悉从尊便。”

    “那就比剑好了。”小女子倔强地接口。

    “好,比剑就比剑。”

    人群向外张,让出一段街道。少女到坐骑旁取来长剑,站在东首。

    秋华将剑挪至趁手处,站在西端,双方相距丈二,他冷冷地说:“在下听说令师共有五位得意门人,黑金刚是老三,姑娘定然是老四了,但不知姑娘贵姓?”

    “我姓沈,名素琼。”

    “令师弟呢?”

    “我叫柯文远。”男娃儿高叫。

    “哦,这么说来,你该是子午谷入云龙柯大侠的子侄辈,柯大侠的长子,不是叫柯文渊么?”秋华向柯文远说。

    “咦!你知道的武林事不少哩!”沈素琼说。

    “走江湖的人,如果不知江湖事,那就不用混啦!呵呵!姑娘请发招。”

    沈素琼拔剑出鞘,从容献剑,客气地说:“吴爷请赐教。”

    秋华撤剑轻拂,回了礼,笑道:“姑娘先请。”

    素琼说声有僭,进步一剑点出。

    秋华向左移,一剑轻撇,礼尚往还,他也虚攻一剑。

    三招虚着过后,素琼一声轻叱,展开了追风剑法,凶狠地放手抢攻,一剑连一剑,一步赶一步,风雷乍起,剑影漫天彻地,剑气八方激荡,造诣不凡。

    秋华淡淡一笑,双脚只在三尺圆径之内移动,长剑左拂右撇,神色悠闲,见招破招,见式破式,对小丫头狂风暴雨似的疯狂袭击,毫不动容,长剑轻灵地挥舞,不主动进击,仅在破招时加以回敬,神奇莫测的剑影,总是迫得小丫头不敢不收搁变招,封得紧守得密,决不许小丫头有长驱直入的机会,任由对方盘旋进击,他仅在三尺圆径内移动,从容挥洒风度极佳。

    “铮铮铮!嗤嘎嘎!”双剑相接相错的响声惊心动魄,令人闻之汗毛直竖。

    激斗中,突然“铮”一声暴响,银虹飞射,剑气乍敛。秋华缓缓收剑入鞘,向坐骑走去。

    素琼呆立在那儿,两手空空。

    “当……”她的长剑在三丈外坠地,滑至柯文远脚下停住了。

    秋华扳鞍上马,扭头向呆在那儿的姑娘叫:“沈姑娘,不必多管闲事,你们走吧!”

    蹄声得得,人群纷纷让路,马儿轻快地小驰,向十字街口走去。

    姑娘沮丧地拾起长剑,向黑金刚问:“师兄,他似乎对我们十分熟悉,你在江湖行走多年,曾听说过这位人物么?能站在三尺圆径内拆解本门的追风剑术,他决不是无名之辈。”

    “我……我没听说过这号人物。”黑金刚凛然地说。

    “会不会是近些年来,崛起江湖的五虎三龙之一?”

    “也许是,但……但五虎三龙中没有姓吴的人。”

    素琼扳鞍上马,说:“我们即使三人联手,也不是他的敌手,这里的闲事不管也罢,咱们走。等到平凉见过云虚道长之后,再问问这人的底细。一个为害江湖的人,不会就此改过从善的,日后也许会再碰上他,我们必须小心注意。走!”

    人丛中窜出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人,抱拳行礼道:“诸位是华山老人的门人弟子,身为誉满江湖的侠义门人,难道就此罢手,任由恶徒鱼肉镇民么?”

    黑金刚怪眼一翻,叫道:“咱们不是他的敌手,不罢手又能怎佯?”

    “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宋爷不是有点怕事么?一比一他行,一比十又待如何?”中年人冷笑着说。

    “你是谁?”

    “在下陈忠,曾在西安镖局讨生活,对令师万分景慕,可惜无缘谒见拜会。”

    “你想出头?”

    “不,镇北五里有一座浅水牧场,其中有几位师父艺业颇高,如果诸位前往牧场促使他们出头,他们决不敢推辞。”

    “这个……”

    “为世除暴锄奸,乃是我辈侠义门人弟子份内之事,难道说,诸位甘愿玷辱令师的声誉吗?”

    “浅水牧场如何走法?”黑金刚大声问。

    “出镇北五里地,一条大路直抵牧场。”

    黑金刚向素琼和文远说:“咱们先去看看那儿有些什么人再说,走!”

    三人策马驰出,奔向浅水牧场。一名壮年人走近陈忠,低声道:“他们根本不行,要他们到牧场有何用处?”

    “哈哈!他们不行,华山老人却可派用场哪!”陈忠阴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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