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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中原的南北大官道,起点在河南开封府,终点在湖广汉阳府汉口镇,平坦笔直,气象恢宏,全程除了武胜关一段山区之外,皆可供四部大车并驰。沿途所栽的行道树非榆即柳,徒步旅客不受日晒的煎熬。

    这条贯穿中原精华地带的大官道。也是贯通大江(长江)大河(黄河)两条大官道之一。沿途各府州的驿馆,都是马步驿,设备完善,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旅客络绎于途,车马桥成群结队,徒步的旅客挑夫成帮结队,车水马龙十分热络,是全国最完善的第二大官道。

    第一大富道是京师至开封的那一条。大明皇朝的京师北迁之后,动员了百万民工,把那一条大官道修整得十分壮观,迄今仍在不断加强整修。

    汉口镇是汉江人口处的市镇,对岸是汉阳府府城。大江对岸,则是武昌府城。大富道的终站不设在汉阳府城,在汉口镇,因此汉口镇是商业中心,事实上比府城繁荣,是当时天下四大镇之一,商肆林立,码头栈仓连描接栋。论人口,也比府城多两倍。

    江对岸的武昌府城,则是政治中心,是湖广的首府,市政使司衙门所在地,也是楚王府的王城所在地,有龙于龙孙坐镇,紧扼住大江上下游的活动咽喉。

    汉口镇是市镇而不是城,没筑有城地,没有巡检司衙门。镇本来在汉江南岸,与府城在一起,后来迁到汉江北岸,逐渐形成大镇,号称楚中第一繁盛处,名气比武昌汉阳两府更大。

    深山大泽,必隐龙蛇;大城大埠,也必定龙蛇混杂。

    汉口镇,正是龙蛇混杂的江湖朋友猪食场,甚么商店都有,甚么人都有;要甚么有甚么。水陆朋友把这里看成较技场,争名利的火药库。

    从上江以及洞庭各县下放的木排,规定须泊靠在大江中心的鹦鹉洲。洲属武昌府江夏县。但那些排帮的好汉们,就不敢到武昌府城乱逛,都跑到汉口镇找刺激,事实上代理的行号也没在汉口镇。

    从事合法正式江湖行业的江湖人士甚多,从事不合法的黑道行业人数更众,潜藏进出的土匪强盗也为数不少,三教九流的混世者比比皆是。

    总之,这里是除了下游的南都(南京)之外,最混乱最复杂的要津大埠头。

    在这里,只要找得到门路,便可以找得到所需的人才或物品。有需要的人,就有供应的人。花十两银子请人捅仇家一刀,应征的人一来就是一大堆。

    一早,一匹健马出了镇北的大栅门,骑士向四周瞥了一眼,似乎在察看进出的旅客中,有否岔眼的人物,然后扳鞍上马,一抖缰,健马不徐不疾向北小驰,向北又向北,是北行的长途旅客,坐骑是自备的。

    骑士年约廿四五,高大英俊一表人才,有一双眼神锐利的虎目,穿的蓝缎子华丽骑装特别抢眼。

    腰间的佩剑更为出色岔眼,装饰华丽份量不轻,重量可能在两斤以上,是可以双手使用,型式有如雁翎刀的重剑,表示臂力必定惊人。”

    马是口外枣骝,十分雄骏,与主人极为匹配。鞘袋与马包相当大,盛了不少物品,里面必定有寝具。表示旅行时不需按站赴宿头,必要时可以露宿。

    四月天气候温和,露宿不会有困难,难在随时皆可能下大雨,露宿必定成为落汤鸡。

    今春雨水足,大江正届夏汛期,江上浊浪滔滔,过江的大小渡船往返险象横生。

    栅外也有市街,但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店铺和住宅,有不少人走动,人人都在忙碌。

    路左的一家的小食店的店堂内,五名穿青直掇打扮像旅客,却又像保嫖打手的大汉,正在埋头早膳。透过店门,可看到街上的景物动静,不但可看清那位英俊的骑士,连掩藏在宽边遮阳帽下的面孔五官,也可看得一清二楚。

    “各位,认识那位仁兄吗?”面对店外的虬须大汉,伸筷向门外的骑士一指:“不会走眼吧?大菩萨呢?

    四同伴扭头察看,一瞥之下皆脸色微变。

    “五湖游龙欧阳天虹,当代的风云人物江湖俊彦。”那位留了鼠须的大汉胜有惊容:

    “论当代的风云人物,三龙四风七虎八鹰。这条游龙排名三龙的第一龙,大名鼎鼎的心狠手辣名剑客。风评并不佳。这劳永逸位仁兄出现在这条路上,几乎可以保证沿途必定是非多。”

    “没错,就是他。”虬须大汉说:“出道六载,威震江湖;气傲天苍,目无余子。咱们不要走在他附近,避免和这位剑客走在一起,离开他远一点,大吉大利。”

    有些人是天生霸才,身材、长像、气势、神韵……皆有震慑人心的魔力,一露面使似乎比别人高上一等,连名号也令人提起就害怕。

    三龙四风七虎八鹰,都是当代的风云人物,共甘二位年轻的江湖新秀武林奇葩,有男有女有好有坏,有侠士剑客,也有邪魔歪道。总之,经常在外走动,或者行道历练,追逐名利,与及混口食的亡命,即使不曾与这些风云人物有瓜葛的人,提起这些风云人物,首先便在心理上,产生各种卡奇百怪的反应,恐惧的反应最少也占了一半。有些人宁可敬鬼神而远之,希望永远不要与他们碰头。嫉恨他们的人,似乎更多些,天天等候机会取而代之。

    老一辈的高手名宿,更把他们当成向权威挑战的讨厌竞争者。

    人怕出名猪怕肥;这世间,只有大白痴或神经病,才不会受人羡妒,而且这大白痴与神经病,必须又穷又苦,生长在富贵人家的大白痴神经病,同样有人羡妒。

    这五位大汉,就对这位五湖游龙又羡又怕,深怀戒心,不想和这位创客走在一起,免生是非,似乎认为走在一起必定有灾有祸。

    对面食桌也有三名食客,都是打扮像行商的中年人,携有防身的兵刃,膘悍之气外露。

    “你们非常聪明,不和他走在一起。”那位有一双三角眼,冷电阴森的中年人说:“那混蛋在追踪几个人,树大招风早已把要追的人吓跑,在镇上打听了好几天毫无着落,这时正满怀失望往回走,在路上肯定会有纠纷找人出气。你们在他附近铁定会遭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离开他远一点真的大吉大利。”

    “呵呵;你几位老兄,不会是他要追踪的人吧?”虬须大汉豪笑,话中带刺,因为对方的话也陪含讽刺:“被五湖游龙追踪的人,日子是十分难过的,他会把你们追到天尽头;他是很有耐心的。”

    “哈哈!你以为他是真的龙,无知。”中年人也大笑:“你知道天下有多为他所要追踪的人,就躲在汉口镇,就算他有耐心花上一年半载,也休想把那些人找出来。汉口镇的蛇鼠,有哪一个肯帮助他寻找线索。”

    愈有声望的人,愈容易追踪。但如想追踪一些二流人物,说难真难。尤其是在通都大邑的繁荣城镇,任何一处角落皆可藏身,如无庞大的实力与众多人手,想查存心藏匿的人,有如在大海里捞针,谈何容易,“说得也是。”虬须大汉承认对方的话有道理:“名头愈大的人,愈不容易与城狐社鼠打交道。但名头大的人如果交游广人肌足,与各地的大爷级人物有往来,那么,他就用不着亲自去踩查,那些大爷级的人物自会替他张罗,结果你老兄当然一清二楚。”‘“唔!结果不问可知。”中年人也同意大汉的说法。”幸好这条龙气傲天苍月无余子。地方上的大爷们避之唯恐不及,把他看成瘟神,他也不屑与地方大爷们攀交情。可虑的是,有些钦佩他的人,甘愿替他卖命,替他布纳张罗做义务鹰犬。”

    气傲天苍目无余子的人,同样会有朋友呀;”虬须大汉显然没参透中年人话中的含义:

    “即使是凶残恶毒的邪魔外道,也会结交一些朋友。为朋友两胁插刀,暗中插手相助是正常的事哪!”

    “天色不早,咱们该动身了吧?”另一名大汉早已食毕,大不耐烦地推凳离座,“再晚些走,今晚就赶不上宿头了。”

    “好,走吧!”虬须大汉离座,给了两吊钱会账,一面出店一面前咕:“那位大剑客应该已远出十里外了,最好再拉远十里地,相距愈远愈安全。”

    店外栓马柱有他们的坐骑,可知都是走长途的旅客。

    2

    大官道在镇的东北角,出大胜关年进入河南。

    虬须大汉五位豪客,走的是西北角大道。这条路名义上也称它道,但路面窄了一倍,同样也进入河南,但仅通向南阳,真正的交通功能,在于便利襄阳一带往来商旅,所以走这条大道的人,通常不是前往河南的旅客。

    远出十里外。后面蹄声轻快,三位中年人策马赶上了他们,互相挥手示意打招呼,略为加快超越。

    这三位中年人显然不怕是非,按速度估计,不久便可赶上五湖游龙。

    五大汉大不理会旁人的事,无意劝阻三位中年人赶到前面去,事不关已不劳心,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使是一番好意,对方未必领情。

    近午时分,乌云密布,雷声段段,暴风雨即将光临,途中的旅客急急赶路,希望能找到村镇避风雨。

    五大汉也快马加鞭,一阵好赶。

    前面出现一座长亭,豆大的雨滴已经一阵洒落。

    连健马也牵人亭内,暴雨已倾盆而至,风狂雨暴,雷电交鸣,声势之雄,惊心动魄。似乎雷电在事四周闪烁,不远处的树林突然传出火光和惊天狂震。可能有大树被雷火击中了,五匹坐骑不安地乱跳乱蹦。

    “他娘的;真霉哪!”虬须大汉用手安抚坐骑不住怨天:“咱们没备有蓑衣,今晚赶不上宿头了。”;。“这场暴雨来得古怪。”另一位同伴情绪有点不安。“夏日暴雨不终朝;这场雨却在午间光临。你看,大雨倾盆、天上浓云闭合不开眼,没有停的意思,想抓住间歇赶两步也没有机会。,举目四望不见村影,今晚岂不要在这里蹲一夜?”

    “再怎么赶,也不可能赶到双桥集了。”巩须大汉又在骂天:“这该死的老天还真会整人,如果早上有雨意,咱们就不必赶道,在汉口镇多住一天岂不安逸”?

    至孝感县全程一百三四十里。步行是两日程。马程是一日左右。宿站预定在双桥集,已是孝感县境,次日半天便可抵达县城。

    接着陆续奔来七名旅客,七位落汤鸡也挤在亭中避雨,有人发出埋怨与抗议用,希望他们把坐骑挂在事外,亭快挤爆啦;坐骑不怕雨,但怕雷电。五大汉当然不愿意。有准备拔刀威吓的举动流露。

    官道通常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供旅客歇脚,通常由附近的村落负责照料整修。长亭短亭在建筑规模上有别,长亭规模大些,没有供茶水的器具,甚至一旁还加建避风雨的简单棚屋。这座亭是长亭,但挤了十几个人五匹马,就显得太拥挤了,难怪旅客埋怨。

    一场豪雨下了一个半时辰,雨歇而云未散,天黑后可能仍有豪雨,旅客们抓住雨歇的机会赶程。”

    道路低洼处积水成池,有些路段成了溪流,在泥泞中行走十分不便,坐骑也不便骋驰。

    一阵急赶,很不妙,走不了五六里,大雨再次光临,人与马狼狈万分,不能再赶了。

    天色仍早,但云沉雨暴,像是夜幕将临,前不见村,后不见店,真的不妙。

    这一带已可看到小山,不再是一望无涯的水田池塘。

    “那座小山下一定有村落。”虬须大汉向路左一指,大声向同伴招呼:“不能再走了,再走就得在雨中睡觉啦;人需膳食马需草料,天一黑就糟糕。”

    那座小山距路约一里左右,有一条小径通向小山的树林,雨挡住了视线,看不清树林前是否有树落。

    一名同伴大慨被雨淋得受不了。首先策马驰入小径。一里地一冲便到,看不到村落,却透过林隙,可看到一角红墙。

    小径守林而人,原来是通向红墙的专用小径。

    “里面有寺庙,妙极了。”虬须大汉欢呼雀队“寺庙接纳十方施主,投宿有着落了。”

    红墙,应该是寺庙,难怪大汉欢呼,今晚不必在雨中受罪啦!

    可是,墙并非真的红,而是斑剥的暗红。寺庙的住持偷懒。那是破败的表征,是否是能力招待十方施主,大有疑问。

    穿林而入,驰抵山门外,五人怔住了,真不妙。这是久已荒废的破败寺院,连山门也半坍了,里面的几间殿堂门缺窗坍,院顶半塌,不用猜也知道不可能有和尚驻留,暗沉沉一无所有,要不了几年,可能连墙垣也不存在了。

    半塌的山门,半歪的匾额居然还没掉落,斑剥的四个漆金大字,依然可以分辨:金刚禅寺。

    “至少还可以躲雨。”虬须大汉扳鞍下马失望地说:“今晚没有食物充饥了,真霉气。”

    “咦!有人。”另一名大汉讶然惊呼。

    没有殿门的殿阶上,确是站着一位青衫中年人。五人先前牵着坐骑进入大院子,雨势过大没能看清景物,走近了才看清背手屹立,不言不动的青衫中年人形影。

    “你们不会把我看成鬼物吧?”青衫中年人大声说,声如洪钟态度友好:“后殿还可以聊避风雨,坐骑可以安顿在破败的禅房内。自己去找地方安顿,没有人接待,天晴后再赶夜路,十余里外可能有村镇。”

    “哦!可能?”虬须大汉惑然问。

    “对,可能。”中年人点头:“在下不曾走过这条路想当然而已。”

    “尊驾是……。”

    “到襄阳,在这里暂时躲雨,躲了老半天,幸好在下并不急于赶路。”

    中年人的青衫是干的,可知必定是在下雨之前,发觉不妙就前来避雨的,相当幸运。

    咱们到南阳。”虬须大汉领先牵了坐骑登阶:“浑身湿透了,真霉。”

    “后殿还有一些避雨的人,最好不要逞强争宿处。”中年人好意地叮咛:”诸位都携有刀剑,带有凶器的人,必定自认是强者火气大,一言不会很可能拔刀相向。出门人忍字为先,能忍才能走天下。”

    “承若了,咱们不是惹事生非的人。”

    “那就好,大家平安。”中年人退在一旁,目送五人五骑进入破前殿。

    寺院有三进,格局虽小,依然有章有法,两侧有小型配殿,但大半倒塌难避风雨。大殿屋顶虽有数处崩坍,但仍可安顿,漏雨处不多,偏殿仍很干燥。

    后殿也可安顿,比前面的大殿完整些。

    大殿和后殿都可看到有人走动,各占干燥的角落安顿,连稻草也铺好了,显然打算在这里过夜。雨势愈来愈大,今天是走不成了。

    五人在大殿的一角安顿,坐骑挂在东配殿里。东配殿的伽蓝菩萨像已经碎了,一片狼藉不能住人。

    在雨下濯洗毕,换上干衣裤,天色不早,殿中幽暗,已有人点起松明或蜡烛。

    他们携有旅行用的折叠式照明灯笼,也备有松明。安置妥睡具,灯笼在微风中摇曳,光影摇摇,在破殿中倍增阴森感。

    他们开始打算找食物充饥,想向其他避雨的人打商量。

    在湖广的精华区旅行,根本用不着携带干粮。湖广精华区是鱼米之乡,村落邻比,任何地方皆可卖到食物,他们就没携有干粮。

    虬须客走向西配殿,在廊口就怔住了,乖乖一缩脖子向后转,打消了向人借粮的念头。

    他看到配殿门站着一个人,幽暗的光度下,他居然看得真切。没错,是五湖游龙欧阳天虹。

    他最不想见的人,就是这位大剑客。

    后殿也没有门,他看到隐隐灯光。

    正打算从东配殿的长廊绕至后殿,也许可以找到携有食物的人商量。

    “你再不走,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悦耳的女性嗓音,突然从后殿传出。

    有女人在后殿避雨,这女人可不好惹。性情大概不温柔,口气霸道。听嗓音十分悦耳,可能年龄并不大。女人对男人,不客气会是何种景况?叫救命?但听口气,决不会是向其他的避雨旅客求救大叫非礼。

    “后殿有是非了。”他自言自语。”

    五湖游龙正循声向后殿走,表示即将有是非。

    3

    五湖游龙并非听到女人的语音、而前往管闲事或充护花使者的。

    一个精明的闯道者或邀游者,在这种荒郊弃寺中歇息,有一些男女旅客连续到达,有了解情势,与及察看其他旅客动静的必要。要了解就必须走动,与其他的人接触。

    踏入尚称完整的小后殿,眼前一亮。残破的神案上搁了两根大烛,火光明亮。

    站在一旁穿了翠绿骑装的女郎,在烛火下更多亮丽,明眸浩齿眉目如画,双十年华发育停匀,隆胸细腰曲线玲线,双手叉腰不像一个淑女,但美得令人目眩,美之外所流露的英气,却令胆气不足的男人害怕。

    殿角的草堆中,盘膝坐着一位大汉;身材修长剑眉虎目,穿一条泛灰的旧青直裰,像个挑夫或者做工的粗汉,身材并不怎么雄壮,但面貌五官颇为出色。直裰是公认的贫民服,长及膝上,掩襟,用腰带捆住,怀中可盛藏不少物品。

    身旁,搁了一只还没解开的马包,一个大革囊,质料并不差,就不怎么像贫民了。

    年岁可能在廿二三之间,正是活力充沛的青年危险年龄,也就是所谓血气方刚,鲁莽冲动的年龄。

    大汉对发怒的美丽女郎毫不在乎,双手握住一个大光饼,吃得津津有味,仅用怪怪的目光,在女郎浑身上下瞟来瞟去,似在欣赏一幅美感十足的名画。

    女郎似乎怒火不断上升,对大汉那不理不睬的态度,与及邪味十足的目光,极度不满快要爆炸了。

    “你真不走啊?”女郎拾起脚旁一根断木框,向大汉一指:“我要打得你鼻青面肿,把你丢出去。”

    “小姐,讲讲理好不好?”大汉终于停止啃大饼发话了,但并没站起来:“我比你先到,雨没下我就在这里准备过夜了。这种鬼暴雨会下一两天,我不想冒雨赶路自讨苦吃,打算住一两天呢;你后到怎么赶我走?

    可能是看到五湖游龙出现,不得不先表示是有理的一方,所以口中在说话,目光却落在殿口的五湖游龙身上,对五湖游龙所佩的剑似乎怀有戒心。

    善良百姓对所有的杀人兵刃,都怀有恐惧的戒心。这位大汉穿章打扮像贫穷的百姓,对五湖游龙的剑应该心怀恐惧才正常。

    五湖游龙是在天下闯荡的名剑客,精明的老江湖;从双方的对话中,便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喂;你这蠢材。”五湖游龙举步入殿,雨声掩不住他震耳的嗓音:“你是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大男人,总应该避嫌对

    不对?该把地方让出来,让这位姑娘歇息。”

    “我在这里也不妨碍她歇息呀;地方宽着呢?”大汉用抗议的口吻说:“你看她凶霸霸的气势,还怕有人欺负她?她在那旁角安顿,我根本就看不见她。她一个人就占据整座后殿,未免有点霸道吧?你一开口就编排我的不是,是个有成见霸道的人。”

    五大汉在前殿门外,劝告他们的中年人,似有先见之明,劝他们不要逞强争宿处,出门人忍字为先,能忍才能走天下,所以他们聪明地不向后殿找宿处,在大殿一处角落安顿。

    这位大汉不能忍,居然在江湖人士害怕的大剑客前抗议讲理,甚至指责对方霸道有成见。

    大汉的话也有道理,双方各占殿堂后侧的一角,中间有神龛和半毁的坛座破案所阻隔,即使不点烛,也看不见对方的歇息处。两侧的偏殿雨水碎瓦一塌糊徐,没有容身的地方。殿堂中间和前例,还可以容纳一些人打地铺。女郎点了烛,可知有意阻止其他的人前来安顿。

    其实大汉是最先到达的人,雨刚下时便前来避雨,先弄妥了草窝,在草窝己睡了大半天啦!要不是起来取大光饼充饥发出响声,后来安顿的女郎,根本不知道角落中有人睡大觉,点亮了蜡烛才发现他的存在。

    “你这蠢蛋分明存心不良,居然还自以有理。”五湖游龙果然被激怒了,直逼至切近怒目相向:“提了你的包裹快滚,不然我要你爬着出去。”

    五湖游龙是天生霸才型的人,不怒而威气势摄人,真要发起怒来,胆小的人真会吓破胆。

    “我怕你。”大汉似乎真被吓着了,将吃剩的大光饼揣人怀里,拍拍手站起,抓起马包和大革囊:“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娘的!冲了太岁日子不好过,今年流年不利,过了年一直就天天有是非,连躲雨也会出毛病,真霉。

    他一面嘴咕一面往外走,在一个佩了杀人剑的人面前,示弱认栽怨命,是正常的反应。

    如果不,不但会被打得爬着走,也可能被刻在身上留下几个剑孔呢!识时务者为俊杰。

    经过五湖游龙身旁时,他又盯了那把华丽佩剑一眼。

    “看甚么?认出我这把剑了?”五湖游龙余怒未消,有继续示威的意图。

    “好剑。”他信口说。

    “天下十大名剑之一,叫游龙剑,当然好。”五湖游龙傲然地说:“杀起人来干净俐落,不沾血迹。”

    游龙?所有的剑都叫游龙呀!他傻呼呼地站住态度认真:“听人说,剑若游龙;所以除了端公巫师的桃木驱鬼剑之外,所有的剑都叫游龙呀!”

    “无知。”五湖游龙嗤之以鼻:“剑若游龙,指剑术高明的高手剑势夭矫如龙而已。”

    “哦!原来如此。”他重新举步:“剑好是事实,至少比太清官李道士那把驱鬼剑好得多,那把剑叫甚么七星剑,又轻又短又薄,软软的重不过十二两,连杀鸡也不趁手;”

    经过女郎身旁,他又瞥了女郎一眼。

    女郎显然讨厌他的目光,哼了一声。

    “再看便打瞎你的狗眼。”女朗的木条向他的脸部一伸,满脸不悦。

    “滚你娘的蛋;”五湖游龙怒叱,突然在他身后一脚猛……

    他怎知五湖游龙在背后出脚,知道也来不及躲避,脚扫势太快太猛,一声闷响,他被踢得身形飞起,飞出殿门,在门阶着地,再向前冲下阶,撞人谤沦大雨中,立即成了落汤鸡。

    他双手的马包和革囊,居然仍在手中。“咦!”五湖游龙讶然轻呼。

    外面黑暗,看不清景物。女郎并没留心察看,不知道被扫出殿外的大汉是何种光景。

    “怎么啦?”女郎听出口气不对,讶然向五湖游龙门。

    “这蠢蛋竟然不曾倒下。”五湖游龙剑眉深锁:“他应该扑倒在八尺内的。”

    殿门的门限仍在。足有尺半高。被踢处距殿门约丈七八,怎么算也不可能被扫飞出三尺高两丈外。五湖游龙存心把大汉踢倒,要大汉爬出去的。

    “你武功超尘拔俗,下脚太重,所以把他踢飞了。”女郎丢掉木条:“对付一个蠢汉,你出脚未免重了些。”

    “哦;你像是知道我。”五湖游龙不再理会殿外的事,态度呈现警戒神情。

    “你说出游龙剑。”

    “这……”

    “你是五湖游龙欧阳天虹,这是你成名的宝剑。”

    “原来姑娘也是武林中人。”

    “该说是行道天下的人。”

    “还没请教姑娘贵姓芳名,失礼失礼。”

    “周瑶凤。”女郎嫣然一笑:“欧阳兄,幸会幸会。”

    “哎呀!四凤之一,天涯孤凤周姑娘,在下才真的幸会呢!”五湖游龙欣然行礼:“咱们这一代的闯出名头年轻人,彼此天各一方;极少谋面,闻名而且,相逢恨晚,真的幸会。

    周姑娘也在这里避雨,南来还是北往?”

    “北往,到襄阳,有些私务需亲自料理。你呢”

    “追查黑道凶条勾魂手凌飞的下落,他欠了陈州笑面虎张大爷张君豪一笔债。循线索追到汉口镇查了几天,竟然断了线毫无所获,正打算往北走,引他来追踪我。那凶条阴险恶毒,宁毗必报,他不会甘心被我千里追蹑,会暗中跟来报复。

    很可能他已经跟来了,我正有耐心地给他走险一击的机会。”

    勾魂手凌飞,我知道这个人,算来他是上一代的高手名宿,江湖有他的地位,的确不会甘心被你公然追捕。你得小心些,千防万防暗算难防。”

    “我会小心他的,而且会给他下手的机会。”五湖游龙傲然地说:“斗智斗力,他算甚么东西,我知道他还有几个死党,可能已经闻风赶来替他助拳。心理上已经有所准备,我已胜券在握。你的事可需要帮忙吗?”

    “还不知道,要到了襄阳,了解情势之后,才能知道是否力所能逮。”

    两人谈谈说说颇为投缘,同是当代的风云人物,一个是名剑客,一个是闯道的女强人,双方的立场名气相等,几乎可说志同道合,自然而然拉近了距离。

    那时,江湖道身份的区分极为混乱,正道邪道也难真正加以区分。三教九流的分门别类,也相当混淆不清。江湖行业明暗的分界,也没有一定的标准。

    以到客和侠客来说,一般江湖朋友的看法是,两者的分别并不大,其实两者根本就是不同类的人。但在意识的认同上,江湖朋友大致把他们列为正道或侠义道的人物。

    剑客,其实是凭手中剑任所欲为。所作所为是否真的合乎正义,那不是问题,见仁见智,只有自己心中有数。这些人与古代的刺客一样,只向所投靠的主子效忠,主子要求所做的事是否牵涉到义理,与他们无关。

    侠客,可就不一样了,明辨是非,义无反顾,因此古春秋游侠与刺客是不同的。侠客办事并不一定需用剑解决。所以太史公替他们分别立传,明白表示两者是不同型类的人。

    因此,这位大剑客在江湖的风评并不佳,距“孚人望”的距离遥之又遥。

    天涯孤风周瑶风,名列四凤的第二凤,出道已经四年,风评也不怎么好,从绰号中那个孤字揣测,望文生义,定然是骄傲孤僻的女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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