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勒教与苍天教,都有女性的传道者。以女人扮仙女做灵媒,比用大男人跳神功效大得多。但两者使用的手段,却有明显的差异。
弥勒教的第二任教主龙虎大天师李福达,目下进入四川待时而动,年纪已近花甲,大权已递交他的长子李大仁。
这位教主利用女人,享受女人,利用女人盅惑或裹胁群众,也供自己和一些亲信享乐。
苍天教正相反。目下的教主是女的,女教主前两代太阳爷爷,已经升天成佛了。该教的女权比男权高,由女人当家,强调男女合籍双修,不能乱合。女性传道者如非不得已,不许用色诱。
弥勒教开坛正式祈拜,必定有漂亮的女人行祭神舞,一袭蝉纱赏心说目,夸张的艳舞今男女弟子心动神摇。如果逢大拜日,甚至有兽牲大典,以裸体的男女兽祭,会让与会的弟子兴奋欲狂。
上次高大元偷窥该香坛祈拜,一怒击塌了承尘。所以他知道,此举动犯了大忌。
任何一个组合,绝对不容许外人窥探开坛拜祭仪式,以免落入官府的眼线手中,面临上法场的挖根刈苗厄运。尤其是夜间的聚众密谋,更是官府严查的目标,一旦有人告密,那将大祸临头。
弥勒教已认定是高大元所为。那天晚上他被擒,事后平白失踪,不可能有外人接近秘坛,他是唯一的涉嫌人。
他与弥勒教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但是,他喜欢施明秀。
他并非一见钟情,对施明秀也没有特殊的喜爱理由,只是单纯的喜爱。男人见了漂亮的女人,勾起情欲说爱就爱,不管女方是否同意,没有理由好讲。需要讲的是手段,威迫利诱拐骗裹胁各显神通。
现在,他知道施明秀在弥勒教地位甚高,想以爱情诱使施明秀弃暗投明跟着他,那是不可能的事了。
弥勒教的人曾经无缘无故虐待他,他有一千个向弥勒教讨公道的理由。从该教夺取身份高的女人,就是最佳的借口和理由。
有了借口,他天经地义认为自己理直气壮,所以不再捉弄这三位美女,说的话明显地呈现命令式。
“什么?你……你要带我走?”施明秀大惊,离座警觉地退出危险距离。
“对,带你走。”高大元脸色一冷:“你们两次凌虐我,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而我与你们无冤尤仇,所以找有权向你们索取代价补偿损害。你如果跟我做我的女人,我与贵教的恩怨一笔勾销。如果不,哼!贵教欠我半斤,就该还我八两,再另计利息。”
“你去死吧!”朱姐的怒火爆发了,左手一抬,灰雾剧涌,三道肉眼难辨的灰芒,从乱人视线的灰雾中激射而出,肉眼根本无法看到形影,太细了,而且速度也快。
高大元不理会灰雾,灰雾分不开他的心神。
朱姐的剑,山电射而进。
刀光眩目,气爆声似风雷。
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拔刀的,刀一起便刀气猛然进发,刀转身动,一拂一扭,身躯的受敌面便减小了一半,刀气所迸发的气旋,把三枚化骨毒针带飞出两丈外,贵人墙壁没入两寸。
剑化虹而至,刀光也猝然急旋。
“挣”一声轻震,刀将剑错开尺余。
左手乘虚直捣中枢,叭一声给了朱姐一耳光。
这一耳光份量不轻,朱姐的脸部被打歪了,口中血涌,身躯摔跌,倒下时便失去知觉。
满天雷电,挟风雷向他集中。
“炼魂诛仙剑和极乐超升刀,但还不够好。”他一面说,一面挥刀旋舞。
满堂风雷,家俱纷纷崩飞。
施明秀与另一女郎,分立两方斜剑伸手挥舞,口中念念有词,身形不住闪动,秀发飞扬,半掩胴体的罗衣飘飘极诱人养眼。
共有六道尺长的精光,向他连续凌空激射。厅堂空间有限,精光失去飞翔旋舞的优势特质,只能直向飞射,与暗器相差有限,威力仅可发挥一两成。
他闪动时刀上所发的刀气,随刀的挥动而作倍数剧增,精光一接近至八尺内,便被刀气所吸引、带动,变成随水则动的游鱼。
第一道精光刚动,第二道精光立即衔尾追随。
他见识过施明秀的炼魂诛仙剑,所以说不够好。
一声沉叱,六道精光本来是鱼贯随刀气飞行的,突然一崩而散,像暴雨般向两女洒去。
两女大骇,狂乱地舞剑自保。
“老七,伏下……”门外及时传来急叫声。
施明秀向下一仆,另一女也仰面躺倒。
三把八寸长的小飞剑,与三把六寸长的双刃小飞刀,贯入砖壁四寸,劲道骇人听闻。
两个二十余岁的美艳白衣女郎,仗剑当门而立,却不敢冲入,脸上有惊骇的神情,两双清澈明媚的凤目,盯着高大元目不转瞬,似乎把他看成怪物。
美丽的女人如果生活富裕,知道打扮保养驻颜有术,再穿得华丽些,很难从她们的外表,看出真实的年龄。
这两位女郎表面看,像是二十来岁的青春贵妇,却可能已是半老徐娘。大周皇帝武则天,七十岁仍像四十岁徐娘。
把施明秀叫做老七,可知身份必定高些。
“你们不进来,我出去,接刀!”他大喝,刀向两女郎一指。
“哎唷……”两女郎的口中,突然发出怪异刺耳的声浪,马步半挫。剑斜举不住晃动,脸上的肌肉呈现扭曲状,五官皆因发怪声而变形,不再艳丽可爱,简直像恐怖的丑恶女妖面孔。
“什么东西?呸!伊啊……”他也发出震撼力惊人的怪啸,似乎天动地摇。
门外两女郎像被雷电击中,倒摔而起。
“休走!”他冲出门外沉喝。
外面院子空空,打破了几座盆景。两女郎的身影,出现在厢房的瓦面,再一长便形影惧消,逃的速度仍然相当惊人。
他知道追不上了,也不想追,扭头急往门内冲。
“不要杀她们。”他一把抓住杜英伸剑的手,剑尖距施明秀的小腹不足三寸。
“杀一个便减少一分危险,高兄。”杜英极不情愿地收剑。
“你怎么不听招呼便闯出来?”高大元苦笑:“要是我慢一刹那使用绝学,把她们的夺魄魔音反震回去,你可能会成为白痴,好危险。幸好我及时听到你启扉抢出厢房的异声,不然……你记住,离开这些高手远一点。”
“这两个……三个女人……”
“你不要管。”
施明秀与另一位女郎,因御发飞刀飞剑而耗去大半精力,再受到两种怪声波所震,躺在地上连爬起的力量也消失了,睁着惊恐的风目,等待厄运临头。
那位朱姐,躺在一旁像个死人。
“你……你真要带走她?”杜英气虎虎用剑向施明秀一指,似乎随时有再出剑的意图。
“没错。上次我和她闹着玩,你也在场应该知道我对她……”
“我应该知道什么?”杜英大声打断他的话。
“你不要明知故问,小女孩。”高大元拧她的脸颊一把笑了:“我喜欢她,和她有约定,所以……”
“为什么?”杜英一跺脚,脸上苍色涌现。
“男人喜欢女人,是不问为什么的。你年纪还小,再过三两年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你曾经说过,你喜欢龙紫霄……”
“男人喜欢几个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呀!你得明白,是那位龙大小姐先挑逗我的。她那种又妖又媚的大美人,我能拒绝她的诱惑吗?你把我看成圣人?”
“这”
“咦!我记得,你曾经反对我喜欢龙紫霄,怎么……”
“彼一时此一时啦!”杜英回避他的目光:“两害相权取其轻,古有名训。”
“怎么说?”他笑问,故意装糊涂。
“苍天教的人,只想抢夺你的仙书秘笈。而弥勒教的人,却要你的命。所以,我宁可让你喜欢龙……当然,我不希望你喜欢龙紫霄。”杜英赌气转身以背相向以示抗议。
施明秀与另一女郎,已有精力爬起来,握剑的手在发抖,似乎连收剑的力量也不足,更不要说挥剑搏斗了。
如果有力量,一剑便可把站在一旁,毫无戒心的高大元摆平。
“高大元,你说你喜欢我。”施明秀咬着银牙说:“可是,你却毫无顾忌地杀害我的人。”
那位朱姐像个死人,壁角另有一具僵了的死尸。
“双方交手用刀剑赌命,输赢的机会各占一半。我不想输,也有信心不会输。输了的人,只怪自己不知死活逞强。在公平搏杀,谁也不要怨天恨地。我必须杀掉她们,可不想被她们所杀。”高大元说得理直气壮。
“我真得和你谈谈。”施明秀软弱地说,当然知道仇敌交手是怎么一回事,她不能以死伤的事指责高大元,收了剑在交椅吃力地落坐。
我本来就有意和你谈呀!”高大元也就座:“你们的人,却凶神恶煞似的,把谈情说爱的气氛扫得一千二净,实在扫兴。”
“不谈题外话,我也没有心情听你谈风花雪月,吟什么吴歌民谣。那些什么春歌秋歌子夜歌,什么莫愁乐相和歌,我懂得不少,而且能用吴语歌舞……”
“好极了,我相信你一定非常出色。我是吴人……”
“且慢!”
“又怎么啦?”
“你知道我们迫你的原因?”
“概略了解一些情势。”
“结果有两种:生,或死。”
“太严重了吧?”高大元泰然一笑。
“你不要笑。”施明秀深深叹息:“你打坍承尘,偷看我们开坛传道。”
“是你们把我捉去的呀!”
“不管任何理由,这是犯了必杀大忌的严重事件。如果你肯做证人,向官府供出参加拜祭的几个人……”
“你知道我决不可能告密,更不可能做证人。”
“我知道有用吗?其他的人可不知道哪!尤其是赶来追查的几位元老,比方说江右三仙,他们根本不相信,也不愿让偷窥香坛奥秘的人,活着在江湖胡说八道,誓要将你活祭示警江湖。”
“好极了,我已经有权把你们杀得鬼哭神号。”高大元的手落在刀把上,虎目中神光四射:“我夺来的这把刀十分锋利,杀起人来保证干净利落。出道多年,做刀客胜任愉快。迄今为止,还没碰上真正敢和我公平决斗的敌手,觉得相当悲哀,内功和刀法不再有进境。
哼!希望贵教来几个出色的高手名宿,别让我失望。最好是贵教主无上散仙李大仁出面,加上太上真仙李大义更妙。龙虎大大师三个儿子中,下世弥勒老三李大礼最高明,已获龙虎大天师真传,据说道力通玄,号称是白莲会真正系传的转出弥勒,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你说的是老故事啦!高兄。”
“你指的老故事,咱们江湖朋友知道内情的人多得很。贵教主神通广大,三十余年前坑死了朝廷无数大臣,所传出的事故来龙去脉,都是经过刻意伪造的。五年前贵教再次在四川兴兵失败,官方所公布的消息、同样是假的。四川兴兵的主帅,是下世弥勒李大礼的得意徒孙蔡伯舜。蔡伯舜的师父李同,是下世弥勒的长子,据官方公布,李同兵败逃回山西老巢被捕正法。这些安定人心的假消息,瞒不了江湖朋友。
下世弥勒仍然躲在四川,教主无上散仙,也潜伏在汉中山区暗中招兵买马。被捕正法的假李同,可能是贵教的神霄化主蓝天虹。
连在京师闹市被腰斩的蔡伯舜也是假的,他现在是不是潜藏在湖广承天府秘坛?”
“你……你你……老天爷……”施明秀惊呼。
“又怎么啦?”
“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本教的秘辛?”
“别忘了我是在江湖玩命的刀客,消息不灵通能胜任吗?”
“我说过,必须有两种结果:生和死。死,那就不要说了。生,却有多种选择,存在着一些变数,不是一成不变无法更易的。”
“有意思,说说看。”
“上了贼船,唯一活命的机会是加人贼伙。”
“唷!你还会说俏皮话,更有情趣啦!我也更喜欢你了。呵呵!”高大元大笑:“你要我入你们的伙?”
“有什么不可以?天下各种组合,都在设法网罗人才。”
“曾经与你们立足京都,教坛建在山东的罗祖教就不会。他们建教比你们早三十年,经过漫长的七、八十年岁月,目下仍然是小猫三五只。”高大元心中一动,想起了大衍散人:
“比你们仅晚三两年的苍天教,徒子徒孙的数量也快要赶上你们了。”
“他们,他们算什么呢?”施明秀凤目中出现自豪的神彩:“罗祖教只是一群自私的、妄想成仙、不愿问尘世纷扰的废物组合,世间有他们不多,少他们也省不了多少粮食。苍天教也无聊,老教祖虎眼禅师太阳爷爷,开山立教时就借用罗祖教的教主无为祖的名号,也曾自称无为教主,盗用了罗祖教的心法经义,后来才改名为苍天教,专向下九流发展,那配与本教争短长?本教两次兴兵震古烁今,仍在愈挫愈坚誓建李氏皇朝……”
“苍天教的教祖教主也姓李,可能也打算重建大唐李氏皇朝。
他娘的!你们有志一同,难怪在火并之后,仍然不顾门人的死伤损失,化敌为友联手对付了。好,我要杀得他们做恶梦。”
罗祖教的教祖山东人罗梦鸿,教义主旨是清净无为,追求无生真空,所以被人称为教祖,教名也被称无为教。后来他的门人,才正式称为罗祖教。苍天教建教晚了六十余年,的确受到罗祖教的影响,教祖虎眼禅师太阳爷爷普有佛,早期确是以无为教主的名义向外发展的。
他这番狠话,像是出于无心信口发泄,但在施明秀耳中,听得暗暗心惊。
“不要说这些狠话好不好?毕竟你人孤势单……”施明秀用嗲嗲的柔柔嗓音向他劝解。
“我有一把刀就够了。”他抢着说。
“你真的喜欢我,对不对?”
“那是无可置疑的。如果不,你早已不在人世了。”他冷笑着说。
“你偷窥我们开坛拜祭,我们不会允许你泄漏天机。如果你成了自己人,又当别论……”
“哈哈……”
“高兄,一旦你成了自己人,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上法场也指日可待。”他冷笑。
“不要那么悲观好不好?世间的一切,都得靠你努力去争取,权势财富不会平空掉下来给你,有信心有勇气事必可成。你如果成了自己人,不但可成为高阶层人物;而且,你可以毫无困难得到我。”
“去你的!你这妖女想得真美。”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杜英,愤怒地大叫:“就算高兄肯放过你,我也会毫不迟疑杀死你,决不容许你施展媚术诱杀高兄,高兄也不会参加你的妖教自投罗网。”
“小丫头,你给我滚到一边凉快去。”施明秀也杏眼睁圆:“大人在商讨生死大事,不相关的小女人少在这里长舌胡言乱语。”
杜英在旁听了老半天,早已听得肚子里冒烟。妖女居然胁诱高大元投降,更表明可以成为高大元的女人,怎受得了?她本来就对高大元倾心,所以设法追随,生死算不了什么大事,情势并没严重到影响生死地步,眼前权益受损,可就问题严重无法接受啦!何况生死大事也牵涉到她,她也有份,怎能说与她不相关?
她的怒火渐炽,施明秀这几句话,更有如火上添油,火一升就走上动手解决的老路。双方谈不拢利害摆不平,走上武力解决之途理所当然。
她站在高大元身侧,纤手一伸便抓起搁在案上的玉镯,玉镯立即化为淡虹,射向施明秀的胸口。
伸手与玉镯发出,似在同一瞬间完成,速度快得目力难及,她掏出了真才实学,猝然急袭,志在必得。
施明秀坐在交椅内,毫无躲闪的机会。
不能躲闪便必须硬接,手一抬便可封住中宫要害。
一声怪响,玉镯在施明秀抬起的左手中爆炸成碎屑。
施明秀的武功高出甚多,居然能在千钧一发中,举剑挡住了目力难及的玉镯,而且向侧倒,沉重的交椅砰然被掀倒下。
一眨眼,施明秀已跳起准备抬手反击。
抬起的手僵住了,不敢用绝学遥攻反击。
“施姑娘,你给我记住。”高大元站起挡在杜英身前,神色冷森:“杜姑娘是目下我唯一的朋友,至少在这次行动中,只有她站在我的一边。所以不论在任何情势下,你都不可以对我的朋友缺乏敬意。跟着我,你就必须对我的朋友保持……”
门外人影乍现,慑人的光芒向门内飞射。
沉重的案桌,被高大元及时掀翻、飞起。
“先退!”他沉喝,挽了杜英闪电似的进人通道。
满堂铁雨像暴雨打残花,真有七八名暗器高手,从门外向内同时攻击,每个人都发射众多的霸道暗器,想抗拒的人必定是不坏金刚。
案桌成了防御墙,暗器击中时发出怪响,凶猛地向门外飞砸,把要随暗器冲入的人挡住了。
施明秀与唯一的同伴,反应也极为迅疾,而且也先一刹那看到门外有人影出现,机警地向下一仆,案桌飞起时,已挡住了几枚向她俩攒射的暗器。两人迅速地滚动,尾随高大元进入甬道。
大群高手涌入,堂中已人去堂空。
“进去搜,不可分散。”领队的陆大仙急急下令:“小心误伤自己人,避免和那混蛋拼兵刃。”
大概两教一社的人,都知道高大元的刀可怕,在屋内交手,人多反而不易施展。三两个高手,那敢和高大元在兵刃上赌命?
用暗器攻击,是唯一减少伤害的上策。
情势对高大元不利,被人堵死在屋子里难以施展;更不妙的是,他要照顾杜英。
甚至,他得分心照顾施明秀,至少在他的力所及处,不能让苍天教的人涌人杀死,他对施明秀的生死,仍有强烈的关切,因为他的确有点喜欢施明秀。
他自己心中明白,他的确无法下毒手杀死施明秀,当然也不希望这位他喜欢的女人被人杀死。
他不知道来了多少强敌,对那些暗器不陌生,唯一的念头是出去,在屋外才能有施展的空间。
前面院子被堵住,只好从屋后脱身,连穿两处房舍,农舍的房屋难分东南西北。
冲入一座有天井的小厢,一声沉叱,他超越在前面急窜的杜英,刀光似奔电,锲入扑来的三剑一刀中,先一刹那将杜英拨倒,千钧一发中躲过暗器群的袭击,他也从暗器丛的侧方冲出,刀下绝情。
风雷乍起,刀光闪烁中,洒出满天血雨,四个涌入的人在刀光下崩溃。
跟来的施明秀与另一女郎,晚来一步没看清状况,逃走要紧,随后冲入天井。
很不妙,屋顶人影与剑光倏然下射。
“伏倒!”砍翻最后一个强敌的高大元,急叱着斜升而起,挥刀急进。
“挣挣”两声暴震,火星飞溅,光临施明秀背部上空的一把飞刀和一把剑,险之又险地被刀拍飞。
施明秀也及时下仆,逃过侧方刺来的另一支剑,惊出一身冷汗,仆倒向侧急滚脱出危境。
可是,她的同伴却永远起不来了。
扑下天井的共有七个人,暗器与刀剑从天而降。
沉叱如雷震,刀光飞施左荡右决,刀气爆发的锐啸声慑人心魄。他那把刀已经失去刀的形态,似乎已幼化为连绵闪烁的眩光,人影移位的速度极为惊人,刀过人倒,兵刃一接触便生死立判。
另四名高手根本封不住他无孔不入的刀光,一掠即过如汤泼雪。
“不能上去,跟我来。”爬起的施明秀惊恐地叫,没有勇气跃登屋顶:“地窟有地道逃走。”
杜英踉跄奔入小天井,只感到毛骨惊然,这先后的刹那间,对方共有十一个人,被难以置信的速度杀死了。
她被高大元拨倒,几乎被暗器击中,倒地时碰中墙壁,撞得晕头转向,根本没看到搏杀的情景,反正在她爬起冲出天井时,惨烈的搏杀已经结束了。
十一个人头断腹开,没有一个活的。
她感到浑身发寒颤,双脚发软快要支撑不住了。
“走!”高大元扶住了她,血腥令她更惊恐。
高大元已别无选择,跟着施明秀重新钻入房舍深处。杜英被半挟半挽拖走的,情势已不由人权衡利害得失再采取行动。
弥勒教在这家农舍借住一昼夜,知道农舍设有避兵地窟地道合情合理。
刚钻入幽暗的房舍深处,从前面跟入的大群高手到了,晚来了一步,已无法与从天井堵截的人会合,那些人已经死了,满地尸体,把大群高手惊得心胆俱寒。
地窟与复壁夹墙,是一些大户人家,急难时暂避灾祸的地方。
有些甚至加筑地道向外面逃生,出口必须远离房舍村落,工程浩大,一般人家无力建造,能建一座地窟已经不错了。
虽如果不急,便躲到府城或远走他方。
所以地窟只能应急,不可能供长期躲藏。
这家农舍的地窟建得不错,位置远离房舍,但没有外逃的地道,只能躲藏。好在有三道宽仅两尺,高仅四尺余的坚实窄门,不便用木柱碰撞或用斧劈,上下的地道窄,没有用力破门的空间,所以颇为安全。
入侵的人即使找到秘门人口,也没有充足的时间攻破三座结实坚牢的窄门。
窟不大,长丈六宽丈二,通风管道隐秘良好,备有水粮应急,枯等十天半月毫无困难。
入侵的人不可能久留,地窟相当安全。
施明秀敲亮火招子,点燃了一支单柱烛台,室中大放光明,居然没嗅到霉气。
看了地窟的格局,高大元心中一宽。
当然,他知道苍天教的人,不可能在农舍久留,也没有充裕的时间搜寻地窟,弥勒教的高手不久定可赶到声援。
他并不知道,苍天教的人以为他冲破樊笼走掉了。
“唷!你对这家农舍相当熟悉呢!”他扶杜英坐在木板床上,杜英仍在战栗不安情绪未复:“通风良好,不怕有人放火,在这里歇息恢复精力,相当安全。”
“苍天教在宁国府有朋友协助,我们也有。”施明秀在另一端坐下,显得苍白的脸庞反而秀气些:“这一家农舍,就是我们芜湖秘坛重要弟子的朋友所有。苍天教在芜湖像飘萍,居然妄想和我们争地盘。他们挟持了皇甫家的人协助,皇甫俊在府城有朋友,在敬亭山的朋友更有势力,所以你的行踪他们一清二楚。你把我坑惨了,高兄。”
“咦!你怎么怪我?我与你们的人,本来就誓不两立呀!我只关心你,其他的人,哼!”
“你找上头来,等于是把苍天教的人带来了。”施明秀懊丧地说:“我们五个人昨晚快累垮了,所以没随祖师堂两位天尊出动。
你却鬼魂似的出其不意找来,苍天教的大群人马随后涌至。我的四位姐妹……天啊!你杀了我吧!我……”
“小宝贝,我那舍得杀你?”高大元走近,放肆地挽住施明秀的肩膀:“要杀你早就杀掉了。由于我喜欢你,所以你才能活到现在。
你们的祖师堂天尊居然赶来了,可知你们的芜湖秘坛极为重要,扼住了南京的咽喉,进出南京易如反掌,难怪你们不许苍天教立足,好,我找你们那位祖师堂天尊。”
“你……你找他们?”
“谈条件。”高大元倚在旁坐下,眉飞色舞:“你们总香坛设有三十六天尊,全部是元老级的道力通玄大法师,地位非常高,应该可以作得了主。”
“你的意思……”
“我要你,这是交换条件,把你让我平安带走,我不再追究或报复他们迫害我的一切恩怨,够公平吧?我这人是相当讲理的。”
“你……”施明秀焦急地要将他推开,白费气力。
“他们如果不肯,哼!我会杀得贵教鬼哭神嚎,所有的账一起算。小宝贝,你在贵教的地位一定相当高,至少比芜湖的坛主高许多,希望那两位护天尊能作主放你出教,以免血流漂杵。”
“高兄,你……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施明秀不再挣扎,任由高大元挽得紧紧地:
“你既然喜欢我,要我,唯一的办法是随我拜祖师爷,我将会死心塌地做你的女人。我在教中的地位不算高,东路巡察中的一个而已。但我是小少主的养女,身份颇为重要,我就可以作主决定是否跟随你,只要……”
“只要我拜你们的祖师爷。”高大元接口:“抱歉,我没有拜鬼神菩萨的习惯。苍天教一天日月星三朝拜;你们昼夜两礼拜。老天爷!一天到晚不断地礼拜磕头,这日子那能过呀?我不杀你,你杀掉我好了,我这一辈子,除了拜父母师尊之外,膝下有黄金谁也不拜。
为了你一个女人去入你的教扮磕头虫,我又没发疯,你如果坚持找死,不瞒你说,我并不太介意,世间漂亮的女人多得很。眼前就有一个苍天教的龙大小姐,我中意她还比认识你早,早晚我会把她弄到手带走。苍天教的大麻烦刚开始,并不能因为我喜欢龙大小姐而减轻灾祸。”
“我……”施明秀愤怒地要站起。
“你喜不喜欢我无关宏旨,我要定了。贵教迫害我,我有权向贵教讨公道。如果你是三贞九烈的女入,或者是不相干的普通大闺女,我告诉你,我连多看你一眼的胃口都没有。我这种在江湖玩命的刀客,从不沾惹正当的女人。你们如果不招惹我迫害我,绝对不会发生这种横刀夺爱的不光荣事故。”
这番话在一个美丽自负的女人耳中,等于是一连串不悦耳的轻雷。更像无情的利刃,割刺女人脸上的美貌和自尊。即使不是花容月貌的大美人,听了这番话也会火冒三千丈。
“你这天杀的坏胚!原来你喜欢我的话是骗人的。”施明秀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激怒得双手一推,跳起来拳爪并施,展开了空前猛烈的狂攻。
贴身攻击其力不易爆发全劲,爪指的威力比拳掌大得多,五官如被女人的尖锐指甲抓中,伤势肯定会比拳掌击中重得多。
高大元存心激怒这位大美人,所以早有提防,双手左格右拨,上下拂动快逾电闪,一面灵活移动,把狂猛攻来的,双手爪一一错出偏门,保护着头面要害,有效阻止施明秀拉远距离;远距离可以用绝学全力一击。
电光石火似的对架中,偶或也在对方的胴体来上一两下拍击,’劲道恰到好处,不至于造成伤害。1长长的木棚床,占了一半空间,活动的宽度仅六尺,那有空间施展?”
和一个形如疯狂的暴怒女人贴身相搏,情景极为恐怖。
尤其是男的一方不能下重手,所以几乎注定了要倒霉。高大元虽然武功深不可测,身上也挨了不少记重击,爪抓指插膝顶肘撞绵绵及体,还真显得有点手忙脚乱,不可能完全封住浪涛似的攻击,衣裤被抓破了好几处。
杜英站在高大元身后,根本插不上手。
“她是祸水,毙了她!毙了她……”杜英兴奋的叫声,表示出心中的愉快,把施明秀看成祸水,需除之而后快。假使她先前站在对面,恐怕早已迫不及待动手了。
砰然一声大震,施明秀突然被摔倒在棚床上。
“彼一时,此一时,你知道吗?”高大元紧压住仰躺在床上挣扎的施明秀,腔调怪怪地:“喜欢你其实并不假,不然你那能活到现在?但在你表示不可能跟我之后,我不能再喜欢你了。小宝贝,你很可爱,但我更爱自己的命。凭你,还不能让我和你生死相许。”
“罢了!我身不由己,那能怨你骗我?”施明秀放弃挣扎,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像我这种追逐权势、名利、享受的人,必须具有各种技巧和手段争取利益。会骗,也是手段之一。如果我不知道你喜欢我,早该用骗的手段对付你了。”
“哦!你似乎……”
“如果用骗,我会答应你任何条件,会代表本教给予你万千优待,会……”
“好了好了,再会下去,可能会给我一座金山,给我千百个绝色美女。”
“是呀!你要什么,我给什么。甚至你没想到的,我也毫不迟疑地主动许诺。一旦你落在控制中……罢了,我不能骗你,因为……”
“抱歉,我那些话的确说重了些。”高大元温柔地扶起施明秀在床上坐下:“你知道,要对付仇敌,必须有仇恨的理由,没有仇恨也要找借口,这样才有理直气壮的奋然杀搏意念,可增加勇力和气势。施姑娘,如果我真喜欢你,我拼斗贵教的气势,至少也弱了三分。
如果我对你毫无感情,该多好?向你们的人挥刀,威力一定可以增加一倍。今后,我希望你尽量避免和我窄路相逢。去告诉你们的人,赶快带了所有的爪牙向后转,还来得及。”
“高兄,他们决不会放过你的。”杜英大感失望,高大元居然放过这妖女,她不甘心:
“这妖女身不由己,肯定会再三向你我下毒手。永除后患一劳永逸,高兄。”
“不行,目下是患难相共,不可互相残杀。”高大元断然拒绝永除后患:“好好歇息,半个时居后再出去。”
施明秀狠狠盯着杜英片刻,眼中有凶狠的神色流露,欲言又止,最后取了烛台至壁角的小灶台,生起火烧水准备彻茶,一面动手生火,一面仍用目光留意高大元的一举一动。
杜英傍着高大元坐在床口,暂且抛开先前的不快,对高大元放过仇敌的举动极感不以为然。
高大元早该将妖女毙了的,双方已经是死仇大敌,没有可以和平处在一起的必要,早些杀掉仇敌,以先后患无穷。
高大元与妖女贴身相搏的出手情景,她并没看到真正交手的状况,只知双方的速度惊人,缠斗的手法变化难测,她即使能站在一侧旁观,也无法看清。但她心中雪亮,两人都没用上绝技秘学相搏。
高大元自始就不打算把妖女摆平,手下留情没把妖女当成敌人。而妖女只是被逼急了,情急胡乱出手毫无章法。因此,她感到不是滋味。
高大元喜欢妖女,她更是气恼。
虽然高大元最后所说的那些话,等于是推翻了喜欢妖女的表白,但也只是嘲弄性的否认而已,喜欢的成分仍然存在。
要不,妖女不死也将大吃苦头。
“高兄,这妖女将是一大祸害。”她紧偎在高大元身侧悻悻地低声埋怨:“你不杀她,日后她会不借用千方百计要你的命。什么患难相共?哼!你在伸手救助仇敌。”
“她带我们到地窟藏身,没错吧?其实你也该谢谢她的,如果无处可躲,和大群疯子一样的不要命跟高手拼命,兵刃暗器齐飞,我自己已无法应付,那能照顾你的安全?说不定你我都会被杀死在屋子里呢!不要担心她对我的威胁,她还奈何不了我。”
杜英默然。高大元说得不错,当时要不是高大元快了一刹那,冲进先把她拨倒,她很可能被暗器当场击毙。
在屋子里无法施展的地方混战,自保已是不易,那能保护其他的人?她决不可能活着冲出屋外。
屋外,很可能有更多的高手一拥而上。
气消了不少,她瞥了正在烧水的施明秀一眼。
施明秀穿了罗衣罗裙,像高贵的淑女。现在,却像一个勤劳的小媳妇,颇为专注地操持家务掌厨,显得不伦不类极不调和,幸好还不至于手忙脚乱,火已经生旺,一壶水正发出沸前的响声。
她在想:这妖女不仅是会歌舞祭神,而且会下厨,不知是否会女红?如果会,那就可以成为一个正常的女人了,应该找一个正常的男人成家过日子。
“高兄,刚才你所说的话可是真的心?”她碰碰高大元的臂膀,低下头语音柔柔地:
“我是指你喜欢与不喜欢妖女的那些话。”
“别当真,杜英。”高大元抬手拍拍她的肩膀:“俗语说,相骂无好口;气头上的话,骂的话是不会计较是否过于狠毒的。”
“告诉我,你喜欢我吗?”她的声音更低了。
“那是无可置疑的。”高大元毫无机心泰然说:“喜欢的范围大得很呢!我把你看成朋友,不喜欢的人能成为朋友吗?除非指酒肉朋友,而你我却是真正共患难的朋友,现在还在携手进出生死之门呢!那是不同的,知道吗?”
“你……你知道我……我意何所指……”杜英的语音几乎低得难以分辨字句了。
“哦!你……”高大元突然声调一变,扭头向杜英注视。
烛光幽暗,地窟中烛光的亮度有限,但相距甚近几像耳鬓厮磨,仍可看清杜英涌霞的脸蛋。
高大元听出施明秀所说的话有语病。这位小姑娘的话,就是针对那些语病而发的。小姑娘对男女情怀不但敏感,而且早熟。
警觉心油然而生,他不喜欢这种转变。
他这种人,根本就没有在男女情爱中找寄托的心情和准备。
正如他向施明秀所说:“他这种在江湖玩命的刀客,从不沾惹正当的女人。
正当这两个字,本身就具有争议性,因为每个人对正当与否的看法不尽相同,甚至观念上就南辕北辙。所以,对象的评量也有甚大的差距。以杜英来说,谁能认定这位爱管闲事,身份加谜的小姑娘,是不是正当女人?是行为正当呢,抑或是为人或出身正当?
“你还小。”他汉了一口气,再拍拍杜英的肩膀:“等你在外游荡了一段时日,看多了世间的众生像,知道自己所选择的方向,便可以了解你今天的想法,是如何错误与反常了。
哦!也许你应该独自进行你的游程,天暴星那些人,不会再对你追缠不休了,我要在这里彻底清除他们,不让他们再在大江这段江水为非作歹。”
“你……你要我自己走?”杜英吃惊地问。
“是呀!我邀你游黄山,用意是怕你在大江左近行走时,遭到天暴星那些人大举寻仇报复。目下天暴星的重要爪牙快死光了,日后他还得面对大江之豪,尚义小筑林大爷的雷霆清除厄运,对你已毫无威胁。他躲得比任何人都隐秘,很可能躲到海角天涯藏身,你可以放心大胆往来,四海社瓦解势所必然。
杜英,我本来反对你小小年纪便在外游荡,但我无法阻止你,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宿命。
如果你停止游荡,我非常高兴。”
“这个……”
“像你这种年轻美貌的小姑娘,在外独自仗剑游荡,存活率是非常低的,你承担不了失败的可怕后果。听我的劝告,回家吧!不管你出外游荡的目的什么,这目的一定不怎么切合实际。”
“高兄……”
“不必说了。”他抢着说:“我在江湖玩命的目的,与你完全不同。所以,萍水相逢助你一臂之力,见义勇为我义不容辞,陪伴你长期帮助你,那是不可能的。这里的事,我要尽快作一了断,再安排你的去向。好好歇息,养精蓄锐,出去可能有一场决定性的大搏杀,你最好能保持袖手旁观的地位。”
杜英正想分辨,施明秀已端着粗制的托盘,送来三碗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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