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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国华偕同宫一步离开吴宅,从宅后的山坡迅速脱身,不往城里走,找到山径往长岭方向扬长而去。

    宫一步跟在他后面,一步跟一步亦步亦趋。

    国华步履从容,他不介意一个陌生人跟在身后,也懒得留意身后有何变化。

    事实上他用不着顾虑宫一步,宫一步是他们从鬼门关里拉回阳世的人,应该不算陌生,而且他知道宫一步并不是追魂一剑的朋友,只是一个传信人,替追魂一剑的朋友传信而已,没有防范的必要。

    到了一处山脚下,路一分为二,左走大姑塘女儿港市,右走庐山。

    “宫老兄,咱们该分手了。”他止步转身向宫一步说:“你最好及早远走高飞,远远地避开狂龙那些人,有多远你就走多远,落在他们手中,你不会有第次机会了。到女儿港雇船,愈快愈好。”

    “逃避决非良策,老弟,早晚会被他们送入九幽地狱的,我不走。”宫一步咬牙说:

    “我要和他们拼了,杀一个捞回老本,杀两个赚了对本利。人早晚要死的,躲躲藏藏被人追杀苟活,活下去又有何意义?”

    “哦!你打算暗中计算他们?”

    “是的,老弟,你的打算呢?”

    “我?这……”

    “你和狂龙有不解之仇吗?”

    “没有。”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联合纤云小筑的人与鬼剑张道的计划,与及以重金聘请三只鹰暗杀的手段,皆表明你与狂友有誓不两立的仇怨。老弟,也许我帮得上忙呢。”

    “你能帮得上忙?”国华颇感意外。

    “其一,我宫一步并不怕狂龙。白无常如果不是三打一,那些凶魔奈何不了我,多我一个帮手,对你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其二,有关三只鹰的底细,我比追魂一剑要熟悉些,鹰巢确是在庐山某一处地方,我可以帮助你找到三只鹰。”

    “我也获得确证,三只鹰的鹰巢确是在庐山。”

    “老弟带有多少珍宝金银?三只鹰的杀人价码大得惊人呢。”

    “不错,他们的价码很高,但接了买卖就会全力以赴,信用显著。”

    “你认为他们敢开狂龙的价码吗?”

    “任何人任何事情有价码,问题是雇主是否付得起。”

    “你能付得起吗。”

    “能,但我不会付。”

    “为什么?”

    “我不会去找他们谈买卖,我对暗杀毫无兴趣。”国华直率地说:“但其他的人出面,我并不反对,因为每个人有每个人苦衷和困难,向职业杀手求助情有可原。当然,求助杀手必须有绝对正确的理由。

    “像追魂一剑就有权向三只鹰求助自保泄恨,因为他受到冤枉,他的确与雷霆剑毫无牵连,狂龙只有假公济私图谋他,用心狠毒人神共愤,所以他有权向三只鹰求助。”

    “你呢?”

    “我无权这样做。”

    “你不是说过带了不少钱来,准备做一次赔本的生意吗?”宫一步紧迫追问。

    “呵呵!宫老兄,你倒是个有心人,很注意在下的一言一行呢。”国华大笑:“我做生意有我自己的方式和手段,与三只鹰的买卖无关。哦!我该走了,官老兄,后会有期。”

    “我跟你走,老弟。”宫一步郑重地再次表示:“我想,你对纤云小筑的姑娘们一定很感兴趣,我可以帮你去找她们商谈合作事宜。”

    “我不会去她们。”国华断然拒绝。

    “为什么?”

    “纤云小筑的人好名之心太重,像我这种既无声望也无地位的人去找她们,不啻自讨没趣。”

    “你老弟能戏弄大名鼎鼎的凶魔白无常,在武林必定有你的地位身价,你不通名号,难怪得不到他们的重视了。请教……”

    “用不着知道我是谁。”国华阻止对方追问:“你老兄就叫我陌生人好了。抱歉,我得走了。”

    “老弟……”

    “再见。”国华举手一挥,脚下一紧,向天花井山场长而去。

    宫一步目关他的身影,消失在前面的树林里,转身略向来路注视片刻,向路左的密林掠人林林深处。

    片刻,五个人影飞掠而来,三男两女,黑劲装外穿玄狐短袄,皮风帽,黑巾蒙住口鼻,脚下轻灵掠走如飞。

    为首的人露出一双三角眼,看眼脸和眼角的皱纹,可知这人已有半百年纪,正是内家高手登峰造极的年龄。

    五人在三叉路口止步,在路两侧仔细察看片刻,似在寻找某些只有他们才了解意义的痕迹。

    为首的人用手向国华的支向一指,举手一挥,五人立即飞掠而走,速度比刚才更快。

    国华摆脱了宫一步,急走里外,脚下一慢。寒风砭骨,山径人兽绝迹,寂寂空山,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并不急于赶路,一面点着竹杖信步而行,一面低头思索。

    他觉得放弃拯救追魂一剑的事有点歉疚,救人不救彻,于心难安,也感到有些事不合情理。

    “追魂一剑为何动了杀机,想在我身后偷袭递剑?这种恩将仇报的举动,出在一位高手大豪身上,似乎不合情理呢!”他不住地想。

    他怎知道追魂一剑的打算?更不知道内开吴宅后所发生的变化。

    他把追魂一剑的为人估料错了,一个江湖大豪之所以能成为大豪,自在其称豪的本领和生存条件,大灾祸临头,除非一切生机已绝,决不会铤而走险。

    他以为吴家已注定了毁灭的命运,因此感到内疚于心,他真想强迫追魂一剑逃亡的。

    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只有他才能听得到的怪异声息,一种令他心悸的声息。

    他倏然转身,看到了百步外飞掠而来的五个人,从他们怪异的打扮,与有如星跳丸掷的快速惊人轻功身法,他感到有点心惊,心潮一阵汹涌,不祥的预感震撼着他,全身发出警戒的讯号。

    他本想一走了之的,但最后决定要等待结果,双手支着竹手杖,屹立路中冷然相候,冷电从虎目涌发,留心注意快速接近的几个怪男女。

    他只能从五双怪眼中看到对方的凶狠神色,也可以分辨出来只是三男两女。

    百十步瞬息即至,五男女立即分五方将他包围在中间,五双怪眼凶光四射,站立五方形成合围。

    他知道这些人的底细。

    事先,他已经暗中侦查狂龙那些人的动静,所以曾经告诉追魂一剑,狂龙带来了最忠实、最可怕的十神十魔。

    十神十魔中,没有白无常,白无常这位凶魔,还不配在狂龙的手下排名,但在江湖道上,白无常与炼魂真君,已经是名震武林的高乒中的高手了。

    这五个蒙面怪人,其中有一神两魔。他神目如电,记忆力十分惊人,过目不忘,擅长于记住人的特征,从对方的一双怪眼中,他已看出一神两魔的底细。

    强敌当前,但他一点也不胆怯,脸色早已回复正常甚至眼中神光已敛,脸上涌起令人莫测高深的笑意。

    “没错,就是你。”对面那位为首的蒙面人沉声说,手按上了插在腰带上的铁萧。

    萧长一尺八,乌光闪亮,确是铁制的。

    “我?我怎么啦?”他泰然含笑问:“哦!你们为什么都蒙上脸?见不得人吗?”

    “你是诱走白无常的,救走宫一步的人。”为首的蒙面人语气益厉。

    “我听不懂你阁下的话。”他摇头。

    “你带了宫一步,游说追魂一剑反抗的主意相当毒。”

    “你阁下到底在说什么?”他装糊涂。

    “哼!你知道在下说什么。”

    “真抱歉,在下的确不知道。”

    “等在下擒住你之后……”

    “且慢!你阁下这句话,在下总算听懂了。阁下,你说你要擒住我,没错吗?”

    “不错。”

    “你阁下凭什么擒我?”

    “哼……”

    “你阁下不要哼,钟不敲不鸣,鼓不打不响;人不能不讲理,至少我是一个最讲理的人。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呢?土匪?强盗?打闷棍剥猪猡的?抬财神认亲家……”

    “住口!咱们是办案的……”

    “哈哈哈哈……办案的?你阁下真会说笑话。”他大笑,接着脸一沉:“去你娘的!你怎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嘴脸?吃公门饭的人正大光明,执法知法,你看过公人是蒙面办案的?”

    “你……”

    “你给我听清了。”他虎目含威,理直气壮:“我不管你是什什东西。你如果是强盗,动手好了。是公人,拉掉你们脸上的遮羞布,宣布在下的罪状。这里地属德化县,现场没有任何犯罪的证物。

    “你如果想逮捕在下,其一,你必须是德化县捕房的捕快;其二,你必须有县发的逮捕火签;其三,你必须举出现行犯现场的犯罪证物。如果没有,那么,你们就是捞人的强盗。

    你们冲犯了在下,在下是有理的一方,后果你们必须完全负责。现在,在下等你们出证据来。”

    “狗东西牙尖嘴利,你将后悔八辈子。”为首的人暴怒地说,取出铁萧举步逼进:“你以为你对付得了白无常,便敢在此地逞强耍无赖?瞎了你的狗眼!”

    “我看你比狗都不如。”他火上添油回敬一句毒话。

    铁萧向前一指,像是撒出一重铁网,异鸣刺耳,劲风呼呼。

    “厉害……”他大叫,倒飞而起。

    身后是一个蒙面女人,一声怪叫,起右手戟食中二指,虚空指向他飞撞的背影。

    全是内家高手,全是内力可伤人于体外的功臻化境人物,萧的怪劲可伤人于丈外,指力也可毁伤丈外的人。

    他不是争强斗胜的人,五比一,只有遇蠢的人才会硬碰硬拼的。

    他倒飞的身形突然斜飘,不可思议地半空折向,指力落空,接着身形下挫、着地、疾沉,竹杖猛地贴身向身后疾探,噗一声脆响,点中后侧方探来的一只大手,点在手腕的脉门上方。

    那是第三个蒙面男人的大手,这只手要抓他的左肩。

    大手一顿,他的身形已经转过,一脚扫在那人的左胁下,身法之快骇人听闻。

    “哎……”那人被扫得斜飞而走,撞向抢来的第四个蒙面人,毫无门避的余地,重重地撞在一起。

    一声长笑,他乘机突围而起,一跃三丈余,快得有如御风飞行。

    三枚歹毒的暗器身向他的背心,但没有他快,像是替他送行。

    “哈哈哈哈……”狂笑震天,他已在眨眼间远出十丈外去了。

    只有三个人追出,另两个撞在一起跌成一团。

    国华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路旁的树林内。

    不久,他重新出现在山径中。

    前面半里外,小径中站着宫一步,看到了他,急急向他奔来。

    “哦!宫老兄,你怎么也在此地?”国华颇感意外:“你不是已经往大姑塘的路走了吗?”

    “别提了,刚走没几步,就发现那几个蒙面怪人。”宫一步说:“我心中感到好奇,因此在后面暗中跟来了,也许,我是关心你,没料到你能应付得了……

    “谢谢。”他由衷地道谢:“我感到奇怪,他们怎知道往这条路上追?而且又追得那么正确。

    “按理,他们应该往府城追的,城里人多街杂,是脱身潜伏的好地方而他们却毫不耽搁就一直追来了。”

    “也许他们分头追的,他们人手多,分几处追……”

    “但是,换了你,你会一直追吗?你会不会沿途搜索可疑的藏匿处所?事实是,他们用快速的脚程赶来的,按行程,他们在路上丝毫不曾耽搁。”

    “这些家伙,都是追踪的高手行家。哦!我看到交手的情形,你应付裕如,为何不毙了他们?”

    “毙了他们?宫老兄,你说得真轻松,你看……”

    他掀开虚掩的老羊皮袄,露出里面的蓝色紧身夹衣,胸口有七个钱大的破洞孔,连里面的内衣也有洞孔,可以看到他们的肌肉。

    “七道罡风全部中的,一丈二尺可致人于死。”他掩上襟说:“这家伙是萧魔,宇内少数功臻化境的魔头,狂龙的得力臂膀,十神十魔中的一魔。”

    “咦!你并未受伤。”宫一步大感惊讶。

    “幸好我的气功抵挡得住。你再看……”

    他将斑竹手杖递过,指指杖尾。

    杖尾的断痕犹新,一看便知不是点地所呈现的磨损秃痕。

    “竹杖怎么啦?”宫一步接杖察看,但看不出异状。

    “量量看,仗本来长三尺六寸。”

    “唔!好像……好像只有三尺。”

    “不错,断了六寸。”

    “那是我点中一个家伙的脉门,结果六寸尾尖化成粉末了,你以为平常?”

    “这……不可能的……”

    “信不信由你。”他收回竹杖:“五个功臻化境的内家高手,岂能对付得了。要不是他们一时大意,让我出其不意突围而完,死的将是我。

    “人多人强,他们藉官兵或公人身份,可以不理会武林规矩,只讲究个人英雄气概,名正言顺众打群殴,只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宫老兄,现在你明白我策动追魂一剑结合各种人手,甚至还找三只鹰,来对付狂龙的用意了吧?”

    “你认出萧魔,可曾认出这个震碎六寸竹杖的人?”

    “认不出来,反正武功决不会比萧魔差就是了。宫老兄,你对付得了策魔吗?”

    “应付不了。”宫一步坦率地说:“咱们走吧!他们或许还要带更多的人追来,再不走可就晚了。”

    “宫老兄打算……”

    “先躲到庐山暂时藏起来,你呢?”

    “先在山林中躲一躲,风声过后再进城,在下要办事还没有着落呢。”

    “游说群雄图谋狂龙的事?”

    “对,走吧!”他泰然举步便走。

    宫一步突然右手一伸,食中两指奇准地点在他的身柱穴上,左手再出,闪电似的制了他三处重穴:脊中、阳关、左神堂。

    “哈哈哈哈……”宫一步大笑,退后一步。

    “砰!”他直挺挺地向前仆倒。

    “果然被我抓住了制你的机会。”宫一步一面说,一面上前用脚将他的身躯踢翻脸面朝天:“上一次你的镇定神色镇住了我,我不敢下手,没想到仍然有机会。年青人毕竟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经验不够,没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警觉。”

    “姓宫的老狗。”他僵卧在冰冻的地上,仍可说话:“狗都知道感恩,你比狗都要下贱。在下从白无常手中救了你,将你从阴司里拉回阳世,你却思将仇报反而暗算我,你为了什么?你这老狗!”

    “别骂别骂,这应该怪你自己少见识。”宫一步毫不脸红:“有件事我纠正你的错误。

    追魂一剑那位朋友曹无极,绰号叫六亲不认,是狂龙陈大人一个小有地位的随从,忠心耿耿的心腹,你想,他会因为追魂一剑而背叛陈大人吗?”

    “咦!那……你原来是狂龙的走狗!”

    “你知道得太晚了,哈哈哈……”

    “奇怪!白无常为何要用刑向你逼供?”

    “你真蠢,白无常不是说过吗?他说陈大人根本不需要口供,你怎么到现在还不能开窍?换了你,你会真的不需要传信人的口供?”

    “我不信你们知道我会赶来救你,白无常上刑……”

    “上屁的刑,我和他交情不薄。”

    “可是……”

    “我们估计会有人来救人,但没料到你。”宫一步得意地说:“追魂一剑还有几个知交隐身在吴宅附近,没料到他们都成了缩头乌龟不出面,出面的竟然是你这个不速之客。”

    “原来如此,难怪萧魔五个人追来得那么快,原来你走在后面,沿途留下了暗记。”

    “一点也不错,可借你是后知后觉。”

    “我真蠢……”国华失望地说。

    “后悔已来不及了,老弟。”宫一步在他身旁蹲下:“在带走你之前,我必须先知道你的真名实姓,了解你的底细,你不会愚蠢得宁死不肯合作吧?”

    “你要……”

    “我用刑逼供是颇有名气的。天生的冷血,铁石心肠,心狠手辣,九阴搜脉绝学用来逼供,彻骨痛楚可以融化铁打铜浇的英雄好汉。现在,我们来问口供。呵呵!老弟贵姓大名呀?”

    “你这狗娘养的混帐东百!”国华破口大骂。

    宫一步冷冷一笑,吸口气脸罩浓霜,鬼眼中厉光闪烁,右手徐徐伸出,似乎掌心已变成了灰蓝色,慢慢向国华的丹田穴按近。

    “你骂吧!等会儿你能骂出口,算你有种。”宫一步一面说,手己距国华的丹田不足一寸了,寒流已先一刹那及体。

    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冷哼。

    宫一步吃了一惊,扭身斜跃转体,拉开了马步,完成严密的自卫功架。

    是一位穿翠蓝色衣裙,加了玄狐裘短褂,外技连帽银灰色斗笠的美丽少女,佩了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站在两丈外,一双晶莹的秋水明眸,不转瞬地注视着摆出暴虎冯河姿态的宫一步。风一止,便可嗅到淡淡的幽香。

    “是纤云小筑的姑娘吗?”宫一步惊然地问。

    “纤云小筑?”美丽少女似乎颇感意外:“她们有人来到九江?”

    “姑娘是……”

    “我姓殷。”美丽少女指指地下的国华:“老人家,我看到你是这个人的朋友,看到你在他身后用点穴术制住他,这是十分卑鄙无耻的行为,你怎么解释你这种可耻的罪行呢?”

    听说不是纤云小筑的姑娘,宫一步神气起来了。

    “小女人。”他傲然地说:“管了老夫的闲事,你算是走了背时运,你知道后果吗?”

    “我知道……”

    “知道就好。”宫一步狞笑,向少女举步接近。

    “老人家,对你来说,一点也不好。”

    “小女人,你……”

    “因为我要惩罚你。”少女殷姑娘微笑着说。好人长得美,微笑更是动人。

    宫一步偌大年纪,竟然一怔,老脸微红,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可能是他这一辈子在刀尖剑影中玩命,在阴谋权势中打滚的生涯中,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少女,如此天真无邪地微笑着说要惩罚他。

    “什么?”他傻愣愣地问:“你要惩罚我?”

    “是的。”少女坦率得可爱极了:“虽然你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但你做的事不可原谅。”

    “你……”

    “除非你解了那个人被制的穴道,不然……”

    “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只知道你做的事很不对。你制穴的手法又霸道又阴毒,四处重穴齐下,你是存心要他变成活死人,即使是平常的手法,半寸香之内疏解,他也将大病十天半月。有效医治的时刻快消失了,你一定要赶快替他解穴,不然……”

    又是一句不然,宫一步光火啦,突然一闪即至,五指如钩疾抓少女的右肘,要制曲池擒人。

    “噼啪!”耳光声暴起,清脆悦耳。

    “哎呀……”宫一步双手掩颊,踉跄急退,眼中涌起骇绝的神情,像是见了鬼,似乎不相信自己挨了两耳光。

    少女站在原地丝纹不动,笑容依然是那么可爱。

    “老人家,我已经小心提防着你。”少女掀掉被风挂在臂弯里说,偷袭突击不会成功的,因为我的武功,比你要高强得多。而且你上了年纪,我比你快比你敏捷。”

    人在羞愤交加中,最易激动失去理智,宫一步虽说已年登花甲,依然修养不够,惊诧一过,激怒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声气极厉叱,踏前两步连拍两掌。

    真正的可怕劈空掌声势并不惊人,没有阳罡的啸风掌力传出,阴柔强韧的无形暗劲涌发,劲力所及处可以裂石开碑。

    少女左手的披风一抖,无穷的掌劲远在三尺外便无形自消,翠蓝色的身影却迎面冲到,裙袂飘飘,幽香中人欲醉,纤纤玉掌一伸一刁,触及官一步那苍劲有力,皮皱骨露的右腕。

    宫一步经验老到,眼明手快,可是依然不够快,连转念都来不及,更不要说有所反应了,只感到右手被一股可怕的劲道所束博。巨大的劲道及体,身躯突被带动,失去控制、抛出、飞翻而下。

    “砰!”像是倒了一座山,宫一步被摔得背脊着地,手脚朝天,只感到脊骨一震,几乎震散了全身两百多根老骨头,眼中金星乱飞,接着疼痛的感觉,像潮水般来临淹没了他。

    “噢……”他痛极叫嚎,身躯似乎一松。

    “你必须解了那人的穴道。”少女向前接近,莲步轻移声息俱无,像个无质的虚幻形影。

    但她不再微笑了,美丽的面庞上有薄薄的怒意。

    美丽的少女脸带薄怒,不但吓不了人,反而更添三两分可人的神韵,娇嗔薄怒特别撩人,更具挑逗性。

    这一摔相当沉重,宫一步足被摔出两丈外,竟然不知收敛警惕,忍住痛楚翻身爬起,猛地扑向遗落在一旁,原来属于国华的斑竹杖,要拾杖作兵刃。

    少女一间即至,披风突然向前一抖。

    奇异的啸风声骤发,潜劲挟风雷而至。

    宫一步狂叫一声,像皮球般翻腾滚动,远出两丈滚出路面,脑袋不巧地撞在路旁的一株大树干侧方,擦破了头皮,鲜血溢流泥尘覆脸。

    “哎……老天爷……”宫一步嘎声哀叫,爬不起来了,似乎逐渐进入昏迷境界,身躯不住抽搐。

    “我检查看看,看能不能解得了你的制穴手法。”少女向宫一步说:“解得了算你走运,解不了我要你偿他的命,我说话算数。”

    她向躺在路中,伸直手脚木然上望的国华走去。

    国华的头不能转动,直至她走近,方完全年地清她的面庞,只觉心中一跳,被她眩目的秀丽,和面庞所展露的动人笑容所震撼,怔怔地注视着她。

    其实,双方交手的经过,他看得一清二楚。

    “这么灵秀的女孩,内功的火候怎么可能修至这种境界?真是不可思议。”他心中不住嘀咕。

    他想起一个可爱可敬的姑娘:柳依依。

    那是一个伟大的女孩。

    在他父亲的果园,柳依依的秀丽和柔顺乖巧,曾以博得全家的喜爱,而在柔顺美慧的外表掩盖下,有一颗钢铁的心,和为大义而献身的情怀。

    他怎会将眼前这位可爱的少女,与可敬的柳依依扯在一起呢?

    想起死在他怀中的柳依依,他突然感到有点伤感。

    “也许我能救你。”少女撩起裙袂在他身旁蹲下柔声说:“不要怕,我会解很多种武林的特殊制穴手法。那位暗算你的老人手法如果真的具有独门奇学,就不会连续制了你四处穴道,制一处便够了。”

    少女似乎并不把他当作授受不亲的异性,毫不迟疑地轻轻将他的一手一脚放贴身旁,然后准备将他翻转……

    “小心身后……”他急促地叫。

    少女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之外,叫声未落,少女已站起转身,宝剑不可思议地以令人目眩的奇速出鞘,晶芒四射的剑尖前,一朵寒星突然炸裂成碎屑,反弹四散。

    反应之迅速,已超出人类体能的极限。站起、转身、拔剑、击中暗器……一连串的变化,像是同一刹那间完成,机会不会超过万分之一。

    “你们好卑鄙,好毒。”少女终于被激怒了。本来灵秀充满智慧的钻石明眸中,涌起慑人的冷电寒芒。

    又是一位明艳照人的年轻女郎,穿了黑缎劲裘,外穿极为珍贵少见的貂裘,连风帽也是貂皮所制的,年轻、美艳、键美、粉腮桃肋,富贵气息逼人。所佩的剑也极为华丽,把和鞘镶嵌钻宝光四射。

    向殷姑娘发射暗器的人,是一位年约十七八、美而矫健的姑娘,打扮一看便是侍女,绿劲装外加翻毛云豹皮背心,佩的剑像是饰剑,锋窄而且短了六寸。

    暗器被击落,侍女大感惊骇,手按上了剑把,但却不敢拔出鞘。

    殷姑娘的剑锋尖遥指,距侍女的胸口仅有一尺左右,只要向前吐出,侍女必被一剑透胸。

    “小桃,退!”年轻女郎低喝。

    侍女小桃手离开了剑把,表示无意拔剑,余悸犹在狠盯着殷姑娘,小心地警觉地一步步缓缓后退。

    “你们为何在身后用暗器偷袭?”殷姑娘沉声问:“即使碰上了生死仇敌,也不能用这种手段偷袭暗算,你们未免太可恶太卑鄙,岂有此理。”

    小桃已退出剑势的威力控制外,立即疾退到年轻女郎身侧,方呼出一口如释重负、解除心中惊恐的大气。

    殷姑娘却深深吸入一口气压下了回敬一剑报复的冲动,按理,她有权给小桃一剑的。

    “你们走,我不喜欢再看到你们。”她不悦地继续说,剑徐徐收回。

    一声龙吟,年轻女郎的宝剑出鞘,晶芒耀目的剑身似乎散发出森森寒气,与隐隐的风雷似的震吟。

    “以神驳剑,妙到毫颠。”年轻女郎似笑非笑扬剑接近:“小姑娘,你下过苦功,必定出于高人门下,本姑娘领教高明。”

    口气相当托大,起剑的刹那间,慑人心魄的气势即随之进发,胆气弱的对手必定心寒胆战,冷汗彻体,在这凌厉慑人的气势中崩溃。

    殷姑娘不为所动,剑尖徐徐升回原处,对方强大的慑力气势一点也影响不了她,甚至先前被激怒而发的怒气也消失无踪,钻石明眸中的冷电寒芒也不见了,似乎任何强劲的外力,也撼动不了她的情绪。

    她冷静的、不为外力所动的神情,与及并不庄严,但静如山岳巍然矗立的气概,却令躺在地上的国华猛然一震,脑中灵光一闪,有若醍醐灌顶。

    “我缺乏的就是她这种内敛修养!”他心中几乎在狂叫:“心如寂灭,无怨无嗔;灵台空明,洞察幽冥。我必须达到这种境界,必须达到这种境界……”

    必须达到这种境界,谈何容易?人,那能没有七情六欲?

    仗剑行道的人,决难达到这种境界。

    连苦行僧也不可能达到这种境界,成佛就是欲望之一。

    “必须”就是欲望,有欲望何能寂灭?

    不过,他总算有了追求的目标。殷姑娘的表现,打开了他智慧之门。

    这瞬间,他洞察驭神的不二法门。

    “铮铮铮铮……”一阵撕裂人心的铿锵金铁交鸣,在天宇下迸发。

    黑衣年轻女郎展开了过分前猛烈的攻击,似乎在百十支剑同时向殷姑娘集中汇聚,剑气横天,气势有如排山倒海,锐不可当。

    但殷姑娘的神情,却正好相反,左臂仍挂着她的披风,右手则有如灵蛇,身形在窄小的空间里轻灵的闪动,对狂野攻来的剑却无动于衷,当她的剑轻点对方攻来的剑身时,锋在立即指抽对方的身躯,几乎是从不可能的几微空隙贯人的,逼对方非封架不可。

    只要对方攻第一剑,第二剑便不再是主攻了,完全陷入被动招架的困境。

    所以表面上看,似乎黑衣年轻姑娘的攻势空前的猛烈狂野,其实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只有真正的行家才能看出,黑衣姑娘的攻势其实是迫转移的,是随殷姑娘的剑势意向而不得不动,有如被迫练剑,非如此不可。

    一声异啸,黑衣女郎的貂帽,突然被挑飞出三丈外,飞行的快速说明被挑的劲道十分惊人,决非偶然被击中,也表示这一剑毫无疑问可以击破黑衣女郎的头颅。

    黑衣女郎骇然飞退,一旁的小桃及时挺剑冲出,止殷姑娘追杀。剑上所发的剑气似乎比黑衣女郎弱不了多少,剑术也气势凌人,甚至更要轻灵一分半分,可能是剑轻而短的缘故,因而更见快狠。

    “铮铮……”剑鸣乍起,小桃立即连人带剑震飘丈外,攻势一照面便瓦解冰消。

    黑衣女郎重新扑上,主婢俩双剑合壁,时分时合全力进攻,杀着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

    殷姑娘依然沉静从容,手中剑挥洒自如。片刻之后,她改变了策略,不再接受对方的联手夹击,钉紧了黑衣女郎,加紧压迫侧翼,如影附形换而不舍,把对方副得无法移位到有利的位置,反而挤在一起章法大乱。

    片刻间,剑阵瓦解,主婢俩一而再退步族走,逐渐远离现场,向北退往府城的来路。

    宫一步终于从半错迷中苏醒,狼狈地爬起,抹掉头脸的鲜血,定下神举目察看四周。

    激斗的三个女人已经不见了,北面隐隐传来间歇的金铁接触声。

    路中间,四仰八叉躺着死尸似的王国华,两侧不远处,静静地摆着两件东西:国华的竹杖,黑衣女郎的貂帽。

    “我要你的命!”宫一步发出兽性的怒吼,踉跄向国华接近。

    “老狗,我也想要你的命。”国华笑容满面,神情显得开朗愉快:“你如果不死,殷姑娘麻烦大了。”

    “你……”宫一步已来至切近。

    “那是一位毫无机心,不知人世险恶的好姑娘。”国华的语气出奇地平静:“我想,她一定住在这附近,她通了姓,在附近一查便知。”

    “这附近居民稀少……”

    “是呀!所以你只要回去向狂龙如此这般一说……”

    “这小女人的命运就可说注定了。”

    “对,老狗,所以你非死不可。”

    “死的将是你……”宫一步厉叫,一掌劈向国华的鼻梁。如被劈中,双目便会随同爆裂。

    国华右手一抬,轻而易举地扣住了宫一步的掌腕,五指一紧,骨折声应手而起。

    “哎唷……”宫一步狂嚎,一蹦而起,接着前扑摔倒在地,左手托着成了软肉的右腕,吃力地坐起。

    国华挺身而起,泰然地整衣,掸掉衣裤上的草屑尘埃,伸伸懒腰,悠闲地拾回自己的竹手杖,含笑回到痛得冒冷汗,右腕已开始变红变紫的宫一步身旁。

    宫一步像是见了鬼,惊怖地死瞪着他,浑身在战抖。

    “我……我已经制……制了你四……四处重穴……”

    宫一步所发的不像是人声:“你……你应该……”

    “我应该像个活死人,是不是?”国华用杖点在对方的胸口徐徐发力:“人只能上一次当,江湖人更不能上第二次,上一次已经够危险了。”

    “如果你真的够朋友,跟踪那五个家伙追来,就应该用江湖朋友发啸声传警的方法,传给我以便提高警觉或者及早趋避。

    “但你并没有这样做,你却躲在一旁看交手的经过,隔岸观火,老狗,我能对你不起疑?还敢信任你?还敢让你跟在身后搞鬼。”

    “原……原来……”

    ‘哦告诉你,我在险恶的江湖横行了十几年,经过的狂风巨浪,决非你这种鬼蜮小人所曾经历过的。沧江湖经验,你不见得比我广博。我看透了你,所以给你机会露出狐狸尾巴来。”

    “你的穴道分……分明……”

    “哈哈!你那手指上的劲道只有一百五十斤左右,如果制得了我的穴道,江湖上早说就没有我这号人物了。”

    “人……你到底是……是……”

    国华的杖上劲道渐增,宫一步惊怖地躺下了。

    “你已经用不着知道我是谁了。”他微笑着说。

    “我……我认栽,我……”宫一步骇极号叫。

    “你本来就栽了。”

    “你……你不能杀我,我没有抵抗力……”

    “哈哈!宫老兄,你真是个妙人儿。”国华大笑:“你在我背后下毒手,你刚才就要杀我,居然厚颜无耻地说不能杀你,你这么可怜?”

    “饶命……”

    “老兄,我给你机会……”

    “谢谢你手下留情……”

    “你不要表错情会错意,也不必截我的话断章取义。我所说的机会,不是让你苟活,而是让你有机会死得英雄些。”

    “我不……不要做英雄……”

    “你比雷霆剑范大鹏差远了,他才是真正的大仁大义英雄烈士。”

    “他……”

    “他为了不使机密外泄,怕被鹰犬们迫供,所以慷慨地以死明志,为民族大义壮烈成仁你,你只是一个卑鄙的贱贼,无耻的汉奸,所以我不能杀你,我要你自己死。”

    “饶命……”

    “我不屑杀你,但决不容许你将任何消息向狂龙禀报。”国华的杖尖突然贯人宫一步张开狂叫的大口中,齿舌一口:“你的眼仍可表达意思,你的手仍可写出所要说的话……”

    “呃……呃……”

    “所以,都得毁掉。”

    国华走了,躺在路上的不是他,而是双手俱毁,双目已盲,舌烂齿折,奄奄一息的宫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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