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海侧耳倾听片刻,说:“不对,前面三里左右没有人声,只有用歪风掠枝的呼啸,贵伴不在前面。”
“不会吧?熊大哥临行时还曾说过,目下不是扫庭犁穴的时候,决不会追过流水崖的。”
“他带了多少人?”
“卅余名,全是相当了得的高手。”
“要是天狐谷的恶贼赶来声援……”
“哎呀!。”神鹰惊叫起来。
“怎么了?”前面的白象扭头问。
神鹰站住了,变色的说:“熊大哥追入山区,该已有两个时辰了,假使天狐谷的恶贼大批出动,他们……”
这时,他们处身在山麓的狭谷,两侧是不大峻陡的山坡,枯草丛生,碎石散在坡上。小山自山腰起,松桧向上逐渐延伸,形成浓密的森林。山腰以下,丛生着砍伐得只剩三两尺树桩。
白象也猛然醒悟,向引路的眼线急问:“沈师父,他们追入山区多久了。”
沈师父抬头看看天色,说:“大概有一个时辰,熊爷因为追逐大急,并未留下任何交待,只派在下留在永兴场招呼。”
“有多少人逃掉了?”
“有十余名,其中有宇文仲那恶贼。”
中海突然大声叫:“且慢,前面有人。”
所有的人间声都停下了。中海解掉腰带,解掉皮袄下方的四枚绊扣,以便采取袄内的飞刀。
白象并未被中海的叫声分心,继续向沈师父问:“他们是由这条路追入的么?”
“是的,瞧,路右面那条树桩,不是留有熊爷的暗记么?”
路右面的一株树桩上,有人用刀剑一类利器,砍了一个斜十字,砍痕鲜明。
中海向前走,全神戒留。神鹰和厉豹在后面跟随,神色有点不以为然。
中海到了前面路左的及腰枯草丛前站住了,泠冷地说:“老兄,出来吧,草里面是躲不住的。”
两丈外枯草丛中,突然站起一个村失,狂叫道:“大爷们饶命,饶……”
神鹰飞跃而至,一见对方并未携带兵器,心中一宽,冷笑道:“是前面西山樵夫的仆人,不是个好东西。说,小子,不久前有一群人经过此地,目下到何处去了?”
村夫向北一指,惊恐地说:“从……从那儿走了,有……有两群人,像……像是械斗。”
“多久的事?”
“不……不过一盏茶的时光。”
“你那老不死的主人目下可在家中?。”
“在,但……但小的并……并未返家,不知其详。”
神鹰将村夫一推,说:“走,带路。”
“带……带到何处?”村夫莫名其妙地问。
“去找械斗的两群人。”神鹰冷冷地答。
“咦!小……的小的怎知道他们到……到何处去了?他们像是会飞的人,一跳两三丈,小的委实害……害怕。”
中海学步向前走,一面说:“项兄,这人不会武功,不必为难他了。”
神鹰点头,阴森森地说:“不错,为难他也没有用。”他的神色无法看见,他向后打手式,中海更难发现。
白象舒仁领先抢前,一面向后面的人叫:“诸位小心戒备,咱们先到西山樵夫的草屋看看,避免再深入,到那儿再派人探听消息。屈四弟,咱们两人先走一步。”
他和麻面虎刚越过中海,后面便发生了变化。
中海一面走,一面察看小泾两侧的人兽遗痕,突听后面“哎”一声惨叫,扭头一看,大怒道:“可恶!你们干什么?”
他正待回头冲上,神鹰已伸手虚拦,说:“龙兄,不必大惊小敝,咱们如不杀之灭口,麻烦得紧呢。”
先前被搜出的村夫,已被一名师父一刀砍掉半边脑袋,想救已来不及了。中海无名火起,厉声说道:“什么话?你们随随便便杀人,天理何在?刚才你还说他是西山樵夫的人,既然不是龙虎风云会的恶贼,为何杀他?”
神鹰嘻嘻笑,若无其事地说:“杀几个人小事一件,龙兄何必认真呢?那西山樵夫姓夏,霸占了这一带山林,卖柴为生。他砍柴砍得绝,瞧,这附近的大树桩,全是他砍倒的,养了三个仆人,不许别处的人到这一带打柴放牧,不是好人。咱们如不杀他灭口,他很可能被龙虎风云会的人利用,断了咱们的退路,岂不危险?”
“你是说,杀几个人小事一件?”中海切齿问。
“咦!龙兄怎地慈悲起来了?”神鹰发觉事态严重,怀有戒心地问。
中海脸色很难看,扭头向斑成问:“斑兄,你是官府执法的人,人命关天,足下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斑成摇摇头,轻松地说:“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只好说他是龙虎风云会党羽便成。昨晚阎爷农庄被焚,死了二十七名保镖和家仆,走散了六十名家奴。县下爷已经传下手谕,对龙虎风云会的人,一律格杀勿论。”
“似他并非龙虎风云会的人,你老兄也知道不是的。”
“龙兄,不必认真……”
“什么?人命居然不必认真。这人是在下发现的,我虽不杀伯仁……”
“龙兄,请听我说。”神鹰毫无悔意地接口,接着说:“为了咱们自己的安全着想,冤杀一个人何必小题大做?。平常得紧。这人已经死了,一无苦主,二无亲人……”
“住口,怎么说你也不该滥杀无辜。你说他一无苦主,二无亲人,但杀人的事人人可管。”中海大叫。
“这……这……”
中海一把拉住斑成,沉声道:“斑兄,你得管,在下控告项义滥杀无辜……”
斑成扔手挣脱中海的手,不悦地说:“龙兄,你是江湖人,难道不知事么?事不关己不劳心,死几个人何必大惊小敝呢?你认为阎爷今天的地位是天上掉下来的吗?你错了,数十年来,他不知道除掉多少敢于反对他的人,假使每一件人命官司都有人管,阎爷岂配称定远阎王?算啦!我斑成……”
“你斑成大概曾经得过不少好处,是么?”中海愤然接口。
斑成脸上居然会红,讪讪地说:“无所谓好处,俸银养不活妻儿也是真的。”
中海不愿再和这些家伙理论,走向尸体,向众人说:“在下不屑与诸位同行,休管龙某的事。”
“龙兄,你……”神鹰惊问。
“咱们各行其事,在下要掩埋了这位冤死的朋友。”
麻面虎怪眼一翻,不耐地大叫道:“老五,何必和他罗嗉?少了他,咱们难道就办不成事不成?去他娘的!咱们走。”
斑成心中有愧,不悦地叫:“屈兄,不许口出不逊。龙兄是侠义英雄,看不惯咱们的所作所为和一些……”
“哼!什么侠义英雄?见鬼!了不起是个杀官犯案的亡命之徒,有什么不得了?臭美!”麻面虎怪声怪气地叫。
中海大怒,踏前一步。
麻面虎冷笑一声,抢先撤下他腰带上的双刃斧。
厉豹一声冷哼,也撤下了九环刀。
除了斑成,所有的人四面散开,撤兵刃戒备,虎视耽耽,剑拔弩张,情势险恶。
神鹰扬了扬铁鹰爪,冷冷地说:“姓龙的,你最好识相些。咱们并不寄望你能帮咱们多少忙,当然也不喜欢阁下管咱们的闲事。”
“宰了他。”有人大叫。
中海冷笑一声,俯身袍起村夫的尸体,冷冷地说:“谁想死,请上。话可说在前面,龙某不是好杀的人,但谁要是起意想要在下的命,他必须死!”
说完,转身向山坡上走去。
迎面站着一名大汉,扬刀大喝道:“站住!没叫你走,不许离开。”
中海冷冷一笑,向前走,叱道:“让路,听见没有?”
大汉打一冷颤,情不自禁的侧移三步。但等中海通过之后他似乎感到脸上无光,单刀一扬,抢上学刀作势瞄向中海的后颈,正待砍出。
中海倏然转身,虎目中神光熠熠。
大汉如见鬼魅,急急收刀暴退。
中海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徐徐转身,大踏步向十丈外的一座土坑走去。
人的名,树的影,大地之龙的名号,足以镇住这些人,他们人虽多,依然不敢妄动。所有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抢先动手。中海冷静的神色,令他们悚然而惊。
斑成吁出一口长气,低声说:“走吧!咱们接应熊老大要紧,这次消息,恐怕……怕是凶多吉少哩!”
神鹰收了铁鹰爪,急急地说:“是啊!。咱们赶两步……”
话未完,右面山腰密林中突然传来一声震天长笑,哈哈之声震耳欲聋。山高不过百十丈,山腰距小径不足半里,发笑的人中气充沛,显然是了不起的内家高手。
众人大吃一惊,抬头一看,一个个感到头皮发炸,心中发冷。
松林前,一个个劲装人影徐徐现身,看光景,不下四十人之多。其中有廿名大汉,高举着一根树枝,枝上端倒吊着一具尸体,尸体浑身一丝不挂,遍体血污,肚腹上插着尸体生前所用的兵刃,令人看去倍增恐惧。
“龙虎风云!”叫声如乍雷狂震,一字一响,动人心弦。
随着叫吼声,左面山腰出现了四十余名白袍怪人。这些人全戴了白头罩,只露出一双怪眼,颊两侧用朱漆绘了龙形图案或虎形图案,简单几笔,居然神似,白袍曳地,大袖飘飘,背上系了各式兵刃站在草木间,这些人像是从阴曹地府出来的鬼怪幽灵,十分抢目,令人见了汗毛直竖,浑身发冷,恐怖的感觉光临,不由众人不惊。
白象舒仁脸色变青,恐怖地叫道:“糟了!熊老大完了!咱们已深陷死境。”
“向外突围,快走。”神鹰悚然地叫。
斑成脸色泛灰,浑身颤抖地说:“完了,他们的会主到了,如想突围,势比登天还难。”
后面退路的山嘴旁,有劲装人影出现。前面小径转角处,也有人冷然屹立。
厉豹找出九环刀,咬牙道:“咱们仍可一拚,结阵。”
三十余人立即结成三个圆阵,居然甚有章法,由斑成带了五个人居间策应,严阵以待。
右面高举尸体的人,排成一列一步步向下走。中间,是二十余名劲装老少,阴森森地向下移。
左面的白袍怪人也向下走,但相距二十余丈便土步不进,居高临下注视着下面的人,屹立不动。
正在挖坑掩埋尸体的中海,心中凛然,但不想走,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他怎肯撤走?十丈外斑成所说的话,他听得真切,如果真是龙虎风云会的会主来了,他必须会一会这个宇内闻名的江湖神秘客,揭开毒娘子的庐山真面目。
大敌当前,高手云集,他居然毫无怯念,委实难能可贵。他对自己的艺业深具自信,两个多月前他能力斗擒龙客和玉麒麟,敢和湖海散人一拚,经过两个月来船上的苦练,参悟了电剑心诀的玄奥手法,进境惊人,他没有惧怕的理由。这一带地势不平,短树桩星罗棋,对方如想一拥而上,事实有困难,只消围攻的人有先有后,他自信对方不易将他困住,有足够的空间让他施展,要脱身并非不可能。
经过无数次出生人死的搏斗,他已经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胆气超人,无畏无惧,虽则事后回想时他也曾感到恐惧和不安,但临斗时他便会一无所惧,全心全意为保护生命而斗,抛除一切杂念头,奋勇一拚。
危机来了,他开始定下心神,面对逐渐迫近的强敌,他起初发现危机时的一些恐惧念头,也渐渐地消失。等到人群到了十丈外,他的少许紧张意识已完全消逝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他对生死的看法。
他一面用树枝拨土掩埋尸体,一面凝神戒备。
他所站立处是路左的山坡,上面十余丈,白袍怪人迎风而立,不言不动。
下面十丈,是结阵以待的四猛兽。对面的人群已经到了四猛兽上方十余丈,徐徐止步。
中间二十余名劲装老少中,有迷魂门的公孙大嫂在内,她身旁站着她的丈夫离魂一剑公孙良,也就是到盛源粮行报讯失风被赶走的人。
中海还认识两个人,那就是龙虎风云会打入黑旗盟卧底的湘西谭家兄弟。这两人在遂平被中海打伤,几乎丢掉老命。
中海正在掩埋尸体,故意避开众人的视线。同时,他已经换了装束,公孙良夫妇和谭家兄弟一时还认不出他的身份。看到谭家兄弟,中海心中暗喜,心说:“妙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满以为黑旗令主那群人已经失了踪,原来还有人留下哩!等会儿找谭家兄弟讨消息,大概他们不会令我失望的。”
他发觉上面的白袍人全用阴森森的目光向他注视,似乎所有的目光,全向他集中射来。在这种险恶的生死关头中,只有他一个人毫不理会身外的变化,仍然沉着地掩埋尸体,难怪会引起白袍人群的注意。
对面的人丛中,走出一个鼠目大汉,降下三丈余,站住叉腰大吼道:“八猛兽已死了四个,你们还不认命丢兵刃听候处置么?”
厉豹大踏步而出,切齿叫:“宇文仲,你下来,咱们拚个你死我活。”
“你们已进了网人了罗,还敢发横?说,投不投降?”宇文仲叫。
“只有死的八猛兽,没有投降的厉豹祝和。”
人丛中爆出一声狂笑,有人喝道:“字文仲,退回来,慢慢收拾他们。将尸体抛下。”
宇文仲应声退回原位,接着,吊在树上的尸体一个个向下抛,顺坡滑滚而下。
先前发令的人,是个背系金刀的花甲老人,像貌威猛,雄壮如狮。他就是顺庆府分坛的分坛主,金刀无敌范鹏,厚背金刀重有三十二斤,在四川大名鼎鼎。他竽尸体抛完后狂笑道:“你们听了,阎老狗的金银财宝必须全部交出,你们也得死。路北山嘴下挖了一个大坑,那就是替你们准备好的埋骨之地。除非你们投降,答应返回阎家作内应,不然……哈哈哈哈!不用范某在说了。至于那位姓斑的他必须死,本会不要官府的鹰犬。你出来,宇文兄弟,去砍掉他的脑袋来做溺器。”
斑成已无路可走,撤下蜈蚣钩走出,冷笑道:“姓斑的很幸运,脑袋居然还有人垂青哩!宇文仲不知阁下的毒刀利是不利?”
宇文仲往下走,撤下蓝光闪闪的单刀,笑道:“在下的腿快,刀上涂了天蜈毒,反正你跑也跑不了,等会见你便知道毒刀利是不利了。姓斑的,你是官府和地方恶霸的双重走狗,我相信昨晚阎老狗的毒计定是你这??促成的。大概你做梦也未料到本会的会主会突然在今晨到达,自以为消息灵通,所以瞻敢兴风作浪,火焚我的永兴场秘室。今天大爷要剁你一千刀,方消心头之恨……”
蓦地,路北面山嘴下的人传出叫声,一个声如洪钟的嗓子大喝道:“让路!”
所有的目光,全被喝声所吸引,中海心中一动,也向人声传来处看去。
神鹰脸色一变,低叫道:“老天!西山樵夫竟然是隐世高人。糟了!咱们竟杀了他的仆人。”
半里外的山嘴下,一群劲装大汉拦住一个须眉皆白,手执一根鬼头铜杖的老村夫。鬼头铜杖黄光闪闪,首尾皆有豆大的金色小孔排列成三圈。他身后,两名材夫横持一根朱红色三尺九环鞭,红芒耀目。
拦路的十余名大汉不让路,为首的人大喝道:“老不死,退回去!难道你不想活了。”
敝老人冷哼一声,杖首徐徐下降。
左面山坡的白袍人中,突传出尖厉刺耳的叫声。
“周香主,让路。”
可是,声音传到,剧变已生,让路的三名大汉不知怎地,突然向前仆倒。大汉距怪老人约有两丈竟然莫名其妙地倒了。
敝老人举步便走,两名仆人紧随在后。众大汉正待拥上,白袍人叫声恰于此时传到,他们只好让路,七手八脚的抢救倒地的同伴。
敝老人健步如飞,向斗场掠来,一面沉喝道:“在老夫隐居之地,不许任何人撒野杀人,都给我怏滚!”
先前发令的白袍人向右方举手一招,招来了一个白袍人,低声交待几句话,那人立即脱下头罩,向下迎去。
中海一怔,忖道:“我的天,怎么会是他?”
脱下头罩的白袍人须眉皆白,赫然是隐叟邓公明。假使他不是亲眼看到,任何人也无法令他相信这是事实。隐叟不但是天玄剑的知交好友,更曾经与天玄剑联手杀入麒麟山庄。隐叟为了寻找被胁迫捕走的乃弟邓公皓,火化山庄出力最大,是龙虎风云会的死对头,怎么会在短短的两个月中,竟然变节投入龙虎风云会的会主手下了?”
隐叟向下走,幸而相距甚远,在他身右十余丈越过,并未向他注视。他也俯身故意堆土,避免与隐叟的目光相触,暗中一咬牙,替天玄剑劬下了重重的心事。隐叟原在天玄剑的身边,这时既然已变节投敌,那么,天玄剑岂不糟了?他真不敢往下想。
斗场静寂,所有的目光,俱皆注视着急掠而来的西山樵夫主仆。
隐叟先一步到达山下小径,等候西山樵夫。
中海掩埋尸体的事,行将完工。
寒风凛凛,枯草败弃随风飞舞,满目苍凉箫索的冬日山野,令人感到寒意更浓。
隐叟迎着阴沉沉赶来的西山樵夫长揖为礼,笑道:“盂老,还记得邓某么?三十余载久远,盂老容光依旧,真是可喜可贺。”
西山樵夫讶然打量许久,接着脸露喜色,上前把臂拍胸又拍肩,喜悦地叫:“噢,原来是你,三十年不见,老弟你的须眉全白了,真是岁月不饶人,一向可好?尊夫人……”
“多承垂注,老伴尚称健朗,孟老不在南荒,怎么到川中做起樵夫来了?”隐叟笑间。
西山樵夫吁口长气,说:“一言难尽,总之,南荒今日已不复往昔先景,老朽亦年老体衰,只好迁地为良,在这儿隐居,毕竟比南荒要好得多。所谓落叶归根,老朽总算是中原人,埋骨故土,也算是不志木哪!”
“孟老难道依然是独身不成?”
“老弟你该明白,我所练的九转玄功,是不能不独身的。老弟,你的同伴都是些什么人?”
“孟老难道不知崛起江湖不久雄霸天下的龙虎风云会?”
西山樵夫摇摇头,说:“老朽已不过问江湖事,从不过间居所以外的事情。你是该会的什么令”“小弟只算是该会的客席。”
“会主是谁?”
隐叟向上一指,说:“中间那位稍高些的白袍人,便是会主。”
“你们在这儿有何贵干?”
“和定远的恶霸算账。”
“但……老朽的左近,怎能容人骚扰?日后传出江湖,我南荒鬼魔单盂明还有脸活着么?”
隐叟陪笑道:“盂老,敝会主事先并不知道你老人家在这儿隐居,如果早知道盂老化名西山樵夫在这儿避尘,天胆也不敢在这儿打扰盂老的安静。敝会主适才看到孟老的兵刃,方知大事不妙……”
“他既然认出老朽是谁,为何仍敢大刺刺地故作神秘,不下来以真面目和我相见?”西山樵夫不悦地问。
“敝会主不是故作神秘,而是事非得已。敝会的会众,全是来自天南地北的三山五岳好汉,为保持会主的尊严,不能以真面目和会众相见,尚请孟老见谅。敝会主知道小弟与孟老的交情,因此着小弟向你老人家问好,并请恕敝会的会众打扰之罪。”
西山冷冷地向上注视片刻,久久方说:“看来,贵会主像是个善用心计,善用权谋的好雄大豪,但不知老朽认识他么?”
“盂老乃是早年魔道中顶尖儿高手,与白道中所谓宇内三大高人齐名。敝会主出道大晚,他久仰盂老的大名,盂老却不认识他。他已向小弟表示,不久将亲自登门拜望,着小弟先向孟老请安。”
西山樵失摇摇头,冷漠地说:“拜望倒不必了,老朽不接见任何江湖人,他来了将自找无趣。冲着你我的交情,我不追究今天的事,叫贵会主火速的将人带走,休在老朽的居土内染血腥,老朽一生杀人大多,晚年对血腥生腻了。”
隐叟脸现焦急的神色,说:“盂老,如果让他们撤出,他们外面有大批官兵接应……”
“你是说,对方有官兵接应?”西山樵夫抢着问。
“是的……”
“他说谎!”不远处的斑成大叫。
“这人就是定远县首屈一指的巡检大人。”隐叟笑答。
西山樵夫向双方注视片刻,说:“老弟,对你老弟的要求,老朽无法拒绝……”
“谢谢你,孟老。”隐叟抢着答。
西山樵夫一怔,惑然道:“老弟,今天这件事我并未答应……”
“尚请盂老俯允。”
西山樵失无可奈何地点头,沉重地说:“好吧,我答应你,但有言在先,去告诉贵会主,不许倚众群殴,一比一公平一决,我看不惯倚多为胜。”
中海拍掉手上的泥士,往下走,忍不住接口道:“好一个公平一决,龙虎风云会高手如云,全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名宿,而阎府的人只是些二流的人物,他们还有活命的机会么?”
他之挺身而出,并不完全为了斑成一群人着想,反正龙虎风云会的人决不会放过他,他该为自己打算,在众多高手围攻之下,很难保证他能全身而退。这位西山樵夫赫然是早年四大魔君的南荒鬼魔单盂明,在四位魔君中名列第二。早年,宇内三大高手以四绝秀土为首,是白道英雄的代表人物。魔道中,则以恬苍冥魔为首,在江湖横行,与白道名宿作殊死斗,直至彼此进入暮年,方先后退出江湖隐世潜修。四大魔君中,数十年来音讯全无,许久没有人再提起这四个武林朋友闻名丧胆的人物了。
传闻上说,他们早已不在人世啦!想不到南荒鬼魔却在这小小的西山做了樵夫。
中海对早年的高手名宿陌生得紧,虽略有风闻,却不曾亲见过他们的所作所为,对他们曾在武林的奇迹遗闻,并不完全相信。听南荒鬼魔的语气,并不如传言中的可怕,所以他挺身而出,希望能解决当前的危局。
南荒鬼魔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问:“你是谁?小小年纪,好没规矩,这里那有你说话的余地?”
中海向隐叟一指,说:“小可是谁,这位邓老知道。”
隐叟目不转瞬地注视着他,摇头道:“年青人,老朽并不认识你。”
中海一怔,暗说:“是不是他打入丁龙虎风云会的卧底,故意假装不认识我?那晚火焚麒麟山庄他曾以真面目出现,难道龙虎风云会的人是死的,不会认出他的庐山真面目来?如果小襄王父子赶来那他的处境危险极了。”
远处的斑成落并下石,高叫道:“他就是大地之龙,龙虎风云会的死对头。”
他这一叫不打紧,全场立时不住地骚动起来。坡上的白袍人中,有五个人缓缓举步而下。
情势一紧,气氛沉重。
南荒鬼魔向后退,向隐叟道:“老弟,务请置身事外,老朽不希望卷人事中。记住老朽的话,公平一决。”
“小弟理会得,多蒙成全,容后图报。”隐叟行礼道谢。
白袍五个人一到,一字排开。中间那人中等身材,除了一双大眼,看不到身躯的任何部份。那双大眼黑白分明,但眼神阴森锐利,看得人心中发寒。背上系着一把古色斑烂的长剑,宝石金丝剑穗迎风飘舞。头罩两颊间,左绣金龙,右绣朱虎。白长袍比其他的人多镶了一道金色花边,一看便知与众不同。
左右两人身材稍矮,但外侧两人却甚为高大健壮,五个人站成一列,高矮之间倒还相称。
“你就是大地之龙?”中间的白袍人用尖厉的声音问。
“你就是龙虎风云会的会主?”中海做然地反问。
“住口!你怎敢发间?”左外侧的高大白袍人大喝,声如乍雷,嗓子惊人的洪亮。
中海暗作戒备,冷笑道:“在下为何不敢?如果怕事,我大地之龙岂敢和贵会论短长?别大呼小叫的了,你吓不倒我大地之龙的。”
“小子该死!”白袍人大怒地叫,踏出一步。
“护法稍安勿躁。”中间白袍人低叱。
“是,属下遵命。”大怒的白袍人躬身答。
隐叟退在一旁,欠身道:“启禀会主,单前辈……”
“单前辈适才的话,本会主听见了,一切依他,让这些人死得心服口服。”会主冷厉地说。
隐叟欠身后退,闪在一旁,低声道:“这个大地之龙……”
“本会主自有主意,你退至一旁。”
隐叟欠身告退,瞥了中海一眼,站在一旁。
会主的冷泠厉眼神,紧盯住中海双目,冷泠地说:“大地之龙,你的胆气委实令人佩服。”
“好说好说,在下深感荣幸。”中海泰然地答。
“半年来,你杀了本会多少人,你好狠的手段。”
“杀了多少,在下已记不清。贵会的人,阴狠毒辣无所不为,人人皆可杀,在下自问尚不够狠”“你入川是为了追踪本会主而来的么?”
“就算是吧。”
“你怎知道本会主今天到达的?”
“这是题外的话,在下已经和你幸会了。”
“你能接得下木会多少人?”
“在下想领教你的艺业,你敢赐教么?”中海做然地叫阵。
“你年岁太轻,还不配与本会主动手。”
中海哈哈大笑,笑完说:“贵会内外二主坛的坛主,在下都领教过了,如此而已。”
“木会之中比两位坛主艺业高明的人,车载斗量。”
“连湖海散人也不过尔尔。”
会主眼神一变,厉声问:“你指那一个湖海散人?”
中海冷冷一笑,大声说:“毒娘子,你何必装腔作势?贵会的底细……”
“淳于护法,拿下他。”会主厉吼。
先前发怒的白袍人大吼一声,飞步抢出。
“毒娘子”三个字出口,所有的会众先是大吃一惊,接着议论纷纷,一个个交头接耳,骚动不已。
中海舌绽春雷,大喝道:“且慢,在下还有话说。”
淳于护法却不听他的,一声长啸,拔剑出鞘,剑动风雷骤发,一剑点出。
中海拔剑在手,左闪两步,淳于护法人随剑转,攻出第二招。中海拔剑接招,轻搭来剑。
“喳”淳于护法大喝一声,剑法一变,但见剑影如山,漫天澈地向中海攻击。这才是他的真才实学,变化之快,骇人听闻,一阵凶猛无比的抢攻,把中海逼退了两丈余,仍未能抢回主动。
中海被对方一阵突如其来的狂攻所逼,先机已失。但他沉得住气,六合如一全神运剑自保,用如意身法在对方狂风暴雨似的凶猛剑招中出没,小心的避免和对方的剑撞击。他感到对方的剑出奇的凌厉,居然有推送吸迫的神奇潜力之劲,如在两月前,他自问根本无法施展神奥的剑术,但目下不同了两月来他内力大进,追电剑已可不受对方的浑雄剑气所支配了。
他知道对方了得,要用智取,大敌当前,他在等机会,不妄发招,务必保全精力,一击不中宁可不发,明示怯念,暗中在准备行雷霆一击。
激斗一起,人声倏止,恶贼们全神注视着斗场,要看看一再给予他们沉重打击的大地之龙,究竟有何惊人艺业。只看了片刻,他们大为宽心,看中海那种不敢接招手忙脚乱的神情,他们心中一宽,也相当失望。
淳于护法连攻十余招,迫进了两丈余,心中戒念尽消,一面进招一面狂笑道:“小辈,想不到你竟是这种材料,江湖传言未免太夸大了些,着着!着!”
最后一声叱喝,气吞河岳地放胆抢入,招出“月落星沉”,幻化出一重剑网迳自向下罩去。
中海就在等他放胆抢攻,不退反进,迎上反击了。
南荒鬼魔突然摇摇头,叫道:“强弩之未,小心中官。”
“铮”一声暴响,淳于护法的剑被中海的剑架开,剑尖从中海的右耳外侧掠过。
中海的剑倏吞忽吐,紫虹一闪,人影立土。
“啊……”淳于护法狂叫一声,上身向上一挺,身躯仍向前冲,“当”一声长剑坠地。
中海人化狂风,拔剑侧跃,剑尖血迹斑斑。他吸入一口长气,向南荒鬼魔叫道:“老前辈,你到底帮谁?不主持公道了?”
淳于护法胸口血如泉涌,白袍上殷红一片,吁出一口长气,跌入抢出的一名白袍人手中,哺哺地说:“你……我好恨,一时大意,含……恨九……九泉……”
身材略矮的一名白袍人飞扑而上,剑似惊虹飞射而至。
中海一声沉喝,一剑疾挥,快!。快如电光一闪。
“铮”剑呜云耳,两人各向侧飘退三步。
南荒鬼魔大喝道:“不许乘人之危,让他喘口气。”
会主向隐叟举手一挥,隐叟奔向前向南荒鬼魔行礼道:“盂老,请冲着小弟薄面,放手不管,感激不尽。”
中海变色喝道:“姓邓的,你到底是谁?”
隐叟愕然,困惑地说:“咦!你问老夫是谁?废话!”
南荒鬼魔一咬牙,向隐叟道:“好,老朽不管,从今后咱们恩怨两消,彼此不久谁的情,不必来找我,咱们永不再见了。”
说完,扭头便走,去势如劲失离弦。两名仆人衔尾急掠,三人冉冉而去。
隐叟摇头苦笑,退在一旁。但在神色间,却微露喜意。
会主学手一挥,发出一声怪啸。
四面八方人群合围,恶斗将起。
八名白袍人向中海围住,八剑齐举。
会主大袖一挥,示意合围的人暂勿动手,向中海冷冷一笑,沉声道:“大地之龙,本会主留给你两条路走。”
中海已横了心,冷冷地问:“你的意思是群殴,逼在下走路?”
“木会从不放过与本会为敌的人,群殴亦未尝不可。”
“你说的两条路,可否说来听听?”
“其一,你死,其二,你投降本会,本会主重用你。”
“哈哈哈哈!要龙某在你的裙下屈伏?毒娘子,你死了这条心吧。你听我说,木莲花苑已被你所毁,你的气早该消了,何必替长春子卖命?等到长春子……”
“住口!你说什么?谁是毒娘子,长春子来着?”
中海大笑,朗声叫:“知道你是毒娘子的人,不止在下一人,你何必……”
会主突然拉掉头罩,现出本来面目,赫然是个须眉全白鹰目勾鼻的老人。他从容带回头罩,冷冷地问:“你说谁是毒娘子?”
中海吃了一惊,抽口冷气自语道:“难……难道济慈兄的遗书有……有假?这……这……”
“你走那一条路?”会主再问。
“在下杀了贵会不少人,你还能重用我么?”中海定下神问。
“木会用人的宗旨是既往不究。”
龙虎风云会的会主不是毒娘子,中海感到意外,也极感失望,受骗的感觉油然而生,疑云大起,弄不清吴济慈的遗书所说的事是真是假。因此一来,他对长春子是否真如遗书上所说的乃是幕后主持人身份,也起了怀疑。
他的信心开始动摇,但与风云会誓不两立的立场却毫无改变,定下心神留意四周的形势,决定先脱身再说。目下情势不利,在强敌环伺受制于人的形势中谈判,是不会有结果的。他一面暗中相度突围的方向,一面答道:“条件倒挺优厚,可是对龙某却大大的不利。同时,龙某并不打算加入任何凶暴残忍为祸江湖的帮会做走狗。”
“你已别无选择,本会主对你已是够宽大的了。”
“阁下的话很动听,但在下得考虑考虑。请教,能将阁下的真名号见告么?”
“不行,本会主从不向人明示真名号,今天让你看到本会主的庐山真面,已是异数了。”
中海已决定了突围的方向,但仍试地探问:“要龙某加入贵会不难,但须依龙某一个条件。”
“加入本会的人,没有条件讨价还价。但本会主给你一次恩典,可以说来听听,看本会主是否能接受。”
中海淡淡一笑,泰然地说:“条件十分简单,只怕阁下无法接受。”
“说。”会主沉喝,大眼中厉光闪闪。
“龙虎风云会今后放弃残杀武林同道的暴行,不可用毒药控制会中的会友,阁下能办得到么。”
“你是说,要本会主放弃权势?”
中海点点头,一字一吐地说:“正是此意。”
“岂有此理!”会主沉喝,眼中杀机怒涌。
中海知道说服的希望已成泡影,不能再拖了,苦笑道:“要一个沉迷权势梦中的人放弃权势,不啻难似登天,握有权势的人,除非死了,不然一息犹存,便不会轻易放弃的。阁下,龙某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主见。”
“你的意思是选择死路了?”
“不见得,阁下未免言之过早,但附近的人中,确有人非死不可,也许阁下也在其中。接招!”
最后一声沉喝,追电剑风雷乍起,紫虹突然飞射。
“??”一名白袍人发出了震天大吼。
怏!如同电光一闪,合围的其他七名白袍人尚来不及动手,中海已脱出重围,身法之快,步法之奇,有不少人根本无法看清。
出手阻拦的白袍人与中海相错而遇,仍向前冲,冲入中海先前所立地方,身躯开始打旋,发出一声低吟,以左手掩住胸口,突然仆倒在地。
同一瞬间,会主身左的矮身材白袍人急截而出,剑虹飞舞,将中海截住了。
“铮铮!”暴起两声金呜,人影倏止。
白袍人飘退八尺,呼吸一阵紧。
中海也侧飘八尺,虎目神光似电。
不等他身形站稳,先前合围的七名白袍人到了,到得最快的两人左右齐上,怒啸如雷,剑影一闪即至。
中海一声长啸,临危不乱,身形一沉,追电剑心诀绝招出手,行雷霆一击。但见人影闪动了两下乍合的剑影中分,紫虹从中射出,由两人的中间透越而过,人影倏止。
“啊……”两名白袍人发出一声惨号,吃力地想止住脚步,胸口血如泉涌。
中海远出八尺外,另两名白袍人悄然到了他身后。他一声狂笑,倏然,追电紫虹急吐。
两名白袍人心中发虚,吃惊得停下脚步。
中海眼见会主退出三丈外,有八名白袍人到了会主左右,擒贼擒王的计谋落空,他只好撒走,但见他身形飘动,疆僵已远出三丈外去了。
他向斑成一群人掠去,到了切近大吼道:“还不快逃,等死么?”
没有人廿愿等死,只是走不了而已,中海一声大吼,唤醒了他们求生的念头,在呐喊声中,跟随在中海身后,向原路冲去,看谁逃得快。
中海领先开路,追电剑八面威风,如同狂风般向前刮,手下绝情,堵住小径的十余名恶贼,在他的剑下战栗,剑掌劈飞鬼哭神号,所经处波开浪裂,没有人能接下他疯狂的三剑袭击,在惨号震耳声中,被他杀开了一条血路,突破重围,地上搁下了八具尸体。
卅余名保镖护院只顾逃命,走不快的人,全被赶来的恶贼从后面袭击,来不及回手白白死了近十名之多。
突破重围,中海转身等候,舌绽春雷般大喝:“不可四散逃命,必须互相照顾。我断后,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