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鹰扬带了三个熟悉番情的人,但他们仅从传闻和河源图上得知这一带的概略地势,自己并未来过咧,到了实地,传闻和河源图皆无丝毫用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因此,他们反而倚赖年轻的柴哲,不敢表示自己的意见。
沿途,端木长风走在乃父身旁,开始一五一十地将所发生的事-一说了,自然少不了掩饰自己的过失,将其他的人说得一无是处,连古灵也成了他攻击的对象。最后他的结论是:
须防变生肘腋,除了古灵之外,其他四人皆有反叛的可能,必要时须采取断然的手段加以处理。
午间歇息进食,端木鹰杨将古灵唤到一旁,毫不客气地追问追踪的经过,阴森森地追问四人沿途的犯上态度和言词。古灵不好完全隐瞒,只得将无关宏旨的事说。可且也将端木长风的恶劣态度略加叙述,少不了挨了一顿指谪,最后,端木鹰扬直率地表示,这事必须在返回中原时追究,犯上的情形极为严重,江湖秘密帮会中,决不许可有犯上的事情发生。目前暂且守秘,等返回中原再说,这期间必须严加监视四人的举动,以防万一。
端木鹰扬的态度逐渐有了转变,柴哲不再受到重视,退到人群之后跟进,他也乐得清闲。
有了足迹,追踪便不费事,用不着柴哲打头阵,由两个熟悉番情的人领先追赶。足迹沿山脚盘旋而行,越过了主峰,到了峰南一带山区。冰雪荒原连绵无尽,除了山,连树木也不易看到,苍凉死寂,似已置身世外了。
古灵伴着柴哲走在最后,心情极为沉重。
柴哲的目光在各处流转,突然向古灵低声说:“如果和硕丹津对此地陌生,他该走西面翻越噶达索齐老峰。既然向这儿走,其中必定有阴谋。”
“老弟,不谈这些事。我送给你一样东西。”古灵低声说。
武林朋友最重视恩仇两字,有骨气的人讲究恩怨分明。但如果组成了帮会,而这帮会本身所做的事不足为外人道,那么这种良好的本质便会消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个人的恩怨就不算一回事了。
古灵也算得上是个江湖中颇具声誉的人物,总算本性未泯,经过一再思量,他决定成全柴哲,指引柴哲一条明路。
他将一个小布包塞人柴哲手中,柴哲正待打开察看,他赶忙低声说:“这时不能看。”
“灵老,这是……”
“里面是人间解毒至宝解毒灵珠,可解任何禽、兽、木、石之毒;但不能解迷香,迷香并不是毒。江湖上用毒的人为数不少,也许日后你用得着。”
“灵老……”
“不用多说,这只是我一点心意,算不了什么。再说就是请记住,如果有机会,你必须尽可能远走高飞,并从此隐姓埋名。”
“咦!灵老……”
“老庄主父子已动了杀机,假使你能在擒杀谢、金那几个人之前远走高飞,将是万千之幸。老朽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古灵沉重地说完,吁了一口长气,脚下一紧,赶到前面去了。
柴哲即使再愚,也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可是,他不像白永安和杜珍娘,他不是端木鹰扬父子的人,他不相信端木鹰扬在未获得师父缥缈神龙同意之前,敢在西番杀他。再说,他自信没有把柄落在端木长风手里。端木鹰扬父子没有陷害他的理由。
“脱身,我也得等到回到中原再说。”他想。
他总算明白了端木鹰扬对他转变态度劲原因了,对端木长风的为人,更加深了一层了解。
未牌初正之间,他们到了一座峭壁下,足迹通过峭壁,另一侧是相当峻陡的山坡、只有峭壁下可以通过,相当险要。
领先追踪的人急急循迹而行,到了峭壁中部,蓦地惊叫一声,人影突然下沉,消失不见。
“克啦啦”一阵冰裂声人耳,下沉处出现了一个水坑。
后面的两个人愣住了,火速止步站在原地发僵。
端木鹰扬大吃一惊,急急上前问:“怎么回事?”
“林二哥掉……掉下去了。”前面的人骇然地答。
“掉下去爬起来不就成了?”端木鹰扬一面上前一面说,走近水坑,相距仍在丈外,便倒抽一口凉气,不敢再进了。
水坑附近的冰雪,裂痕清晰可见,原来脚下的冰雪甚薄,无法乘载一个人的重量。水坑的水不住向上涌,水势凶猛,而且回旋湍急,坑附近的冰雪正被激流冲击,正在徐徐分裂,冰裂声令人闻之心惊。
连湍急的河流也给了冰,可知寒冷到何种程度了。所有的人皆带了行囊,身上穿得又多又厚,如果是静水,跌下去不会下沉得这般快;但在这种激流中,掉下去便冻的手脚麻木,被湍流一带,卷入冰下,哪里还会有命。
柴哲前面的人是杜珍娘,她骇然站住不动,手脚发僵,不敢走动,惊叫道:“老天!我们所站处下面是冰川,进退两难,完了。”
柴哲淡淡一笑,安慰她说:“不是冰川,是冰泉,不要怕。”
“冰泉?老二的水性不错……”
“那是所谓泉眼,下面是地底之河,水从一端涌出,从另一端卷入,天寒地冻,水势凶猛,而且骤不及防,水性再好也无法可施。”
“那些人是怎样过去的呢?”白水安退回低声问。
“和硕丹津对此地必定熟悉,他……”
“雪地上明明有他们的脚印。”
“他们一定带了木板,架在泉上放意留下脚印,引咱们上当。不信你可到前面去看看,定可找出架木板的痕迹。”柴哲有条不紊的说。
“危险!”杜珍娘犹有余悸地说。
“我们的处境更为危险。”白永安一语双关地说。
桂珍娘打一冷战,悄然道:“你……你的意思是……是……”
“难道你看不出来?”白永安低声反问。
“我们……”
“晚了,咱们认命。”白永安木然地说。
前面传来端木鹰扬的叫声:“绕着左面的山坡走,小心失足。”
越过峭壁,前面又传来端木鹰扬的叫声:“叫柴哲与白永安在前面探道,快!”
白永安低声骂道:“老狗要借刀杀人了。柴兄弟,我俩生死同命,一切全在你了。”
柴哲急步上前,低声道:“咱们彼此小心,沉着应变。”
由于必须小心,速度便慢下来了,追至黄昏将临时仍不见人影。
端木鹰扬见天色将黑,心中有点急躁。在后面大叫道:“柴哥儿,走快些。”
柴哲不敢不听,脚下立即加快。白水安在后面紧跟,提心吊胆,心中惶惶。
再次进入一处山隘,柴哲将弓下了弦,绰在手中探路而进,脚下甚快。
暮色苍茫,视界有限,端木鹰扬追人心切,仍无找地方歇息的意思。
柴哲刚踏出隘口,后面突传来沙沙之声,他扭头一看,突然大叫道:“小心头顶!”
叫晚了一步,隘口两侧的峻陡山坡冰雪纷飞,天动地摇,巨大的冰块与雪团以排山倒海的势向下飞坠,滚滚而下,声势之雄,骇人听闻。
好在不是凌空下坠的,还未来得及躲避,前一半人闻声向前狂奔,后一半人向后逃命,像被拆了窝的鸡群,惊慌地向两端奔窜。
等附雪静止。隘中已堆满了冰雪,足有三丈厚。清点人数,十七个人少了一个,那位仁兄大概走避不及,被活埋在雪下了。
不知被埋在何处,如何发掘?堕雪处长有二十余丈,想挖掘也无从着手。
“积雪怎会突然自行崩堕?怪事。”端木鹰扬吃惊地说,注视着两侧的山坡,在情在理,两侧山坡的积雪,皆不可能自行崩堕。
柴哲本不想开口,但仍然说:“他们就藏在附近,必定早知有可令冰雪崩里的地势,只须加以人力控制,便可令其崩堕。”
“人就在附近?”古灵问。
“可能。”
“搜。”端木鹰扬断然下令。
人分为四拨,各向一方搜索。果然不错,足迹在前面半里左右,即分两拨绕两侧上了山坡,消失在坍下处的坡顶附近。再往上找,重又发现足迹,在西南角会合,向西南的丛山中延伸。众人用火折子细察足迹,辨别去向。
“他们刚走。”柴哲肯定地说。
“追!”端木鹰扬怒叫。
“晚间穷追,咱们地势不熟……”柴哲审慎地建议。
端木鹰扬连折了两个人,心中本就愤怒如狂,再加上听信了爱子的谗言,对柴哲怀有成见,听柴哲不知趣地建议,不啻火上加油,厉吼道:“闭嘴!你说地势不熟,要你来干什么?你记下了河源图又带来使用,居然说不知地势?混帐!”
柴哲受不了,冷冷地说:“河源图止于星宿海,都尔伯津山在图上只是一个代表一座山峰的简略图形而已。目下我们已在山的南面数十里,河源图上没有记载,可不能怪我,我没有到过此地。河源图只画出沿河各处的重要地形,极为简陋,连各地的里程记载也错误百出,凭图便可清楚万里形势,我可没有这般能耐,怪我未免……”
“啪”一声暴响,端木鹰扬给了他一耳光,打得他连退五步,几乎跌倒。
“你这畜生胆敢顶嘴,那还了得?”端木们扬怒吼。
一名姓宋名霜的人赶忙拦在中间,低声劝道:“庄主请息怒,他说的话尚有道理,黑夜追踪,敌暗我明,不易防范,难免有所损折,尚清三思。”
端木鹰扬怒气渐消,气消了便知道自己理屈,但仍然愤愤地向柴哲问。“你说,该怎么办?”
柴哲压住满腔愤火,木然地说:“老伯如果认为怕他们走脱,那就追好了。”
“追!”端木鹰扬断然地说,稍顿又道:“兵贵神速,他们既然在前面不远,岂可让他们喘息?”
追至半夜,天气委实太冷,经过一天半夜的狂追,而且沿途提心吊胆,精力耗损至距,铁打的人也吃不消,除了功力深厚的人以外,其他的人莫不暗暗叫苦连天,甚至端木长风也感到支持不住。
足迹仍在,并未把人追丢,聊可告慰。
所幸追的人苦,逃的人更苦。雪地中逃命,追的人紧蹑在后,想不留下足迹,势比登天还难。前面不足一里,六个人背了一个有病的同伴,拼全力逃命。他们不知自己还能支持多久,又能逃到何外方可藏身。
领先的两个人一面走,一面交谈,左面的那人说:“宏达兄,走狗是不会放松的,干脆和他们拼了,咱们逃不掉了。”
宏达兄摇头苦笑道:“拼,咱们死定了。你是知道贵会主的,咱们这些人中,谁也接不下他三招两式。再加上一个可搏杀三四百苏鲁克勇士的柴哲,咱们恐怕毫无还手的机会。”
“怪事,我从来没听说过柴哲这个人,会中怎会凭空出来这么一个骇人听闻的高手?”
“贵会主朋友众多,恐怕是他特地请来的人哩!岳琪兄号称神箭,百步穿扬箭无虚发,十丈内一箭可贯穿径尺巨木,五丈内可入石半尺。那天他在十余丈外发箭,箭箭落空,可知这姓柴的人是如何可怕了。贵会主是否能应付十名苏鲁克勇士,大成问题。而姓柴的却搏杀了三四百之多,咱们见了面,除了剑尖沥血之外,没有任何希望。”
“我不太相信苏鲁克族的人,全是他一个人所杀的。”
“兄弟的消息得自番人,岂会有假?再说,屠龙僧一代名宿,号称天下第一僧,天下无敌。咱们在毕拉寺时,他在末见到柴哲之前,夸下海口英雄极了。但那晚他回来时,那副倒霉相你难道没看见?苦兮兮地叫咱们赶快逃命,显然已是丧胆的人。”
“但岳琪兄不是说,他叔父击败了柴哲么?”
“双圣说的是谎话,你看他们还不是追来了?双圣目下在何处?我看哪!八成儿完蛋了。”
“咱们……”
“咱们不能引颈待戮,走一步算一步,拼一个是一个。前面不远是黑石谷,也叫死谷,谷道在十八座山中罗布如网,极易迷途,误入的人常会饥渴而死。谷中怪石如林,树林密布,方向难辨,夏秋之间,找不到饮水。这就是上次我藏身的地方。万一在黑石谷仍然找不到他们,可逃向安图族地境,请安图族的人派人到处留下足迹,引走他们。快走,希望能及时在他们赶上之前到达黑石谷。”
“不必操之过急,暴风雨在五更之前定会光临,那时咱们便不用害怕了。”
六个人鱼贯而行,中间一个人背了一位同伴。所有的人,脚下已有些不便,显得迟滞蹒跚,向前面展开的丛山赶去。云沉风黑,暴风雪快到了。
将近第一座古木参天的山脚,这儿的地势一变,与别处完全不同。别处全是滔滔黄山,一片死寂的冰雪荒原,冰川纵横,却看不见树木。这儿别有洞天,山上是满山的树林,山谷是磷峋的黑色的怪石。在高处看,有十八座山峰,其实每一座山峰皆有数座山脊或小峰,起伏不定,绵绵盘亘,形成一座广大的区域。山区西南,则是一片夏日水草丰茂的高原盆地,那是安图族的牧地。
安图族也是盖古多三十九族之一。盖古多三十九族,实际上不足二十族,甚至比二十族更少些,因为他们一族之中,可能分为两族或三族,游牧至适合生存的地方便定居下来,自然形成了另一族。像绰火尔、尼牙木错、苏鲁克、阿萨克、白利等族,几乎都分为两族或三族。安图族不以骁勇善战著称,而以机智善谋见长,与其他各族皆能和平相处,人不敢侮。
和平,必须有武力作为后盾;安图族本身自然也有足以保障牧地的武力。在这一带穷山恶水中生存,没有武力是不可能存在的,任何民族如不自强不息,必将被消灭;如不被天灾所淘汰,亦将被人祸所覆没。
将接近山脚,走在后面的人惶然地低叫:“他们追来了!糟!”
雪光朦胧中,铅灰色的冰雪山坡顶端,出现了一长列蚂蚁般的细小人影,隐约可辨,从下面向上望,看得比较远。
宏达兄转身闪在一旁设:“我在此阻止他们,你们拼余力逃入黑石谷便不用怕了。”
曾用鹰翎箭袭击柴哲的岳琪取下大弓,闪在一旁说:“宏达兄,你带诸位兄长们入谷.我阻止他们。”
“但你……”
“黑石谷兄弟不算陌生,兄弟会找到你们的。如果失去联络,咱们在安图族牧地见面。
假使他们先到安图牧地,那么,咱们在噶达索齐老峰碰头。”
“不行…”
“快!你们走。”岳琪挥手叫,豪气干云。
宏达兄突然跪下,叩头行礼,沉重地说:“兄弟,你……你义薄云天,请受我一拜。干言万语皆是多余,请记住愚兄两句话,不可行险,小心珍重。兄弟,速来会合。”
岳填也屈膝回礼,植弓于地互相挽持,说:“大哥,不要说这种话,兄弟不才,为大哥,为沈公子,我尽这点力,万分惭愧。拼将热血酬知己,为忠良不惜抛大好头颅,还谈不上什么义薄云天。快走,兄弟会赶来的,但请放心。”
他取弓站起。向后凝望。上面的人影已接近至三十丈左右,他搭上了第一支箭,徐徐后退。
追的人并未发觉下面的人,以不徐不疾的脚程,沿留在雪地上的足迹下来,双方逐渐拉近。
退近山脚的树林,宏达兄的人已经不见了。他突然回头急奔,奔进树林内,向右一折。
在奔入树林的前片刻,终于被走在前面的柴哲发现了。
“前面有人奔跑。”柴哲高叫。
十六个人不约而同向前急冲,快逾奔马。
柴哲机警绝伦,他脚下放慢。身后的白永安也不是个笨蛋,也亦步亦趋往后拉。
有一个人超到前面去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超越的人是文天霸。
柴哲伸手一拉文天霸的手肘,低叫道:“慢些儿,文叔。”
声刚落,惨叫声破空而至。
柴哲猛地一带,将文天霸掀倒,他自己也伏下了,同时急叫道:“伏下,向左散开。”
弦声传到,声如殷雷隐隐。
超出前面的两个人,几乎在同一瞬间中箭摔倒,惨叫声惊心动魄。
第三支箭射穿了文天霸的裹头毡巾,贴头皮而过,射断了不少头发,危极险极,生死间不容发。要不是柴哲拉了他一把,此刻岂有命在?
端木鹰扬带了三个人,兔起鹭落乍起乍伏,只数起落便从林左隐入,藉树木掩身从后包抄。
发箭的人已经走了,林中遗留着逃走的足迹。
两个被射倒的人,前一个被箭透腹而过,已经断气。另一人箭透右大腿,伤筋而未报骨,但饥肉损伤极为严重,前后有鸽卵大的创孔,已经无法行走了。
端木鹰扬大怒,派文天霸背了负伤的人,奋起狂追,不管死了的人暴尸荒山,迫人要紧。
他仍然叫柴哲和白水安在前面寻踪,十三个人后跟,展开轻功急赶。
追了一个更次,绕山盘折,不知追了多少路程,前面的柴哲突然叫:“咦!怎么追回头了?”
雪地上,遗留下的足迹,确是与先前双方留下的脚印会合,证明逃走的人只在山区中绕圈子而未远离。
端木鹰扬心中焦躁,急问道:“说,该往哪一头追?”
柴哲细察足迹,天色太暗,不易分辨,但他仍然辨出了来踪去迹,说:“他们仍然是循原路走的,沿途须留意左右。”
追了半里地,在一处交叉隘口两旁,发现了向左右行的足迹,怪的是向左的是三个人,向右面的有两个。这是说,逃的人已在此分道,但少了一个人。
“分道追,他们跑不掉的!”端木鹰扬叫。
端木长风赶忙发话道:“爹,且慢。”
“怎么?”
“他们如果不是穷途末路,是绝不会分开逃走的。依此地的山区形势看来,他们也不熟,走来走去反而回了头,分开的原因,是想以一部份人牵制我们,希望另一部份人能逃得性命。”
“分开来追,他们一个也休想逃掉。”
“分开便力单,万一又被那位神射手逐个收拾我们,岂不中了他们的圈套?可能被他们逃掉一部份人。”
“我儿,你的意思……”
“只追一面的人,搏杀之后再追另一拨。他们不比我们惬意,定然疲乏不堪,能逃出多远?说不定他们始终出不了山区,天亮后再彻底追搜,管教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好,依你。但……正主儿恐怕走在左面……”
“左面有三个人,叫柴哲看看,三个人中是否有背了人的人,背了人的便是正主儿了。”
柴哲受命察看足迹,久久,摇头道:“天色太黑,看不清。”
“亮火折子。”端木长风叫。
“这……”
“你不肯?”
“亮火折子会……”
“废话!亮火折子察看。”
柴哲无可奈何,先走向左首,四面察看片刻。四周全是起伏不定的积雪怪石,右首下方黑黝黝地,散布在各处的树林,也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想找出可能潜伏在附近暗算的人,谈何容易?
“人散开,留意四周的动静。”他低叫。
众人依言散开,如临大敌。
火折子一亮,他在俯身的刹那间,突然将火折子插在雪地上,人向侧滚倒。山高岭密,风吹不到,火折子火焰跳跃,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并未灭掉。
他刚想起身,“嚓”一声响,火折子突然灭掉。接着,方传来劲矢划空的厉啸声。箭比声传得快,可知发箭的人就在附近。
“箭从前面来的,不足十丈。”他大叫。
古灵与一名同伴应声向前飞掠,去势奇疾。
他滚回一看,心中一懔。箭射碎了火折子,斜没入雪中,只留下不足两寸的箭尾在外,可知发箭人的劲道是如何惊人了,即使练了七八成气功,也禁不起这一箭猛袭,足以击破一流高手名宿的气功。
古灵和同伴回来了,并无发现,显然发箭的人已循着前面众人所留下的凌乱脚印走了。
已可确定要追的人已分成三路,三个在右,两个在右,一个在中。被背着的人,不知走哪一路。
柴哲向古灵讨来火折子,细察两面的足迹,失望地向端木鹰扬说:“老伯,小侄无能。
他们已有所准备,用轻功逃走的,虽负了一个人,但是依然未加重,看不出背人的人所走的方向。”
端木鹰扬细察射碎火折子的鹰翎箭,沉声道:“这人的臂力委实骇人听闻,在咱们所有的人中,恐怕只有我和欧坛……文琮老弟禁受得起,但如射中要害,仍难抗挡。晚间不宜再追了,太过冒险,咱们不能再折损人了。抓住这家伙,不将他碎尸万段,难消心头之恨。”
“爹,不追多可惜?眼看成功在望……”
“哼!你以为容易?他们人分散了,人少易于藏身,往石丛密林中一钻,如何找法?相反地,咱们人多,不易隐匿行踪,敌暗我明,人多了一箭射来,总有一个人倒霉。那家伙的连珠箭可怕,损折一两个人并非奇事。反正天快亮了,他们走不掉的。明天,将是他们的末日。且在附近歇息,天亮后再说。”端木鹰扬大声说。
众人皆大欢喜,移人右面树林,纷纷打开睡囊,准备痛快地睡一觉,委实太过疲劳,不休息不行。
柴哲却往树下一靠,倚树假寐。
杜珍娘傍着他坐下,一面解开端木鹰扬新发给她的睡囊,一面低声问:“柴兄弟,你不打算好好歇息吗?你比任何人都累。”
“歇息?你看好了,谁也睡不成。”
“你的意思是……”
“等会儿便可分晓。”
“柴兄弟,别卖关子好不?你……”
“谁也可以看出暴风雪即将到来,再不追便没有追的机会了,风雪可掩会足迹,万里穷荒,如何追踪?”
“那…”
“咱们又不是聋子,端木庄主用大嗓门说话,说给谁听的?准备兵刃暗器,等会儿便得上路,快倚树假寐调息,抓住片刻的机会休息,总比不休息要好。”
杜珍娘半信半疑,但却傍着他靠在树干上歇息。
果然不错,古灵悄悄地过来传话了。
十五个人分为三组,走左面的五个人以端木鹰扬为首。走右面的以一个姓欧名文琮的人领头,包括了古灵、杜珍娘、柴哲和一个姓司名嵩的人。第三组五个人留在原地埋伏,并照顾两位受了伤的人,共有七人,负责截击与策应,以端木长风兄妹为首领。预定不管成功与否,明日午后在此地会合。
所有行囊全部留下,不久,两批人分别出发,悄然绕山脊而过,各奔前程。
柴哲对这位欧文琮一无所知,仅沿途曾多次看到这人的一双鹰目而已。这人似乎是个哑巴,从不说话。与端木鹰扬商量时,仅以点头摇头示意,从不用言语表示自己的意见,因此可能是个哑巴。除了可看出这人有一双特长的手之外,看不出有何异处。所带的兵刃很短,套鞘是圆的,柄端垂着一捋蓝樱穗,象是笔形兵刃。
杜珍娘被分配在柴哲这一组,感到心中甚喜。因为她觉得只有和柴哲在一起,方有安全感。
那位姓司名嵩的人,生得五短身材,身手轻快敏捷,也甚少说话,只用一双老鼠眼看人,经常斜着眼睛偷窥他人的举动,眼神阴很无比。身材矮,却带了一根外门兵刃龙须鞭,鞭梢卷曲像如意,伸张时可长出尺余。交手时对方如果不小心,准会上当。
欧文琮不要柴哲带路,领先用轻功沿足迹急赶。第二位是司嵩,第三第四是杜珍娘和柴哲。古灵断后,五个人悄然急走,快逾奔马。
越过两座山脚,右面的怪石堆砌得如山似丘,极易藏人,但脚迹却清晰地绕过山脚展露在朦胧的雪光下。
一阵狂风袭来,雪花漫天,暴风雪终于降临了。
欧文琮脚下加快,全力飞赶。再绕过两座山脊,风雪更狂,雪地上,足迹已不易分辨了。
欧文综始终没有说话,脚下已慢下来了。
前面出现了两座山峰,中间的谷地倒相当宽,约有半里地,除了黑色的怪石林立之外,间或耸立着一丛丛古林。
欧文琮突然向身旁的一座巨石纵去,招手示意众人跟来。众人跟到贴石掩身,他用手向前一指。
司嵩用目光搜视片刻,低声问:“前面有动静?”
欧文琮摇摇头。司嵩再问:“他们可能藏在前面?”
欧文琮沉静地点点头,用手向有一指,一兜,再指指司嵩和柴哲。司嵩点头会意,一拉柴哲的衣袖,说声“走”,便奔入右面的一丛怪石内。
两人向侧绕,直绕出里外,一无所见,但在向下绕不久,柴哲低喝道:“前面有人。”
前面确是有人,五个人影正鱼贯而行,中间有一个人背着一个大包裹,显然是人。他们刚从一座四五支高的巨石下转出,一面走,一面背着包裹系兵刃,显然是刚刚离开休息的地方,要乘风雪正紧时就遣。
两人藏身在十余株大树下,相距不足十丈。
司嵩将柴哲拉至树后,低声道:“是他们,咱们绕到前面去先用暗器袭击。”
柴哲却不同意说:“如果不是咱们要找的人,先用暗器袭击岂不误伤人命?”
“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走一名正主儿。”
“这……”
“你少废话,走!”
当他们从侧方超越百十丈,正往对方必经的方向接近时,突听不远处的树林有冰棱堕落声发出。机警的柴哲赶忙向一座石下一窜,“唰”一声怪响发自身后,一支箭贴袄背擦过,险之又险。
司嵩慢了一刹那,“哎”一声惊叫,左小腿后方裤破肉裂,被箭镞划开了一条血槽。但他仍能向前一仆,滑至石下,第三支箭发出令人头皮发炸的厉啸,一掠而逝。这时,弦声方行传到。
“准备应战。”发箭的人大叫,声音发自前面的树林,相距不足十丈。
柴哲取下了弓,扣上弦。
“别管这个人,拦住五个正主儿。”司嵩低喝,一面取衣带,一面取金创药敷上创口,用衣带裹创。
后面追踪的欧文琼三个人,由古灵发出一声长啸,知会其他两组人,全力向前狂奔。
五个人听到发箭人的警告,急急向前奔,兵刃出鞘,分为两拨向前抢。
已经被人发现,暗器突袭失效。柴哲不撤剑,说:“我用箭缠住这位神射手,阻止他声援。”
“好,你负责对付他。”司嵩不假思索地答。
柴哲贴在石后,用目光搜索,箭已搭上弦,心说:“你老兄一共射了我三次,我可不饶你。”
他仍然留着三支鹰翎箭,搭上了弓的这支正是其中之一,他要以牙还牙,以箭还箭。
人影一闪,发话人跃出树林,纵向一座巨石下,要赶来会合五个同伴。
柴哲觑个真切,“嗡”一声弦鸣,箭破空而飞。
那人在接近巨石前一刹那,恰好与箭会合。总算这家伙命不该绝,不向石下贴,心意一转,突然折向纵来,但仍然慢了一步,转身的刹那间,左肩刚移正,箭已及体。相距仅七丈左右,风雪交加。耳力目力都受影响,箭来势奇疾,及体而弦声未到。经过闲云老人指点后的柴哲,气功的进境一日千里,以内劲发箭,劲道骇人听闻。
“噗”一声响,箭击破护体气功,贯入发话人的左上臂,穿在臂上,只差三寸便可透过了。
发箭人忍住疼痛不发声,猛地伏倒急滚,滚到石后丢下弓,折断箭杆起镞。伤肉而未伤骨,但这条左臂等于是废了一半,再也无法使用弓箭了。
柴哲并不知对方已经受伤,苦笑着自语道:“这家伙命不该绝,没想到他会半途折向,不躲向巨石,却想向这儿冲,可惜。”
他搭上了第二支箭,叫道:“站出来,你暗袭柴哲三次,柴某要你还债。”
发箭人正是神箭岳琪,刚赶到此地与同伴会合,发觉有两个人影出现,赶忙抢出树林发箭,心中一急,不小心碰到树枝,树上的冰棱下堕,被柴哲发觉躲避,三箭无功,只伤了司嵩。他不知对方是谁,听柴哲通了姓名,不由打一冷战,暗叫完了。
他们自从逃离索克图以后,沿途不敢多与番人接触,以免暴露行踪。直至到了毕拉寺附近,方听到番人从索克图传来的消息。消息经过多次传播,越传越离谱,传到他们的耳中,竟成了柴哲一个人搏杀了苏鲁克族三四百名勇士。他们在柴哲到达索克图前半月离开的,怎知索克图的事?心中对消息虽有点不信,但心理上的威胁却极为沉重。再经过三次暗袭无效,连双圣也拦柴哲不住,便渐渐对谣传的消息信以为真了,自然心中发虚。一听对面的人是柴哲,柴哲的一箭,足以令他丧胆。这一来,他斗志全消,心惊肉跳,胆裂魂飞,伏在石后手脚发软。
司嵩已离开了柴哲,迎上奔来的五个人,岳琪受伤,这一面也接上了头。
司嵩倒拖着龙须鞭,劈面撞上了,叉手屹立,大笑道:“诸位,别来无恙,我司嵩总算碰上了你们,站住!”
五人不听,猛扑而上。
蓦地,他们后面出现了欧文琮、古灵、杜珍娘。古灵的暴喝声如沉雷:“要群殴么?他们人数太少,咱们给你一次公平的机会。”
五人向侧急闪,闪至一座大石旁,两面一分,列阵以待,图作困兽之斗。
欧文琮与古灵在四丈外止步,古灵叫道:“谁是谢龙韬?站出来说话。”
一个身材雄伟的人丢下包裹,大踏步而出,狂笑道:“哈哈哈哈,你是不是黑鹰会的会主端木鹰扬?谢某幸会,三生有幸。”
“在下古灵。”
“哦!原来是总会内堂堂主黑煞掌古灵。贵会主呢?”
“咱们不谈你的白莲会与黑鹰会……”
“谈要谢某的命,是不?谁给你们多少金银买谢某的命?”
“阁下的命并不值钱,官方的赏格不过四百两而已。”
“四百两已是够重了。凭你,哼,不是谢某小看你,你还不配和谢某动手。”
欧文综徐徐举步,向他招手。
谢龙韬一惊,拔剑问:“你是外三坛专诸坛坛主,冷面阎罗欧文琮?”
欧文琮点点头。
“你没有话说?”谢龙韬问。
欧文踪摇摇头。
谢龙韬冷笑一声说:“在下知道你无话可说,也不敢说。黑鹰会初创的前些年,你们的所作所为,虽说有失光明正大,倒还颇有侠风。而近些年来,却沦为贪鄙卑劣、无所不为的一群丧心病狂之徒。这次你们为了黄金千两。甘心替……”
欧文琮突然一间即至,笔动雷发,抢先进击。
谢龙韬侧飘丈外,大叫道:“你们忘了本,为了金银,你们不惜丧心病狂,替国贼卖命,残害……”
他无法再骂了,欧文琮以狂风暴雨似的快速狂攻,逼得他不敢不避招。
他避开五招狂攻,大喝一声,左手一抖,摹地狂风乍起,无数金星与绿火随袖而出,黑雾怒涌。他剑如长虹,随着这些异物急冲而上。
欧文琮一声冷叱,先后退,接着向右一跃,左手疾扬,人已远出三丈外。
谢龙韬用上了白莲教妖术。其实,他并不是学过邪术的真正白莲教徒,只会些香刀吐火等障眼法,靠囊中的小法器骗人,他的真本领是擅长冲锋陷阵。天气太冷,磷火的威力大减,撒豆成兵的小幻术,遇上了懂得窍门的武林高手,并无多大用处。迷魂大法该是上乘催眠术,却碰上了定力够,死不开口不受诱导的冷面阎罗,无所施其技。
冷面阎罗早有准备,将计就计以霸道的暗器袭击,三枚可怕的燕尾镖已射入黑雾星火之中。
谢龙韬艺业不弱,可惜比冷面阎罗差上三两分,妖术无功,已无可恃,总算够机警,看到星火涌腾中有异物,便知不妙,百忙中向侧一窜。
仍然晚了一刹那,一枚燕尾镖贴左上臂飞旋而过,皮袄碎裂,旋掉了鸭卵大一块臂肉,深可见骨。
冷面阎罗一闪即至,从侧方扑到,判官笔来一记“画龙点睛”,出手快速绝伦。
谢龙韬剑出“天地分光”,“铮”一声架开攻到上盘的判官笔,沉剑反击对方的下盘,忍痛接招回敬。
冷面阎罗后退一步,避招沉笔,“铮”一声崩开长剑,揉身而上,笔攻对方的胸口要害。
谢龙韬的左手已不能转动,鲜血难止,每出一招,便感伤口震动得奇痛彻骨。他闪身避招,长剑急取对方左胁。
冷面阎罗扭身挥笔,不闪不避,硬攻硬架,“铮”一声震开来剑,再次向对方的胸腹进击。
谢龙韬接了近十招,已感到头脑昏沉,脚下发虚,血从手掌向下滴,遍洒在三丈方圆的雪地中。
冷面阎罗越斗越勇,紧迫进攻,毫不留情地狠招迭出,不肯放松。“铮铮铮”三声暴响,他将谢龙韬的剑再而三地震出偏门,最后哼了一声,斜身切入,笔尖再吐。
谢龙韬的剑收不回来,连转身争取回避空隙的机会也不可得,顿落危局。眼看这一笔避无可避,笔锋到了丹田之前,大事不妙。
他大喝一声,左手吃力地一振,疼痛感凶猛地袭来,痛得他心中发慌。他本想用左手施术,这一来便力不从心了,右手的剑又收不回来,生死关头已到。
他必须自救,扭身向后倒。
冷面阎罗突然感到笔上一震,准头骤失,“嗤”一声裂帛响,笔锋贴谢龙韬的左胁而过,刺裂了皮袄,仅擦伤皮肉,致命的一招落空。接着,罡风发出了奇异的低啸。
不等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右肩突然一麻,半边身子接着麻木不仁,脚下收不住势,“砰”一声响,将谢龙韬撞倒在地。
古灵大骇,急急奔出。
谢龙韬以为冷面阎罗故意将自己撞倒在地的,下一步可能要下毒手,顾不得疼痛,生死关头突生神力,猛地一掀,将冷面阎罗掀翻,同时奋身急滚,滚至身右不远处的巨石下,恰好有一名同伴抢出,拖起他退回原先藏身的巨石。
古灵也扶起了冷面阎罗,低声急问:“欧坛主,怎么了?”
“这家伙用指风点穴术制了我的肩并。扶我到一旁,我用真气解穴。你缠住他们,别让他们溜走。”
司嵩已经赶到,站在斗场中心,用冷冰冰的声音叫:“高峰,你还不出来见我?”
石下踱出一个中等身材的人,在立外止步抱拳行礼说:“司副坛主,请听兄弟……”
“本副坛主没有你这位叛逆兄弟。多言无益,你横剑自刎,一了百了,不然将受五刑之惨。”
高峰打一冷战,仍然低声下气地说:“坛主请息怒,请听……”
“住口!你还有话说?派你们三人出勤接财神,你三人竟敢胆大包天,不仅出卖本会兄弟,更随财神出亡而且替他保镖,你犯了会现第几条?该受何种刑罚?说!”
高峰一咬牙,胸膛一挺,大声道:“大丈夫立身行事,不能太过下流。高某不才,但却不是自甘下流之辈,一生行事虽算不了光明正大,但武朋友的骨风并未消除,仍然敬重忠臣、孝子。义士、贤人。沈公子……”
司嵩一声怒啸,拔出了龙须鞭,急冲而上,鞭影如山,“唰”一声拦腰便抽。
高峰急退两步,似乎有所顾忌,伸剑虚拔鞭稍,不敢欺上回敬。
司嵩一声冷叱,鞭势一变,长驱直人,鞭化重重铁网,立将高峰罩在鞭网之下。
高峰已无选择,剑动风雷发,全力周旋,缠上了。
双方人数相等,各占一方,一比一公平决斗。谢龙韬的人背倚巨石,古灵的人站在树林前的雪地上。双方的首脑人物都受了伤,失去战斗力。
谁也没留意右面的乱石中,隐藏着几位不速之客,这一带正是谢龙韬被击倒的地方,他与冷面阎罗两败俱伤。
远处柴哲正与神箭岳琪捉迷藏。附近,也有两个鬼魂般的怪影出没,但柴哲与岳琪皆未能发觉。
岳琪左臂受伤,被自己的鹰翎箭射穿了左上臂,痛苦不堪,已无法使用弓箭了。他听到柴哲自报名号的叫声,心惊胆落,暗暗叫苦,一咬牙,向右逃入乱石丛中。
柴哲也恰好向左飞跃,纵至另一座怪石后。
一追一逃,在附近大兜圈子,愈追愈近。岳琪丢不下同伴,不愿远走,绕来绕去,绕至斗场中的左面树林了。
柴哲不知岳琪左臂受了伤,对岳琪不无顾忌,因此不敢放胆穷追。生死关头不能分心,他无法听到斗场中的双方对话,双方的恩怨一无所知。
追人树林,他看到岳琪的身影闪入一株树后,便向右绕走,猛地向前虎扑,扑出两丈外,伏倒在另一株巨树下,急向地移。箭破空而至,掠过他先前伏倒的地方。
岳琪早已等待着发箭的机会,坐倒在树下,用双足登住弓臂,右手扣箭挽弦,额上冷汗不住沁出,但仍可支持。
“嗡”一声弦响,他发出一支箭。
柴哲已在箭到前的刹那间移至侧方了,一箭落空。
“阁下,你发箭的劲道每况愈下,快完蛋了。柴某下一箭将会要你的命,箭不发则已,发则必中,你不会再有好运气了。”柴哲叫。
岳琪悄悄拾起震跳在一旁的弓,贴地向后爬退。
柴哲再次虎扑面出,这次着地不再向侧滚。
没有箭射来,反而心中发紧,不敢再进,伏在树后叫:“老兄,你还有多少箭?我还有四发。”
一发,是十二枚。如果不懂门道术语,以为是四支箭,那就有麻烦了。
岳琪已退到后面树旁,叫道:“大爷还有五发……”
发字刚落,“唰”一声响,箭擦左耳侧而过,吓得他向下一伏,连滚带爬躲在树后,仍感到左半边脑袋似乎麻麻的。
柴哲用听声发箭术袭击,可惜风太大,听得不够真切,失去些少准头,一箭落空,听对方的爬动声,便知这一箭劳而无功了,便叫道:“偏了准头,下一箭你不会如此幸运了。”
岳棋惊得浑身发冷,血液似乎要凝结了,不能再比箭了,便叫道“老兄,咱们不比箭了。”
“你必须死在箭上,阁下。”柴哲叫。
“我……”
“你号称神箭,死在箭上天经地义。”
“你比我更神,在下认输。”
“柴某不以为然。”
“你已射伤了我的左臂了。”
“你认为柴茶会相信你么?刚才那一箭决不可能射中左臂。”
“信不信由你,咱们比兵刃,用剑决生死。’”
“对不起,柴某对比箭的兴趣仍浓厚着呢。”
岳来大叫道:“瞧,我将弓箭丢出去了。”
“噗嗤”两声轻响,他将弓和箭袋向柴哲这一面丢来,又叫道:“我出来了,要放箭你就放吧。”
说完,徐徐站起,缓缓移出树后。他似乎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恐惧攫住了他,深怕柴哲不由分说给他一箭,那就死得太冤了。
其实,他已深知自己的处境,拖下去决难逃出柴哲的箭下的,迟早要断送在箭上,只希望在兵刃上苟延残喘,拖住柴哲,以免柴哲离开他去收拾他的同伴。他认为在所有的人中,黑鹰会的会主也没有柴哲可怕。
柴哲并未发箭,起身戒备着向前迎会。
双方在两丈外止步,雪不住地向下飘落,视线模糊,但柴哲仍可隐约地看到对方包裹了的左臂,软绵绵地吊在身侧,确像是受了伤。
柴哲将弓背上,一面说:“好,依你,咱们在兵刃上……咦!你在哪儿走?”
在他一面背弓,一面说话的瞬间,岳琪突然消失在树后,一闪不见。
他一面叫,一面也闪在树后,防备对方用暗器袭击。
刚藏好身躯,便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岳琪隐身的树后急急向后飞掠,去势如电火流光,绕树转折,只瞬息间便远出十丈外去了。
他吃了一惊,赶忙取下弓,连发三箭。
可是,黑影已经消失在黑暗的树林中了。
“咦!怎么平空钻出一个如此胖大的人?”他心中暗叫。
他却不知,那是两个人,一个人在背上,恍然间便成了一个胖大的人了。
他到了岳琪的藏身处,没有岳琪的人影。地上,确是只有一个人的脚迹。
“咦!真怪,这家伙也会用妖术,变成一个巨人逃走了不成?”他讶然低叫。
他对岳琪的箭术深感佩服,油然兴起惺惺相借的念头,不再追赶,转身奔向斗场。
斗场中,恶斗已经结束,形势却大出他的意料。
司嵩的对手高峰艺业平平,根本不是司嵩的对手,交手不足十招,高峰的左腿便被鞭梢所扫中,失足倒地。司嵩刚冲上欲下毒手,却突然屈膝跌倒,左足僵硬,跌了个昏头转向,被高峰抓住机会踉跄逃出三丈外去了。
古灵和杜珍娘双双抢出。古灵佩的是刀,他的蛇纹权已被八爪苍龙缴掉了。
对方五个人已有两人受伤,另一人背上有人,但仍可动手,三人急抢而出,其中一个叫:“先下手为强,不可等他们的人赶到,咱们上。”
另一人却叫:“我阻住他们,你们带了受伤的人快离开这里!”
叫声中,双手一抖,人似狂风般飞旋,袖中黑雾怒涌,黑雾中鬼影憧懂,隐约中似有无数猛兽奔逐,霎时风云变色,鬼哭神号。
古灵原带有破邪术的火器,与用乌鸡黑狗血所制的秽物,但沿途历险,所有的物品已全都丢光,连兵刃暗器也被八爪苍龙所缴走,碰上了妖术,毫无办法。冷面阎罗与司嵩也带有破邪术的器物,但他俩已受伤,无能为力。
两人大惊,火速暴退。对方发出一声怪啸,跟踪而上。
正危急间,柴哲到了。
“接箭!”柴哲大吼,三支狼牙发似连珠,在十余文外射向黑雾丛中,人接着飞掠而来。
黑雾中传来一声惊叫,幻影全消,但黑雾仍浓,似乎狂风暴雨也不易将雾吹散。
古灵仿佛看到黑雾中伸出一只巨大无朋的金色怪手,像泰山般迎头抓落。他明知是幻术,但仍然惊得双腿一软,加上鼻中嗅到黑雾中的刺鼻怪味,感到眼前发黑,脑袋昏沉。接着,柴哲的喝声传到。
柴哲急冲而至,对方已逃人后面的乱石丛中了,他扶起惊惶失措的古灵,抱起昏迷的杜珍娘。古灵站稳,叫道:“解毒灵珠,给我嗅……”话未完,再次跌倒昏厥了。
远处半身麻木的司嵩大叫道:“去追他们,这里的事不用管,休教他们走了。”
冷面阎罗仍在运气行功,盘坐在远处不言不动。
柴哲冷冷地瞥了司嵩一眼,心说:“这家伙真是冷血,居然置同伴的死活不顾,竟要我丢下中毒的人,独自去追杀那些艺业不凡会妖术的高手,真是岂有此理。”
他不理会司嵩具有威胁性的话,取出解毒灵丹,送到古灵鼻端。
等他救醒了杜珍娘,远处出现了飞掠而来的五个人影,来人正是会主端木鹰扬。古灵刚刚发出识别信号,端木鹰扬老远便叫:“人呢?在何处?”
司嵩挣扎着站起,怒叫道:“从前面走了,有两个人受伤不轻。属下命柴哲追赶,他竟然抗命。”
端木鹰扬奔到,勃然变色问:“柴哲,你居然抗命?”
柴暂不再示弱,不平则鸣,大声道:“小侄不是抗命,而是力所不逮……”他将所见的事实加以说明,最后说:“他们有六人之多,更有会妖术的金宏达。欧老与司老艺臻化境,依然不敌受伤,灵老与杜珍娘也同被妖术迷倒。小便一个人,人孤势单,即使追上,同样会保不住性命。万一那位神射手乘机前来,留在此地的人岂会幸免?”
“小畜生,你倒会强辩。”
柴哲无名火起,实在受不了,愤然叫:“端木老伯,你听了。大公子带小侄与老伯见面时,说得清清楚楚,老伯也亲口吩咐下来,要小侄负责向导,带领灵老追踪。小侄学艺六载,无法与那些高手名宿拼命,指望在小侄身上,那是不合情理的反常举措。小侄既然在诸位心目中是眼中钉,那么,小侄便用不着在此碍手碍脚。人已替诸位找到,小侄责任已了,从此独自返回中原,回大天星寨报命。”
他的话相当不客气,端木鹰杨勃然大怒,吼道:“小畜生你敢?”
柴哲忍无可忍,猛地飞退两丈,朗声道:“你们这些人不可理喻,都是些恩将仇报的人,柴某已算是对得起你们了,就此告辞。”
端木鹰扬见他倒跃两丈,吃了一惊,这份功力委实出神入化,他自己也没有原地倒跃两丈的能耐,不由心中暗谋,黑夜中脱身不难,有如此高明的轻功,想追上谈何容易?心念一转,喝道:“站住!你知道令师与老夫的身份么?”
“不知道。”柴哲答,他确是不知道。
“老夫是江湖上实力最雄厚、最秘密的黑鹰会会主,令师是副会主。想想看,你自己的身份如何?”
柴哲一惊,但并不感到突兀,略一迟疑,说:“家师的事,小怪不敢过问。同时,在未获家师之指示之前,小侄不会理睬任何人的一面之词。”
“你不怕家师治你的罪?”
“不知不罪,家师再湖涂,也不至于要小侄听他人的话,更不希望门人子弟任意受人摆布。假使金宏达声称他是家师的长辈,难道我也该听他的话么?”
“你不承认错误?”
“我何错之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已尽了责,要求过份,错不在我。要我去送死。等于是借刀杀人。我会将沿途的情形向家师禀明,是否有罪,悉听家师卓裁。”
古灵突然接口道:“察会主,清冷静三思,柴哥儿的话确是实情,欧坛主与司副坛主皆不敌受伤,责成他一个人前往追赶,确也要求过份。”
“你说我过份?”司嵩怒声问。
古灵神色一冷,沉声道:“老朽为内堂堂主,司戒律及执法。司坛主乃是外三坛的人,自然该受会规管制。执法必须公平、不公平便是知法犯法。外坛派人出动,必须量才为用,胡乱派人担任超出本身能力的事,足以养成借刀杀人的恶劣风气,后果不堪设想。柴哥儿是副会主的门人,尚未出师,也未上香人会,年仅十六,此行仅负责向导及通译,司副坛主没有理由叫他独自去追艺业比他高明百倍的人。”他转向端木鹰扬,一字一吐地说:“会主如果认为属下失职,请先解除属下内堂堂主职务,不然属下必将秉公处理,柴哥儿无罪。”
盘坐行功解穴的冷面阎罗徐徐站起,穴是解开了,但右手似乎仍然无法活动,垂在身侧不住无力地晃荡。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用冷厉而沙哑的怪嗓子说:“责备一个孩子,副坛主你好没出息。咱们再在此地窝里反,这辈子也休想再追上他们了。”
端木鹰扬自己也感到脸上发热,讪讪地问:“欧坛主,伤势怎么样了?”
“很好。”冷面阎罗冷冷地说。
“谁伤了你的?”
“谢龙韬!”
“你竟然比你……”
“他厉害,我的右手废了。”
“什么?你的右手……”
“废了。快追人。”
端木鹰扬有点毛骨悚然,做梦也未料到只配称二流人物的谢龙韬,竟能将艺业将登峰造极的冷面阎罗废掉右手,岂不可怕?他摇摇头苦笑,向架哲叫:“柴哥儿,我错怪你了。连欧坛主也废了右手,我不该责成你独自去追人的。以往的事不用再提,快领我们追人。”
柴哲也在思量,权衡利害,他岂能就此一走了之?只好收了弓说:“天快亮了,他们逃不掉的,小侄在前领路。”
这次又伤了两个人,端木鹰扬不敢再大意了。众人立即起程,沿途在石上和树干上留下记号,以便让后面的七个人跟来。
欧文琮双脚仍可赶路,但司嵩却需派人扶一把方能走动。十个人在尚可分辨的足迹引导下,小心翼翼地向前赶。
风雪漫天,雪花扑面,雪地上的足迹愈来愈难以分辨,逃走的人已知到了生死关头,下脚慎重而轻,足迹浅便容易被雪花俺没。
天快亮了,但足迹在一处群山围绕、山谷四通八达的地方消失了。满坑满谷全是矗立的黑色怪石,星罗棋布,奇形怪状,石顶的积雪厚有数尺,也是堆叠得无奇不有,巧夺天工,极为壮观,一簇簇形态奇古的树木,皆罩上了一顶白帽,挂下的冰棱尤为奇奥,顺风挂垂如鬃如丝,看去极为生动,造物之奇,令人不得不叹为观止。
柴哲不得不承认失败,向端木鹰扬说:“小侄已无能为力,风雪太紧,已找不到遗留下来的足迹了。”
“依你看,他们可能向哪一面走?”端木鹰扬问。
“这里方向难辨,很难猜测。但依小侄看来,他们不可能走得太远,有一半人受了伤,被追逐了这许久,昼夜不停,铁打的人也吃不消,亟需歇脚。同时,他们必定以为大雪可掩去足迹,放心躲藏让我们疲于奔命。”
“你以为他们……”
“很可能藏在附近。”
端木鹰扬细察四周的形势,久久,当机立断派遣一个人爬上右面的山脊监视四周,并派人往回走,催促后面的七个人尽快赶来,接着下令休息。
端木长风兄妹七个人到了,略一休息,即仍分为三组。端木长风兄妹留在此地,仍是七个人,但将司嵩留下,换上一个姓丘名磊的人。欧文综右臂已废,却忍不下这口气,以左手使用判官笔,仍然是柴哲这一组的领队。
谷道四通八达,像只庞大的八爪鱼,爪便是谷道,向四面八方伸展,决定定哪一条路,煞费思量。
丘磊这人生得五短身材,一双牛眼透露出茫然与愚蠢的神色,举动慢腾腾要死不活,极少说话,经常用他那双牛眼茫然直视,似乎对身外事一概不感兴趣。带了一把与番刀差不多的狭锋弧形刀,左胁下并系上了一个革囊。从任何角度看来,也看不出他有何异处,极为平庸,自然艺业有限。但依常情论,会主亲自出动,所带的人岂会是弱者?至少也该是会中有地位的高手精锐。可是,这人从外表看来,确是无异于常人的地方。怪的是除了古灵之外,文天霸,白永安,杜珍娘三个人,都在极力避免与他接触,有意回避,敬鬼神而远之。会主本人也极少与他交谈,在会主的眼神中,可看出对这人相当客气。
总之,这位丘磊是个毫不引人注意的人,在所有的人中,他像是多余的人,凑凑数而已。
柴哲四处走了一圈,细察可疑征候,终于被他发现最有首的一条山谷前端树林内,有冰棱折断的痕迹,便向欧文琮说:“假使树上积雪过重,冰雪可能下堕,但这里的冰棱折断情形有异,只断那么几根,仍未被雪花掩覆,显然是不久前被人不小心碰折的,很可能有人从这一面走了。”
“追!”欧文琮只吐出一个字。
山谷绕山盘折,左盘右旋,不时可发现岔出的山谷,不知该往何处走方算正确。
欧文琮沿途留下暗记,不管三七二十一,循一个方向追,不再花工夫细找足迹,即使找也找不到。
整整追了两个时辰,已是已牌初了。
绕过一座山嘴,众人已疲惫不堪,亟需休息,预定过了前面的山脚,便停下休息进食,再折回搜另一座山谷。
转出山脚突出的树林,眼前股用,峰脚直至眼前,是一处谷底。左侧方双峰夹峙,怪石已尽,冰封了的密林,自谷底直延伸至三两百丈高的山鞍。山鞍以上的峰巅光秃秃的,不见任何草木,雪光耀目。
走在前面的柴哲突然向树后一闪,挥手示意前面有警。
前面谷底的树林前,数座五六丈高的怪石下,七个人影蜷缩在石下假寐,相偎相依,拥成一堆,像已沉沉入睡。从侧方被风偶或刮下一丛丛雪花,散乱地飘落在他们的身上,已堆了一层细雪,但仍可看出人的轮廓,显然他们在此已安睡一个时后以上了。
“是他们。”欧文踪冷冷地说。
“小可用箭射死他们三两个。”柴哲取下弓前低声说。
欧文琮用阴森可怕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挥手要他退,然后举步向前走。众人一字排开,徐徐接近。
脚下是起伏不平的乱石丛,石顶有浮雪不宜纵跃,必须一脚高一脚低绕道而行。
接近至五丈内,最右面的古灵突然一脚踏空,整个人沉下一个深坑,一声未出人便不见了,积雪将他压在下面,下陷近丈,在坑底狼狈万分。
欧文琮还没发觉古灵陷落雪坑,仍向前走,一脚踏在一处石根下,脚收不住,直向下沉。
左面的磨盘大黑石突然下砸,积雪先至。
欧文琼反应甚快,百忙中左手一抵黑石,整个身躯借力上升,倒退丈外。
“蓬”一声闷响,黑石落下近丈深的石坑。原来这座天然坑穴经过人工伪装,上面铺了小树枝,盖了一层浮雪,人踏上去自然下沉。欧文琮反应快,陷下一脚仍能安全脱险。
石块落地声,惊醒了前面大石下沉睡的人。
这瞬间,丘磊一声长啸,人如大鹰,跃登前面两丈高的石顶,再向下飞扑。
柴哲猛地一带杜珍娘的衣袖,低喝道:“伏下,小心防箭。”
喝声中,他横掠两丈,到了古灵失足处。
被燕尾瞟伤了右臂的谢龙韬到了,人如怒豹急冲而上。
柴哲没有兵刃,他猛地回身,拉开马步,弓成满月,狼牙满弦,箭尖寒芒闪烁,瞄准了对方的心窝处。
谢龙韬一看便知是柴哲,感到脑门发紧,手脚发麻,吃力地刹住脚步,站在两丈外发僵。他的左手被皮袄袖包得紧紧地,下端沾满了凝结的血块。神色委顿,眼中流露着绝望而万分疲倦的眼神。
他的剑徐徐下降,发出一声惨然的深长叹息。他知道在柴哲近距离的强弓攒射下,已是万无生理,死神已张开双手在等着他,柴哲的声威令他失去了抵抗求生的勇气。
柴哲没来由地心弦狂震,看了对方的神情,他下不了手,箭尖徐徐下降,弓弦徐弛,用冷然的声音说:“你走吧,下次可不要找上我。”
说完,他退至坑旁。
谢龙韬先是一怔,接着扭头狂奔。
坑壁有不少凸出的岩石尖角,骤不及防的古灵,在跌下时被石角撞击,已陷入半昏迷的境地,树枝和雪块堆满了一身,在坑底摸索挣扎。好在坑深仅丈余,爬上来该无多大困难。
柴哲见古灵无恙,毫不迟疑地跃下坑底,架住古灵喝声“起”!一跃上坑。
上得坑来,他不由一怔,附近黑雾弥漫,似乎人影已杳。罡风怒号,雪花飞舞,黑雾正翻腾着逐渐消散。
还好,总算看到了一个人。杜珍娘仍藏在她伏下的地方,不理会前面的变化。她已留了心眼,不再替端木鹰扬卖命,躲在一旁作壁上观。
“杜姑娘,他们呢?”他急问。
“走了。”杜珍娘若无其事地答。
黑雾终于被吹散了,雪地上,欧文琮直挺挺地躺在一座怪石旁,没受伤,是被毒雾弄翻昏迷的。
前面丈余,丘磊坐在石下,已陷入半昏迷境地,身旁的狭锋刀沾有血迹,雪地上洒了不少血花。显然,对方有人受了伤。
凌乱的脚迹向林中伸展,显示出对方逃走的方向。
柴哲取出解毒灵珠,分别在丘磊和欧文琮的鼻端搁下,匆匆向杜珍娘说:“杜姑娘,你照顾他们两个人,我去追。解毒灵珠请替我保管。”
说完,举步便走。杜珍娘一把摘下夹在欧文琮鼻下的解毒灵珠,叫道:“你如果不带上,同样会中毒。接住,最好不要独自去追,我跟你走。”
她将灵珠抛出,柴哲只好接住放人怀中,两人沿足迹急追,直上山鞍,便看到已降下十余丈,接近下面树林的七个人。
七个原本就有一个病患,谢龙韬左臂受伤,高峰左腿也受伤不轻,需人扶着走。岳琪的左臂也不能移动,弓箭已经在昨晚丢掉了。邪术高明的人是金宏达,他的番名叫和硕丹津,左手裹着伤巾,右腿裤破血出,刚才在使用邪术时,被丘磊砍伤了,行动不便。七个人一个患病,四人受伤,只有两个是完整的人。两人有一个背着病患,一个扶着金宏达。
他们已筋疲力尽,油尽灯枯,跌跌撞撞向下走,摇摇摆摆步履维艰。
柴哲出现在山鞍上,向下叫:“诸位,别跑了,柴某请你们往回走。”
七个人突然像骨架已松的房屋,突然倒下,连滚带爬向下滑,最后在树林前被挡住了。
柴哲搭上箭,举步向下走。杜珍娘在后跟随,步步下移。
七个人爬起躲入树林,各占方位。
两个未受伤的人放下扶与背着的人,拔剑抢出外,勇敢地列阵,占右首的人怒叫:“姓柴的,拔兵刃决一死战。”
柴哲在四丈外停步,徐徐举弓。
左首那人叫道:“杜姑娘,是你么?”
原来杜珍娘已经取下了裹头毡巾,露出头脸来。
柴哲一怔,将发的箭未离弦,扭头讶然问:“杜姑娘,你认识他们?”
社珍娘惨然地点点头,黯然地说:“他叫云浩,另一位叫夏五湖。昨晚伤在司嵩手下的人,叫高峰。他们都是外三坛专诸坛的会友,我是内坛的人,怎能不认识?”
“咦!那么,他们也是黑鹰会的人了。”
“不错。”
“那……端木庄主是会主,怎会……”
“他们奉命接财神,却放弃职责,随财神逃亡。这是说,他们叛会了。”
下面,跌跌撞撞抢出一个人。
“沈公子,退回来!”岳琪大叫,抢出一把抓住,像是抓小鸡地向后拖。
沈公子拼命作徒劳的挣扎,大叫道:“岳大哥,让我和他说几句话,我……我不能连累你们。”
“不!咱们生死同命,你上去他岂会饶你?”岳琪叫。
柴哲垂下弓叫:“让他说,柴某保证在他退回前不杀他。”
岳琪缓缓放手,迟疑地叫:“他……他病体支离,怎……怎能上去?”
“就在下面说好了。老兄们,安静些,柴某不怕妖术,谁要捣蛋,我保证一箭可穿透他的胸。”
“你如果稍具人性,也不会下此毒手。”岳琪切齿叫。
“废话,娃沈的,你就是沈襄么?”
沈公子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笑,笑完说:“不错,我就是沈襄。贵会为了一千两黄金的重赏,搜杀我这颗头颅,我给你,请你们放他们离开,他们……”
谢龙韬哈哈狂笑,声如鬼哭,叫道:“沈公子,你以为咱们是什么人?事到如今,你怎可令朋友们失望?想当年,我与金兄弟返回蔚州,阎教主已被教友所卖,被擒赴京师遇害。
我两人失望之余,本拟远走大漠另图发展,却打听出令尊为了我们的事,被国贼严嵩攀害,将令尊的大名,列入本教的名单中。令尊一代忠臣,他的死天下冤之。我们白莲教不是天生的叛逆,只要有饭吃,谁愿意造反?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咱们恨的是那些把持朝政,不顾百姓死活的奸臣狗官,敬重忠义贤士。令尊骨风嶙峋,举世同钦,为了我们的事被诬攀,冤死宣府,株连抄家,子孙无遗。其实,朝廷如听令尊疏义,蒙人何至于出入边墙如人无人之境?本教又何至于挺而走险造反?我两人激于义愤,劫牢反狱将公子救出,远走西番亡命,所为何来?高、夏、云三位老弟,奉命前往山西刺公子,他三人是黑鹰会的高手,黑鹰会得了严世藩狗官一千两黄金,所以派他们四出追捕,在山西道上碰上了。当他们知道你是沈公纯甫的后人时,激起侠义骨风,甘愿冒死叛会,随公子逃至西番,他们又为了什么?岳大哥在索克图贵为番邦驸马,他并不知令尊为何许人,他是在下的早年故交,听在下将始末道出,毅然放弃家小,追随公子亡命,他又为了什么?无他,英雄肝胆,侠义襟怀而已。沈公子,要死便死在一处,你死了,咱们替不独生。回来,咱们和他轰轰烈烈拼一场。”
柴哲虎目生光,大叫道:“沈公子,令尊可是锦衣卫沈经历沈炼么?”
“正是先父。先父官虽卑微,但有一颗耿耿丹心。”
锦衣卫,是皇帝老爷的亲军,不但负责皇帝老爷的安全,也负责京师与皇宫附近的治安。经历是文职,掌理文书收发,官阶是七品或从六品,小得可怜。这位沈炼官虽小,却是万古流芳中的人物。他是会稽人,字纯甫,嘉靖十七年中进土,外放溧阳知县,胆敢捋御史的虎须,被转调往荏平。后来丁父忧去职,再补清丰知县。之后,便调入锦衣卫任经历。为了俺答请贡的事,他敢主张不许鞑子请贡,满朝文武都是些胆小鬼,都不敢说话。吏部尚书问他:“你是何官?”他说:“锦衣卫经历沈炼也。大臣不言,故小吏言之。”就这几句话,把陈兵京师城下,挟武力请贡的鞑寇请贡要求一语勾销。
他献攻击鞑寇要策,皇帝老爷不采纳。上疏请兵北伐,照样不准。上疏揭发严嵩父子的卖国罪行,却碰了大钉子,皇帝老爷一火,当殿行廷杖刑罚,打得他死去活来,然后发配到保安做农奴。保安州直隶京师,州西南有桑干河,河从山西蔚州流入,蔚州就是白莲教昔日造反的地方。
他在保安做农奴,当地的人知道他的遭遇,不迫迁居让屋,父老更亲送食物,请他做夫子,教育附近的子弟。他老兄胆大包天,不但教子弟们以忠义大节,更缚草为人,写上唐朝的李林甫,宋朝的秦桧,加上严嵩三个人的大名,喝酒时聚子弟学生射草人为乐。有时单骑驰抵居庸关口,向南戟指大骂奸贼严嵩,直骂至痛哭流涕方行返回。
严家父子怎受得了?不死才怪。他不但得罪了严嵩父子,还敢上书臭骂纵兵惨杀避寇百姓的总督杨顺,作文遥祭枉死的百姓良民,终于惹下了杀身之祸。在严嵩父子的授意下,恰好蔚州白莲教造反,杨顺便乘机将他的姓名列入教徒的名册中,将他带至宣府斩首。他有三个儿子,襄、衮、褒,先是三人全部充军,后来杨顺认为严嵩不满意充军的轻刑,便派人追回。杖杀了衮和褒。沈襄起解早了几天,押回也晚,被押在大牢,生死关头,谢龙韬和金宏达两个教徒来得正好,将沈襄救出亡命西番。
柴哲知道沈炼这个人,却不知沈炼的后人是谁。他自己也是间接受到严府迫害的人,破家切身之痛,往事历历如在目前,登时气涌如山,浑忘利害,猛地转身,挽弓待发,箭尖对正了杜珍娘的胸口,沉声问:“杜姑娘,双手张开,离开你的针囊。”
“你……”杜珍娘骇然叫。
“丢下剑,千万不可妄动。”
“你……”
“我是当真的,你不听只好给你一箭。”
杜珍娘丢下剑,双手外张。
“他们的话是真是假?”他沉声问。
“句句皆真。”
“黑鹰会得了严世藩黄金千两?”
“是的,他要斩草除根。”
“黑鹰会是……是……”
“是做杀人买卖的秘密帮会。”
“你们都是……”
“职业杀手,暗杀英雄。”
柴哲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地说:“你走吧,我不杀你。”
“你……”杜珍娘讶然惊叫。
“我跟他们走……”
“老天,你不怕令师……”
“师恩虽厚,但不能要我做丧心病狂的无耻之徒。”
杜珍娘胸膛一授说:“回中原开香堂,你我都死,我跟你走……”
蓦地,山鞍上传来了欧文琮的冷酷叱喝:“你两个叛徒给我站住!”
“姓欧的,你回去告诉端木鹰扬,说我柴哲走了,不及面辞。你走吧。”柴哲抢着叫。
欧文琮大踏步向下走,一面吼道:“你两个该死的东西,上来,收起你们不要命的怪念头,本坛主替你们守秘,目下回头,尚未为晚。”
“你再下来一步。休怪柴某心狠手辣了。”柴哲叫。
欧文踪不受恐吓,向下迈步。
山鞍上出现了古灵的身影,向下低叫:“会主快到了,柴哥儿,及早回头。”
柴哲扭头向下叫:“沈公子,你们快走,我断后。”
谢龙韬大喜过望,立即精神百倍。众人相搀相扶,急急退人林中逃命。
欧文琮仍然向下走,判官笔护住了身前。
柴哲向杜珍娘低叫道:“你先退下去,我应付得了。”
他屹立如山,冷静地徐徐举弓,弓弦上搭着他留下来的最后一支鹰翎箭。
近了,五丈、四丈……
弓徐徐拉满,箭尖发出慑人的寒光。
三丈……两丈……他仍然屹立如岳峙渊停。
冷面阎罗略一迟疑,突然飞扑而下。“嗡!”弦声狂振,箭出似流星。
这瞬间,柴哲的右手拔出了藏锋录,脱手飞掷,人随着向上抢。
欧文琮上了当,判官笔斜击来箭,箭杆突然折断,箭尾仍向前飞,而且是横着飞,“唰”一声擦右耳而过,他本能地向左扭头问避,顾得了上盘,下盘空虚,藏锋录衔尾而至,贵入右大腿内侧。“哎……”他大叫,身躯一震,人仍向下冲。
柴哲到,丢掉弓,一把扣住他的左腿向下带,右拳斜飞,“蓬”一声重重地抽在他的左胁下。接着左拳再进,“噗”一声捣在他的小腹上。两记重拳发如连珠,快逾电闪。
“哎……哎……”冷面阎罗怪叫,仰面便倒。
柴哲一脚踏住他的丹田,拔回藏锋录,冷冷地说:“我不杀你,不要追来。”
冷面阎罗已被藏锋录击破了气功,再受到力道千钧的重拳击中要害,右腿已无法活动,内腑翻腾,已是半条命,怎能再追?
柴哲抬回弓,向抢下的古灵叫:“灵老,留一分清义,不要追来,不然有你无我,沿途关照之情,将尽付流水。后会有期,珍重。”
说完,大踏步走了。
古灵拾起冷面阎罗的判官笔,长叹一声,抱起冷面阎罗向上走。
“你……你何不……不杀我灭口?”冷面阎罗喘息着问。
“本堂主老了,心软了!下不了手。”古灵笑着答。
“你该早些下来,是……是存心放走他……他们……”
“我下来也没有用,还得赔上老命。”
“他……他真是副会主的门人?”
“是的,但他的艺业不知比咱们高明多少倍,奇怪。”
“你有何打算?”
“该问会主。”
“刚才你说会主快要到了,是真是假?是示意叫他及早的脱身呢,抑或是釜底抽薪故意救我?”
“也许两者都有。”
“当然,这些事我不会提。”
“本堂主深领盛情。”古灵沉重地答。
“堂主不觉得本会这几年来,行事有点倒行逆施么?”
“这个……我可没留意。”
“好,我也没留意。柴哥儿用什么暗器伤我,你看到了么?护体气功没发生丝毫效用,可怕极了。”
“你没看清,我更湖涂。他的暗器是六寸铁翎箭,普通练气高手是禁受不起的;但坛主的气功火候将臻炉火纯青之境,按理铁翎箭是不可能伤你的。他这人到底有些什么惊世绝学,恐怕谁也弄不清楚。”古灵笑着说,突然像是记起了重要的事,接道:“那晚逃出死亡之谷,我们从绝崖脱身。我记起来了,那些石孔整齐有序,决不是天生的石孔,而是用人工开凿出来的。不错,他身上有可怕的兵刃或暗器,坛主定是被他这把神秘利器所伤的了。”
谈话间,已经到了山鞍。
会主并未到来,山谷下,丘磊正坐在原地调息。
柴哲成了沈公子七个人的首脑,由金宏达指引路径,他则沿途布下重重疑阵,引诱追的人追向错误方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费了不少心机。
直至黄昏将临,众人聚在一处隐秘的山崖旁休息,所有的人几乎累倒了,再也支持不住了。
风暴雪狂,奇寒彻骨。
柴哲不敢休息,他带了云港往回走,花了一个时辰,在远处留下了迷踪的痕迹,方带了枯枝返回,冒险生火,让伤了的人获得温暖。
杜珍娘是女神医,她忙得不可开交。她带有不少膏丹丸散。
在星宿海被八爪苍龙所俘,八爪苍龙只缴兵刃暗器,有修养的江湖正道人土,不会抄没俘虏所带的药品,因此她的药派上了用场。
由于惊吓过度,沈公子的病加剧了两三分。其他受伤的人,也因未能及时治疗,伤势亦逐渐恶化,不能再走了。
人有天生的惰性;死中求生的意志,在危难中坚强无比,忘了痛苦、疲倦,饥饿,只有奋发而不致沮丧。但如果到了安全的地方,意志便会迅速地崩溃,要是有所倚赖,更是不可收拾。
这些人目下已信赖柴哲,自信已脱出危境,到了安全的地方,一个个都瘫痪了,筋疲力尽,除非钢刀加颈,说什么也赶不走他们了。
他们只好停下来休息,养伤,整整停留了三天三夜,直至伤和病皆有起色,方想起该启程了。
三天三夜中,最苦的是柴哲,不分昼夜,经常在戒备中。但他象个顽强的骡子,不听任何人的劝告,即使沈公子要求他好好休息,他也一笑置之。也像个铁打铜浇的人,辛劳不仅累他不倒,而且还旦夕按期练功,毫不放松。
还有一天的食物,再不走不行。
金宏达认为可以先到安图族牧地,购置充足的食物,再到噶达索齐老峰,看看双圣的师兄是否在那儿隐修,或许可以在那儿逗留至雪化,方出犁牛河沿江重返中原。当然要等端木会主放弃追杀,才可在昆仑等候夏季光临。
他们却不知,在停留的三天中,对方已先一步赶到安图牧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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