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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节

    逸云四人向他行礼道别,齐道“谢谢”。逸云并向他顽皮地一笑,穷酸突然向他说道:“小友,日后相见,叫我哭书生,我姓梁。”说完,向尧龙山如飞而去。

    姑娘等哭书生去远,小嘴儿一噘,埋怨逸云道:“云弟,你这多嘴的毛病几时才治好?江湖禁忌太多,稍一舛误,立招杀身大祸,刚才要没有哭书生,我们全得毁在这儿,看你下次还敢乱说不?”

    “三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认为狂魔会放过我们么?除非我们不走这趟镖。听他的口气,这笔红货大有可疑,可能打主意的还不止狂魔一人,此行凶险多着哩。”

    甘龙失惊道,“云弟的话有道理,我们快赶一程,看这趟镖是否值得一走。”

    甘虎扳鞍上马,冷笑道:“值得走也走,不值得走更要走,接了镖却又退回,鸿安镖局还用叫字号?”

    逸云嘻嘻一笑,扳鞍上马说道:“二哥说得对,鸿安镖局岂是怕事的?小弟不才,插条胳膊还可以,走啊!”

    在四人抵达重庆府的第二天,一条大型画肪由水东门东码头缓缓开出,雕栏绿幔,金碧辉煌像是大户人家的游艇。

    而鸿安镖局的货船,静悄悄地靠码头下碇。船首插着鸿安镖局的绿色大旗,上绣“鸿安镖局”四个大红字,迎风招展,猎猎有声。

    五月盛夏,日正中天,码头泊着无数大小船舶,船夫正在忙着卸货或进舱;只有鸿安镖局的船只空无一人。

    申牌正,码头上镖车碌碌,来了两辆,一大群镖师和趟于手拥簇着靠了船边。走在最后的是甘龙三兄妹和逸云,还有五名彪形大汉。并着甘龙走的,是一个背扎虎头钩的花甲老人,身材魁伟,虎目含威,端的威风凛凛。他是鸿安镖局安庆府分局的第一张王牌,追魂金钩沈师父如山,局里伙计都尊称他为沈老爷子而不名。

    镖车内卸下了十二件黑布密缝的大包裹,伙计们一一送入舱中,包裹甚大,但并不沉重。

    一阵忙碌过后,半个时辰一切就绪。趟子手大多兼任船夫,这是镖局的自备船只,各人一一各就岗位,自行拾掇一切,船上归于平静,但并末开航。

    大舱中,一共坐了十个人,上首是甘龙和沈老爷子,右首是甘虎、甘凤和逸云,左首是五位镖师。

    伙计奉上每人一杯香茗,沈老爷子沉声发话道:“知府大人这次所付红货,确实无人知道是何种货物,以五千两白银交保,确是重了些;据少东主在尧龙山所获消息看来,此行确是相当风险,但为了本局声誉,即使是赔保,也得接下。此行祸福难料,我们只好放手一拼。老朽感到奇怪的是,洼府中本局的隐线,也弄不清这是何物,何以江湖朋友反而知道,不然不会声称劫夺此镖;难道说,他们存心砸鸦安的招牌?”

    甘龙徐徐发话道:“长江的朋友,也许不会生心。晚辈疑心这批红货定是奇珍异宝,并与武林有关,所以江湖朋友齐集,要计算我们,我们得留心面生的朋友。沈前辈久历这一段水道,一切有仗了。”

    “少东主还请放心,老朽竭尽全力。”

    逸云老毛病又犯啦,他接口道:“老爷于,午间开出那艘画肪,不知是何人所有?”

    “惭愧!至今还不明内情。”沈老爷子讪讪地说,又道:“这艘画肪于一月前抵此,船上全是青衣小帽的俊美童仆,和美艳如花的少女。三天前,由叙州下来一群内眷,同上画肪;大概是官府中人的家眷,不然不会如此神秘。”

    逸云指着左侧一排五艘单桅货船问道:“这些船呢?”

    沈老爷子有点不悦,冷冷地说:“那是长江最普通的货船,华哥儿还有问么?”

    逸云嘻嘻一笑,说道:“老爷子,别生气,但愿是货舱就好,小可多言了。”

    舱中人太多,姑娘不好拉他,瞪了他一眼。逸云毫不在意,转首打量窗外。突然脱口叫道:“喝!了得!这是轻功提纵术哩!”

    众人齐向窗外瞧,在最左一艘单桅货船后,停着一艘梭形快艇,艇上七八名大汉,正一一纵上货舱,一纵丈余,身法拙劣之至。

    沈老爷子和众镖师轻蔑地一笑,是笑逸云少见多怪。

    红货保银奇重,为了小心,夜间不开航,这晚上大家就在船上住宿。午夜,一条鬼魅似的淡淡人影在五条单桅货船上-了一圈,声色不动地离开。

    翌晨,船在薄雾晨曦中启碇,盛夏水涨,长江水道甚不好走;但在三峡上游,虽湍急而无险卞放的船只,却十分惬意。

    预计行程,第一日必须赶到云阳州,第二日开始进入三峡。三峡计长四百里,由夔门至南津关,亦有三百六十余里,预计下三峡要走二天,因为船伙计付出大量的精力,夜间更不能行船,不敢多走。预定的宿处,第一天是巫山,第二站是归州,第三天可抵宜昌府。

    第一天平安无事,甘龙兄弟略为放心。因三峡江窄水势湍急,行船之际,绝不会有人敢于动手劫镖,万一照顾不周,计算有舛,则船沉人溺,红货落水,落个两头皆空,何必呢?

    入暮时分,船泊云阳州码头。泊舟毕,后面五条货船亦陆续抵达,相距十余只船位,先后下碇。

    真巧,昨日启航先走一日的画肪,竟然也在这儿停泊,船上静悄悄地似无人迹。

    逸云猛想起华家的恩人方逸君夫妇,他们的老家不是在夔州么?便向沈师父说道:

    “沈老爷子,此至夔州是否停泊一些时辰呢?”

    沈师父对这小后生有说不出的轻蔑感,也心怀不快,他感到这小伙子处处在挑他的毛病,便没好气地说道:“也许有人停,那就是船老二,他得停下来焚香化纸,祭告江神。”

    逸云没计较,淡谈一笑道:“据小可所知,明日如在夔州耽搁一天,夏日水位高,凌晨启程一日之间即可抵达宜吕。如果分三日而行,老爷子,恐怕……”

    “哥儿,老夫保镖三十年,三峡没走过一百次,也有五十次以上,要是普通红货,朝发白帝暮宿江陵,千里水程只消一艘轻舟便可胜任。可别忘了我们的红货与众不同,且有江.湖朋友觊觎,强敌环伺;而且万一水上有险,船翻货没,哥儿,不但五千两白银付诸流水,你知道镖局要赔出多少?十万两!哥儿。”

    逸云啊了一声道:“啊!十万两,小可听老爷子说过不止十余遍了。所谓出奇制胜,出敌意表,假使放胆而航,一泻千里,江湖朋友要想劫镖,至少要洞庭左近才有机会了。

    老爷子,小可说得可对?”

    老头子悻悻然说道:“老夫对你倒是失敬了,好计!哥儿,你这么一说,鸿安镖局嘛,哈哈哈!只有一条路;关门大吉。”

    “老爷子,别生气,小可无知,只想起诗仙所说,胡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真是该挨骂,老爷子休怪。”

    甘姑娘又瞪他一眼,小嘴儿又噘起老高。

    老头子半挖苦地说道:“老朽不怪你,多走些地方,所谓多见多闻,你就知道江湖是怎么回事了,你太年轻啦!”

    逸云微笑点头,表示受教,突又对甘龙说道:“大哥,对岸张飞庙可让人朝拜么?”

    老头子瞪他一眼抢着说道:“你看江边可有船只停泊?近年来那儿已成了禁地。”

    “为什么?老头子。”

    “为什么?哼!那儿聚了一群来历不明的人,严禁外人进入,云阳的知州大人也不敢过江。”

    “哦!又是来历不明的人。”

    老头子一蹦而起,逸云这句话不啻掴了他一耳光,在自己走镖路线的岔眼人和事要没弄清,这镖头简直和饭桶一样,那是最丢脸的事;他恼羞成怒,怒叫道:“小伙子,你道老夫是饭桶?江湖忌讳极多,你一个毛孩子处处买弄聪明,不知风险,简直岂有此……”

    逸云站起长揖告罪,陪笑道:“小子多言,得罪了老爷于,念小子言出无心,恕罪恕罪,小子这儿陪礼。”

    老头子一双眼瞪得像对牛眸子。

    甘龙忙站起陪笑道:“沈师父,云弟无知,他不是武林人物,对江湖一窍不通,恕他这一次吧。”

    “少东主,这小子语利如刀,太不将老夫瞧在……”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小子这儿陪礼。”逸云仍不在乎地笑笑,又道:“小可不是江湖人,言词有失检点,经常在无意中误触忌讳,在此实为不便,小可告退。”说完,抱拳一礼,泰然入舱去了。

    二更将过,云阳东面山间,流星似的掠出十余黑影,向码头上飞纵而来。对岸张飞庙也纵出十余条黑影,放下五条小舟,箭似向码头驶来。

    酉面东壤河,也箭似驶出十余条竹筏,在入江口再一条一条悄然向下放,散布在码头上下两侧。

    镖船守望的趟子手共有两人,首先看到由山间窜出的黑影,再发觉由张飞庙驶来的小舟,接着又看到了竹筏上都是穿水靠的人,全向码头集中,不由失惊,便发出一声呼哨,提醒舱中的守望人,两人掣下钢刀严阵以待。

    舱中的守望刚伸出头,想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可疑形迹,五条黑影已扑上舱面。舱面的守望人钢刀一顺,大喝道,“江汉长流,三省鸿安;哪一路的朋友?”

    “当”一声金铁交鸣,舱顶的守望一刀将由侧方扑上的一名黑农人,震得向邻船飞坠。

    舱面的五名夜行人轻如鸿毛,一沾舱面即倏然止住去势,一字排开,中间那人冷森森地发话道:“用不着盘道,谁不知你们是鸿安?叫你们的少东主出来答话。”

    舱门悄悄拉开,甘龙三兄妹和沈老爷子缓缓踱出舱面。甘龙呵呵一笑,抱拳一礼笑道:“在下甘龙,好朋友夤夜光临,未能亲迎,简慢之至,恕罪恕罪,请教尊兄贵姓大名,恕甘龙眼拙,还请海涵。”

    五个夜行人都以黑巾蒙面,五双鬼眼神光闪烁,一个个身材修伟;中间那人仍以冷冰冰的喉音说道:“狂魔瞿的话可传到了么?”他问非所答。

    “甘某在尧龙山已与瞿前辈见面。阁下是冲鸿安而来了。”

    “废话!不冲鸿安难道冲我而来?瞿兄的话既已传到,你竟敢胆大包天,硬保这趟镖,还将我们放在眼下么?”

    “朋友,阁下到底是谁?黑巾蒙面,不怕被江湖人耻笑么?保镖乃敝局必然之事,怎说是硬保?”

    “休问根底,我只告诉你一声,将镖留下,以免玉石俱焚,多费手脚。”

    “哈哈!如此留镖手法,沈某倒是初见。”沈老爷子大笑,跨前两步又道:“大言惊人,确是少见,少见。”

    蒙面人道:“你就是迫魂金钧沈……”

    “正是老朽。”沈老爷子抢着答。

    “沈老匹夫。”蒙面人不理他,续往下说道:“那怪你孤陋寡闻,你少见的事多着呢,你们究竟留是不留?”

    甘龙冷笑答道:“哈哈!凭什么?阁下未免太狂了些。”

    “凭什么?哼!就凭这。”蒙面人右掌当胸一立,突然一翻掌,向外一登,凛凛罡风向前一卷。

    甘龙心中一震,错步、闪身、掣刀、向前一振,金刀劈风之声厉啸,将袭来暗劲震散,一气呵成,确是不坏;可是功力稍次,身形连晃几晃。

    甘凤一看乃兄不行,娇叱一声,抢前一剑点出。

    蒙面人向两侧一分;中间那人只一晃,便到了甘凤身后,冷哼一声道:“是个俏人儿,你最好快离开,等会儿碰上爱货的,你这朵花算完啦。”

    凤姑娘一招走空,喝声“打”!玉手向后一扔,猛地旋身,就是一招“回风拂柳”,截住蒙面人的去路。

    蒙面人大概知道姑娘随乃叔一剑双绝学艺,金镖和青磷相当霸道,所以闻声便向右闪。岂知姑娘并末发暗器,身随剑转抢制机先,恰好截住他的去向。他冷哼一声,略一仰身,斜飘两步火速掣下背上长剑,喝道:“我不欺你们人少,码头上见。”声出人影一闪,五个人飞掠而退,落在岸上。

    甘龙还未来得及答话,沈老爷子拔出虎头钩喝道:“哪儿走?说去就去,你道追魂金钩怕你不……”

    成字还未出口,后躺的逸云已在大叫道:“怎么?好贼!敢在水里出花样?打啊!”

    他这一叫,甘龙心中一惊,看来今晚大事不妙,贼人定然大举来犯啦!

    这里有入动刀动剑,左右的船纷纷解缆,嚷叫着向下游走了。

    五个蒙面人见甘龙等人并未上岸,虎吼一声,返身向舱面扑来,火杂杂向甘龙卷到。

    甘龙叫道:“三妹,和师父们照应后船。”

    这时后舶大乱,竹筏上的人纷向上抢,趟子手和五名镖师拼命将他们堵住,敌众我寡,形势殆危。

    逸云高踞舵楼顶端,不住呼喝:“好小子,你敢来?揍你下江喂王八。”他手中挺着一根竹篙装腔作势。也真怪!凡是敢近船尾的竹筏,筏上的人不是惊叫一声跳水逃命,就是一声不吭扑倒水中,没有一人敢由船尾扑上。

    甘姑娘由舱顶扑来,逸云又叫道:“三姐,用青磷弹打那五条船,没错儿。”

    原来其它船只都逃了。五艘单桅货船反而往里靠。姑娘心中一动,已看清五条船中有不少黑影,和闪闪的刀光,玉手倏扬,五颗青磷弹脱手飞出,在噗噗连声中,货船立时起火。船中人呐喊一声,纷纷跳水往这儿赶。

    姑娘接住竹筏上两名大汉厮拼,没留意逸云已经不在舵楼,水下面血水狂涌,五条货舱一一往外飘,火光熊熊之际,水下不时飞起连串水珠,将船上人一一打落江心。

    姑娘被两名大汉迫得险象环生,突然左首大汉哎哟一声,撒手丢剑用手按住肋下。

    姑娘叱喝一声,剑芒一闪,将他拦腰砍成两段,右足一掠,招出“红星逐月”,刚好刺中右首扭头四望那大汉的左胸。她呆了一呆,暗说:“这两个家伙怎么突然会失手的?”

    这时,竹掐大多漂走,左右舷的贼人不到十名,全在那儿拼命支撑,看样子绝不会拖得太久的。

    她向船首一看,五个蒙面人只有一个,仍和沈老爷子杀得难解难分;而甘龙兄弟一提刃一挟枪,正怔怔地望着舱面四具蒙面人尸首发呆。

    她再向舵楼一看,逸云已不在啦!她骇然一惊,急叫:

    “云弟!云弟!你在哪儿?”

    “三姐,在这儿!糟!那贼子好狠,差点扎了我一剑,把我迫落江中。”声音发自船尾。

    姑娘向船尾纵去,只见逸云一手攀住船舷,一手还挟着竹篙,还在嚷嚷:“要不是在洱海学了两下子水上能耐,乖乖!被被淹死。”

    姑娘夹背儿将他提上船来,说道:“快换衣去,不要出舱。”

    舱字一落,岸上突然传来一声厉啸,声浪宜钻耳膜,刺耳难听,令人闻之毛骨依然,心胆俱裂。

    六条黑影由城东山麓如飞而来,快如电闪。姑娘大骇,忙向船首纵去,逸云挟着篙,也奔出船首。

    六个夜行人像六只大雁;向舱面疾落,在一沾舱板的瞬间,似被罡风所刮,突然连翻四五个空心跟斗,飞退下船,噗噗连声中,只有三人能在岸上站稳,另三名涫倒在地,狼狈已极。

    星光下,六个人重行站稳,在码头上一字排开。中间那人面如金纸,鹰目生光,身穿灰布宜裰,灰发灰髯,双手特长,腰带上插着一柄铁如意。两侧两人身高八尺,像两根竹杆,大马脸,披着一头白发,胸前白须飘飘,长像相同,似是兄涕俩,腰带上各插一根小竹杆。

    另三人大都是五十上下年纪,凶睛怒突,满脸横肉,背上扎着连鞘鬼头刀。

    六个人脸上俱现惊容,中间那人阴沉沉地向船上发话道:“那位高人隐身船上,向我金面庞突施暗算?请出来一会,让金某兄弟一瞻风采。”

    甘龙兄弟莫名其妙,沈老爷子筋疲力尽,支钩在一旁不住喘息;甘姑娘大骇,金面魔三字已将她吓坏了。

    逸云一看众人都像呆子。他蓦地大叫道:“这里的人都不高,最高的只有七尺五。

    喂!你鬼叫什么?干什么的?”

    金面盛大怒,只一晃,便凌空扑到。逸云一声不吭,大竹简猛向前一戳;金面魔怒从心上起,一翻手抓住竹篙,正想运劲将小伙子震死,突觉全身掠过一阵微风,真气一泄,力道全失。他大骇之下,耳中突传来直灌耳鼓,其声极微而又清晰的声音,说道:“你这老魔如不早走,我将废去你的武功,令你饱受残废之痛,信不信由你。”

    甘家三兄妹只感到灰影一晃,金面魔已经上了船,抓住了竹篙,惊得神魂出窍,急向前暴喝一声,便待扑救逸云。

    下面五名凶人,也在作势欲扑。

    金面魔不知声从何来,身上直冒冷汗,却听逸云在说:“什么金面魔,哼!只配叫金面虫,你敢动鸿安的红货一指头,就得留下脑袋。快放手!”他作势欲夺竹简。

    金面魔听逸云的口音,似与耳中传音入密的声音相同,吓了个浑身打抖;他想放手,可是篙上似有无穷吸力,放不了啦!他知道碰上了高人,心中大骇。

    甘姑娘到得最快,一剑点到。金面魔突觉手上一震,竹篙脱手,赶忙踉跄后退避过一剑,喝道:“快退!”说退就退,人已似箭离弦,飞射上岸。

    刚扑出一半的五人,闻声一惊,手足向前一振,身形疾落,足一点船首墙板,倒退上岸。在他们离开的瞬间,“叭”一声响,逸云的竹篙劈到他们先前停身之处,骂声入耳:“再不走,敲断你们的狗腿,沈老爷子在这儿,你们敢撒野?哼!简直在老虎口边拔毛。”

    金面魔惊魂初定,他就没弄清这小伙子是真是假,看那长像、功架、年龄、派头……

    哪一方面也看不出刚才用传音入密绝学警告他,和令他浑身脱力的人,会是这小伙子。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他再也凶不起来了,对船上抱拳一礼道:“金某心领盛情,青山不改,后会有期,日后当专诚恭请教益。”

    他正交代场面的话,耳中又传来细小震耳而清晰的嗓音:“日后如怙恶不悛,饶你不得,快滚吧!别噜苏,不然留下你的一双驴耳。”

    金面魔吓了一大跳,长啸一声,转身便跑。

    甘龙兄妹和沈师父,像是盖了一头雾水。江湖有名的可怖魔头金面魔金培杰,一生做事不留余地,心黑手辣,恶名昭彰,今晚竟然不战而退,岂不是奇闻?论功力,四个人一齐上也挡不住金面魔,何况还有另五个高手?

    更令他们不解的是,六人一上船,即似被人震退,有三人竟然倒了。

    还有刚才拼斗之间,五个蒙面人无一庸手,一比一应付亦难支持,何况以四敌五?

    但五个蒙面人有四个是莫名其妙失手被杀的;最后一人迫得沈老爷子手忙脚乱,在金面魔现身的同时,也是莫名其妙向后栽倒的。

    水面上五条着火的船,不但不向镖船靠,反向江心退;竹筏上这么多高手,突然一一落水;和众镖师交手的狠贼大部分是莫名其妙地坠水的。

    这些事实,说明了今天晚上暗中有好几位功力奇高,恍如天神的旷世高手,在暗中维护的结果。甘龙和所有的镖师,全都是在江湖闯荡,在刀口剑尖上讨生活的人,见多识广,岂有不知之理?强敌已逝,甘龙突然凛然问道:“诸位,有人看到暗助我们的高人么?”

    舱面上工二十名好汉,你看我我看你,全都成了木雕泥塑的菩萨,面面相观。突有一位镖师亮声儿说道:“禀少东主,当在下拼两名恶贼时,瞥见水中有一串水珠溅出,一沾贼人之身,贼人即不知避招。暗助我们退敌的高人,定是在水中出手的,难以发现哪!”

    这一来,顿时议论纷纷,谁也不曾目睹暗中相助的人,疑神疑鬼。一旁的逸云嘻嘻一笑道:“依小可看,定然是莽张飞暗中相助我们。贼人们不长眼,竟然占住他的生祠,不得享受人间香火,岂不可恼?他该助我们退贼嘛,呵呵!”

    沈老爷子刚才几乎出乖露丑,正在气头上,而且张飞庙果然有贼,五艘货船也是冲鸿安而来的,全被逸云料中,他脸上哪还有光彩?不由恼羞成怒,冷笑道:“哥儿,不胡乱说话死不了,咱们刚才九死一生,你倒说起风凉话来了。看你人倒是堂堂一表,怎么这般没教养?难道爷尊堂自小没教……”

    伤了逸云的父母,他可火啦!“叭”一声将篙扔在舱面,剑眉一轩,猛地吼道:

    “住口!华某人一片好心,倒成了驴肝狗肺了;你要出口伤及家父母,将后悔无及。”

    回头对甘龙兄妹说:“两位哥哥和三姐对小弟情至义尽,日后当行图报;小弟有事欲赴夔州一行,就此告别。”说完抱拳一礼。

    三兄妹同声叫道:“云弟,你……”

    “小弟去意已决,请勿挂心,留在镖船,确是不便。再者,红货乃是产自青城的一株九叶灵芝,价值连城,就在那十二个包裹中的一个内。九叶灵芝,乃是武功至宝,武林朋友劫夺乃是常情,目下唯一可保无虑之方,就是追随那艘画肪左右下航。言尽于此,请自珍重。”

    说完,大踏步入舱,众人全都呆住了。甘凤脱口惊叫,“云弟,云……”她抢入舱中,半晌神态木然而出。

    甘龙急问道:“三妹,他怎样了?”

    “我入到他舱中,他已不见了。”姑娘滴下两行清泪,凄然又道:“一再警告我们的是他;尧龙岭假手哭书生击毙狂魔的是他;水中毙贼的是他;惊走金面魔的也是他。

    这一路来,他受的委屈太多了。我们忝在邻居,共同相处十八年,竟不知他是盖世奇人,哥哥,我们好惭愧哪。”

    甘虎惊问道:“三妹,你不是说笑吧?”

    “说笑?二哥,你我都是瞎子,你我自命不凡,尧龙岭可曾发现哭书生隐身在旁?

    可曾发现哭书生以一招击毙狂魔?可曾留意哭书生临行时的神色?刚才对敌之时,起初他在舵楼,后艄竟无一贼登船,还是他叫我发青磷弹揭破贼船的伪装,转眼间他便失踪。

    最后贼人退去,我将他在水中救起,其实他在水中做了手脚。金面魔现身,他跟在我身后,确曾感到凛凛微风从我身后掠过,只是我该死不知而己。金面魔第二次上船,他持篙外出,他傻到不知死活么?非也!金面魔握住竹篙的神情,你们留意他浑身战抖么?

    我那一剑他几乎没避开,金面魔如此脓包?大哥,听他的话,我们向画舱靠吧!”

    甘龙问道:“他真走了?”甘凤答道:“真走了!只一瞬之间,蓦尔失踪,不信你去看吧。”

    沈老爷子大踏步进舱,不久垂头丧气走出,满脸羞惭地说:“一切都是老朽不是,太无容人之量,将华小哥气走,老朽已无脸再留,请从此别。”

    甘龙叹口气道:“沈师父,人孰无过?目下危机四伏,凶吉莫测,需人正殷之际,沈师父怎可一走了之?华兄弟不是有始无终之人,定是目下有事,急需离开,相信他不会责怪沈师父的,还请三思。二弟,叫他们将船向下靠,傍画肪左近系缆。”

    船距画肪还有三五十丈,突然由上游箭似驶来十余艘梭形快艇,云阳城东,也响起数声凄厉的长啸,十余条人影快如闪电,齐向这儿射来。

    画肪各中处绣幔低垂,微透灯光,这时,突然桅杆旁升起一盏淡红色的气死风灯,由一名穿白色宫装的少女高高擎起。少女之旁,屹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长空中响起一声慑人心魄的长啸,震得众人气血翻腾,耳膜欲裂,发自那高大人影之口。接着响着铿锵的嗓音:“诸位赶快离开,惊扰了夫人一个更次,还嫌不够么?你们真太不自量了。”

    小艇有人问道:“阁下是谁?哪一位夫人敢如此托大?”

    “阁下还不配动问夫人的来历。老夫嘛,名不见经传,夔州艾敬,草字如虹,够了吧?”

    小艇一一转向,纷纷划走了。

    沈老爷子低声说道:“夔州追风剑客艾如虹,难怪!”

    甘龙心中惴惴,向乃弟不安地附耳说道:“这恶魔也是不好惹的人物,云弟怎要我们靠他下航?”

    甘虎答道:“云弟恐另有用意,大概那位夫人才是主人。”

    岸上的十余人略一迟疑,欲进不敢,欲退不舍。

    追风剑客又道:“诸位是不想走了,难道还要老夫再请么?”语气极为不悦。

    十余个黑形似乎一震,倏然退去。

    第二天,画舫直至日上三竿,方徐徐解缆,舫上操舟之人,全是虎背熊腰,相貌英俊的年轻人。

    甘龙的船,也缓缓解缆,迢迢紧随。午间,画舫泊于夔州,码头上等候着十余乘轿,舟一停妥,暖轿逐一载客,然后向城东蜂拥而去。暖轿所经处,奇香扑鼻。

    甘龙遵逸云所嘱,距画舫三十丈左右下碇。入暮时分,有一名小四打扮的人,送来一封书信亲交甘龙后走了。

    甘龙心中忐忑,打开一看,原来是逸云的手书,大意是说,画舫在夔州约有三五日逗留,嘱暗中准备金蝉脱壳之计,在三峡之日,可将红货于宜昌暗换小舟,先放武昌交镖,大船始终追随画肋,可保无虞云云。

    甘龙暗中与二弟三妹计议,先行守秘,暗中准备救生小艇,预定一出三峡即由甘虎和甘凤两人,率五名水性特佳的趟子手,驾小艇脱身,以暗镖疾放湖广交镖。

    逸云确是另有发现,同时他已将画舫的内情,瞧出了少许端倪,认为画肪主人,与恩人方家夫妇有关,所以决定独自行动,以免碍手碍脚。

    原来舟泊云阳之时,他故和沈老镖头呕气,回舱换上青油绸水靠,反扣舱门,神不知鬼不觉潜向画肪。

    他早发觉了劫镖贼的阴谋,可是没料到画肪中人,是否也是劫镖而来的另一批好汉,想将情形弄清再说。

    画肪舱外,似乎没有人在外警戒巡风,但暗中却警卫森严。森严是森严,对他却是无用,他一到船下,运起缩骨功,全身成了一张薄薄的人皮,飘然贴在船侧过道之下,双耳贴在舱板上,以借物听声之术,窃听舱中动静。

    舱内人声细碎,但难逃他的神耳。说话的人,几乎全是娇滴滴的少女口音。只听一个甜甜的口音说道:“大姐,你要艾爷将夔州的英雄人物说来听听吧。”

    “夔州小地方,藏不了龙,更卧不下虎,艾爷嘛,只算条小地头蛇,嘻嘻,他能说出怎样的人物来?”这是另一个俏甜的嗓音,似乎就是被称为大姐的人。

    接着是一连串的腻笑和嗲嗲娇唤,一个男人的嗓音说:“妮子一张利口,确是令人可爱可恨。骂我是蛇,就让我缠住先咬一口再说。”

    一阵荡人心魄的吃吃媚笑升起,大姐喘息着叫道:“艾爷,好人,你这手!啊!五妹还是个闺女,别让她看了恶心。好人,放手。”

    艾爷淫笑着说道:“看你还敢不?哦!五妹可有了人么?五妹,我给你引见一个漂亮小伙子怎样?”

    “哼!胡说八道”。最先发话的少女似咬非喧地笑骂。

    大姐说道:“别色迷迷地,艾爷我警告你,五妹还在练‘玄阴锁阳功’一年之后大功告成,方可……目前,哼!你一沾她的身躯,管教你大祸立至,祖婆不活剥了你才怪。”

    “乖乖!要命。可惜你祖婆婆像个吃人夜叉,不敢领教;要是你,就让你剥吧!”

    又是一阵荡笑,片刻方静。五妹又旧事重提道:“艾爷,贵地真没有英雄人物么?

    真可惜!没有观摩的机会了,何必明天还在夔州逗留?”

    艾爷说:“咱们夔州早年确是出现过一位人物,可惜他死得太早,那时,你还没出生呢!”

    “是怎样的人物?”

    “叫什么绿衣剑客方逸君;在江湖出现五六年,如慧星一现即逝,他的师门至今仍是个谜。”

    五妹声音平静地说道:“绿衣剑客?没听说过哩!”

    “他确是不凡,出现得突然,死得亦突冗,至今下落不明,乃是武林之谜。”

    “又说是死了,又说是下落不明;艾爷,你说话不太令人诧异么?”

    “这……这……这倒是我疏忽了。一般说来,既然下落不明,说他死了亦是自然之事。”艾爷说得极不自然。

    “艾爷可认得他么?他是贵地的英雄,该认识的啦!”

    “不!不!我对他陌生得紧。他本籍是夔州,其实自小到大,谁也没弄清他的根底。

    夔州也没有姓方的,可能他是由别处迁来的客户,亲人早死绝啦。”

    “可惜!”五妹说完,幽幽一叹。

    “夔州虽没有成名人物,但武昌府铁面判官庄廉师徒,在舍下专诚相候呢。”

    大姐说道:“铁面判官?倒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小妮子,铁面判官成名之时;你还不知在哪儿哩!他一手子午问心针,天下接得下手的少之又少。”

    “艾爷,你大概也接不下了。”

    “哼!笑话!他那子午问心钉岂奈我何?就他那笔中藏针的玩意,也不过如此而已。”

    “那艾爷怎又说他是英雄?”

    “五妹,这叫惺惺相惜呀。谁不知我追风剑客了得?除了我,他不弱呢,哈哈。”

    外面窃听的逸云,探不出有关绿衣剑客的其他讯息,便决定亲自查访,飘落水中走了。

    他看出画舫中的人大有来头,夔州追风剑客的大名,在武林确是无人不晓,竟然在画肪中做了入幕之宾,岂不证船上的主人不凡么?他放了心,所以借故离去。

    当天晚上他并末离开码头,远远地监视着动静。十余条影被追风剑客轰跑,他跟踪就追。城东全是连绵起伏的山岭,贼人沿山间小道越过两座蜂头,逸云用黑巾将脸蒙住,低吼一声赶上众贼。

    贼人闻声转身,不等他们看清,逸云突然出手,只一闪之下,贼人便被点了穴道,翻身栽倒了。

    逸云下手疾逾电闪,贼人毫无反抗余地。他将走在最先的两个狞恶老儿提至一旁,自己坐下将他们的穴道解了,等他们清醒。

    穴道一解,两贼一蹦而起,正在大惑,逸云沉声说道,“好朋友,坐下谈谈。”

    两贼骇然注视着他,再一看其余全躺下了,怎能不惊?转身就想溜之大吉。

    “跑不了的,识相些,朋友。炽我有话问你们。”

    其中一贼壮着胆问道:“阁下是谁?留下方儿。”

    逸云冷然叱喝道:“贼骨头!废话什么?少来什么千几万儿,我在问你,而不是你问我。”

    两贼一打手式,分头便跑,那还跑得了?逸云略一招手,阴森森地说道:“坐下!

    乖乖地少打逃命的主意,不要命的再试试看!”

    “叭叭”两声,两贼颓然坐倒,张口结舌,浑身直冒冷汗。

    “你们奉谁的旨意前来劫镖的?”

    贼人战抖地答道:“成都府一清道长所差,他原是九顶山的老道。”

    “他现今何在?”

    “于重庆府朝天门外候讯,恐已动程东下了。”

    “回去告诉他,鸿安的一草一木,谁也不能动,下次见面格杀无赦。今夜先给你们些小惩戒以昭信你们的主人。”

    语毕,扣指连弹;两贼只感到左手一软,经脉立闭,左手成了废物,不由惊得汗毛直竖。

    逸云解了群贼穴道,一一废了他们左手的经脉,冷笑道:“希望下次相逢,你们重做好人。”声落,人已杳然。众贼吓了个胆裂魂飞,半响动弹不得,不知所遇到的是人是鬼,流着一身冷汗走了。

    逸云站在高岗上,下望那艘画肪,心里不住思量这画舫主人的来路;追风剑客口中的夫人又是谁呢?能将鼎鼎大名的追风剑客留在船上做保镖,定不是等闲之人。还有,那些荡笑的少女,追风剑客淫笑的语音,无一不是可疑的线索。定然都不是好道路。听追风剑客的口气,他对绿衣剑客方逸君之事,必定知道其中详情,要追查此事,必须从他着手。

    他心中打定主怠,先盯紧追风剑客,在这家伙身上,查出绿衣剑客夫妇的下落。首先,他得弄清追风剑客的底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方可决定如何下手。

    他后悔将这十余个劫镖贼轻易放走了,不然在他们的口中,定可问出些少端倪。

    他正在后悔,突然,画舫中鬼魅似的飘出三条人影,速度奇快,几若鬼魅幻形,眨眼间向山上射到。

    沿长江北岸,有一条羊肠小径,可直抵夔州,沿江岸山岭迤俪而来。三个黑影疾如飞鸟,向东而去。

    逸云心中一动,暗想:“这三个黑影,功力极高,定是画舫中的高手,我何不跟去瞧瞧?”

    说跟就跟,紧了紧背上包裹,略一提气飞掠下岗,在三黑影之后四五十丈紧蹑而去。

    他的轻功已经臻于化境,但觉人影一闪即没,三黑影根本就无法发现身后有人盯梢,向夔州急赶。

    三黑彤距夔州府十来里之遥,便向北折入一座山谷。从云阳至此,近两百里地只费一个时辰,脚程之快,骇人听闻,令人难以置信。

    山谷不深,有一条大道通向夔州府,谷内有座规模宏大的庄院,座北朝南,约有一二十座高楼大厦,庄院以木栅为围墙,每一座高楼前,皆高挂两盏气死风灯,檐角铁马响声与众不同,其声略为尖锐。

    三黑影在庄外一个小丘上隐伏,向庄内察看。逸云艺高人胆大,贴地掠近至十余丈,展开天视地听之术,想听他们说些什么。三黑影俱以黑巾蒙面,黑色的宽袍,身材矮小,看不出他们的庐山真面目。他们的语声极低,但仍逃不出逸云的神耳;他一耳在上,一耳贴地,双管齐下,听得清清楚楚。

    三黑影似乎都是女人,语声娇细。只听其中之一说道:

    “你爹在这儿没有亲人,暂且丢开。今晚我们先探清老贼庄中来了些什么人,再定行止。孩子,切记不可冲动,十八年都过去了,幸而恶贼们都安然健在,我们要在不知不觉间,让他们先自相残杀,然后斩草除根,鸡犬不留。”

    “孩儿知道,这是我们第一次下手,绝不可暴露行藏。这座庄院铁马鸥声有异,我们不宜由瓦间进庄。祖师太。”

    一个苍劲的喉音答道:“孩子,怎么了?”

    “你老人家是知道这庄中的虚实的,请你老人家带我们入庄,好么?”

    苍劲的喉音哼了一声,意似不耐地说道:“都是你们婆婆妈妈,怕什么打草惊蛇,依老道婆的意思,屠光他们岂不行事?”

    最先发话的女人接口道:“师父,请原谅徒儿苦心,这些恶贼们之间,互通声息十分警觉,要是一举下手,余贼必定提高警觉,日后不好下手了。夔州府徒儿已派有暗桩,一旦贼首伏法,屠门之事就由他们出面,用不着我们出手,岂不省事么?”

    “好吧,一切依你。要是老婆子来了,恐怕你们得大大麻烦。这样好了,贼首一诛,由我和老婆子收拾残局,你知道老婆子为了爱徒惨死,恨不得活剥了他们呢,让她出出气也是好的。”

    “所以孩儿不敢将这事让婆婆完全知道嘛。祖师太,我们走!”

    “跟我来!”三条黑影快如电闪,由庄侧隐入庄中不见。

    逸云心中暗惊,心说:“原来她们为报仇而来,这些女人的心肠倒是够狠。我倒是得探个明白,看庄院主人是不是穷凶恶极之辈。唔!这母女俩的口音,倒是耳熟得紧。”

    他不跟踪入庄,转向山脚下一座小村落掠去。

    这小村落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狗吠声寥落,但他毫无所惧,径自闪入一家稍为像样的房舍之中。这是一间两进院,他放胆落入天井,扣指一弹,一条奔出的大黄犬扑倒阶下,他闪入了左侧厢房。

    厢房里鼾声如雷,他轻轻按住木门,以隔物移物神功,将里面门闩移开,推门跨入屋中。

    火折子-晃,屋中大放光明。他胆大包天,若无其事地将桌上油灯点燃。

    这厢房凌乱得教人皱眉,农具乱七八糟地堆满一角,大木床上,两个赤着上身仅穿犊鼻裤的壮汉,睡得正香甜,口涎流了一大堆,鼾声像两具风箱合奏。

    他点了一人的晕穴,一拉另一个的发结,将那人提起,自己拖了一张破凳坐了。

    大汉猛然醒来,灯光下,一个高大蒙面人正坐在床边。他正想张口呼叫,逸云已沉声道:“老兄,别叫,叫起来大家不方便。我问你一些事,希望你从实道来;只有你知我知,你不必害怕的。”

    大汉果然不叫,战抖着说道:“我是个穷长工,好汉爷,别吓我,我还有老娘奉养。”

    “你别慌,我不会害你。山谷里那座庄院是何人所有?”

    大汉闻声一抖,脸色死灰,嗫嚅着说:“我……我不知道。”

    “笑话!你不知道?你不敢说是真。告诉你,我是高来高去专劫大户的江湖朋友。

    说!不然你可受不了。”说完,抓起手边一把锄头,握住刃口只一板,铁锄反卷,再一拉,又复原状。

    大汉张口结舌地说道:“那……那是艾……艾老爷的……宝庄。”

    “谁是艾老爷子?”

    “叫艾……艾如虹。”

    逸云惊奇地问道:“就是他?”

    “他为人如何?”逸云又问。

    大汉一哆嚷,看了身畔睡相恶劣的同伴一眼,脸色惊柿,不敢作声。

    “老兄,照实说,你的同伴不会醒的。”

    “那是夔州府一霸,无恶不作,尤好女色,罪大恶极。”

    “好,谢谢你,我再去打听,如所说不实,我会再找你。”

    大汉突然一拍胸脯,咬牙切齿地说道:“要是不实,你可把我心肝挖出来。分水河一带的田地,全教他一口吞了,我在里谷有三十余亩田,全教他霸占啦!不然我会落得如此潦倒?”

    逸云掏出一把大明通行宝钞,递给他说道:“小意思,不必谢我,你准备收回你的田吧,那家伙活不多久了。”

    大汉没接饯,一把拉住他的袖口说道:“好汉爷,千万。别去冒险,那庄子端的步步生险……”

    “不打紧,我会小心,三五天之内,准有好看。”他放下银钞,灯火突灭,人已无声无息地失踪。

    逸云扑奔追风剑客的庄院。他心中百思莫解,画舫的三个老小女人,与追风剑客似有深仇大恨,怎么又将他留在船上,让他先享艳福,岂不透着邪门?

    这时已是四更初,等他一到庄边,庄中犬吠之声大起,檐角铁马发出尖厉的响声。

    刹那间庄中火把照耀如同白昼,人影疾闪。而先前入庄的三个女人,正以疾逾电闪的轻功,疾闪出庄,一晃即逝。

    逸云不再入庄,转身躲在一丛茂草内,直待庄中大乱止后,方从右侧闪入庄中。

    左侧暗影中,突然奔出一条娇小黑影,以奇快无伦的身法,同时由庄左闪入。

    可笑散处各地的巨大獒犬,竟然没有发现有人入庄。而庄中大厅左近,并无獒犬巡回,逸云和那黑影,一左一右鬼魅似的深入了腹地。

    大厅中灯火辉煌,三张虎皮交椅中,中间那人尖嘴缩腮,一双大金鱼眼,秃鼻吊客眉,灰色山羊胡一翘一翘地十分碍眼。这人是追风剑客之弟,二庄主夔州老枭艾如飞。

    上首那人正是铁面判官庄廉,十八年不见,他苍老了许多,脸上皱纹密布,但相貌末改。下首那人是个大和尚,又胖又大,正是少林败类酒肉和尚悟非,他也略现老态,仍和当日七星山现身时一般打扮。

    厅下两侧,二三十名凶悍大汉雁翅分立,鸦雀无声,一个个凛然屹立。只听二庄主厉声吼道:“本庄空有一群自命不凡的酒爱饭袋,连来人身材面相也末看清,二十条异种獒犬死了十二条,各处机关埋伏全然无用,岂有此理!庄主离庄不到三五天,你们,哼!全都睡大觉啦!明日庄主回来,不活剥了你们才怪。”

    堂下一名大汉躬身答道:“禀二庄主,非是属下不尽力,来人来去如风,疾逾电闪,所经处但见淡谈轻烟,足不沾地如同鬼魅,以致机关埋伏全然无功,獒犬沾身即死。只怪属下技不如人,十分惭愧,愿领重责。”

    “滚你的!庄主回来再行处治。”

    众大汉齐声应喏,行礼告退。二庄主向铁面判官道:“本庄数十年来,无人胆敢前来相扰,想不到今晚竟然被人闯入,末留丝毫形迹,来人功力之高,委实骇人听闻。明日家兄将与天魔地煞两位夫人同返,今晚发生此变,确是大失体面之事。庄兄和悟非大师曾直追出庄,不知可曾发现岔眼事物么?”

    铁面判官木然地说道:“兄弟倒末与来人照面,但却嗅到一缕鹿涎之味,这是引诱契犬最有效之物,难怪契犬死伤惨重。由死犬身上之伤看来,来人定然练有以气制敌的内家无上绝学,犬尸内腑尽腐,却并无外伤;要是今晚来人存心要取你我性命,虽不易如反掌但亦非不可能,令兄返回时,当可知道仇家中有否如许高手,真相自明。”

    酒肉和尚却岔开话题,他色迷迷地笑问道:“天魔地煞两位夫人的名号,在江湖流传了十六年之久,人吉人殊,宛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真令人费解;想不到令兄竟然与她们攀上交情,确是不易。”

    二庄主傲然不可一世地说道:“五年之前,两位夫人第一次光临本庄,就与家兄不断往来,为本庄增光不少。”

    “三年前,兄弟北上太白山与五阴鬼手中兄叙旧,天魔夫人一行数十人突然莅临武昌寒舍,不遇而留书别去。这次能在贵庄不期而遇,实沾贤昆仲之福。”铁面判宫也喜上眉梢,状极愉快。

    酒肉和尚突然一皱眉,正色道:“早年的花蕊夫人,被那老不死的救走,转眼十八年,百花教早已瓦解冰消。目前天魔地煞两位夫人,虽未正式创教,但其行径与百花教有点相似,令人启疑。二庄主与两位夫人见过面,可发觉她们与花蕊夫人两姐妹,脸孔可有相似之点么?”

    “悟非大师多虑了,哈哈!”二庄主大笑又道:“当年百花谷之行,兄弟也曾参与;目下两位夫人的尊容,令人作三日呕,丑恶已极,岂能和那两位丫头相比?而她们手下八女,无一不是千娇百媚,年方十几的少女,绝非花蕊夫人姐妹,乃是显而易见之事。

    咱们该歇息了,明日一切当会大白,哈哈!咱们准备一享温柔乡的艳福就是。”

    铁面判官微笑着站起,说道:“一次上当一次乖,咱们这次可不能再像上次一般,把一身绝学让她们骗去哩。”

    逸云不知绿衣剑客的妻子伍云英,就是当年的百花教主;四海狂客也没将百花谷救人被暗算之事说出,所以不知他们所说的人与自己有关。看这三个“高手”,不过是如此而已,用不着出手,便悄悄退出庄院。

    他一走,另一黑影也由庄后溜走。两人都向夔州府市郊掠去,不久便走上了同一条路。

    逸云远离庄外百十丈,便放慢脚程缓缓行走,四更将尽;他不急于赶路,想赶个早,到城内找客店打尖,或者干脆落店等候,晚间再来一探。

    后面赶来的黑影,突然发现前面有人,蹑手蹑脚,背上还有一个包裹,这条路是庄院至府城大道,不用问,这人定是从庄中派出,到别处干事的小人物,他冷哼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妙啊!艾老贼一家子被闹了个鸡飞狗走,戒备森严,想捉人来问没能如意。这可好,逮住这家伙岂不大妙?”

    说逮就逮,那黑影身形加快,急如闪电,向逸云扑去。

    前面是一座密林,大道穿林而过。逸云已扯掉脸上黑巾,正大踏步向府城赶。突然,他感到身后百十丈有人以奇快的轻功追赶。他只道是艾家出来的高手,不予置理,反而将身形放缓,以一般步行速度大踏步入林。

    他耳目之灵,举世无匹,身后之人虽则功力奇高,一不带风二不发音,但仍难瞒他。

    入林百十步,后面人影已至身后,直向他身后扑到。他心中一动,暗说:“这家伙乃是冲我而来。”

    后面黑影一闪即至,无声无嗅伸指使点逸云玉枕穴。

    好逸云,背后似生有眼睛,指距后脑后三寸,向左一闪,脱影换形后退半步,待黑影“咦”一声轻叫,反而欺在他身后,心说:“这小子声音像只黄茸儿,定然是个嫩鸽儿,可是身手高明之至,难得。”嫩鸽儿,新出道的江湖朋友,大多是担任巡风跑腿之责,所以叫嫩鸽儿。

    黑影一指落空,大出意外,“咦”了一声,蓦地旋身,“嗤”一声锐啸,忽剧旋转的气流突发啸声,可见这人功力确是已臻登峰造极之境。

    人一转身突然轻叱道:“艾家一个小贼也够高明的,但是你认命吧!”声出人到,伸出便抓。

    逸云一听这人骂他是艾家小贼,知道误会了。他目力黑夜之间,十丈内可辨纤毫,已看清来人仅是个身高不到六尺的小伙子,一身宽大的儒衫,头戴儒巾,飘带儿微扬,用一条白汗巾蒙住脸面,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大眼。同时,他鼻中嗅入一丝幽香,直沁心脾。那年头,家道好的子弟们,即使在学舍就读,也神气得以风流仕于自命,以香料熏衣乃是常事,并不足怪,怪就怪在这人所熏的香味清雅已极,品流极高,不同凡俗。

    他感到诧异,这小书生功力之高,比江湖一流高手还胜三分,他是怎么个练法的?

    小书生身法如电,当胸伸来一只其黑如炭的小手,五指微分,直罩胸前各大要穴,指尖微颤可以任意制穴。

    逸云心中一凛,这极像传说中的兰花指嘛!身形又向左一晃,斜飘五尺,正想出声喝止,可是那黑漆炭手已如影附形欺到,指端突发五道柔风,直射璇玑,左右膺窗,左右期门五大要穴。左膺窗又名上气海,属肺经主气,在乳上一寸五六分;右膺窗属肝经主血,故又名上血海。这五大要穴都是致命大穴,不由逸云不火起。

    他左掌上拂,五指所发的奇大柔劲立消,右手急如惊雷,错开小黑手,朝两指也探对方右乳下期门穴。

    小黑影“呸”了一声,向左疾闪,左掌急似电光石火,急取逸云右臂下章门穴,仍是用的兰花指。

    逸云向左斜掠,不悦地叫道:“小子胡闹!干吗对我外乡人下毒手?再不识相,小爷我可得惩戒你啦!”一面说,身形左闪右避。连避五六招,他渐渐火起。

    小黑影先前听说是外乡人,口音确是不对,本想住手的,但一听他自称小爷,又说要惩戒,不由小性儿大发,哼了一声,喝道:“你少吹大气,小爷我才真要惩戒你呢,由艾家出来的小贼全是无可救药的贼骨头,先擒下你再说。”

    说字一落,揉身扑到,十只指头恍若满天花蕊疾吐,人是八方游走,步步抢攻。

    逸云左闪右逸,从容挥掌,将攻来的万千指影一一拒于门外。他感到小伙子的嗓音,像只黄莺儿在唱,动听已极,不用猜,准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心中一乐,便和他游斗起来。他心说:“还有一个更次,小爷就和你磨到天亮。”

    小伙子抢攻百十招,连对方的衣袂也末摸着,偶而发出可制人于死的指风,恍若泥牛入海,毫无用处,渐渐打出了真火。

    再攻百十招,他忍不住了,轻叱一声,右掌左指步步进迫,猛地一掌扔出,真力骤吐,一股力可裂石开碑,而又无声柔和的暗劲,向逸云迎面卷去。

    逸云左掌一封,突觉劲道奇大,不由剑眉一轩,喝道:“小伙子,你真要拼老命?”

    闪在一旁正欲出手。

    小伙子见一掌无功,也自心惊,转正身躯喝道:“又是小,又是老,哼!胡说八道,有看家的本领,且给小爷瞧瞧?”踏进两步,又攻出一掌。

    逸云又闪开,说道:“这是你的看家本领么?”

    “多着哩!看招。”小伙子招出“骊龙探珠”,招出一半,骤变“双龙戏水”,上下左右全是缤纷掌影,忽如星火。

    逸云不理第一招,向左略移,右掌“乱石崩云”,将每二掌的暗劲全给震回。左掌“金龙绕柱”,去缠小伙子的右脚。

    小伙于一声轻喝,扭身下扑,双手“饥鹰攫食”,双脚“蝴蝶双飞”,上面下抓,下面上踢端的变招迅捷绝伦。

    大概两人火是火,可是惺惺相惜,这一阵急攻,并末以内家真力由掌上发出,像是在演拳练脚了。

    各出百十招,都是乱七八糟的散手,每一招都迅捷而变化万千,谁也不用上本门绝学,只见一黑一青的淡淡人影,飞旋扑击难分谁青谁黑。

    逸云一面出招化招,一面心中暗忖:“这小伙子确是高明,要是能有这样个人陪伴走江湖确是人生一大快事,我得赢他,看他可肯与我结交么?”

    小伙子也在心中嘀咕,星光闪耀下,由于两人近身相博,逸云的英俊面容,愈来愈明显,他可愈打愈高兴,猛地一腿扫出,迫逸云向上略跃,突然“噗嗤”一笑,“金雕献爪”猛扣逸云右肩。

    他这招确是快极,逸云差点儿被指尖扫中,急出“流云飞瀑”将掌撇出门外,横飘八尺笑着道:“快是快,差点儿没抓着。”

    小伙子又是噗嗤一笑,说道:“还有煞着呢!”

    声出人到,双掌一阵乱挥,毫无章法,却每一掌都奇幻莫测,疾如电闪。

    逸云运掌怒封,连退八九步,一面笑道:“好一手‘飞花十八变’,你在青城偷来的吧!”

    “呸!谁偷来着?小爷一看便会,不许人用么?”小伙子一面说,一面连飞八掌。

    逸云看好破机,故意一踉跄,向左一倾。小伙子嘻一声轻笑,抢到双掌疾拍逸云双肩。

    逸云一扭身,身形左旋,却又身躯右射,虎腕倏伸,一把挽住小家伙的小腰儿,左掌一翻,恰好扣住左肘曲池穴,略一运劲,将小伙子挽入怀中,腹背相抵,幽香直冲心脾,他笑道:“小伙子,才叫煞着。”

    小伙子“嗯”了一声,曲池穴被制,他浑身发软,轻声:叫道:“你……你这人简直……快放手!”

    逸云仍在笑:“要放不难,叫我一声大哥。”

    “不!你是鬼的大哥!”

    “那么,贵姓大名?请教总可以吧?”

    “你这是迫人订城下之盟,不告诉你。你呢?”

    “你不说大家拉倒,再见了。”了字一出,人已远出十丈外去了,端的快如鬼魅。

    小伙子回身便追,但逸云一看天色将明,不愿胡缠,已运足神功,“流光遁影”身法世无其匹,早已远出五六十丈外去了。黑影冉冉隐去,小伙子心中骇然,自语道:

    “这轻功像是“缩地之术”,不知他是怎样练的?比二伯祖的“流光遁影”还快得多呢!

    可惜!我一向不知二伯祖是怎么个模样,爹说他老人家的轻功号称天下第一,要是能找到他老人家,学到“流光遁影”该多好?唉!这傻小子说走就走,真是……”

    他追不上,却在路旁倚在树干上沉思。良久,突然微微一笑,向夔州赶去,喃喃自语道:“他会再到艾家的。那老狗鱼肉乡里,早该万死;反正我也要再来,等他去时再动手,就可见到他了。”

    逸云并不进城,他在西门外树林中小睡片刻,直待天色大明,市肆忙乱之际,方将包裹挽在肋下,大踏步进城。

    早市刚罢,他在西门附近走了一圈,所有的客店全在大南门一带,他只好走向大南门。

    还有三五间店面方抵永升老店,街上人多,谁注意身后的人有异谋?但他警觉性极高,练家子的天然反应十分敏捷;突感到有人向他左肩肿撞来,他想也没想,突向右一闪,伸虎腕向后一抄。

    “噗”一声响,他手上多了一个连袖的小手,他的腕脉也被人握住了。

    两人单手相扣,面面相对。原来撞他的人,是一个身材纤小,却穿着一袭阔大青衫,头戴儒冠的小伙子。喝!那长像确是吓人,青灰面孔,左颊上挂下一块三寸来长的朱砂胎记,上面还长着青色的丛毛。只是那一双清澈如深潭,亮晶晶的眸子,出奇地秀美;那经过精工雕塑过的小巧正直的鼻楔,并不因肌肤青灰而减色,小嘴儿可怜生,像一把玲珑的小弓,可惜其色灰暗,略露玉贝精编的半弧皓齿,真是美的最美,丑的最丑,端的造化弄人。

    丑小子对他微微一笑,手上用了三分劲。

    逸云心中好笑,他的脉门根本不怕扣,“伽蓝禅功”把他浑身练成不坏金刚法体,还怕这区区一扣?他鼻中嗅入一丝幽香,已知来者就是昨晚和他胡缠的人;他确是兴起惺惺相惜之念,并不因小伙子长像难看而生厌。手一运劲,先是坚逾金钢,等小伙子用上了五成劲,随又化为柔若无骨的软玉。

    小伙子知道利害,知难而迟,火速撤手。可是他撤手,逸云可不放他,三个指头轻轻扣住他的手腕。小伙子一拖二挣三扔,竟如蜻蜓撼柱。

    “放手啦!算你行。”小伙子说,随之“噗嗤”一笑。

    逸云也轻笑一声,放了手,笑道:“昨晚可是你胡闹么?”

    小伙子用那青灰色的小手,掠了掠鬓角,含笑点头道:

    “谁知道你不是小走狗嘛!黑夜之间能怪我么?”他这一笑,最美的双眸和贝齿,衬得那一块朱砂胎记更丑了。

    逸云心中一怔,心说:“这小伙子人生得真丑,可是声音却是柔美脆甜,真可惜。”

    但他没敢说,却道:“你真可算小糊涂蛋!干吗以汗巾蒙面?想生事,又怕露出庐山真面目,算啥?”

    小家伙会错了意,扇形的长睫连眨,说道:“你是嫌我丑么?哼!”

    “废话!要嫌你丑,我根本不理你。你好俊的身子,值得喝采。”

    “你也是,比我高明得多,我得向你学。”

    “叫我一声大哥,咱们走在一块,切磋切磋,怎样?小兄弟?”逸云笑问。

    “你真要我这丑小弟?”

    “你怎样婆婆妈妈?不像个大丈夫。”

    小伙子笑着问道:“大哥,该告诉我贵姓大名了吧?”

    “哈哈!大哥我姓华名芝,草字逸云,今年十八岁,你呢?小捣蛋不吃亏,硬是要我先说。”

    “小弟我姓许名如黑,年方十六,还未有字,还小嘛!家住河南,心慕巫山之胜,万里迢迢前来一游。”

    “我家住云南大理,正有事远赴河南。这儿人多不便,走!咱们哥儿俩到永升老店细谈,难得我俩一见如故,也是打出来的交情,大哥请客。”

    他伸手挽住如黑的手臂,举步便走。如黑本能地略一挣扎,但随又安静下来,一面走一面说道:“我就住在永升老店,该我做东道主。”

    两人直入店中,店伙一声往里请。

    逸云神气地解下包裹,向店伙叫道:“先将包裹放在许相公房内,不必再开客房。”

    “不!”如黑急叫,“隔壁房间空着。我不惯与人同住,大哥休怪。”

    “好,依你。”他将包裹交与小二哥,一面吩咐道:“有清净的内厅么?治一道上席,咱哥儿俩要畅饮三杯,不许人打扰,快!”

    店伙连声应诺,在前领路。店占地不大,没有马厩料房等处,乃是专门招待水客的小店,但客房倒还洁净。逸云和如黑的客房,就在后院靠西一排上房最左两间,最左一栋便是客厅,乃是客人饮宴之所。

    逸云告诉如黑,自已是大理的农家子弟,家学渊源,这次乃是东下湖广一省祖茔,并应邻居友好之邀,保送重庆府知府大人的一笔红货至湖广,想不到被他发觉红货竟然是产自青城后面九顶山的一株九叶灵芝,惹下了麻烦。皆因自小在家学艺,修为不为人知,在船上待不下,所以决定暗中助友好一臂之力。昨晚船泊云阳,如何打斗,如何发现画肪中什么天魔地煞两夫人,如何发现她们要落脚夔州追风剑客家冲,自己如何想踩探他们的来路等等,一一说了;只瞒掉两位恩师的名讳,这是遵嘱而为,怪他不得。

    许如黑却不够交情,他言词闪烁,吞吞吐吐。他说他家住芝氏县附近,靠近熊耳山,祖上也是务农,庄稼花拳绣腿艺自家传。他说他初夏逃跑离家,心幕三峡天下奇景之胜,留连这儿半月有奇,遍历各地名胜。因侦知夔州府恶霸追风剑客有鱼肉乡里,暗中做水上买卖,沉船灭迹等恶行想替地方除害。想不到艾家果然防守严密,到时恰巧有人闹事,未能探清内情,且艾老贼又不在家,只好略为等候,以便一并除去艾老贼,最后他说:

    “大哥,我己探得消息,艾老贼就为了你们那九叶灵芝而西上重庆府,他们不想在三峡下手,免涉嫌疑,准备船一到宜昌、江面平静即沉船取宝,你得小心啊。至于那天魔地煞夫人我倒略有风闻,她们近十余年来,带着一群艺业甚高的少女,闯荡江湖,专门结交江湖丑类;可是她们一不掠盗,二不伤命,又没发现她们的任何恶迹,就是对……淫……

    戒二字不检点。家父为此事曾入江湖跟踪了三月之久,未发现她们的所图,所以放手不管。这次她们大举东下,确是值得怀疑。”

    “值得怀疑的事多着哩……”便把昨晚所见的事一一说了。最后又道:“假使她们为了报复十八年的深仇大恨,咱们还得助她们一臂之力。兄弟,我们不可胡乱出手啊!”

    “大哥,找岔儿是么?以后一切听你的,你说动手我就动手就是,成了么?”说完,扑哧一笑。他的脸色青灰,看不清表情。

    “那也不尽然,老实说,我也没有江湖经验,反正小心行事只问理之所在,咱们就伸手。”说完,突然亿起一事,问道:“兄弟,你家住熊耳山左右,可知熊耳山有个扫云山庄么?”

    如黑大奇,似乎脸色一变,随又定下神,说道:“扫云山庄,在江湖盛传近百年,谁也没弄清在那儿。你怎知扫云山庄在熊耳山?”

    逸云没留心如黑的表情,泰然地说道:“小兄听人传说,其实还没到过。”

    “听谁说的?可不能乱说啊!”

    “传闻而已,咱们不管他。”

    “你可知扫云山庄的周老英雄么?”

    “你你是指忘我山人老前辈?”

    “正是他老人家。”

    “知之不详,亦仅止于传闻。”

    “知之不详,你是说定然知道了。他老人家声誉如何?”

    “武林三杰,顶天立地,三岁小儿也知此事,你难道不知?还用我说么?”

    如黑轻笑一声,说道:“你可想见他老人家?”

    逸云一笑,道:“想是想,可惜缘铿一面,有机会我会去拜望他老人家的。请啊!

    兄弟。”他举杯沾了一沾。

    两人正谈得投机,突觉外间里人声嘈杂,叱喝之声不绝于耳,犬吠之声凄厉,逐渐的进入内间。

    逸云心中一动,推凳而起,向如黑说道:“兄弟,等会儿你将一根肉骨扔那巨獒一记,我想是艾家的人搜查客店来了。”

    如黑还不知就里,依言拾起桌上一根肉骨,两人跨出客厅,刚好几个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汉,由一头巨英前导,抢入院中。

    逸云一打眼色,肉骨去势奇疾,将低头抢进的巨獒打得吼叫一声,一蹦而起,拼命挣扎着大汉手中巨链,向如黑狂扑而来。

    逸云早有准备,拖过一张四脚凳,抢前一步挡住厅门,将巨獒堵住,脱口大叫道:

    “哪一家的恶狗?凶着哩!店家,怎么回事?”

    巨獒狂吠狂扑,但冲不进厅来。如黑扔骨中狗,大汉是曾经眼见的,只道是巨獒被打,因而发威而已,几名大汉赶忙奔上抓住链子拼命将巨獒拉开,凶睛一瞪,喝道:

    “呔!那黑小子竟敢用骨头掷咱们的异种巨獒,不要命了么?好大的胆。”

    如黑故作害怕之状,闪在逸云身后。

    逸云却扔掉凳,陪笑拱手道:“大爷休怪,敝兄弟并非有意,信手扔骨,不想误中尊犬,大爷包涵则个,小可这儿赔礼。”一说完,一揖到地。

    大汉看逸云人才一表,一团和气打躬作揖赔罪,气已消掉大半,将乱挣乱扑的巨獒吆喝着拉开,仍怒声说道:“不看阁下金面,捆你们回庄,教你这小杀才死活都难。”

    回头又向众人大喝着:“再搜!”

    拉着咆哮不已的巨獒,将所有客人唤出,让巨獒逐一嗅过,许久方呼喝着走了。

    二人重新入座,如黑小嘴儿噘得老高,埋怨逸云道:“干吗给他们赔礼?这些狗东西正是艾家的鹰犬们,怎不打他个落花流水?听你的话,原来是受气,下不为例。”

    逸云笑道:“咱们还得逗留此地行事,怎能现在动手?你知我叫你打狗的用意么?”

    “我可不知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好兄弟,你昨晚曾经在庄院里留下形迹哩。”

    “废话!”

    “当然,并不是你自己的形迹留下了,而是你公子哥儿的行当露了呢!谁教你用香薰衣的?异种巨獒嗅觉特灵,不如此今天咱们非离开这儿不可。兄弟,行走江湖,你还费神薰衣,我不知你是怎么个想法。”

    “薰衣?”如黑诧异地问,突又醒悟,转笑道:“我的衣着不用薰,包裹内有敝乡特产茜兰草,自生香味,你需用么?”

    “免啦!你呀,要是皮肤不是这么青灰,准被人误认是个小娘们。”

    如黑笑嘻嘻地接口道:“还有这一块胎记,所以成了大丈夫,是么?”

    “也许是。该用饭了,白天咱们好好休息,晚间瞧热闹去。”

    午间,逸云差店伙将信交与甘龙,兄弟俩在房中促膝长谈,谈论文事武学,彼此钦佩,相见恨晚,如黑像只百灵鸟,人长得丑,但语声特别稚嫩而甜,笑容长挂。逸云为人温文而胸藏珠玑,口才又佳,他对这位小兄弟一切满意,但有时却要取笑他有点娘娘腔,不够豪迈。

    二更初,两人回房拾掇,各自换上夜行衣,黑巾蒙面;如黑背扎一把古色斑澜的长剑,逸云则赤手空拳。

    如黑将门扣上,穿窗到逸云房中会合。逸云一看他的穿着,脱口叫道:“天!你这身宽大的青色短装,怎能称夜行衣?衣袂飘风怎能逃过高手们的神耳?”

    “笑话!功力到家,怎会有衣袂飘风之声发出?”

    “别忘了,昨晚你就没逃出我的双耳。”

    “你是我第一个佩服的人,天下间要论轻功,少林的‘流水行云’,昆仑的‘追风御电’,崆蛔的‘浮光掠影’,哼!全是很得虚名,不在小弟眼下。”

    “你的轻功可有名称?”

    “没有,艺自家传,何必欺世盗名?”

    “我的呢?你可看出端倪?”

    “大概也是艺自家传,不过倒有点像敝……像崆峒的‘浮光掠影’,可是?”

    “浮光掠影是‘闪’字诀,不能用来赶长途。难道说,天下间就没有你认为值得一提的轻功吗?”

    “当然有,比如说传闻中的‘凌空虚渡’、‘凝气跟空’、‘步步生莲’等等,可惜我没有见过。据我所知,目下还有两门绝学,倒令我佩服。”

    “那两种?”

    “武林三杰中,闲云居士的‘缥缈闲云’,和四海狂客的‘流光遁影’,可惜我没见过。你的身法,确是有点像流光遁影。”

    逸云心中十分佩服他的眼光够利,也暗自警惕,便说:“你忘了忘我山人的‘星飞电射’了?兄弟。”

    如黑傲然一笑,状甚自得,笑道“我没说差呀!”

    “该走了,咱们早些前往。”

    如黑关心地问道:“大哥,你的兵刃呢?”

    “用不着。走吧!”吹熄灯火,由瓦檐下闪出,向城西艾家如飞而去。

    两人都不敢用家传轻功,只运气提神纵跃,速度亦快得掠人,像两只幽灵冉冉而逝。

    艾家庄院奇大,后花园足有百十亩大小,里面花圃池阁皆出自名匠之手,亭台轩榭无不精美脱俗。

    花园外敝以两丈围墙,外围六丈外是一道木栅,栅上设有看望架台,高有三丈。木栅与围墙之间,有四头巨獒往来巡逡,架台上不时现出提刀仗剑的劲装大汉。

    各处厅房灯火辉煌,花园正中一座八角凉亭式的双层观景楼中,数十盏宫灯照耀得如同白昼。上层也是灯火辉煌,亭檐下四周共有三十二盏气死风灯。

    楼宽约有二十丈见方,真够宏丽,八根雕龙携凤大柱粗可合抱。端的是雕梁画栋,备极奢华。

    楼中并无隔厢之物,全以许多高矮不同的精巧屏风,作为楼中设备。所以空间可以任意调整的。

    这时已是二更将尽,楼的上层八扇巨大的屏风,成轮形排开,每一扇之间,有一桌残筵,两端各以一扇精巧的矮屏风半掩住其中情景。

    中问,是一群坐于锦墩上的彩衣美女,合抱一具丝竹金革等乐器,缓拨轻弹发出一阵清远而轻柔的乐曲。

    显然,酒筵已散,人人尽欢,目前已是尾声了。

    屏风之内,不时传出阵阵淫笑和阵阵欢语。

    楼下,屏风尽撤,一排锦墩罗列,中坐三个面貌奇丑的老妇,两旁有三名绝色少女,正在窃窃私语。

    说是丑老妇,确是丑得吓人。

    中间那位一头白发如银,满脸鸡皮皱纹,一双鹰目灼灼生光,勾鼻扁嘴,一双老鸡爪留着长指甲,右手握着一根长仅三尺的鸠首杖。

    两测两人用黑巾包住一头灰发,双目精光四射,一个脸色黝黑,从左眼角挂下一条刀疤,直抵左嘴角,看去脸型扭曲,大嘴呲出一口獠牙。

    一个脸色青灰泛紫,脸上长满一颗颗指头大的瘰疬,把脸型变得凹凸不平,像个麻风患者似。

    两人手中各持着一把乌光闪闪的团扇儿。

    三位少女正相反,美得教人屏住了呼吸,只觉欲火骤升,难挨难忍。

    真是美!年纪都在十七八花般年华,粉面桃腮,水汪汪的大眼儿,勾魂摄魄的眼波儿,爱煞人的小嘴儿;喝!更有那令人百脉贲张的惹火身材儿。

    三女一色巧样装,高梳宫髻,云鬓堆绿,宝石钗环翠满头,翠环儿一晃一晃;在那高贵的风华中,却令人感到妖媚之气袭人,确是令人不能自持,急欲拜倒在她们的玉罗裙下,死亦心甘。

    三少女中,最美的是左边少女,可是她也有美中不足之处;就是在她美眸流盼,媚目传荡之际,偶或突然射出一阵令人浑身发冷的慑人寒芒。可是这种凌厉眼神,出现之时少之又少。

    这些人是谁?且先交代交代。

    十六年前,江湖突然出现一批神秘的女人,她们走遍江湖,结交武林中一些知名的字内恶魔及名门正派的高人也在其列。

    其中为首的是三个老丑女人,一叫巫山怪姥;一叫天魔夫人,一叫地煞夫人。她三人之后随着一批美如天仙的少女和一个沿途照料起居的古怪老道婆。

    她们遍历江湖,游说江湖朋友准备组成一个武林同盟。但她们说是说,并不太热心,只是在他们的佳处略为逗留,探讨些江湖秘闻奇事,即另趋他处。

    由于她三人武功甚高,且见闻广博,宾主之间,相处甚欢。她们一无所求,自然不碍事。更受欢迎的是,她们手下一批女娃儿,一个个妖艳出众,媚态撩人,裙带儿极松。

    足令那些江湖朋友欲仙欲死。

    她们对任何人无所需求,口头上赞你一声“大英雄”,还有美女随君留意,大开方便之门,不受欢迎才有鬼。

    所以天魔地煞两夫人的名号,确是够响亮。

    起初,那些英雄们鉴于从前百花教主以色易艺之戒,不无疑惧,可是久而久之疑心尽去,乐得和她们交往,如虫逐臭,如蚁附膻。

    一些真正的英雄豪杰,起初也认为她们图谋不轨,暗中侦察不放,煞费苦心。久而久之,不见她们有何异谋,也就逐渐疏懒下来了。

    目前是她们第十七年闯荡江湖的开始。可是这次却不是公开招摇而行,而是暗中而行、暗中飘荡,手下的美女全换了新人,其中最美最艳的是五位姐妹。

    位于中间的老怪婆,就是巫山怪姥,脸上有刀疤的是天魔夫人,满脸麻风的是地煞夫人,她们的真名从没告诉过人。

    三位少女从左起,最美那位排行第五,叫如烟,她二位叫如云,第三叫如霓,还有两位姐姐叫如雯、如霞,目前在楼上快活。

    她们的排名是霞、雯、霓、云、烟。真正的姓名下文自有交代。

    她们的年龄,约在十八至二十岁之间,聪明人不会问女孩的年龄,此地不提。

    要分辨她们是谁不难,如霞的耳堕是红色,如雯则是大绿,如霓是金色,如云是玉色;如烟最美,她是耀目的晶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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