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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风消云散

    展梦白只听得一阵寒意自心底升起,半晌不能言语,萧王孙亦不禁感叹,当下将杨璇死时情况说出。

    蓝大先生听了,心头也是一寒,喃喃道:“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隔了半晌,向萧王孙微一抱拳,道:“相交贵在知心,你既知我,我便不必多言,多言徒乱人意。”

    萧王孙微笑道:“正该如此。”

    蓝大先生道:“就此别过……”

    萧王孙失声道:“为何要走?”

    蓝大先生黯然道:“此地我岂能再留?”

    萧王孙沉吟半晌,知他若是见到群豪围攻苏浅雪,既不能相助于她,亦不能袖手,委实只有远远走开的好,当下也不拦阻,只是长叹道:“今日一别,不知你要去何处?更不知何时方能相见?”

    蓝大先生朗声笑道:“天地之广,何处不能容我,四海之大,何处不能相见……”向断红、绝红微一挥手,将半柄铁锤脱手掷出,长笑道:“小兄弟,今日之武林,是你的天下了……”

    笑声犹未消失,身影已自远去。

    直到许久许久之后,展梦白似乎觉得这爽朗的笑声犹在耳边,他那豪气英风,也似时在眼前。

    他深知无论蓝大先生去向何处,总能创出一番天下,这正如李靖相送虬髯时的心情一般。

    群豪目送这当代奇侠身形远去,心中都不免有甚大感叹,绝红大师虽然身在空门,修为功深,此刻也不禁露出黯然之色,断红大师目光更是如醉如痴,几次都要赶去追随,却又终于忍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梦白走到绝红大师面前,迟疑了半晌,似是在考虑如何措词,却终于未曾说出话来。

    绝红大师望着他微微一笑,道:“你可是要问她的下落?”她,自是指的萧飞雨,不必说出名字,展梦白也是知道的。

    绝红大师见他点了点头,虽未说话,但无限深情已自目光中流露出来,又自一笑,道:“她就会来的。”

    这一笑中已带有幽怨之意,似是在为自己一生之情感黯然神伤,却又不禁为这一双小儿女的多情欣喜。

    展梦白讷讷道:“她……她在……”

    突然间,四山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哨音,山岩之后,竟隐隐有兵刃出鞘,脚步奔腾之声传了过来。

    群豪虽然早已知道四山必有埋伏,此刻面目仍不禁为之色变,“塞上大侠”乐朝阳凝神倾听半晌,沉声道:“四山埋伏,至少有四百人。”他一生闯荡江湖,历练之丰,无与伦比,竟能自脚步声中猜出对方的人数。

    萧王孙、杜云天虽是一代奇侠,但终究少在江湖中走动,偶一现身,亦如神龙破云而现,见其首而不见其尾,是以这一点比之乐朝阳犹有不及,听了此言,两人对望一眼,萧王孙道:“四百人……”

    杜云天道:“敌众我寡,只怕……唉,若要杀光了他们倒也容易,若要击退他们,却是难如登天。”

    这句话听来似是有些矛盾,其实却含有深意,只因要这些武林名侠去迎敌无名之辈,他们实是下不得手去。

    萧王孙叹道:“不但如此,以此脚步之声听来,这四百人之中,不乏一流高手,以我数人之力,即使要想将之杀光,只怕也不容易。”

    展梦白突然道:“那边有人来……呀,似乎是李冠英与孟如丝两人,他们怎会在这里?”

    话方说完,李冠英与孟如丝已奔到近前,两人俱是满面惶急之态,喘息着道:“展……展兄,快……快下山吧!”

    展梦白道:“还未上山,怎能下山?”

    李冠英叹道:“苏……苏夫人已在此地布下数道埋伏,第一道似有四百人之多,若要上山,只怕……”

    孟如丝接道:“苏夫人在我两人无处投身之时收容了咱们,固是大恩大德,但展……展大侠你对咱们,更是义重如山,是以咱们纵然冒了性命危险,也得赶来通知展大侠一声,展大侠你即使要将她除去,也不急在今天。”

    李冠英道:“咱们在山上这几日,已多多少少知道她一些秘密,她虽然该死,但来日方长,展兄你……”

    展梦白一直默然倾听,此刻方自朗声道:“我等既已来到这里,已是有生无回,纵然战死,也得一战。”

    群豪早已满心愤慨,听了这响当当的话,忍不住轰然喝起彩来,杜云天微笑道:“展梦白倒不愧是帝王谷主女婿。”

    萧王孙笑道:“看来倒和你这有去无回的离弦箭有些相似。”两人对面微笑,显然在为展梦白自傲。

    李冠英、孟如丝两人却是面色大变,两人还未说话,突听山下有人大呼道:“萧老大……萧大哥……”

    呼声高亢入云,一条人影随着呼声急奔而来,身法之快,竟不在蓝大先生等绝世高手之下。

    乐朝阳变色道:“这是什么人?”

    萧王孙、展梦白却是看清,此人竟是铁驼,最怪的是,他驼背上竟会背着一人,萧王孙道:“我在这里。”

    铁驼一掠而来,大声道:“萧老大,你……你快救他一救,此人已快死了,除你之外,无人救得了他。”以他的内功修为,说话竟也有些喘息,可见实是奔驰过剧。

    萧王孙道:“谁受了伤?且放下他来。”

    铁驼道:“你瞧瞧这是谁?”将身背之人,放了下来,四面立刻发出数声惊呼,呼声最响,竟是李冠英与孟如丝。

    只因这身受重伤之人,赫然竟是武林“七大名人”中的“出鞘刀”吴七,此人竟会受伤,真是谁也想不到的事。

    萧王孙也不禁变色道:“是他?是谁伤得了他?”

    铁驼叹了口气,道:“还有谁,除了那无影枪外还有谁?但无影枪也被他利刃所伤,伤的并未见得比他轻。”

    萧王孙道:“杨飞在哪里?你怎会遇着他们?”

    铁驼叹道:“我遇着他两人时,两人显然已拼过生死,都已重伤,只有杨飞的徒弟杨成守护在侧,杨成那时若是杀了吴七,实是易如反掌,但他却不愧是条汉子,竟不肯乘人之危,见我到了那里,便将他师傅抱走,还求我无论如何,也要将吴七救活,为教他以后亲手复仇,唉……这小子端的有种得很。”

    萧王孙道:“你又怎会到了这里?”

    铁驼瞧着展梦白一笑,道:“这却是咱们小兄弟的心上人说的。”

    萧飞雨既然已能说话,伤势自已痊愈。

    展梦白暗中虽放下了心事,却又忍不住脱口问道:“前辈在哪里遇着了她?她怎的还不上山来?”

    铁驼道:“吴七、杨飞受伤之地,便在洞庭湖边,那位萧姑娘,也在那里逛来逛去,像是在等人似的。”

    展梦白道:“她等……”突然觉得自己不该问得如此着急,红着脸住口不语。

    萧王孙却替他问了出来:“小女等的是谁?”

    绝红大师微微笑道:“少时您自知道。”

    铁驼叹了口气道:“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听得萧老大在山上,便急急赶来,除了萧老大外又有谁能医得了吴七的伤势,哪知吴七这厮虽已半晕半迷,却偏偏不肯上山,嘴里只是说:‘求你带我去找丝丝,我死也要见丝丝最后一面。’我怎知丝丝是谁,因此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他带上山来。”

    孟如丝身子突然轻轻颤抖起来,一双秋波中,也泛起了晶莹的泪水,咬住樱唇,垂下了头去。

    萧王孙叹道:“何苦……这是何苦?”他救人为先,先将吴七伤势仔细诊视了一遍,又喂他服下了几粒丹丸。

    铁驼道:“这伤还有救么?”

    萧王孙仰天长叹一声,道:“性命虽可保全,但他那一身武功,只怕从此……唉。”话未说完,但言下之意,自是众人皆知,这声名显赫的武林高手苦练数十年的武功,竟从此废去,他那一生多彩多姿的生命,也将从此归于平淡,若是要吴七自己选择,只怕他宁可死了也不愿如此。

    群豪俱是练武之人,自能体会到武功被废后的心情,不禁俱都为之黯然神伤,正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吴七服下了萧王孙的灵药,似已微微清醒,但口中仍在不住喃喃自语:“丝丝……丝丝……你在哪里?”

    展梦白本觉这吴七骄横霸道,此刻也不禁为这般刻骨铭心,至死不渝的痴情感动,转首不忍瞧他。

    只听孟如丝终于痛哭失声,痛哭着扑到吴七身上,痛哭着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吴七微微张开一线眼睛,瞧见了孟如丝,憔悴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惨淡的微笑,道:“你……你莫要走……”

    孟如丝惨然道:“丝丝不走……丝丝永远陪着你……”

    吴七含笑道:“好……”伸手似是要去抚摸孟如丝的娇靥,但手才抬起,又自落下,又自昏迷过去,但面上那安慰的笑容,却久久未曾消失,群豪已隐约猜出此中真相,心里也不知是甜是苦。

    李冠英面白如纸,木立不动。

    孟如丝转身扑在他身前,流泪道:“大哥,我……我不能再跟着你了,我……你……我……”

    李冠英凄然一笑,道:“我知道。”

    孟如丝道:“你……你知道就好……”两人对视一眼,都不再说话,也不再去瞧第二眼,似是所有情意,所有的悲哀,都在这最后一眼中叙说尽了。孟如丝站起身子,向萧王孙一拜再拜,抱起了吴七,垂首道:“晚辈为了照料他的伤,不能再为前辈尽力了,晚辈这就下……山……”说到最后一字,又是泣不成声。吴七威镇武林时,她不顾生死,不惜一切自他身旁逃走,而此刻吴七已是半死之人,她却不顾一切要跟着他。

    只见孟如丝抱着吴七痛哭着奔下山去,群豪心里都不知是何滋味,也不知是谁,喃喃轻叹道:“女人……女人……”

    这就是女人,男人永远无法猜透的女人。

    展梦白一拍李冠英肩头,叹道:“李兄,你……”

    李冠英目中已有泪痕,不愿被人瞧见,只是仰天长笑道:“李某此身已无牵挂,正可与恶贼决一死战。”

    展梦白道:“好汉子……”突然想起自己尚有牵挂,接着,便想起了宫伶伶,纵身向那石碑后飞掠而去。

    石碑后竞已没有了宫伶伶的影子,地道出口,也已紧紧闭起,展梦白大骇喊道:“伶伶……伶伶……”

    目光动处,只见石碑后刻划着些字迹,也不知是用尖刀还是金簪划的。虽然模糊潦草,但却仍可分辨。写的是:

    “展大叔:伶伶再也无颜去见苏夫人,伶伶走了,伶伶从小就会照顾自己,此去一定会练好武功,为爷爷复仇,大叔只管放心,伶伶只望大叔能和萧姑娘一生幸福,伶伶就已心满意足了。”

    展梦白看完了这几十个字,眼前已是泪光模糊,惨然道:“伶伶,好苦命的孩子,大叔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他知道伶伶必然已自地道中走了,但入口封闭,无法开启,他也不能追赶,何况纵然去追,也追不着了。

    他手掌轻抚着石碑上的字迹,心里在为伶伶真诚地默祷,但愿这苦命的孩子,能从此脱离悲惨的命运,但愿自己日后还能再见着她,但愿她那时已是美丽的妇人,永远过着幸福的日子……

    苍天有眼,她的愿望是必能达成的。

    突然间,四山战鼓齐鸣,数百人一齐现身,数百柄刀剑,在日色下闪闪发光,天地间顿时弥漫起一片杀气。

    展梦白英雄胆作,儿女情消,纵身掠去,沉声道:“与其等他们杀过来,不如咱们杀过去。”

    群豪轰然道:“说得好。”

    萧王孙叹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不知三位大师……”

    断红大师不等他话说完,便已截口道:“咱们虽然身在方外,此事也要管的,妹子……不,师姐,你说是么?”

    绝红大师道:“佛门中人,并未忘了降魔手段。”

    萧王孙道:“好!杜兄与我带着梦白前冲,三位大师断后,乐大侠率领群豪居中,首尾切莫失了连络。”

    乐朝阳道:“全凭前辈做主。”

    展梦白铁剑一挥,大喝道:“冲!”

    “冲”字出口,他铁剑已冲入了刀林。

    血战一起,杀声震天,那数百柄钢刀在日光下一齐挥展时的情况,纵有生花妙笔,也难描写万一。

    萧王孙、铁驼、杜云天,双手空空,身形矫如游龙,穿行在数百柄长刀间,每隔片刻,便必定有人被他们点中穴道。

    展梦白铁剑过处,但听一片兵刃折断声,惊叫惨呼声,他虽是手下留情,不愿伤人性命,怎奈铁剑之锋,无人可挡,片刻间也不知有多少人在他剑下残废,点点鲜血,几乎染红了展梦白的衣襟。

    这四人虽然势不可挡,但“塞上大侠”统率而来的武林群豪,在这数百柄刀锋压力之下,却是苦不堪言。

    苦战之下,群豪俱是血满征衣,有的固是饮人之血,却也有的乃是他们自身伤口中流下来的。

    绝红、灭红、断红三位大师,昔年虽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此刻身在佛门,终是不能多造杀孽,只是跟在群豪身后,一见群豪有险,立即出手相救,若非如此,群豪至少已有大半在乱刀之下丧生,纵然如此,还是不免有两人在乱刀之下,惨遭分尸。

    要知以二十人之力抵挡数百人,纵是武功相差悬殊,亦是不敌,何况这数百人中,不缺苏浅雪多年来在江湖物色的高手,只因这些高手大半身受苏浅雪大恩,是以此刻竟齐心为她卖命,例如李冠英、孟如丝等,若非情况特殊,此刻又何尝不肯为她效力。

    萧王孙双手不停,心中却不禁暗叹忖道:“这苏浅雪当真不愧为人中之杰,单只这收买人心一事,便非昔日那些只知以威力服人的武林枭雄能及。”

    杜云天见到对方伤亡如此惨重,仍是无人退下,心中又何尝不有如此感怀。

    展梦白既要冲上山去,又不得不回身拯救身在险境的同伴,是以苦战了顿饭功夫,仍是杀不出重围。

    这时对方伤亡虽然已有六七十人之多,但人数仍众,战志仍旺,己方伤亡虽只四五人,但群豪已有疲乏之容,显见无法支持,就连那般勇猛的玉空子,此刻亦是双目无力,满头大汗。

    展梦白奋力冲到萧王孙身侧,一剑斩断了对方一人的右臂,沉声道:“咱们若再冲不上去,只怕苏浅雪便要逃了。”

    萧王孙道:“她有心在此山中将已知‘情人箭’秘密之人一举而灭,此刻万万不会逃走的,怕只怕……”

    长叹一声,接口道:“我等此番血战之后,纵能冲出,已是精力交疲,哪里还能冲过后面几道埋伏?”

    杜云天长袖卷起了两柄长刀,黯然道:“纵然有人能够冲过,但见到苏浅雪时,只怕连刀都举不起来,哪里还能厮杀?”

    展梦白暗叹一声,奋然道:“纵然如此,咱们也只有冲得一步是一步了。”铁剑展处,再不容情。

    但经过一番血战之人,对方武功较弱之人,已大多被淘汰,剩下的已几乎全是可以力拼的高手。

    “塞上大侠”乐朝阳满面血汗交流,掌中藤棍,已被染红,他行走江湖数十年,却也从未见过如此大战。

    玉空子掌中精钢短剑,已被砍得刃口卷起,但见一人冲了过来,他一剑挥去,竟已刺不破对方衣衫,那人乘他微一怔神时,劈面将长刀砍下,玉空子长啸一声,抛下短剑,接住了对方手腕,两人同时奋力,玉空子奋起全力一拧,只听“喀”的一响,对方手腕竟被他生生拧断。

    乐朝阳大笑道:“好兄弟,干得好!”笑声方了,但觉背后一凉,接着一阵剧痛,他后背竟被人划破一条血口。

    玉空子大惊之下,赶了过去,乐朝阳已回身将那人刀锋以棍头卷住,一个肘拳,打得那人胸骨尽折,惨呼而死。

    玉空子道:“你不妨事么?”

    乐朝阳道:“区区一条伤口,算得了什么?”

    话犹未了,身子突然摇了两摇,竟已站不住身子。

    玉空子伸臂扶住了他,将方才夺来的长刀,舞起一团刀光,护住自己与乐朝阳的身子。

    但对方见得他两人的狼狈神情,立刻全力攻来,乐朝阳容色惨变,道:“……兄……弟,你莫管我,快……快去干吧。”

    玉空子牙关紧咬,也不答话。

    乐朝阳满头俱是黄豆般大小汗珠,忍痛道:“兄……弟,我……我还能厮杀,快放开手。”

    玉空子厉声笑道:“今日我虽已抱定决心,战死为止,但却不能让大哥你死在我之前……”

    突然间,一声长啸,传了过来。

    接着,有人大呼道:“萧老大,展梦白。我老头子与天马大和尚来了。”两条人影,凌空飞来,有如飞将军从天而降,竟是莫忘我老人与天马和尚,身形方才落下,对方便已传出两声惨呼。

    萧王孙纵声大笑道:“来得好……来得好!”

    话犹未了,只听又有人大呼道:“展梦白,展兄弟,大鲨鱼率领太湖众家兄弟,为你助拳来了。”

    展梦白精神一振,纵声大笑道:“来得好……来得好!”

    乐朝阳耳听一阵有如战鼓齐鸣般的脚步之声奔了过来,欣然一笑,道:“兄弟,这一下咱们都不必死了。”

    自刀光人影中望将出去,但见数百个精赤着上身的大汉,齐声呐喊,挥刀冲了过来,呐喊之声,势如雷鸣。

    当先一条大汉,身高八尺,背阔三停,手挥一条三股烈火叉,来势有如猛虎出柙,正是太湖群豪之首大鲨鱼。

    展梦白遥遥呼道:“大鲨鱼,你好么?”

    大鲨鱼狂笑道:“好,好,待杀完这些畜生,再和你痛饮三百杯。”虽然还隔着数百柄长刀,两人却似已把臂言欢。

    过了半晌,大鲨鱼又道:“白布旗一般奴才,又戴着白帽子在山下出现了,俺若非急着上来,少不得先和他们打一架。”

    展梦白又惊又喜,笑道:“幸好你未曾与他们厮打,否则便变成大水淹倒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大鲨鱼奇道:“莫非那些奴才也……”

    突听一个雄浑沉厚的语声呼道:“萧老前辈、展大侠,熊正雄与布旗门兄弟为两位效力来了。”

    呼声落处,已有百余个身穿白袍,头戴奇形白帽之人,挥刀加入了战圈,声势之壮,不亚太湖群豪。

    这一来敌我双方的强弱之势,立刻为之大变,“潜龙山庄”门下,阵脚已渐渐乱了,人人面上也都已有惊惧之色。

    绝红等三位大师袍袖一拂,齐地退下,她三人见到此刻已不必自己出手,便不愿再出手了。

    萧王孙朗声道:“有劳三位大师在此压住脚阵,莫老人与马大师、杜兄、铁老弟,与梦白且随我先上山去。”

    大鲨鱼朗笑道:“前辈放心,将这些畜生都交给大鲨鱼就是。”钢叉一振,对方已有一人身上多了三个透明窟窿。

    展梦白战志如虹,大呼道:“走!”

    铁驼振臂道:“驼子我来开路。”当先冲出。

    突听一人娇笑道:“还有我呢?”

    这语声是如此熟悉,展梦白霍然转身,只见一人已自乱刀中冲到他身侧,正瞧着他依依含笑。

    若非在此等混乱之中,展梦白便要不顾一切去抱着她,但此刻他心情虽然欢喜激动,却只能道:“飞……雨,你……你何时来的?”但两人手掌还是忍不住轻轻一触,这一触便又给展梦白平添许多勇气。

    萧飞雨笑道:“分别之后,我伤势立刻好了,才知道师父早已令人快马传柬江湖,我到了这里,便在山下等候莫大伯和大鲨鱼他们,好带他们上山,只是你……你呀,我到了你身旁你都不知道。”虽是娇嗔,却也温柔。

    展梦白痴痴笑道:“我……我……”

    天马和尚突然一拍他肩头,笑道:“小伙子,走吧,要聊等到明天也不迟,何况明天之后还不知有多少个明天在等着你们哩!”

    铁驼一马当先,直奔上山,跟在他身后的,无一人不是武林中绝顶高手,脚程是何等迅快。

    到了一处,四山合抱,地势险绝,铁驼道:“苏浅雪若是在这里弄成滚木擂石,咱们可惨了,幸好没有。”

    突听山上有人大呼道:“展梦白,滚木要来了,你等死吧!”两人并立山巅,竟是那颀长少年与柳淡烟的孪生妹子柳轻絮夫妇。

    展梦白知他乃是顾念旧情,话虽说得凶恶,其实却是故意点醒自己,要自己快走,微一抱拳,急奔而出。

    众人眨眼间便出了险境,只听身后惊天动地般一连串大震,想是滚木已下,柳轻絮夫妇若是下令滚木在先,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奔行盏茶功夫之后,前面绝壑阻路,深达百丈,宽有十余丈,惟有架绳桥,堪作两岸通路。

    众人虽知此桥之险,但势在必行,不得不走,但人人俱是小心翼翼,生怕这绳桥中断,葬身绝壑。

    等到众人全走过去,掌心都已捏了把冷汗,突见绳桥起处,倒卧着十数具尸身,一人高举着长刀,痴痴然站在那里,刀上满是鲜血,他身上也满是鲜血,但这一刀若是落下,绳桥立断,众人只瞧得又惊又疑,不知这一刀为何不曾砍下,展梦白却已瞧见这痴痴呆呆的人竟是昔日风流潇洒的江南名侠林软红。显见苏浅雪早已令人在此守候,只要见到群侠登桥,便立刻砍断架桥的巨索,幸好留守在此的人中,有个林软红,竟将同伴杀了。

    只见林软红满面鲜血,容光憔悴,几乎令人不敢相认。

    他瞧也不瞧众人一眼,只是在口中喃喃道:“秦琪死了……秦琪死了……你们走吧……你们走吧……”

    群侠知他必定又是为情所苦,心头又是感激,又觉黯然,但此刻也无暇安慰于他,匆匆谢过,急奔再上。

    苏浅雪似觉这三重险阻必能将群侠拦住,是以此后再无埋伏,群侠又经片时急奔,便来到一片气象开阔的庄院。

    若是换了平日,群侠到此必将考虑庄内是否还有埋伏?该如何入庄?但此刻人人俱是热血如沸,哪里还顾得许多,竟是脚步不停,急冲而入,庄内一片空荡,想见庄内之人,已倾巢而出,众人方自冲过前院,忽然间,大厅内传出一声娇笑,道:“贵宾远来,怎的不通知贱妾一声,好教贱妾恭迎大驾。”苏浅雪满面含笑,与唐迪大步迎出。

    她见群侠来得如此迅快,心里难免吃惊,但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竟是彬彬有礼,含笑揖客。

    群侠鱼贯而入,人人俱是面色铁青,心里却都要瞧瞧这苏浅雪到底还有何花样使出,是以都不说话。

    哪知苏浅雪果真聪明绝顶,竟不等别人发难,已先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各位既然来到这里,贱妾若再隐隐藏藏,推推托托,自己先觉不好意思,各位有什么话只管问吧,贱妾只要知道,必定从实说出,各位俱是前辈英雄,萧老前辈更是侠中清流,想必也不会对妇道人家太过无礼。”

    这番话简单明白,虽败不馁,虽柔亦刚,当真说得漂亮已极,群侠纵是对她深恶痛绝,但也不能不对她此番这种言语行动深表佩服,谁也不愿以恶言待她。萧王孙微一抱拳,道:“夫人既是人中之杰,在下等自也不愿以俗人相待夫人,只是有些话在下等虽已知道,却仍不得不再问一声。”

    苏浅雪笑道:“请问。”

    萧王孙一字字缓缓道:“不知夫人可是那情人箭之主?”

    苏浅雪含笑道:“正是。”

    群侠虽然早已明知此事,但听她此刻亲口说出来,说得如此痛快干脆,不禁心头一震。

    展梦白更是热血奔腾,恨不得立即拔剑而起,只是被萧飞雨纤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掌,耳语道:“问完再动手也不迟。”

    萧王孙道:“夫人确是快人,但在下还有件不情之请,要想请教夫人,那‘情人箭’究竟有何秘密魔力?竟能令天下为之震动?”

    苏浅雪微微一笑,道:“此事说来,倒也有趣得很,我得分几条来说,才能说得清楚。”

    众人早已将这问题反反复复,不知想过多少次,谁也找不到答案,此刻听她竞肯说出,都不禁凝视倾听。

    苏浅雪缓缓道:“我小时便常听人说起一些昔日武林雄主的故事,却从未听过有个女的,于是我便想做第一个武林女王,直到我长大后,与唐迪一见钟情,才开始将这想法淡忘。

    “我与唐迪婚事若是能成,此事也就罢了,哪知我与唐迪相恋时,唐无影竟已为唐迪订下了婚事,唐迪自不敢反抗那专横的老人,我一怒之下,便决心要将那幼时的想法实现,便用尽各种手段,令一些武林中一流高手不得不拜倒在我裙下,好教他们日后不敢与我作对,而我与每一人分手时,都与他们约定一个暗记以为标志,日后他们只要瞧着这暗记,就如同瞧见我一样。

    “经过十数年的时间,江湖中与我有交情的武林高手已不少了,我又求得一种最毒的毒药秘方,于是我便开始炼制‘情人箭’,这‘情人箭’除了奇毒无比外,本无什么秘方,于是我便想尽办法,增加它的神秘之感,故意将它染成红、黑两色,故意只在月圆时才令它出现,至于发射‘情人箭’的机簧弩筒,却是唐迪监工所制的,唐门暗器世家,他监制的弩筒劲力自比别人强些。更厉害的是,那弩筒机簧乃是以烂铁柔钢所制,是以发射时绝无声息。

    “所有的玄妙之处,都在那‘死神帖’上,那‘死神帖’每张看来,虽都一样,其实眼睛里却有些不同,只因我将昔日与那些武林高手约定的暗记,以碧磷画在那骷髅双目之中,‘情人箭’制成,我便拿那些与我有交情的武林高手开刀,他们一接到那奇异‘死神帖’,已是一怔,再瞧那骷髅双目中的暗记,又是一怔,我便乘他们这怔神之际,将暗器无声无息地发射而出,竟然全都成功,只因他们都认为昔日与我交往,乃是件亏心事,是以一见那暗记,便已失常。

    “如此经过数月之久,武林中便已有数十高手伤在那‘情人箭’下,‘情人箭’神奇的声名,立刻四面八方地传送了出去,再加上我那些故意的做作,使它更平添许多神奇的魔力,这时我便令秦瘦翁在暗中将‘情人箭’发售,一些想秘密寻仇的人,都是我的主顾。

    “他们所用的‘死神帖’,自然已无暗记,但这时武林中人都已认为‘情人箭’与‘死神帖’必定有种神秘的魔力,是以一接‘死神帖’,心已慌了,心神一慌,自然容易被暗器射中,这期间当然也有些未能成功的例子,但人们总是有种劣根性,惟恐天下不乱,一传十,十传百,将‘情人箭’越说越是神奇,千方百计要来购买‘情人箭’之人,也越来越多!

    “买箭的人越多,死在‘情人箭’下的人自也越多,如此因果循环,终于使得江湖中人谈‘箭’色变,而买了我‘情人箭’的人,少不得要为我吹嘘,为我效力,这就是‘情人箭’那神秘魔力的由来……唉,有些事说穿了虽然不值一文,但这谜底若不揭开,谁也不能完全确定自己能猜中它的秘密!”

    她竟将所有秘密,完全坦白出来,说得如此痛快,群侠只听得目定口呆,作声不得。

    萧飞雨忽然问道:“唐凤唐姑娘在哪里?”

    苏浅雪道:“死了,被唐迪杀了,他不但杀了自己的女儿,也杀了他爹爹,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群侠悚然变色,谁也想不到唐迪竟是如此恶毒,唐迪面上,却无丝毫表情,似是完全麻木了一般。

    展梦白厉声道:“先父……”

    苏浅雪不等他话说完,已截口道:“展化雨也是我杀死的。”

    展梦白怒喝一声,挥剑而起。

    苏浅雪缓缓道:“少年人,你且坐下来,我既然挡不住你们,早已没有心活了,也不必你费力动手。”

    她瞧了唐迪一眼,接道:“我与唐迪,俱是罪大恶极,本就该死,死时能有各位如此显赫的人物殉葬,更是荣幸之至。”

    展梦白变色道:“你说什么?”

    苏浅雪格格笑道:“这庄院一里方圆之内,都埋有极厉害的炸药,引线布在厅外,都有专人看守,只要我一声令下,咱们这些人便都要被炸成粉末。这便是我三十年布置之最后一着,本来是不想用的,但事已至此,却不得不用了。哈哈,各位来到这里,插翅也难飞出去了。”

    笑声凄厉,有如鬼哭。

    群侠纵是铁胆,此刻面色也不禁为之惨变。

    萧王孙道:“那点燃引线之人,难道也不想活了么?”

    苏浅雪狞笑道:“那四人俱是自告奋勇,要接这差事的,只因你们若是不死,他四人终必要死在你们的手下,倒不如与你们同时而死,以方辛、方逸、柳淡烟、孙玉佛四条命,来换萧王孙、杜云天、铁驼、莫忘我四条,总是划算的,我与唐迪一生什么福都享过,展梦白与萧飞雨却正是如日方中,以我两人换他两人,也已够本,何况还要加上个大名鼎鼎的天马和尚。”

    大厅间只闻她凄厉的笑声,谁也说不出话来。

    忽然间,苏浅雪长身而起,嘶声狂笑道:“情人箭光了,咱们也完了,放吧……放吧……放吧……”

    刹那间,群侠只觉头脑一阵晕眩,只等那天崩地裂的一声大震,哪知苏浅雪三声喝过,四下仍是毫无动静。

    群侠一惊一喜,苏浅雪、唐迪却是面色大变,两人突然跃身,向厅后的一重门户飞掠而去。

    萧王孙喝道:“莫让她点引线。”

    喝声未了,群侠身形俱已展动,这几人是何等轻功,起步虽后,但却几乎与苏、唐两人不差先后掠入了那重门户。

    只见门里乃是间小小的密室,中央有个八卦图形,盘旋交错着十余根引线,但此刻引线都已水湿,方辛等人更是踪影不见,墙上却写着数十个黑漆淋漓的大字,写的是:

    “苏夫人,抱歉得很,咱们还不想死,此后必定妥妥当当藏起来,待机而动,药引也是咱们弄湿的,只因咱们生怕还未出炸药范围,引线便被夫人点燃。展梦白、萧王孙,咱们今日救了你一命,你可千万莫要忘记。苏夫人、唐迪,后会有期,再见吧!孙玉佛、柳淡烟、方辛率子同留。”

    群侠瞧得又惊又喜,苏浅雪、唐迪却已不能动弹。

    展梦白厉声道:“苏浅雪,你……”

    突见苏浅雪双手齐扬,一手拍向唐迪胸膛,一手拍向自己心窝,口中格格笑道:“谁也杀不了我……”

    笑声未了,两人已一齐翻身倒地,只见苏浅雪心上插着枝红色短箭,唐迪心上插着枝黑色短箭,这一双奇异的情人,终于也死在奇异的情人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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