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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慕容千金

    吕四卦回到顺阳镇时,天仍未亮,只好摸黑窝在墙角休息,等天一亮,客栈刚开门,他已撞了进去,叫了几碟小菜,热粥及烧刀子,立即大口畅饮烈酒,熬了一夜,实是伤身,且先热热身子再说。

    过不了多久,街道陆续有人走动,但皆属于百姓装束,那些江湖人士似随着水晶蟾蜍的消失而逝去。

    吕四卦暗忖,莫非白衣少年已潜去,否则怎落个如此清静?

    不,街尾此时已有人影闪动,一个掠身,已飘然抵达客栈门口,来的正是那位高傲的白衣少年。

    “在群雄环伺下,他竟然夺了宝物而不走?”吕四卦诧忖着:“这家伙胆子未免太大了吧?全然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

    他凭的是什么?

    只见得他右手白金扇,左手白金精巧盒子,潇洒的走入客栈,根本未将任何事放在眼里。

    他那盒子装的莫非就是那只笨蟾蜍?——

    对小痴来说,这只蟾蜍很笨。

    吕四卦突见白衣少年,也是一楞,大脑袋晃了几下,憨然的眼神瞧及那口盒子,已然笑歪了嘴。自言自语道:“还真的把它当宝?”

    白衣少年见及吕四卦,亦感吃惊,但只一闪即失,仍是幽雅的坐于左窗那张桌子,轻轻煽着白金扇,一副公子哥儿神态。

    掌柜以已熟悉得很,马上送来可口小菜,给白衣少年饮用。

    两人就此各别苗头的坐着。

    说也奇怪,此时此镇似乎就只剩这两位外地人似的,双方足足坐了一个小时,再也无人进门。

    吕四卦是坐不住,但为了等小痴,也只好硬撑,还好有个对手可耍,也排遣他不少烦闷。

    终于,小痴也已匆匆赶来。

    一踏进门,骤见白衣少年,他已感到意外,道:“奇怪,你怎么还没逃?还是逃不掉,不想逃了?”

    吕四卦向他招手,顺便接口道:“有了那个宝物,不多摆在他人面前晃晃,谁会知道呢?”

    白衣少年瞪向两人,冷笑道:“说话客气点,要是惹翻了大爷,我刮下你们舌头!”

    “是是是!我错了!”小痴装模作样,摆出可怜兮兮表情:“大爷饶命,我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想不说,可是我的舌头就是不听话,也许不说,我真的会被舌头噎死,只好说了,干依娘!”

    “你——”

    白衣少年怒容满面,站立而起,就想挥出白金扇。

    小痴急忙求饶:“不不不,大爷你误会了,我是在骂我的舌头,不是在骂你,别误会,请别误会!”

    眼珠儿往下拉,恨不得瞪穿舌头,他又骂了一句“干依娘”,忍不住已呵呵笑了起来。

    白衣少年明明知道小痴在骂他,就硬是发作不得,怒得直咬牙,差点岔了气。喝道:

    “要说脏话,到外面去!”

    小痴登时逢迎:“是是是!在下改进!”又骂得几句方道:“终,好多了,请多多包涵!”笑声仍不断。

    吕四卦指指点点,指向那口白盒子,窃笑不已。

    小痴已会意,抓起桌上烈酒,灌了几口,哈出酒气,才道:“喔——原来宝物已被你夺得?了不起,了不起,可是,我觉得奇怪,他们为何不抢?”

    白衣少年冷笑道:“天下还没人敢从大爷手中抢走任何东西。”

    “哦……真难得……”小痴想想,随即转向掌柜道:“老头,借个脸盆给我吧?”

    不知他又在耍何种把戏。

    掌柜犹豫一下,本着顾客至上以及少惹是非原则,他仍拿出一铜制脸盆交予小痴。

    小痴立时奔出门外,往镇尾行去,不到几分钟已折回来,脸盆早已变成箱形,外加一个木盖。大方的摆于桌上。

    他道:“普天之下,也没人敢从我手中抢走这个东西。”

    架势更甚白衣少年三分,耍得吕四卦咯咯直笑。

    白衣少年不屑冷笑:“你那东西,丢在地上都没人要!”

    小痴道:“是啊!丢在地上都没人要的东西,怎会有人要抢?”

    他晃着变形脸盆,已有咯咯声音传出,可猜知里边装了不少蟾蜍之类的动物。

    吕四卦道:“形状虽不怎么样,声音倒挺熟的,比水晶蟾蜍要响得多了,想必功用更可观!”

    白衣少年不屑道:“跳梁小丑,见不了大场面,少丢人现眼了。”摸着手中白盒,对小痴手中东西不屑一顾。

    小痴道:“是啊!拿着烂货当宝贝,还自鸣得意,这种人见的总是大场面。”他加劲道:“不要脸的大场面。”

    他打开木板,逗着脸盆里的蟾蜍,五花八门,大大小小都有。笑道:“我就真实多了!

    癞蛤摸就是癞蛤膜,蟾蜍就是蟾蜍,烂货就是烂货,一点也不含糊!有的人却把烂货当宝贝,还真的陶醉了呢!”

    白衣少年似乎也被好奇心驱使,抬头望向脸盆,见及全是庸品,已笑得更不屑:“果真是烂货,没有一只是白的。”

    “噢?你说白的就是上等货,那还不简单!”小痴转向掌柜,道:“老头,麻烦啦!拿点石灰,白漆、白粉,只要是白的通通都拿来,我想知道烂货筋上等的差别在哪里?”

    “我筋你去拿!”

    吕四卦凑趣的拉着掌柜衣领,走入后院,眨眼已抓出一大包东西,全倒入脸盆,有漆有粉,弄得蟾蜍咯咯乱叫乱跳,全染成白色。

    白衣少年已不再理会小痴,看笑话的坐了下来,自得其乐的-着扇子,暗斥道:“凭我身分,还筋你玩?你只不过是小丑罢了。”

    小痴故做模样道:“奇怪,都已变成白色了,怎么还有骚味?哪来的上等货?奇怪?我看还是一只只仔细瞧瞧……”

    他抓起蟾蜍,故意瞧审一番,随即丢向四处,一时间客栈鸣声四起,蟾蜍四处乱窜,当然也窜向白衣少年,纵使他竭力闪躲,甚至发掌理落蟾蜍,然白漆四溅,仍弄得他沾上不少白漆。

    少年忍无可忍,怒喝道:“你我死!”一掌已劈向小痴。

    掌劲过处,旋风乍起,扫得小痴人仰马翻,一脸盆白蟾蜍全砸向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登时飞身而起,避开一脸盆白漆,掠向另一张桌子,冷笑不已,至于那口宝盒仍留在原桌上并未带走。

    此时刑开天和那名随从已匆忙冲入客栈。

    刑开天急叫:“少爷,出了何事?”

    小痴戏谑道:“事情可大-!水晶蟾蜍突然变形,生了那么多小孩,不知哪只才管用……”

    刑开天霎时脸色大变,瞧着满屋白蟾蜍,惊慌不已。

    白衣少年见状,已道:“刑总管别听他胡说,蟾蜍还在盒里。”

    小痴道:“刑总管,别听他胡说,蟾蜍早就逃出来,不信你开个小缝检查看看,那已是空的了。”

    刑开天想拿盒子瞧瞧,但已被白衣少年喝住:“刑总管不可莽撞。”

    “可是……”刑开天一时拿不定主意,楞在当场。

    白衣少年掠回原位,抓起盒子,对着小痴冷笑不已:“任你诡计多端,也休想得逞。”

    小痴嘲谑笑道:“少再丢人现眼了,真的蟾蜍早就在我手中,你还当真把它当宝物?”

    白衣少年喝叫道:“你胡扯!”

    小痴得意道:“我夺宝大王白小痴哪一次失过手的?你们就认了吧?何必死要面子?”

    刑开天闻言,霎如被人抽了一鞭,急问道:“你是白小痴?”

    “不错,外号‘聪明白痴’,对宝物特别有偏好。”小痴耸着肩头,邪笑道:“现在你该相信真货在我手中了吧。”

    吕四卦道:“在下‘无毛西瓜’,我们两人有共同嗜好,请多多指教。”

    此语一出,不但刑开天掉了神,连白衣少年都迫不及待的想再查一遍,盒子到底是否已空?

    毕竟“聪明白痴”对于夺宝一事,传言甚吓人。

    他俩乃动摇了信心。

    刑开天怒目道:“我早该认出你们,早该杀了你!”

    小痴含笑而立,道:“现在也不迟啊!但我还是建议你先检查自家宝贝再说,如何?”

    不再回话,两眼瞪着白金盒,准备瞧热闹。

    白衣少年果真打开盒盖一小缝隙,准备窥视。

    小痴早已知蟾蜍习性,登时亮起怜粉火折子,强光为之一闪,满屋通亮百倍。

    此时蟾蜍已突然产生神力撞出盒盖,白衣少年诧叫不好,伸手欲抓,然蟾蜍劲道甚猛,仍被闪脱跳落地面,混入其它染了色的伙伴之中——要再寻回,非得三天时间。

    小痴已咯咯笑道:“咦?奇怪?我明明吃了一只,怎还会有另一只?”

    他说的是实话,但刑开天主仆根本听不进去,直认上了当,恨得牙痒痒,然而顾及宝物,已无暇再寻小痴算帐,皆蹲下,一只只的找寻着。

    什么养尊处优,衣衫华贵,现在都不是那么回事。

    小痴捉狎道:“你们好好找吧!我走啦!记着啊,尾巴往上翘的,比较像喔!呵呵……”拉着吕四卦,两人已趁机开溜,扬长而去。

    谁又料想得到,好好一件事会弄得如此糟?

    也许想找回那只笨蟾蜍,当真需要三天时间。

    这还没关系,若他们找着,将来又发现此只蟾蜍并非真的正牌货色,不吐血才怪。

    白小痴戏弄对方后已逃出数里之遥,心念一闪,仍觉该去慕容府求艺一趟,若能得神功,自不虚此行。道:“我已查出天下第一武学在慕容府,你去不去?”

    吕四卦道:“当然去,否则怎是双霸天风格?”

    白小痴笑道:“如此甚佳,走吧!”两人选了路子,直往江南行去。

    江南慕容府,富可敌国,其全国百业分号数之不尽,有此庞大产业,慕容府之建造自非比寻常。占地数甲,墙高丈八,清一色六尺白色大理石所砌。

    尤其大门两只千斤重雕石麒麟,吞天掠地似的镇在两旁,站在其脚下,何止矮了一截?

    小痴、吕四卦两人来至此,已是第三天午后时分。

    这三天,也足足让小痴“很难忍受”。

    每当吕四卦问及服了“水晶蟾蜍”结果如何?

    小痴总会哭笑不得的回答:“别提了,这是哪门宝物,足足害我泻了三天。”

    然后吕四卦就一阵“庆幸”笑了起来——还好,没贪嘴馋。

    这副作用,恐非小痴所能料想得到的吧?

    不过每腹泻一次,其血红肌肤就褪色几分,三天过后,肌肤白嫩得真如水晶,就连大大小小伤痕、痞子,瘀青紫黑,全然消逝无踪,简直如脱胎换骨。

    其实小痴正在脱胎换骨。“水晶蟾蜍”万年难得其一,功能起死回生,何等珍贵?刚服下不到三天,它已清除小痴体内杂毒,只是他不懂血气运行之法,是以毒物只能靠腹泻来排除,难怪他会连续三天叫肚子疼。

    不但杂毒已除,也发挥了生肌造血之功,此时它的皮肤再生能力之强,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除刀疤、创痕,那只是小事。

    这些千载难求之功效,又岂是胡打烂缠的心痴所能了解。

    他仅知道唯一的好处就是身体突然轻了许多,随便一跃,倒也能东窜西掠,自由多了。

    不过他并不敢窜得太高,因为每次落地时都是四只脚朝上。

    这问题很是让他头痛。

    仰望高耸入云的慕容府大门,小痴频频叫好:“果然气势不同凡响,既有门面,又有真才实料,足可当我师父。”

    吕四卦道:“早知此处有名师,咱们也不必跳断悬崖了,可是……你不是说慕容府武功不传外人?”

    小痴道:“放心,天下无难事,他不传外人,我就变成‘内人’,照样可以学。”

    吕四卦道:“怎么变?”

    “这还不容易?咱们去勾引慕容家的千金小姐,等生米煮成熟饭……哼哼……”小痴笑得很邪。

    吕四卦打趣道:“你未成年,怎能可以乱来?”

    小痴道:“唉呀!时代不同了,你听过妈妈十一岁的吗?大不了由你来,不就得了?”

    吕四卦显得不自在:“我看……还是你来好,我搞不过那些甜言蜜语……”

    小痴道:“放心,到时候我会教你;这不是问题,最主要,我们必须混进去,看看慕容府的武功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他们是否真有千金小姐?”

    吕四卦道:“溜进去?”

    小痴道:“不,混进去,当佣人。这样才不会引入注意。”

    吕四卦也没意见,反正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两人悉嗦一阵,已踏上白色石阶,步向红色拱门,拉起铜扣就敲。

    “喂!开门啊——”

    不久红门已开,迎门而现一位穿著甚体面的年轻人,猝见两人邪邪怪异,顿觉别扭:

    “两位来访,有何贵事?”

    小痴一副正经道:“大事,贵主人在不在?我想当面禀告。”

    年轻人道:“能否告知一二,好客我转告老爷。”

    小痴道:“你就说有两人要来应征佣人就可以啦!”

    年轻人愕然:“想找事干的?”

    小痴、吕四卦充满信心的点头:“嗯!”

    年轻人有点哭笑不得,哪有人找工作如此大牌,要老爷亲自出面?

    也许是礼教甚严,他也不愿开罪小痴,憋笑着,已走出大门,往左边环绕府墙小巷子指去,道:“找工作的从那边小门。”

    小痴又道:“可是我这工作很重要……”

    年轻人道:“大门是留给客人走的,你想当客人还是佣人?”

    小痴无奈道:“好吧,暂时就当佣人。”突然又贼头贼脑道:“老兄你们慕容府可有千金小姐?”

    年轻人颇感意外,仍回答:“有……”

    “有就好!拜拜,待会儿见。”

    小痴兴高采烈,拉着吕四卦已奔向那所谓的小门。

    年轻人搞不清两人是作啥的?弄得满头雾水,最后仍报以摇头一笑,带上了红门。

    小痴、吕四卦并未如愿找到理想工作——接近千金小姐,而是挑柴、劈柴的小厮。弄得吕四卦抱怨连天,好好日子不过,跑来此地受苦。

    小痴倒也能处之泰然,混了几天,千方百计打探“千金小姐”下落,几次下来,也有了结果。

    他俩决定暗中一探美人居。

    斜月里,西楼下。

    雕楼倒映清湖面,湖面静跨着九曲长桥,桥尽处有亭,亭上柔纱轻挂,萤光幢幢,随着柔纱轻掠翻飞,好似梦中勾勒出来之人间仙境。

    亭内有桌有椅、有琴,更有佳人抚琴弹奏,十指如春花流水,脆柔的拨动琴弦。

    阵阵琴音律韵和着天地漫妙旋律,隐含哀怨凄楚的传送夜空中。

    小痴和吕四卦并未花费太多时间,就已寻至此地,尤其有琴音引导,小痴更能确信——千金小姐就在此。已然潜爬至西墙一棵老垂杨柳树,往亭里窥探。

    这一看,两人傻了眼。小痴惊叫道:“哇塞!什么玩意儿?天下怎会有此女孩?吕四卦你看她的脸,就好象画出来似的,什么柳叶眉,玉面朱唇,琼鼻?真他娘的天下一绝!”

    吕四卦也睁大眼睛猛瞧,虽距离十数丈,也能瞧个大概,他道:“瘦瘦高高,朦朦胧胧,手指儿拨着拨着,柔弱无骨,好似不食人间烟火,可是就是有点病恹恹的。”

    小痴道:“唉呀!女人嘛,总是喜欢多愁善感,光听她的琴音也知道,她活的不怎么快活!”

    琴音掠处,慕容可人已落寞的唱起声音: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裳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语音感凄,充满惆怅。

    吕四卦皱眉头:“怎么搞的,酸酸的?小痴你还忍心欺负她?”

    小痴亦感凄凄然:“其实我也没欺负她的意思,我只是想学慕容府的神功,看她那么孤独,倒也满让人同情的……”突有所悟,喜悦道:“干脆我来替她排遣寂寞,说不定她一高兴就看上我,到时呵呵……”

    他笑得很开心。

    吕四卦领首道:“至少这样比较有情调;你要怎样让她开心?”

    “很简单啊!她唱词,我也唱词,她唱的是易安居士的‘如梦令’,我就唱成‘聪明白痴’的‘作梦曲’。”

    灵机一动,他已又唱又念:

    “挽不回西斜月,咽不了漫长夜。一曲尽秋歌,叶落蕊残花谢。痴也!痴也!却恨未逢香榭。”

    顺口拈来,竟然词曲立成,且又是最难入韵的“如梦令”。如此才思,实属少见。

    慕容可人乍闻声音,不禁动容,数年来她一直偏好李清照此首词,试过无数次,皆无法谱出满意词句,如今闻及此词,虽全词不算顶好,却也韵味十足,就似写到她心坎儿里,这正是她要的词曲,真可谓“却恨未逢相榭”。

    她激动的望着轻纱外,想找出是何人所作——纵使声音有些“乳骚味”,她仍希望瞧瞧此为何人?

    然而垂杨密布,两人躲得甚小心,想瞧见,并非易事。

    瞧不着,她又拨弄琴弦,琴音再起。已吟起这首词:

    “挽不回西斜月……咽不了漫长夜……”

    小痴闻声,登时心花怒放:“你听,我打动她的芳心了!”

    吕四卦凑趣道:“你那句‘痴也,痴也’,为什么不改成‘泻也,泻也’,因为你已泻了三天……”

    “去你的!”小痴一掌掴他响头,岂知他服了水晶蟾蜍之后,全身力道无法捏得准确。

    一掌过去,已然晃动杨柳,身形为之不稳,已往下掉。

    “哇喔!快抓树枝——”

    然而事情太过突然,两人想攀粗干已是不及,虽抓住柳条,但柳条又长又软,无法支撑,“卜通”两声,两人已双双下水。

    吕四卦苦笑道:“这下可真的‘一泻到底’了!”

    小痴怒瞪他,叫道:“你要为我和她的‘感情破裂’负全部责任!”

    两人一下水,诗意全无。墙外已有人喝叫“谁”,掠身而起,斑落靠近两人之岸边,是两名护院武师。

    慕容可人惊愕之余,已倚在亭边,想瞧瞧到底是何人能做出此首词,然而一瞧之下,一个西瓜头,一个刁佣人,根本不像会做词的人,显得失望的四处张望,想找出心目中幻想之人,可惜美梦将又成空。

    小痴已干笑道:“老兄别急,都是同行……”

    武师抽出剑,冷道:“你们是哪来的?”

    小痴道:“柴房……”

    武师喝道:“柴房在东院,你干嘛跑到西院来?”

    小痴和吕四卦已爬上岸,挥着湿漉漉衣衫,干笑不已。

    武师又喝道:“快说!为何擅闯禁地?想干何坏事?”

    “不不不!”小痴急忙道:“我们是……是……”目光触及杨柳,借口已生,干笑道:

    “我们是来砍材的,听说这杨柳很好烧!”

    吕四卦接口道:“不错,而且很耐火……”

    “啪”的,吕四卦吃了一记巴掌,武师骂道:“大小姐花园的树,你们也敢砍?不要命了是不是?”

    伸手又想打小痴。

    小痴闪过一掌,急道:“你误会了,这棵杨柳得了什么绝症伤风的!快死了,我是奉小姐之命来砍除,改天还再种一棵更大的。”

    武师忍不住已笑起,但只一笑,已拉下脸:“你胡扯,这树枝叶茂密,青翠盎然,哪来的病?”

    小痴干笑道:“这也是痴病的一种……光顾叶,不顾根……有时候病是不能凭外表断定的。”

    另有一名武师冷道:“少-嗦,是与非,先押回去,明天再问大小姐,一切就明白了。”

    说着两名武师已出剑架向两人脖子。

    小痴急忙躲闪,叫道:“大小姐你怎能无情无义?见死不救?”

    这声音好熟悉,不就是吟词的声音?慕容可人心头一凛,急忙望向小痴,急喝道:“放开他!”

    武师不明就里,登时楞住,随即拱手,道:“大小姐,这两名小厮……”

    “是我叫他们来的,你们退下去吧!”慕容可人已步出曲桥,本想行向小痴,突又觉得不妥,已止步。

    小痴闻及此言,心头大定,得意耸肩道:“听到了没?我没骗你们吧?这树被我点着了,没病也得有病,退下去吧,我要砍树了!”

    武师再次瞥向慕容可人,见其态度坚决,也不敢再做停留,退回墙外。

    慕容可人此时才往小痴瞧去,还好,没想象中的差,尤其那眼神,充满灵气,就似会说话似的。

    小痴就近瞧着她,素白色绸缎烘出娇柔身段,不带发饰而披肩的秀发,映在月光下,直如天仙下凡,一尘不染。

    “啧啧啧!果然漂亮!”小痴猛点头夸赞。

    吕四卦道:“我的感觉还是一样,病恹恹的。”

    小痴道:“这当然,人都说红颜薄命,我看她命也不怎么好!”

    慕容可人平时听惯男人奉承的话,本就认为男人口中说出的都是千篇一律,哪听过如此粗俗的“品头论足”?

    然而地此时却显得娇羞而不自在,这并非她该有的反应。

    岂不知最佳的赞美不是恭维,而是出自真诚。

    小痴所言,全是真心真意,并不做作,一股儿已说到美人心坎中了。

    光看也不是办法,小痴已走向地,笑道:“大小姐最近可好?看你整天躲在此,闷不闷?”

    慕容可人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往自己走来,全无主仆之分,一时也难以处之泰然,退了几步,但突然升起“我为何要怕”的念头,立时吸口气,挺然立于该处。

    她冷道:“你们两人真是柴房的人?”

    “如假包换。”小痴走向前,笑道:“不过大小姐你放心,我们不会砍下那棵杨柳的。

    只是……一时意外而已。”

    “那你们为何来此?”

    “这个嘛……”小痴露出“猪哥样”往她行去。

    “别靠近我!”慕容可人立时挪退三步,似觉得佣人卑俗,岂能与她同流。

    小痴闻及,与吕四卦已止步,小痴白眼道:“大小姐你别摆架子,我们也是人,近一点说话又如何?”

    慕容可人似也觉得做得过火了,玉腮不由一红,急忙道:“我不是轻视你,而是……你们全身湿漉漉的……”

    小痴无奈摊摊手:“好吧!坐在栏杆上总可以了吧?”

    不等慕容可人答应,他已坐上白玉石栏。吕四卦也筋着坐上,两人拧着衣服,也懒得再理她。

    憋了一阵,慕容可人忍不住才问:“刚才那首词……”

    “‘如梦令’,又叫‘[忆仙姿’、‘宴桃源’、‘比梅’,后唐庄宗自度曲,词云:

    ‘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乐府遂取‘如梦’两字名曲,这解释你满意不满意?”

    小痴一口气将词名由来说得一清二楚,实让慕容可人感到惊讶,看他俗里俗气,竟会懂得如许之多。不禁多看小痴两眼,那灵秀之气,又岂是庸夫俗子所能盈露的?

    小痴瞟眼道:“这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五岁就懂,七岁会背唐诗二百首,八岁倒背如流,九岁精通杂家百书,十岁就全部了若指掌,有何神气之处?”

    慕容可人简直不敢相信,睁大眼眸,愕然道:“这些……你都懂?”

    “我不但懂,我还全部把它给忘了!”

    见小痴表情,似乎“忘了”这些,更是不同凡响的。

    慕容可人又不懂了,问道:“既然了若指掌,为何能忘?”

    说到历史,小痴精神就来,如数家珍道:“这理由可就多了;老实说读到后来,我非忘掉不可!”

    慕容可人不解:“为什么?”

    “因为人家都叫我‘酸秀才’!”

    慕容可人已禁不住笑出声音。

    小痴满腹牢骚道:“你可知道,当时我才十一岁,他们竟然把我比成那老花西席,实在气死我了,当时要是把衣服一拧,流出来的可全是酸溜溜的醋啊!”

    慕容可人笑态可掬,许久以来,她已没如此开朗笑过了,她又问:“你是秀才?被遴选过了?”

    小痴叹边道:“甭谈了,不说还好,一说酸味就来,你可知道当年遴选秀才,考的是什么题目?”不等慕容可人回答,他继绩道:“就是那句‘望梅止渴’!”

    慕容可人笑的谜了眼,道:“这好啊!题目引喻以虚假现象以满足实际欲望,很好发挥嘛!”

    小痴白她一眼,似认为她也“差不多”,道:“我知道出考官的用意,就是要考生写出此语出自三国演义,刘备被吕布逼得走头无路而投靠曹操一段故事,这典故谁不知道?监考官未免太俗了!一气之下,我就……呵呵……”

    他笑得甚谐谑,似仍陶醉当时情境中。

    这话虽有暗示慕容可人与监考官“差不多”,但她并未发觉,因为此事太过吸引她,是以她马上又追问:“后来呢?你如何作答?”

    小痴得意道:“我只在试卷上大大的为了一个‘酸’字,倒也语意皆通。”

    吕四卦也呵呵笑道:“这答案得满分,监考官还亲自召见呢!”

    慕容可人希冀道:“这么说你考上了?满分……”

    小痴苦笑不已,摸了摸臀部,道:“考上了,历史恐怕要改写了。”

    吕四卦道:“他的满分,是争取了‘藐视监考官’。以及‘扰乱试场’,最高责打一百大板,他一板也不少,足足‘一百分’,呵呵……”

    小痴苦笑道:“当时监考官要我去解释,我只带了一颗酸梅去,问他还渴不渴,结果你都知道啦……”

    慕容可人那想到世上会有此种人?想不笑都不行。

    小痴道:“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我能不把所学的忘掉吗?”

    吕四卦道:“最重要的是主考官发现他连参加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吕四卦!”小痴赶忙扯拉吕四卦衣服,暗示他“话别乱说”。

    然而这举止已落慕容可人眼中,她已起疑:“你没进过私垫?不是乡学生员?”

    “这……”

    “那你刚才的话全是骗我的?”慕容可人已显失望。

    小痴困窘道:“是在私垫……窗口外的……也算是半个生员……”

    慕容可人一阵怅然,连资格都没有,何来考秀才之举?小痴分明是在撒谎。

    小痴见她模样,不禁怒上心头,叫道:“在窗口的有什么不好?你只知你家有钱,可以堂堂入私垫,请西席!我们这些穷鬼子,打娘胎开始就吃不饱,穿不暖,哇哇落地就要受风寒,整日上山砍柴,下田种菜,混得了早餐,吃不了晚餐,那种苦日子你见过,你活过?到头来还弄个野孩子!在窗口的有什么不好,别人能念,我也能念,别人能懂,我也能懂!老实告诉你,就是因为我是在窗口学的,三天、半月、一年半载,东拼西凑,学会了也是一团槽,你满意了吧?唱什么词,有本事自己做!考什么秀才?那种题目,我才不屑回答!”

    慕容可人活了近二十年,何来被人如此骂过?登时楞傻了眼,不知所措。

    小痴骂疯了心:“不错,我们一身卑微、下贱,靠在你身边有辱你的清高,你是千金,了不起,摆摆手,撤撒娇,一大堆的人都粘着你不放,我不稀罕,我白小痴就是不认输,就是要学尽天下武功,谁也打不倒我!啊——”

    小痴突然狂叫,双掌劈向石栏,硬生生将石栏给击成碎片,轰然巨响,连他自已都吓呆,那来的这份神力?

    轰然发现自己太过火,暗道一声“糟了”,赶忙拉着吕四卦跳入湖面,潜入水中。

    远处已传来急促脚步声,以及呼叫“大小姐”名讳,渐渐逼近。

    慕容可人心灵一片空白,楞在当场,双眸盯着被砸碎的栏杆,这两掌无非是打在她心坎深处。

    她错了吗?难道没入过私垫就矮人一截,身份卑贱?难道那些苦命人都如此不值?

    而自己又算什么?

    一些从未浮现过的念头,如今却排山倒海的涌了过来。

    不知是委曲,还是哀凄,她眼角已渗出泪珠。

    大批人手涌到,她并没说出小痴躲在水中,纤手随便一比,众人已鱼贯而去,本仍有留下几名高手保护,但她却坚持将人驱走——

    也许方便小痴脱逃吧?

    四更已过,墨夜更暗,骚动已驱宁静。

    小痴和吕四卦这才爬出水面,遥远的瞧了慕容可人一眼,没有表情,没有暗示,已爬墙离去。

    夜更深,慕容可人仍默立,一步都没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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