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寿眉连振,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学谦,道:“阿谦,看着爷爷。”
学谦只好应声肃容,平静地注视着老人,四目相接,是那样严肃,认真。
由目光中可以看出真诚。
学忠不安地站起,一躬身,刚叫了一声。“爷爷”
老人一挥手,戳住了他的话,向学谦沉声道:“书房中,据爷爷所知、经、史、子、藉俱全,你又到你爹的书库中去作甚?”
学谦坦然说:“书库是不准擅入的禁地么?爷爷。”
老人拈须道:“虽未告诉你们那是禁地,但已说过不可取阅库中藏书。”
学谦朗声道:“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这是老人沉声截口道:“这是你爹一位好友送给爷爷的一副书法对联,你能懂得就好,只要对爷爷说实话,你们看了里面一些什么书?是谁先打开铁锁的?”
学谦应声道:“是谦儿。”
老人目光掠过学忠,学悌面上,学忠不安地躬身道:“爷爷,是铁锁坏了,谦弟好奇”
老人目光疾闪,截地站起,道:“有这种事?带爷爷去看看。”说着移步走向内书房。一点也没有老年人的龙钟状。学忠等三兄弟一声不响地跟着。
书库在书房的后面,紧靠着符氏夫妇的寝处,光线退暗,学忠端着银烛台,把这间二丈方圆的书库内照得雪亮。
靠东壁,是四个大漆箱,没人能看出里面是铁的,外面是檀木包裹,上好的建漆,由于搁置太久,最上一层已积有一层尘灰。老人一入书库,目光就集中注视在四把黑亮的铁锁上,大步近前,伸手逐一试摇了一下,真的,四把大铁锁都坏了,无论如何也扣不上了。
显然的,是被人把锁中的机簧弄坏了。老人神色连变,胖胖的娃娃脸绷紧着,刚听到脚步声息,一声清脆的:“阿公”
学忠等同声喊了一声:“娘”
是女主人,也即老人的媳妇学忠兄弟的母亲进来了,她一面在腰围上擦着手,一面柔声和说道:“是阿忠他爹进来过”
老人道:“还用你说?但他是去年大除夕回来的,你来看一下。”
女主人有点意外地走过来,玉指弄了一下铁锁,呆了一下道:“怎么坏了?”
老人沉声道:“你们退下?”
母子四人应声后退,学仁一直嚷着奔进来:“阿娘,这只熏鸡腿真好吃呀”
却被退到书库门口的女主人一把拉住,轻声道:“乖,等下还有更好吃的东西,不要说话。”
老人已迅快而稳重地把最上面一只铁箱移下,接着,移下第二、第三、分别乎放在地上。他左手一捏,第四只铁锁,应手取落。右手同时掀起箱盖。
女主人与学忠等都愕然注视。但视线不及箱底。
学仁仰着面,摇着乃母的手道:“娘,爷爷在做什么?是有好吃的东西吗?”
女主人道:“不要吵。”
学仁悄悄道:“我知道小阿仁最乘。”
老人已迅速地逐一揭开了另三只铁箱的盖子。
只见他突然伸直腰,嘘了一口气,道:“奇怪!”
挥挥手:“你们退出去!”
女主人低嘱一声:“跟着娘。”一手牵着学仁退出书库,学忠与学悌也跟着。只有学谦平静地卓立未动。
女主人沉容唤了一声:“阿谦!”
学谦道:“娘,我要看”
老人喝道:“快退下!”
大约老人从来没有如此“疾言厉色”过,学谦震动了一下,睁大了眼睛,委屈得眼都红了。但他仍倔强地不走。
女主人返身过来拉他,他犹要挣扎,学忠张目叫了一声:“三弟。”
学仁嚷了起来:“三哥最不乖!”
学谦低下了头,柔顺地跟着乃母走了。
老人很慎重地把箱中之物,逐一取出,看他那仔细而小心的样子,就好象是价值连城之宝物,恐怕会稍有毁损似的。不错!可以这么说,这四只铁箱中每一本书,每一件东西,都是无价之宝,也是天下武林人物梦寐争求的“鹄的”。老人又逐一检视着每一本书,每一件东西,每一个小铁盒,小玉瓶,一直到箱底的锦包和蛟皮匣子。一件一件的分开摆在地上,再重新仔细反覆检视,不知如何故?老人竟已一头大汗,可见他心情之激动与紧张。最奇怪的,是老人全身露肉处尽是血红,只有双掌却奇白加玉,不见一点血色。
他嘘了一口气,有如一团雾,自言自语:“奇怪!奇怪!真是意外的奇怪!倒底怎么一回事呢?”他仰着面,似在思索什么?”
旋又缓步走向壁下,银烛台早由学忠放在一个古木霜花茶几上,老人目光如电,四面扫视,又上下察看,好像要看清,四壁每一处纤微?”
他长长呈了一口气,自语道:“真是奇怪,我符威活了八十二岁,这是一生中所遇到的第二件怪事!只有等振扬回来问他了!”
他迅速地把东西一件一件放回铁箱,又堆成四叠,拿着四把铁锁,缓步而出。
在前厅,女主人一手搂着学仁坐在火炉边的左下首,那头小狸猫仍蹲伏在边椽椅子上。学忠等垂手侍立在乃母身后,看到老人出来,都迷恫地看着老人。女主人刚欠身而起,那头小狸猫已“咪呜”着,箭一样向老人窜去。
张手接住它,抱在臂弯里,点点头:“没有什么,实在奇怪。”
学仁叫道:“爷爷,你手里拿着什么?”
孺子天真,连铁锁也叫不出名称。
女主人拍哄着学仁,柔声问道:“阿公,锁是怎么坏的?”
老人把手中四把铁锁转动一下,一面人座,一面摇头道:“锁是被人弄坏的!奇怪的也在此,却没有少一点东西。
目光转向学忠等三人,道:“爷爷问你们,看了箱里几本什么书?取用过什么东西?”
学忠肃然道:“忠儿没有。”
学悌也道:“悌儿没有。”
学谦朗声道:“谦儿只开了上面的箱子,看到一本‘游骑兵篇’,一本‘刚柔论’,还有两本不知名称,却有图有文的书,谦儿因为不懂,只看完前面两页就放回原处了。”
学仁扮了一个鬼脸道:“就是三哥不乖。”
他认为大哥没有看,二哥也没有看,只有三哥看了,当然就是三哥不乖了。
老人点点头,拈着银须道:“符家的子孙,不会说谎,你娘不知道?”
女主人温柔中有严厉:“老三,你怎么瞒着娘?”
学谦面红了,愧然地低下头道:“谦儿以为只看了两本书,当时娘又在后园忙着修花,谦儿知罪,愿领庭训。”
说着,向乃母跪下去。
女主正容道:“孩子,你爹光明磊落,一生无私曲,他经年在外,难得回来团聚,娘一身是慈母而兼严父,你明明有什么瞒着娘的,连公公也不告诉,如让你爹知道,为娘岂非慨对?
老人颌首道:“慧儿,不是我呵护阿谦,他只是好奇,求知欲强,如果我们能及早发现铁锁坏了的话,相信他不会乱动的,拿出看了,他以为是小事,所以没有告诉我们,错只错在他在取阅之先,没有考虑该不该,似有‘愉看’之嫌,也罢,你就略加训责吧。”
女主人吩咐学忠:“取家法来。”
学忠歉然地看了跪在地上的三弟一眼,应了一声,去后院乃母房中取了一根蒲鞭出来。
学悌也跪下道:“娘,孩儿也该受罚,没有告诉公公和娘。”
学忠双手把浦鞭捧过头顶,跪下,低头道:“忠儿年居老大,愿双倍领责。”
女主人接过蒲鞭,肃声道:“阿三该受三十鞭,阿大、阿二各受二鞭,知罪么?”
三兄弟几乎同声道:“知罪。”
女主人刚举起蒲鞭,抽向学谦肩头。
学仁正在发楞,这时忽然抱住乃母的右臂,叫道:“娘不要打三哥,三哥也很乖的。”
女主人左手把学仁搂住,道:“乖,娘打他们,是要他们更乖。”
学仁急了,挣红了小脸,道:“娘,你不是说过年时大家要欢欢喜喜嘛?
不要打,不要打!”
老人点点头道:“也说得是,慧儿,我有话问老三,你让他们起来。”
女主人一福道:“媳妇遵命。”
一点螓首:“你们起来。”
三兄弟面红耳赤,齐声道:“谢过娘亲,谢过公公。”先后起立。
女主人把蒲鞭递给学忠,坐下,却星眸一红,低下头去。这就是“打在儿身,痛在娘心”,还有贤母自责之意。
学廉躬身道:“谦儿不学好,使娘生气,下次不敢了。
老人缓声道:“好了,阿谦,爷爷问你,你看过‘游骑兵篇’和‘刚柔论’,可看得懂?”
学谦转过身,一仰面,道:“不全懂,但略知文意内涵。”
老人目光一闪,道:“你可曾照‘刚柔论’中心诀练过?”
学谦道:“练过七夜。”
老人噢了一声:“我老了,几乎忘了问你你取此书看,距今已几天了?”
学谦想了一下,道:“九天。”
老人目又哦了一声:“这么说,你看了两天,就能领会而加习练?”
学谦点点。老人目注女主人,道:“慧儿,你听到了,也即是说,铁锁是十天左右前坏了的?我记得十二天前曾去看过。”
女主人一震道:“那未,是准弄坏的?不可能的事!”
老人拈须道:“天下事,不可能的太多了,我是只顾下棋喝酒,但奇怪的是,当今有谁能潜入我们家里而不为我们所知呢”
女主人花容一变,道:“阿公是说会有外人潜入?”
老人道:“显然的,难道会是我们家里的人?”
女主人失声道:“那我们已被”
老人哈哈一笑:“慧儿,你冷静些,天下没有永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