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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人为财死

    这人的轻功之高,实令楚留香吃了一惊。

    胡铁花沉声道:“想不到我们没有找他麻烦,他却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楚留香知道他说的“他”,就是指那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黑衫剑客,但楚留香却有些怀疑,道:“我看这人绝不会是他。”

    胡铁花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他隐藏自己的身份犹恐不及,怎会来找我们?”

    胡铁花道:“不是他是谁?你莫忘记,这样的高手,天下并没有几个。”

    楚留香道:“你也莫要忘记,这里已到了神水宫的禁区之内。”

    胡铁花笑了笑,道:“但这人却是个男的,绝不是神水宫门下,你难道连他是男是女都分不出么?”

    他们一开口说话,身法就慢了下来,距离那人影也就更远了。

    胡铁花皱眉道:“快追。”

    楚留香道:“他既然来找我们,就一定会等着我们,我们何必着急。”

    只见前面那人影身法果然也跟着慢了下来,竟停在一个矮小的屋脊上,频频向他们两人招手。

    楚留香忽然道:“你回去照顾蓉儿吧!莫要又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

    胡铁花一心想要瞧瞧这身怀绝技的夜行人是谁,为什么来找他们,他实在舍不得回去。

    但这时楚留香已掠出很远。

    胡铁花只有叹息着回转身,喃喃道:“跟老臭虫在一起,好事总轮不到我的。”

    夜深人静,客栈里灯火多已熄灭,只有两间房子还亮着灯,一间是伙计们睡的,另一间就是楚留香的屋子。

    苏蓉蓉自然就住在楚留香隔壁。

    旁边院子里的三间房,就是那些江湖人睡的,他们屋子里的灯早巳熄灭了,除了鼾声外就听不到别的动静。

    但胡铁花回到客栈的时候,这三间房的灯火忽然亮了起来,窗纸上已现出幢幢的人影。

    这些人深更半夜里忽然爬起来于什么?

    苏蓉蓉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动静,胡铁花沉吟了半晌,索性在屋脊后藏了起来,暗中窥探着那三间屋子。

    他早已觉得那些人不是好路道,但若是他们半夜里起来是为了要做案,这山城中却并没有值得他们下手的对象。

    他们落脚在这里,显然另有目的。

    胡铁花眼睛瞪得大大的,暗道:“不管你们想干什么,今天既然撞见我,就活该你们倒楣。”

    过了半晌,左面屋子的灯忽又熄了,两条人影悄悄掠了出来,用手指在中间那间屋子的窗上弹了弹,道:“三更了。”

    屋里的人带着笑道:“我们早已准备好了,正在等着你们哩!”

    说话间,也有两个人提着大包袱走出来,道:“你们先提着这包袱,我们去解手。”

    外面两人笑骂道:“你们真是乡下佬,不聚财,喝了酒,尿就来。”

    他们笑骂着刚接着包袱,屋里出来的两个人袖底忽然各翻出一柄解腕尖刀,“嗤”的一声,刺入了外面两人的脖子。

    他们两人闷哼一声,立刻就倒了下来。

    另两人右手抽出尖刀,左手已塞了团棉布在他们刀口里,连一滴血都没有溅出来,手法当真是又干净,又利落,显见是杀人的老手。

    这变化委实大出胡铁花意料之外,他实未想到这些人既未去杀人,也未去做案,反而先自相残杀起来。

    这时右面屋子也掠出两个人,瞧见外面的情况,显然也吃了一惊,两人倒退一步,反手握住刀柄,厉声道:“雷老三,你想干什么?”

    那雷老三在鞋底上擦干了刀上的血,笑嘻嘻道:“我什么都不想干,只不过觉得一样东西若是四个人分,就要比六个人分好得多。”

    那两人对望一眼,全都笑了。

    雷老三道:“咱们虽然将那批鹰爪孙全甩脱了,但瞧这批货眼热的人还大有人在,说不定后面还会有人跟来,咱们还是快走吧!”

    胡铁花这才知道他们果然都是江洋大盗,而且刚做了一票好买卖,是为了逃避别人的追踪,才到这山城来的。

    那大包袱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装的是什么,但看他们竟不惜为了这票货自相残杀,包袱里显然绝不会是平凡之物。

    胡铁花的心已痒了,手也痒了,暗道:“我若不看看这包袱里装的是什么,今天晚上休想睡得着。”

    其实他当然不仅是想看看而已,这四人就像送上门来的肥猪,他若将他们推回去,实在对不起自己。

    这时雷老三已将包袱提了出来,胡铁花刚想掠下去,突见一条白影,就像是一片雪花般飘了过来。

    雷老三他们好像还没有瞧见,一直到这白色的人影飘飘的落在他们面前,他们才吃了一惊。

    胡铁花也吃了一惊,因为这白色的人影,轻功实在高明,他猜不透这小小的山城竟会来了这么多绝顶的武功高手。

    他也看不清这人的脸,只瞧见她的身材很轻盈,头发很长,好像是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子。

    因为雷老三他们脸上的吃惊之态虽还未消失,眼睛却已眯了起来,色迷迷的瞧着这白衣女子。

    若能令男人的眼睛眯起来,这女子就一定不会丑的,胡铁花对这种事,一向很有经验。

    只听那白衣女子道:“地上的这两个人,是你们杀的么?”

    她说话的声音自然也很好听,只是有些冷冰冰的。

    雷老三却笑了,道:“这两人是不是我们杀的,与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像姑娘这样的美人儿,难道还会在衙门里吃粮当差不成?”

    那白衣女子缓缓道:“你若在别的地方杀人,莫说杀两个,就算杀两百个也和我没关系,但在这里……”

    雷老三道:“这地方难道有什么不同?”

    白衣女子道:“这地方不能杀人的。”

    雷老三笑道:“但现在我已经杀人,姑娘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他对这女子本来还有畏惧之心,因为他也已看出这女子的轻功很高明,但现在他似乎已被这女子的美貌弄得有些神魂颠倒,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因为男人对美丽女子的提防之心总是特别小的。

    所以美丽的女人时常都能令男人上当。

    那白衣女子道:“你既然已杀人了,就只有两个法子了。”

    雷老三道:“什么法子?”

    白衣女子道:“第一个法子,就是你将这两人的死尸吃下去,而且要用舌头将地上的血迹舔得干干净净。”

    雷老三大笑道:“我这人什么都吃,只有大荤不吃死人,小荤不吃苍蝇……”

    他笑声忽然停顿,仿佛已觉出这女子并不是在开玩笑。胡铁花虽看不见她的脸,却也知道她脸色一定变了。

    那女子已缓缓接着道:“你若不想吃死人,也没有关系,反正还有第二个法子。”

    雷老三道:“什……什么法子?”

    白衣女子道:“这第二个法子就容易多了,你跟着我来吧!”

    她轻盈的转过身,人已掠上墙头。

    夜凉如水,自山的那一边吹过来的晚风,轻柔得就如同天鹅的羽毛,淡淡的星光照在她身上。她轻盈的身子仿佛融于这温柔的秋风中。

    就在这一刹那间,胡铁花终于瞧见了她的脸。

    她也许并不十分美,但在如此幽静的夜色里,如此朦胧的星光下,她看来实在有种令人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雷老三和他的三个伙伴,似乎又已忘记了一切,四个人只不过迟疑了片刻,就一起跟着她掠了出去。

    苏蓉蓉那间屋子里仍然没有丝毫动静,她似已睡得很熟,胡铁花受过上次的教训之后,现在已不敢大意。

    他也知道自己应该看守在这里,苏蓉蓉若又中了别人的暗算,他不但没有脸见楚留香,简直没有脸做人了。

    但那白衣女子实在太美、太神秘,她叫那四个江湖人跟着她走,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她要带他们到哪里去?

    那大包袱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胡铁花的好奇心简直已被引得快爆炸了,他若不立刻跟着去看个明白,说不定立刻就会发疯的。

    他拼命的揉着鼻子,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谁知就在这时,苏蓉蓉忽然自窗子里探出头来,向他招了招手。

    胡铁花一纵身就掠了过去,道:“原来你还没有睡。”

    苏蓉蓉抿嘴笑道:“你们喝了酒之后说话的声音连聋子都会被吵醒,我怎么睡得着呢?何况,今天晚上这院子里又这么热闹。”

    胡铁花道:“原来你都瞧见了。”

    苏蓉蓉道:“我看见你们追一个人出去,然后你又一个人回来了。”若在平时,胡铁花一定会乘机开开她和楚留香的玩笑,让她红一红脸,或者让她为楚留香着着急。

    但现在,他的兴趣并不在这上面。

    所以他立刻问道:“方才隔壁院子里发生的事,你也瞧见了么?”

    苏蓉蓉眼波流动,道:“你是不是想跟着去看看他们的下落?”

    胡铁花眼睛亮了,大喜道:“你也想去?我们一同去瞧瞧好不好?”

    苏蓉蓉道:“我不能去,因为那女子万一也瞧见我,说不定就会有麻烦的,但你却没关系。”

    胡铁花道:“为什么?”

    苏蓉蓉道:“因为她认得我,却不认得你。”

    胡铁花立刻追问道:“她认得你?你也认得她么?她是什么人?”

    苏蓉蓉道:“她就是神水宫派去找楚留香的人,叫宫南燕。”

    胡铁花一惊,怔住了,喃喃道:“难怪她功夫不弱,原来是‘水母阴姬’的徒弟。”

    苏蓉蓉道:“你更想去瞧瞧了,是么?”

    胡铁花又摸了摸鼻子,道:“可是你……”

    苏蓉蓉嫣然道:“你尽管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不能照顾自己?”

    胡铁花大喜道:“你真是个好姑娘,难怪那老臭虫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将你衔在嘴里,还怕一不小心会将你吞了下去。”

    他终于还是将苏蓉蓉的脸说红了,等他掠出墙外后,他还是觉得很开心,因为他很喜欢看美丽的少女们脸红的样子。他喜欢看到年轻的男女们两情相悦,他总觉得这是世上最美丽的事。

    他也很替楚留香欢喜,因为他觉得苏蓉蓉实在不错。

    他长长呼了口气,喃喃道:“那老臭虫实在比我走运。”

    可是现在也有令胡铁花烦恼的事,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里,那白衣女子和雷老三他们已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他也知道宫南燕的脚程不会比他慢很多,但就凭雷老三他们四个人,他自信就算只用一条腿跳,也能追得上他们的。

    现在的问题只是,他们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左面的路通向市街,右面通向官道,前面就是他方才和楚留香追踪那神秘夜行人的方向。

    于是他就笔直向前面掠出,因为他走这条路,就算找不到宫南燕,至少也能遇着楚留香的。

    前面并没有路,只是一重重屋脊。

    他记得方才掠过这些屋脊时,下面的灯火都已熄了,山城中的人都知道小心火烛,很少有人点着灯睡觉的。

    但现在,他忽然发现前面有家人的灯光很亮,而且还有一阵阵叮咚敲打之声,从院子里传出。

    这家人的院子里堆着很多木头,屋檐下悬着灯笼。

    胡铁花本想往旁边绕过去,但眼角却已瞥见院子里有两个人正在敲着的竟是口棺材。

    这家竟是棺材店。

    无论多么小的城镇,都会有家棺材店的,因为每个地方都有人,每个人都有死的一天。

    这并不奇怪。

    棺材店里的人自然要钉棺材,棺材里一定有死人。

    这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两人为何三更半夜的忽然爬起来钉棺材,难道这附近忽然有人半夜暴毙了么?

    纵然如此,也可以等到明天再钉呀!死人是绝不会着急的……活人,自然更不会急着进棺材了。

    胡铁花又不禁动了好奇之心,他忍不住顿住身形,于是他立刻就发觉院子里竟有四口棺材。

    四口棺材有三口还没有钉上棺盖。

    三口棺材里都装着死人。

    胡铁花再不迟疑,飞身跃下院子,那正在钉棺材的两个人吃了一惊,连手里的钉锤都骇得飞了出去。

    胡铁花也不理他们,只是急着去看那三口棺材里的死人,他只瞧了一眼,脸色已变了,失声惊呼道:“原来是他们。”

    这棺材里的死人,竟是雷老三和他的朋友。

    胡铁花片刻之前还亲眼见到他们鲜蹦活跳的,做梦也想不到这四人现在已躺在棺材里。

    那两人已跪了下来,惊呼道:“大爷饶命,这不关小人们的事。”

    胡铁花见到他们已面无人色,知道他们必定已将他认做是雷老三的朋友了,他只有勉强笑着道:“我也知道这不关你们的事,但这是怎么回事呢?”

    两人年纪中较大的,似是棺材店的老板,壮起胆子道:“小人们本已睡着了,忽然有位仙女般的姑娘,将小人们叫醒,叫小人准备四口棺材,在院子里等着。”

    胡铁花道:“是个穿白衣服的姑娘么?”

    棺材店老板道:“不错,小人们虽觉奇怪,但这里时常都传说有仙女显灵的事,据说这山里的仙女很多,所以小人们也不敢不从命。”

    胡铁花冷笑道:“那些不是仙女,是水鬼。”

    棺材店老板倒抽了口凉气,颤声道:“那位仙……水……姑娘过了半晌,就带了四……四位好汉回来了,看她对他们的样子,也并不凶狠,只是要其中一个人先付给我二十两银子。”

    胡铁花道:“那人怎么说?”

    棺材店老板说道:“那……位好汉还像是很欢喜,说:“我和他们本就是朋友,替他们买口棺材,本是应该的。”小人听了这话,也松了口气,以为他们有朋友死了,所以那位姑娘就带他们来买棺材,这是照顾小人的生意,小人这里还很少有一天能卖出四口棺材的,谁知道……”

    他牙齿打颤,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胡铁花望着棺材里的雷老三,心里也有些哭笑不得。

    雷老三发现自己付钱原来是在替自己买棺材的时候,他心里又是什么滋味呢?这种滋味只怕很少有人能想像得到。

    过了半晌,那棺材店老板才接着道:“谁知道等到他们付过银子之后,那位姑娘忽然道:“第二个法子只不过要你们的命,那实在容易极了。”小人们刚大吃一惊,还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这四位好汉已一个个全都倒了下去。”

    他全身都在发抖,颤声道:“小人平生还从未见过有人死得这么快的,四个活生生的人,不知怎地一来,就全都变成了死尸。”

    胡铁花也听得呆住了,道:“然后呢?”

    棺材店老板道:“然后……然后那位姑娘就忽然不见了。”

    他苦着脸接道:“这种事情说给别人听,别人也一定不会相信的,所以小人们只有连夜将棺材钉好送走,求大爷你……你……”

    胡铁花一笑道:“你放心,我马上也会忽然不见的,总不会管你的事,可是,这四人本来提着个大包袱,你瞧见没有?”

    棺材店老板道:“好像是……是那位姑娘提走了,小人那时已吓得眼睛都发了花,实在并没有瞧清楚……”

    他话未说完,胡铁花果然也忽然不见了。

    以后这棺材店老板一连病了七天,若有人问他七天前晚上在干什么,他就发誓说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做了场噩梦。

    小小的土地庙旁,是间平房,里面有很多桌椅,原来是间私塾学堂,但老师并不住在里面,学生自然也早已放学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却点着根蜡烛,火光闪烁,看起来有些阴森森的。

    楚留香追到这里,前面那人影忽然停了下来。

    这人竟是个很干很瘦的老头子,头发胡子全都白了,但身子却仍很硬朗,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杆枪。

    他忽然回过身向楚留香笑了笑,道:“楚香帅的轻功果然名不虚传,天下无双,当真令老朽开了眼界。”

    楚留香抱拳道:“前辈过奖了。”

    他已趁说话的时候,将这老人仔细观察了一遍,此刻忽又笑道:“普天之下,若还有在下追不上的人,那必定就是‘万里独行’戴老前辈,前辈才真令晚辈开了眼界。”

    那老人朗声大笑道:“听香帅这么样一说,老朽反而显得小家气了,其实老朽并不是故意想卖弄这身见不得人的功夫,老朽将香帅引到这里来,只不过是因为香帅所住的那家客栈里有几个人讨厌,所以说话有些不便。”

    很多人都以为年纪越大的人越谦虚,其实一个人年纪越大,就越不肯服输,越喜欢听别人奉承自己。

    奉承话若由一个和自己本事差不多的同行嘴里说出来,那更是过瘾无比,天下没有人不喜欢听的。

    戴独行若不想要楚留香瞧瞧他的功夫,他为何不走慢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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