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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头

    再怎么说也没有用了,叶告已经扬声招呼了。

    那人(女子)呆了呆,终于,拖步向他们那儿移了过来。

    走得的确有点艰难,而且,还得一路摸索前进,看去,好像非常老迈,又似病得甚重,看了也觉吃力。

    何梵道:“不如上去扶她一把。”

    罗白乃一把扯住了他:“还是小心一点的好。我们还没搞清楚她是谁。”

    叶告冷哼道:“既是楼下上来的女子,不是李姑娘,就是言小姐,不然就是杜小妹子,再不就是张大妈子,还怕个啥!”

    罗白乃反诘道:“要是她们,怎么这般不熟路,况且,也没回声应你。”

    何梵怔了一怔,就没坚持走过去了。

    这时,尽管磨磨蹭蹭,但那女人还是走近了,和着非常澹滋、微弱的月色,只觉来人走得极不自然,也很不正常。

    叶告干咳了一声:“是哪一位?”

    仍是没有应。

    但人更近了,且伸出了双手,直挺挺地。

    叶告按住了剑柄。

    罗白乃只觉心里发毛。

    那女人双手在黑暗里摸索。

    摸呀摸呀的,慢慢,摸近三人的眼前来了。光线还是太暗,来人还是看不清楚五官轮廓。

    何梵只觉头皮发炸。

    叶告饶是最是不怕鬼,此际也不觉有些手足冰冷,走也不是,打也不是。

    罗白乃眼见那女人靠近了,三人都挤到绮梦房门前,往后退已无路,又怕午字房内有埋伏,灵机一动,偷偷攥过那女人的衣袂一看,当下哈哈一声,大为放心,大剌剌地转回头向叶告、何梵豪笑道:

    “这下可是城隍庙里捉迷藏──当真是摸鬼了!”罗白乃神不乱、气不紊、色不变、声不抖的说:

    “你们且瞧这衣衫是谁的?原来是何大姐儿的!大家找得她好苦,原来躲在这儿,专程悄没声息的,吓唬我们!幸好我罗某胆大包天,心细如发,一看便认得这件服饰──”

    他还待说下去。

    可是他发现有点不对头。

    因为他看到叶告和何梵。

    他是得意扬扬的对着何梵跟叶告说话的,没看到这两个人这才是怪事。

    不过,如今,他借着隐约的微光(他现在从这角度才发现,除了隐约的月光之外,午字房的邻房,还透出了一些微芒──至于是什么光芒,他可一时分辨不出,往后,当然也就没时间再分辨了),看到两个怪人。

    不,与其说是怪人,不如说两个人长着怪相。

    这两个人,形容怪得不得了,张大了口,也瞪大了眼,甚至连耳孔也张大了,鼻孔更翕得奇大无比,看他们的表情,连毛孔都在张阔中,甚至连喉核也愈滚愈大。

    他们两人,当然就是:何梵跟叶告。

    他们睚眦欲裂,指手画脚的,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四手廿指的,一直往他那儿指。

    严格来说,应该是往他背后指。

    他们指着他的背后,却说不出话来,喉咙只一径发出格格格格的声响。

    他的背后?

    他的背后是……

    ──不是何文田吗?有什么可怪的?

    于是,他回头。

    徐徐转过身子。

    这时,那女人已经跟他靠得很近的了,以至衣袂都可以触着他。

    所以,罗白乃一回头,就看见她了。

    是真的“看见”她。

    因为这回是太近了。

    简直是贴着在一起。

    他不但可以看见她,甚至也可以触着她,嗅着她,碰着她。

    这一下,他可看得一清二楚,巨细无遗了:

    她是没有头的。

    她向他(们)伸出了手,摸索着,像是要讨回一件东西。

    她没有办法发声。

    ──难道,她要讨的,正是她的“头”?!

    天!

    罗白乃轰的一声,好像天边的雷,正炸在他脑门里。

    一时间,他的脚发软,脑子一片空白,心几乎跳出了口腔,又像要裂成两片,自鼻孔里迸喷出来!

    她的确是何文田!

    但却是一个没有头的何文田:

    而这个“没有头的何文田”,居然一步一步、一级一级的,一摸一摸的寻索上来,跟他们要回她的头!

    天哪!

    这一刹间,罗白乃很想躲开(他当然想极了),可是不知怎的,双脚一直在抖颤,完全不听使唤。

    他贴得“她”太近了,他想用手推开她,但双手也一直在发麻,动不了。

    这就像是陷在一个噩梦里:当噩梦梦得极噩之际,想动动不了,想起起不了,连想叫也叫不出声,甚至连想醒也醒不来。

    于是噩梦成了真。

    这才是真的噩梦!

    就在这时候,叶告做了一件事。

    这三人中,他最够胆──其实不是他胆子最大,他的样貌像很有勇气,很豪情,但其实他相当胆怯,凡事不敢创新──因为他一向不相信有“鬼”这回事。

    就因为他不信,所以才不那么惊惧。

    你相信爱,才会有爱。你相信恨,才会生恨。你坚信自己,才能成功。你深信你必失败无疑,那就一定以失败告终。

    害怕也一样。

    你觉得你怕,你才会怕。你根本不怕,就不知道怕从何来,为何要怕,怕为何物。

    叶告也不是不怕。

    他也骇怕。

    任何人看到一个无头的人无端端站在你跟前,绝对没有人会有理由不惊惧的。

    可是因为他仍不信:眼前是一只“鬼”,他仍怀疑是:何文田这干姐儿们在吓唬他们,于是,他就用了一种最原始、直接的方式,去作了一个试探。

    他一手抓住她,往她颈项上一摸。

    没有。

    的确是没有头。

    由于他仍然不信,以为她把头不知藏到衣服内哪儿去了,所以,他更用手一按,一压,甚至攥了几下。

    没有头。

    肯定那是一个会走动的但没有头的女人!

    叶告回过头来,脸上出现了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诡怪模样。

    他的表情说明了一件事:

    这的确是一个无头人。

    如假包换。

    却是怎么“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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