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夏冬周身的寒气与敌意既然谢弼感觉到了其他人当然也并不迟钝。莅阳长公主立即从马车上重新下来叫了一声:“夏卿……”
夏冬没有理会她甚至连视线也未有一刻偏移仍是以那种缓慢坚定但却充满了威迫感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谢玉直到距离他只有三丈来远的地方才停下来。
不过夏冬并不是自己想要停下来的她停下来是因为萧景睿挡在了她的前面。
由于重伤痊愈不过月余萧景睿的脸色仍是苍白两颊也削瘦了好些但他的眼眸依然温和只是多了些沉郁多了些忧伤和茫然。面对如姐如师的夏冬他拱手为礼语调平稳地问道:“夏冬姐姐有何事可须景睿代劳?”
“你觉得我象是有何事呢?”夏冬挑起一抹寒至极处的冷笑面上杀气震荡“不须你代劳你只要让开就好。”
萧景睿与她酷烈的视线相交片刻仍无退缩之意:“家母在此舍弟在此请恕景睿不能退开。”
“我又不是要为难长公主和谢弼关他们什么事?”
“但姐姐要为难之人却与他们相关。”
夏冬狭长的丽目中眼波如刀怒锋一闪在萧景睿脸上平拖而过“你以为……自己挡得住我吗?”
“挡不挡与挡不挡得住这是两回事。景睿只求尽力。”
“你尽力有什么用?我完全可以踩着你的身体过去。”
萧景睿淡然点头:“那就请夏冬姐姐试着踩一踩吧。”
随着他这句话夏冬双眼的瞳仁突然收缩冰刺般的视线深深地盯在年轻人的脸上半晌未有片刻移动。
在这肃杀的气氛中谢弼有些不安搓了搓手又看看面色凝重的母亲。
可是萧景睿仍是安然未动。他静静地承受着夏冬的注视看起来象是在对抗但实际上他只是不在意。
经过了那样一个惨伤的夜晚之后象夏冬会不会真的从自己身上踩过去这种事萧景睿怎么还会在意。
对于这个安静的阻挡者夏冬保持着冷洌的视线。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唇角的线条却在渐渐地放松慢慢转为轻微上扬上扬到一定程度后又突然化为一阵仰大笑笑声过后她整个人的感觉骤然改变又变回了大家所熟识的那个夏冬那个有几分邪魅几分狂傲总是似笑非笑却又让人有所敬畏的夏冬。
“你们紧张什么啊”夏冬拨了拨垂在颊边的头眼波斜飘“我能来干什么送个行罢了也算还还当年谢侯爷送我夫尸骨回京的人情。”
女悬镜使从杀气寒霜转为笑靥如花大家全都松了一口气谢弼塌着眉毛道:“夏冬姐姐你这个爱捉弄人的毛病还是不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们开这个玩笑。”
“不好意思了。”夏冬随随便便道了个歉没再继续前行只站在原处视线锁在谢玉脸上慢慢道“夏冬特来送行请侯爷一路保重。须知前途多艰只怕片刻难得安宁劝侯爷时时在意切莫放松了心神。黔地苦寒也请善加忍耐这世上多的是比死还要苦的境遇您将来可一定要熬过去啊。”
那日夏冬与靖王天牢一行来去都很隐秘谢玉并不知道他们就在隔壁。但也许是因为夏冬方才出来时的那个表情实在太令人震憾也许是因为心中有罪的人面对苦主时难以避免的心虚和敏感谢玉并没有象其他人那样因夏冬态度的变化而放松反而是在一瞬间就肯定了夏冬一定已知真相。
刚刚才感到绝处逢生的心情瞬间又被打入森森谷底谢玉几乎已被这乍起乍伏的情绪变化折磨的濒临崩溃。夏冬与夏江不同她怀有的是单纯的仇恨根本无所顾忌。所以她会报仇她随时随地都可能来报仇她将会选择极为酷烈的手段报仇这些都勿庸置疑而自己却根本无处求救。
此时的夏冬微笑着尽管她眸中毫无笑意。对她来说第一步结束了谢玉将在无限的惶恐中踏上流放之路以后她自有无数的方法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侯爷该上路了不要耽搁了您今天的行程。”夏冬侧身让开了路萧景睿也站到了她的身旁但是谢玉却迈不开脚步。须虬结间看不清他的面目但那跌落于枷面上的汗珠那紧紧绷着的肌肉那僵直的双腿那微颤的身躬无一不表明他在害怕只是莅阳母子三人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怕什么。
两个衙役这时看了看天色互相对视了一眼走上前一人提牢谢玉一只胳膊说声“该走了!”便连拖带扶地将他挟带在中间顺着土道向西南方去了。
目送了丈夫片刻莅阳长公主缓缓转身看了夏冬一眼低声问道:“夏卿回城吗?”
“是。”夏冬冷淡地点头“你们四位呢?”
“我们也是。”长公主没有听出异样来随口答了。反而是萧景睿眉尖一跳目光开始四处搜寻。
夏冬又不是不识数既然她说“你们四位”那肯定就还有一位。
这一位并不难找只须扫视四周一次便现了她的踪迹。站得非常远在一处斜坡上半隐身于老柳树后露出粉衫黄裙。
大楚使团早已离去她一个小姑娘却没有走明明看起来宇文暄和岳秀泽都挺疼爱她的啊怎么竟然放心让她独自留下来……
萧景睿先是有伤后来谢绮去世太皇太后薨逝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宇文念一直没有机会提出她的要求。不过她不说大家心里也明白她想把萧景睿带到大楚去。
莅阳长公主并没有阻止宇文念来见景睿不管是公主府也好上古寺也罢她一直由着这小姑娘在周围晃来荡去。但以一个母亲的心态来说她并不愿意此时让萧景睿脱离自己的视线之外不是因为怕失去他而是因为她心中非常清楚自己这个温厚的儿子虽然表面看来不是特别激动但实际上他还一直陷在身世真相的阴影中没有走出来。
这种颠覆和坍塌般的痛苦不是靠劝慰可以治愈的。它需要时间需要自己慢慢去调整和适应。莅阳长公主希望陪着儿子度过这段时间而不是放他去一个陌生的国家见一个陌生的父亲面临一次新的感情震荡。
如果将来萧景睿情绪恢复和稳定之后他想要见见自己的生父是什么样子的他想要到他身边去生活那么莅阳长公主已经做好了同意的准备。但目前这个阶段她必须要看着萧景睿在她身边所以尽管没有驱逐但对于总是逡巡在周围的宇文念长公主基本上是视而不见。
不过念念小姑娘的毅力也确实让人佩服跟了这么久她毫无气馁之意只要长公主一不在她就会上前来找话与萧景睿攀谈。虽然看着她与自己酷似的脸难免想起那伤心难过的一夜但这毕竟是妹妹景睿还是待她甚是温和不仅回应了她的问话时时也会分些心力去留意她是否安全是否健康。
宇文念觉得她越来越喜欢这个哥哥带他回楚的决心也越来越大。
此时夏冬早已自行离去莅阳长公主也默默无语携子登车回城宇文念骑着匹赤色马遥遥跟着既不靠近但也绝不会被甩开。
在入城之前一行人意外地遇到了言豫津。
不过说意外那也只是单方面的意外对于言豫津来说他是由于闻知了谢玉今日受押出城所以特意赶过来的。
那个惊心动魄的生日之夜后又是重伤又是国丧的言豫津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跟好友多说几句话。所以今天他原本打算找到萧景睿后拖他一起去喝酒告诉他无论他有什么样的身世自己永远是他最好的朋友。如果萧景睿还难过那么就再好好劝慰劝慰。
可是见了面之后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萧景睿从被截停的马车上下来的时候神色是正常的语气也是正常的跟他说话时还有一丝淡淡的笑:“豫津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能来找你啊!”言豫津起先还嘻笑着试图用以前同样的态度来应对“你说我们多久没一起出去逛逛了。今天你没事吧陪我去太白居坐坐嘛。”
萧景睿轻轻摇了摇头道:“对不起豫津我要送母亲回去。”
“那我先陪你一起送长公主殿下回府后我们再去。”
“抱歉”萧景睿仍是摇头“你另找人陪你去好吗?”
“你又没什么事要忙我特意过来接你的”言豫津拖着萧景睿的胳膊“就这么说定了走嘛走我们先送长公主。”
萧景睿慢慢将手臂抽出不着痕迹地推开他“多谢你约我但我真的不去你找其他朋友陪你吧。”
谢弼这时也从马车上探身出来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这边。
“景睿只是陪我去喝个酒啊……我想跟你聊聊……”言豫津已经有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睁大了眼睛看着好友。
“对不起”萧景睿再次道歉脸上的表情一直是淡淡的并无起伏“改日再去吧。我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他掉头转身重新回到车旁谢弼伸手拉他上去马车摇摇复行。
言豫津已经怔住了。看着萧景睿消瘦的身影看着谢弼低垂的眼帘他突然意识到已经回不去了。
以前那种青春欢笑嘻闹融洽的时光已经回不去了。
虽然自已一直在说没有变景睿还是景睿还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但对景睿来说对谢弼来说对这世上大多数相关或不相关的人来说一切早就已经变了而且变得那么彻底那么不可修复。
反而是说着“没有变”的自己明显是在自欺欺人。
看着慢慢远去的马车言豫津猛踢了一脚足下的砂土觉得从来没有过的愤怒与无奈。
无论自己是如何地想要帮助景睿也无法把他已被撕裂的生活重新拼接得天衣无缝。
被踢起的砂土飞扬蓬撒一片迷了眼睛。言豫津揉着双眼揉得红揉得疼。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突然看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倚在一匹赤色马前正静静地看着他。
言豫津认出那是宇文念景睿在大楚的妹妹。
“你是一个好朋友”见他看见了自己宇文念轻声道“可是这件事哥哥必须自己熬过去我们只能在旁边看着不让他倒下就行了。”
言豫津呆了呆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宇文念已经又翻身上马跟着前方的马车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