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冷笑道:外面还有些余波,需去收拾清理。
锦衣青年笑道:十二堂主请。
赵铁冷拱手往门外走去,锦衣书生又道:不,该是赵九堂主了。
赵铁冷眼神里掠过一丝喜意,嘴里却道:这要看有没有命当这个九堂主了。说着便走了出去。
剩下温柔和王小石你望我,我望你,王小石越看对方,越觉俊俏,温柔越看对方,越觉不解,只有锦衣书生,谁也不望,悠然负手,看着一地不能动弹的人。
温柔秀颔一扬,向王小石叫道:喂。
王小石指指自己的鼻子:你,叫我?
温柔没好地道:当然是叫你。
王小石又指指自己的心口,你叫我?
温柔看他傻兮兮的样子,越发板起脸孔: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干什么?你究竟帮哪一边的?
王小石一时也不知道先答哪一句好,只好第三次指着自己:我摊摊手道:我也不知道。
温柔得把刀舞得霍地一响,五尺外王小石的衣也给这一股锐风带得动了一动,但锦衣书生手上的烛焰却晃也没晃。王小石留心上了,温柔却全然未觉,只顿足叱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戏弄本姑娘!
王小石知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便向锦衣书生拱手敬礼,锦衣书生点了点头,算是还礼,王小石道:这位兄台,请了。
锦衣书生微笑道:不必客。
王小石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锦衣书生还未答话,温柔已抢先道:这还用问,他姓白。
锦衣书生目光微注,哦了一声,反问道:白什么?
温柔把刀一收,插回背上的紫鞘枣红鲨皮套里,叉起双臂,噘嘴忿道:我管你白什么,快快从实道来,你为什么要杀人?跟他们可是同一伙的?
锦衣书生笑道:既然我姓白,你问了也是白问。
温柔得又要拔刀。
王小石忙道:阁下大名,还望赐告。
书生也不敢怠慢,说道:贱字愁飞,还未请教阁下大号。
王小石心中暗忖:白愁飞,白愁飞?自己初涉江湖,对一切武林中有名人物都有留心,但似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难道是武林新起的人物?以他的身手,恐怕绝对可以跻身于一流高手之中,怎么这般没没无闻?口中却道:在下姓王,叫小石,帝王的王,大小的小,石头的头。
白愁飞本满口想讲几句久仰的话,但一王小石这三个字,也未听说过这一号人物,只把话缩回肚里去,说道:阁下出手好快,你制住厉氏兄妹的手法,似非中原武林五教七家六门十三派所传。
王小石也道:白兄指法更精,只不过这些人未必都该死,何故把他们全杀光?
白愁飞咳了一声道:若让这些人有一个活着回去,你、我、赵九堂主,无论天涯海角,无一不死在六分半堂手下。
王小石道:可是,他们之中也许还有好人,无心犯错,这一杀岂不造孽?
白愁飞道:我不杀人,人就杀我,就算杀错,也不放过,何况这些人作恶多端,无不该杀。
王小石道:我们是人,他们也是人,我们要活下去,他们也要活下去,我们以这样的借口杀他们,有一日,他们也以这样的借口杀我们,不知白兄以为如何?
白愁飞冷笑道: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者为王。有日我落在他们手里,无论他们有没有理由,要杀总是要杀的,该死的总是该死的,我也不怨人。
王小石正色道:可是,如果你不杀他,他也不杀你,彼此岂不就可以相安无事了吗?
白愁飞反驳道:不过,只要有人的地方,人和人在一起,就势所难免要杀人,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有的杀是见血的,有的杀是不见血的。有的人杀人是笑着杀的,杀人是他的乐趣;有的人杀人是流着泪杀的,杀人是被逼的;有的人不杀人,但做着比杀人更伤人的事;有的人活下来就是给人杀的。你说的那个世界,那只是你心里想的,不存在于这世间里的温柔忿忿道:你们声声人呀、杀人呀,究竟我是不是人?
温柔已经忍了很久。在她而言,已经是忍耐到了限了。忍得连她也佩服起自己的耐性来。她在小时候,因娘亲和奶妈不肯买给她一个廿八角七层的马花灯,他淘哭得使逛上元灯市的人都聚拢来看她;有次她在家里要抓回一只飞出鸟笼的画眉,足足打破了家里十一件古董、抓破了六张名画,还打碎了祖父心爱的波斯天罗水晶镜,吓得她两天两夜不敢胡闹;还有一次是她把爹爹的官印当作石子拿去打黄犬,官印碎了,爹爹责打她,她一,一日一夜没吃饭,先是动祖父,再动祖母,然后动大伯父,最后是娘亲,把爹爹骂了一顿,几经艰苦,几次托人,几番哄她,才让她破涕为笑,肯吃饭了。当她吃第一口饭的时候,全家人都松了一口。
就算是上了小寒山之后,同门对她,也礼遇有加,师父对她也一样疼惜,有时虽也因督促她勤加习武,斥责几句,但都不会重罚。师兄弟里,除了早就艺成下山的大师兄,莫不对她神魂颠倒,就算她会上的武林高手,无不对她倾心讨好,爱护谦让,温柔可以说是一向娇宠惯了,也骄横惯了。
没想到,眼前这两个男人,却全似没把她瞧在眼里:那姓王的倒还有两颗乌灵灵的眼珠往自己身上瞟,那姓白的,简直就不是人──至少不是男人!
温柔忍不住了,叫了一声。白愁飞和王小石倒是一怔。
他们一见面打开话匣子,竟然就争辩起来,这连他们自己也始料未及的。
白愁飞笑道:你放心,我们知道你是很有名的侠女,好打抱不平,行侠仗义,是小寒山派女掌门人红袖神尼最小而最宠的女徒,温柔温女侠是不是?
温柔诧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小石趁说:白兄,这里的情形,我也弄迷糊了,还烦请相告,以开茅塞。
白愁飞反问道:你听过六分半堂罗?
王小石道:从一路来到刚才,都听说过了,六分半堂是开封府里拥有最大实力的帮会。
白愁飞又问:你听过金风细雨楼罢?
王小石点点头道:那是天子脚下,黑白两道奉为第一把交椅的组织。
白愁飞这才说道:坏就坏在:一山不能藏二虎,不允许有两个第一。究竟谁才是第一?六分半堂雄霸武林廿六年,自然不能任由金风细雨楼的势力增大。金风细雨楼崛起奇快,势不可当,当然要把六分半堂取而代之,于是乎,白愁飞指了指地上的死人,还是老规矩,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既然强弱败,者生存,就得死人,这一批死人,既不是第一批,也决不是最后一批
王小石不想白愁飞再说下去,便问:刚才那位赵九堂主不是六分半堂的人吗?
白愁飞道:他?不禁笑了一笑,扬声问:赵堂主,这话是不是由你作答?
只见那四四方方的赵铁冷像一口木箱般地推门而入,老老实实道: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呢?看他平实忠厚的样子,跟他刚才下的毒手完全联想不起来。
王小石道:我只是一个初入江湖的无名小卒。
赵铁冷双目直视王小石:想不想富贵?要不要功名?
王小石毫不犹豫想,要。
赵铁冷道:你有好身手,你跟我,自会有出息。
王小石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跟你?
赵铁冷道:我是六分半堂的十二堂主,单凭这个职位,别人想在我手下做事,唯恐求之不得哩。
王小石冷然道:可是跟你做事的人,都被你杀死在这里。
赵铁冷道:现在的局面,你都亲眼目睹,最好你能识相一些,我还要回六分半堂,你看我会不会让你活着出去把事情张扬开来?
王小石反而笑了:你要杀我灭口?
温柔一听有麻烦事,巴不得凑上她一份,走前一步,一副勇者无惧的样子:
我也在旁边听着见着了,你把我一并杀了灭口罢。
赵铁冷居然笑嘻嘻地回头,脸上有恭谨之色:温女侠,我说谁都能杀,就是你杀不得。
温柔一愕,不禁问:为啥我杀不得?
赵铁冷笑道:我杀了这么些人,难道温姑娘还不了解我是为令师兄卖命效忠吗?
温柔失声道:你,你是金风细雨楼的人?!
白愁飞怪有趣地看着温柔,又相当无奈地望了望王小石:这一说,你今晚要生此地,只怕非要亮点本领出来不可了。
赵铁冷向温柔温和地道:六分半堂的人也有在我们楼里卧底的,但究竟是谁,有的已找了出来,有的还在暗中。自来两军交锋,无所不用其,看谁本领高强些而已,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遂转向王小石道:你听清楚了?
王小石道:听清楚了。
赵铁冷道:你既已识破我的身分,白愁飞这人我虽无深交,但我信得过他。温女侠是自己人,我不能杀她,就只有你
王小石脸不改容地道:就只我知道,你不只是赵铁冷?
他此语一出,连一向沉着的赵铁冷也霍然变色,疾地跨前一步,喝道:你说什么?他这一喝,烛焰一吐,他脚下所立之处,木板吱咿作响,似乎将要断裂。
王小石望定赵铁冷,说道:你不是赵铁冷,你其实就是薛西神。
赵铁冷脸色赤涨,双拳紧握。温柔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说着瞥见赵铁冷的脸色,宛似庙里的四大金刚,怒目愤容,不禁有些微悸。
王小石却很有趣味似的望着赵铁冷,说道:我说对了,是不是?
赵铁冷海碗大的双拳缓缓握紧。
空里涨满了一炒栗子的声音。
赵铁冷太阳穴、颊额上的四道青筋,一齐凸现出来,瞪住王小石,也问了跟温柔同一句的话:你怎么知道的?
王小石笑了。
他向白愁飞笑。
白愁飞倨傲冷漠的眼神,忽然有些变了,变成有一奇的温暖,但这变化一闪而逝,他又回到那悠然自得、漠不关心的神态,忽叫了一声:赵堂主。
赵铁冷忽然回头:什么事?
赵铁冷问:外面的事,都解决了罢?赵铁冷不知白愁飞何故在此时此际而有此一问,便答:解决了。
白愁飞问:衙里的人几时会来?
赵铁冷道:顷刻就到。
白愁飞又问:那巡抚的独子呢?
赵铁冷道:就在柜里。他正要问白愁飞为何要问他这些问题,白愁飞已道:我刚才一共问了你几个问题?
赵铁冷微微一怔,心下盘算,道:三个。
白愁飞摇头笑道:错了。连现下这个,一共四题。有这四个问题,已教你怒暂时平息了一些罢?你若在愤怒中,不一定能敌得过这位老弟呢!我见你是朋友,又慷慨给我银两,我才让你平一平,敛一敛神呢!
赵铁冷心中大怒,心念一转,全身放松,长吐一口,才道:你认为我不是这位朋友的对手?
白愁飞负手道:我也不知道他的武功高低。他顿了一顿,指了指脑袋,不过,他的脑筋动得倒挺快。他见你既是金风细雨楼的人,混入六分半堂,又听见九堂主霍董此来湖北为的是对付金风细雨楼的薛西神,薛西神何许人也,谁也不知道。他目睹你杀霍董,便出语试你一试,你翻了脸,他便越发肯定。
他悠闲地接道:所以说,这秘密可以说是你告诉他的,我不想你连命都交给他。
王小石忽然觉得手心有些冒汗。
他感觉到危。如果白愁飞和赵铁冷联手,只怕,他今晚真不一定能活着开这客居,而很可能会跟地上这些人一般下场了。
温柔却亮着星目,眨啊眨的,不知她想通了没有,却又问了一句:你既是薛西神,那么,午间那杀死捕快差役的瘦高个子又是谁?
赵铁冷道:我怎么知道?
白愁飞望向王小石。
王小石道:我也不知道。
白愁飞笑了,笑起来的时侯,很有一狡猾的潇洒:还好,毕竟有些事,是我们三个人都不知道的。
他立即补充了一句:这样子活下去,要有趣多了。他还是没有把温柔算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