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吃一惊,还不及叫出声来,相繇的长刀已刺入了玄婴老祖的肚脐,鲜血激射。众蛮子齐声欢呼,一浪高过一浪地叫着:[轩辕星图!轩辕星图!]
玄婴老祖圆睁双眼,申请古怪地瞪着相繇,分不出是愤怒、震惊、还是狂喜,胖嘟嘟的双手虚空探张,整个人像是凝固了。
我和他虽然不是真的师徒,但相处了几日,早已将他当作叔伯般的长辈,眼看他刹那间遭此毒手,又是愤怒又是懊悔,却被旁边的蛮子死死拽住锁链,动弹不得。
相繇哈哈大笑,随着白金八角炉飞速旋转,正待将玄婴老祖的肚子剖开,右手突然一震,肩膀剧烈地颤动起来。
[轰]的一声巨响,玄婴老祖的丹田猛地鼓起一团绚丽的光漪,将相繇连人带刀朝里吸去。
相繇脸色骤变,左手抓住刀柄,想将长刀拔出,刀锋却被紧紧卡住了。下方怒浪掀卷,火焰狂舞,环绕着鼎炉疾速飞转,形成一个强猛无比的巨大旋涡,将他搅在当中。
四周的欢呼顿时转为静惊哗,相柳尖叫:[大哥,快松手!]
相繇拼命挣扎,肩臂颤抖,却像被粘在了刀柄上,脸色惨白,豆大的汗水涔涔滚落。
玄婴老祖狞笑着凝视着他,凌空十指徐徐抓紧,[咯啦啦]一阵脆响,蛇形长刀竟螺旋似的搅扭起来,相繇纵声惨叫,衣裳迸裂,双臂肌肉暴起,随之慢慢地扭曲变形。
我又惊又奇,六连延维也看得目瞪口呆。
百里春秋眼白乱在换,颤声连问:[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没有人有空回答。
相柳挥鞭大叫:[你们还干等什么!还不赶快将他拉回来!]那些蛮子如梦初醒,纷纷骑鸟疾冲而下。
五个将佐抢在最前,两人手忙脚乱地抓住相繇的双腿,个拽住他的一只臂膀,另外一人抱住他的腰,奋力朝后拉扯。谁想不但没有能将他拉出,反倒被他紧紧[黏吸],一齐卷入气旋之中,惊呼狂叫。
十个,二十个,一百个……近千名蛮子全部冲上去了,前仆后继,当空列队拉扯,就像五条长蛇,吸附在玄婴老祖丹田上,飞旋甩舞,周身剧烈颤抖,发出凄烈可怖的惨叫声。
[摄神御鬼8888!]百里春秋终于从四周如潮的惨呼声中猜出发生了什么,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面如土色,牙关咯咯乱撞,[你……你……你是烛……烛龙神上!]
玄婴老祖哈哈狂笑:[想不到这世间第一个认出我的,居然是个瞎子!百里春秋,别来无恙!]双臂一振,体内绚光层层爆炸,刺得我睁不开眼来。
烛龙!我既惊且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
想不到这口口声声自称是姥姥故人的三尺男童,居然是姥姥的宿敌,当年的水族第一大神!
不等我回过神,又听[轰隆隆]连声剧震,下方旋涡怒在换,掀卷着火焰、惊涛,高高喷起,再度形成了巨大的冲天水柱,将我们撞得破空飞起。
[还不快走!]罗沄蛇尾飞扬,在喷涌的碧浪间划过一道银色的圆弧,借着那反在撞之力,和我一起朝上冲起二十余丈。
座下的那只巨鹫来不及躲闪,顿时被狂流卷入,[嘭]的一声,羽毛碎断份扬,顷刻间便没了踪影。
身旁群鸟惊飞,悲鸣彻耳,那些兀自骑鸟盘旋的蛮子吓得魂飞魄散,不顾相柳的尖声喝令,更无暇顾及我们,纷纷没命地朝上飞逃。
天旋地转,轰鸣如雷,我和罗沄背靠背紧紧地绑缚在一起,行动极为不便,如果近凭借自身真气,绝来不及御风逃离,只好不断地回折纵跃,踏在鸟兽或蛮子的头顶,借势上冲。
朝下瞥望,旋涡越转越急,来势汹汹,朝上层层叠叠地飞甩喷涌撞击在四周冰壁上,雪炸石飞,掀卷起更加狂暴的惊涛。
那千余名蛇族蛮子被卷溺其中,陀螺似的疾速飞转,骨骼碎裂,惨叫不绝,丹田内的真气绵绵不绝地熟入前人的体内,再经又彼此的经脉,次第相送,长河般滔滔涌入烛龙的气海之中。
锁住铜鼎、金炉的那八股混金锁链,被狂流绞得紧绷笔直,随时欲裂,烛龙纵声长啸,[当]的一声,一股锁链率先迸裂抛扬,鼎炉顿时失去了平衡,朝右加速飞旋。
接着[当当]之声大作,剩余的七股混金链全部断裂,鼎炉仿佛离弦之箭,呼啸着破空冲起,绚光如彗星似的滚滚飞舞。
周遭的旋涡随之倍涨,刹那间便朝我们逼近了百丈,不断有蛮子建交着坠入其中,连人带鸟都被撞得粉碎。
那情景诡异而恐怖,直径七百多丈的巨大旋涡,湛蓝而幽深,滚滚飞旋,热气蒸腾喷涌起熊熊赤焰与汹汹白沫,就像一条来自地狱的狰狞巨蟒,朝我们张血盆大口,咆哮追来。
我不敢有片刻停留,奋起毕身真气,在众鸟之间蹬踏纵跃,全速上冲,加上罗沄蛇尾不住地飞扬扫荡,平衡方向,倒也算有惊无险。
鼎炉飞旋,越冲越近,离心甩出一轮又一轮炫目的霓光。那近千蛮子一个贴着一个,接连吸撞在鼎壁上,惨叫着簌簌乱抖,青烟飞腾,焦臭扑鼻。
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相繇惊骇狂乱的表情。他须发戟张。脸色酱紫,双手仍紧握着刀柄,与烛龙紧紧相连,皮肤如波浪急剧欺负荡漾。
烛龙身子越变越大,隐泛出青色的蛇鳞。罗沄连声催促:[快走!快走!老妖怪就要变回兽身啦!]话音未落,[嗡]的一声,黄铜药鼎掀卷狂风,擦着我们身侧飞旋冲天。
烛龙仰头狂笑,双腕、双踝锁着的混金铜链应声挣断,接着双手外分,将玄冰铁枷生生扭开,又将穿入琵琶骨的两把铁钩震碎拔出。
这是我第一次目睹[摄神御鬼8888]的威力。在他借助鼎炉气旋,吸纳了近千人的真元之后,这些牢不可破的混金枷锁竟变得有如纸糊!
此时距离崖顶已经三十丈了。水柱虽然还未冲出壑口,四周喷涌的热气早已腾空。
天上赤红、墨紫的云层汹涌翻腾,闪电如银蛇狂舞。下方大浪滚滚古沸,轰鸣震耳。
我屏住呼吸,一记[上天梯],凌空高高飞起。
刚刚跃出壑口,水柱便从身后轰然喷起,刹那间将我们撞飞出百十丈外,越过雪岭,沿着冰川,朝下骨碌碌地滚落。
天旋地转,闪电乱舞,只听雷声狂奏,天色骤然转暗。狂风、暴雨、夹杂着拳头大的冰雹,劈头盖脸地攒射而来。
我重重地撞在凸起的冰岩上,。又翻滚了十几丈,终于停了下来,喉里却腥甜翻涌,痛得无法呼吸。
那道水柱滚滚冲天,搅动着漫天红黑赤紫的云海,我抬头望去,心头大凛,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云层中,赤鳞闪耀,巨大的蛇身若隐若现,一圈圈盘满了整片天空,东边雪岭的上方,悬着两条长达数百丈的碧光,时亮时暗,赫然竟是烛龙竖长的双眼,似闭非闭,凶光闪耀。
闪电乱舞,天地尽紫,他那张大得无法想象的脸当空骤现,血红巨口,獠牙森森,狰狞如梦魔。呵出热气饿腥臭飓风,刮得山顶雪雾蒙蒙;狂笑声更盖过了雷鸣、雪崩与一切喧嚣。
[北冥神蟒,烛光九阴。睁暝昼夜,吐息春秋。]
我呼吸窒堵,脑海;里突然闪过这句话。从小就听过烛龙当年的凶威,传说它一睁眼,便是白昼,一闭眼,即成黑夜。原以为只是荒诞夸大之语,此刻亲眼得见,才相信天下真有这样的怪物。
罗沄我背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突然咯咯笑了起来:[怎么,闷葫芦,你怕了么?]
我脸上一烫,正想否认,烛龙那双碧绿的长眼突然张开,天地陡然一亮,两道蓝光从他的瞳孔中怒爆射出,闪电似的击落在十几丈外的雪峰上。
[轰]的一声,并快冲天暴舞,整片冰川冲泻而下,我和罗沄捆缚一起,难以抵挡,只能眼睁睁地接连遭受重撞,肋骨断折,[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又被雪浪高高抛起,朝着漆黑不见底的悬崖坠落。
所幸就在那时,一群鹫鸟惊啼着从前方飞翔而过,我飞舞链条,勾住一只雪鹫的脚爪,和罗沄意义抛荡到它的背上。
还没坐稳,又听到烛龙当空哈哈狂笑,巨尾破云而出,挟卷飓风,轰然横扫在背后的雪岭上。轰隆巨震,偌大的山峰顿时碎炸如齑粉。
顷刻间天摇地动,雪崩滚滚,方圆几十里的天空;里,尽是流行般纵横呼啸的巨石与冰块。
鸟群狂乱地尖啼着,朝海边急速飞去。寒风呼啸,暴雨扑面,我鼓舞护体真气,骑鸟左右闪避,身边不断有鹫鸟被流石撞中,悲鸣着抛飞坠落。
烛龙狂笑不止,巨尾飞腾卷舞,将崔嵬连绵的雪岭接连撞断。
闪电乱舞,擦燃出道道流火,随着漫天冰石,呼啸着冲入雪山、草野、冰洋……火光激撞。到处都燃烧起来了,岸边的营寨、帆船也陷入了火海,人影奔走,惊呼惨叫不绝于耳。
就连那湛蓝如镜的冰洋,也大浪四涌,滚滚如沸,映衬着漫天霓彩绚丽的流火,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毁灭了。
我们骑着雪鹫,纸鸢似的在狂风暴雨里飘忽跌宕,好不容易冲到了海边,十几块巨石突然陨星似的怒啸冲来,[轰]的一声,将雪鹫的头颈生生撞断。
无头雪鹫驮着我们,笔直地冲入海里,浪花四溅,冰凉彻骨。
海水不断地灌入我的口中、鼻里,想要挥臂游泳,偏偏双臂被铜链紧紧锁缚,朝下急速沉去。
罗沄蛇尾摇曳,猛的翻身上冲。巨石、流火、冰块眼花缭乱地从天而降,撞入海中,气泡汩汩四涌。
我们浮出海面,背靠背,在冰洋里沉浮跌宕,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惊魂稍定。四周扶满了断桅残与蛮子的尸体。
雷声隆隆,号角长吹。岸边停泊的船舰烈火熊熊,人影纷乱。那些骠勇凶悍的蛇族蛮子全都被烛龙浮现半空的巨脸吓坏了,争先恐后地跃入水中,有些人认出了罗沄,却也只顾逃命,无暇理会。
这时,雪岭上的水柱渐渐小了,天地却依旧昏暗一片。
闪电飞舞,烛龙巨大的身躯盘蜷在黑紫的云霞里,笑声轰隆如雷:[小妖女,你躲到哪里去了?物品要挖出你的心,剔出你的骨,把你剁碎了,熬成一锅肉羹,送给拓拔小子媸奴……]
我心中大凛,他被公孙轩辕囚禁了这么久,饱受罗沄的戏耍折辱,对她早已恨之入骨。此刻冲出樊笼,必定要大肆宣泄,报仇雪恨。天海茫茫,却没有一个地方能躲得过他的如电利眼。
此刻正值涨潮,海浪卷着尸体和断板,刷过你滩与礁岩,一重重地朝岸上撞击。我突然想起了鱼肠宫。那石洞原本就颇为隐秘,现在又恰好淹于海平面下,正是藏身的绝佳所在。
于是趁着四周混乱一片,我们重新潜入水中,游过暗礁群,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入了[鱼肠宫]的洞口。
进了石洞,朝上油了几丈,便又浮出了水面。四周漆黑不见五指,洞外的喧嚣声全都听不见了,只有我们急促的呼吸与心跳声。
我和她背靠背坐着,松了一口长气。罗沄突然咯咯大笑,笑声回荡在冻窟里,清亮得如同铃声。
我问她笑什么,她也不回答,肩头颤动,又嘤嘤地抽泣起来,我看不见她的脸,不知道她究竟是欢喜,还是伤悲。女人的心思就像那[天之涯]的阴晴云雨,总是那么难猜。
哭了一会儿,她渐渐平静下来了,说:[我从前常常想,有一天我死在这洞里的时候,不知道谁会在身边陪着我?没想到临到末了,居然是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闷葫芦。]
我刚想说出自己的名字,又听她叹了口气,梦呓似的轻声说:[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是不是也在想着我?]
我心头一震,不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黑暗中,她的声音如此温柔酸楚,竟让我莫名地想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针扎似的嫉妒。忍不住[哼]了一声,说:[谁说我们会死在这里了?]
她微微一笑“[烛老妖的眼睛洞照九阴,秋毫毕现。就算现在没有发觉,过几个时辰,号潮退去,洞口重新露出,我们就再没有地方隐藏了。]
顿了顿,又说:[闷葫芦,老妖怪记恨的是我,与你没什么关系,你快想办法挣断锁链,逃命去吧……]
[乔家男儿就算头悬刀下,也绝不临阵脱逃!]我热血上涌,截断她的话语,[更何况共工欠你一条姓名,今日若能保你周全,死复何惜!]
她缄默了一会儿,叹气道:[你没有欠我什么。其实是你先救了我的命。]
我一怔,突然想起烛龙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心中突突直跳,不由自主地转头朝甬洞深处望去,犹疑着问道:[那些孩童的尸骨,当真……当真是被你吸尽了鲜血才……]
[不错。]她回答得倒颇为干脆利落,[我从小中了《蛇咒》,每到十五月圆之夜,就会化为蛇形,忽冷忽热,疼痛难忍,只有吸了童男童女的血,才会恢复人是很。那些骸骨都是附近村庄里生了重病,或被野兽重伤的孩子,就算不被我吸尽鲜血,也活不了多久。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那日碧眼龙鹫会千里迢迢将我带到这里来。它必定是以为我奄奄一息,所以便将我看作救治主人的“良药”了。
想到先前将它误认做姥姥,心中像堵了块大石搬,说不出的窒闷难过,又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没有吸干我的血,反倒替我疗伤,救我性命?”
她咯咯一笑:“我要是没吸你的血,又怎会变回人形?你经脉俱断,又被我吸了大半的血,居然还没死,倒让我惊讶的很。我一个人这在呆了好些年,除了戏耍老妖怪,平时也没什么乐子。留下你做我的奴隶,除了无聊时逗弄逗弄,蛇咒发作时,如果找不到童男童女,还能那你应急,多好。”
如果是别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早已怒火填膺,饱以老拳了,但从他口中说出,我竟丝毫不觉得生气。想起当时被她蛇身紧缠,咬颈允血的情形,脸上、耳根反倒莫名其妙的一阵阵发烧。
我收敛心神,说:原来你早就知道烛龙过的身份了,所以才故意让我骗相繇,说『轩辕星图』藏在他肚子里。烛龙手脚、头颈、琵琶骨都被混金枷锁封住,无法自己调动真气,施展『摄神御鬼大法』,相繇一刀刺入他丹田,正好激发气旋,自投罗网。“
罗沄笑道:“谁让他这么贪心,急不可待?”又叹了口气,“可喜欢还没来得及拿到『本真丹』,就让老妖怪逃出来了。”
“本真丹?”
我微微一怔,敢情罗沄逼迫烛龙炼制的药,并非他所潜心炼制的那二十八颗五行丹丸,而是传说中能化解所有兽身魔咒的『本真丹』。
但烛老妖与我爹、姥姥乃至舅舅,都是势不两立的宿敌,即已知道我的身份,又何甘心将苦苦练了几年的丹丸全都送给我?甚至倾力传授我所谓的『玄婴大发』,帮我将丹丸炼成五行气丹?
想起他吸纳近千蛮子的真元,震开枷锁的情景,我心中又是一震,豁然醒悟,是了!这老要这么『好心』帮我,不过是想我感其恩德,稀里糊涂的做他的敲门砖、替死鬼罢了!
他被封镇在鼎炉之内,即便吞了这些丹丸,也无法运气炼化。为是想打通筋脉,冲出樊笼,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诱骗别人吞丹炼气,然后再将五行真气输入他体内。
如果不是蛇蛮子突然杀到,我赶着去救罗沄,现在被吸干真元的就不是那些蛮子,而是我了!
我越想越是骇怒,冷汗涔涔而出。老妖怪心机歹毒,谎话连篇说的,不知道他那些关于鲲鱼与我爹的事情,又究竟是真是假?
正想向罗沄一问究竟,“轰”的一声,整个山洞像是突然崩塌了碎石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脚下的海水也猛然喷涌而上,淹过了胸膛。
难道是老妖怪杀来了?我们都吃了一惊,来不及多想,一齐起身朝洞内一步步地跳去。
洞窟剧震,四壁迸裂,上方的尖石锥岩接连冲泻而下,冰雹似的打在我们头上、身上,险些阻断了去路。
我们左闪右避,几次摔倒,几次从乱世堆里爬起,踉踉跄跄地朝里跳了百来丈远,身后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剧震,整个顶壁全塌了下来,烟尘滚滚,将退路严严实实地封住。
过了许久,一切才重转平静。罗沄笑道:“这下好啦,老妖怪再也找不到我们,我们也永远出不去啦。”
我原本还指望“鱼肠宫”另有出口,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大为失望。定了定神,说:“这里距离洞口不过百丈远,我们每日挖上七八丈,十几日就能出去了……”
罗沄咯咯直笑:“十几日?洞壁的石头全是金刚岩,我们赤手空拳,还被绑住手脚,每天能挖一两尺,就已经谢天谢地啦。这里没吃没喝,除非我吃了你,或者你吃了我,其中一个人才能挨到最后。”
洞里漆黑阴冷,她的肌肤贴在我的身上,冷得像冰。我听她笑声古怪,忽然想起现在正是十五,心中一凛。如果现在她的蛇咒发作,变回巨蛇,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上,我一点儿回旋、抵挡的余地也没有。
她身体微微颤抖,呵着冷气,笑道:“闷葫芦,你鸡皮疙瘩怎么冒起来啦?害怕我吃了你么?你放心,我吃你的时候,一定先咬破你的胆。没了胆,你就不知道害怕了。”
我摇头不语心想,我没有死在北海的血战中,没有死在盖国长老的刀枪下,也没有死在蛇族蛮子与烛龙手里,早已赚回了几条命。现在被困再这里,横竖都是死,倒不如被她要死,救她一命。想到这里,心里平静了许多。
我们坐在黑暗里,各自想着心事,再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又似乎过了很久,她身上越来越冷了,紧紧地贴着我的背,蛇尾盘缠,牙关轻撞,低声说:“好冷啊。这时候的南海一定阳光灿烂,温暖得很。闷葫芦,你……你去过南海没有?”
我一怔,不知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南海,点了点头,说:“七岁的时候,姥姥带我去过。”
她却又不应答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慢慢地说:“南海有一个非常、非常魅力的岛,叫做『诸夭之野』,那里四季如春,开满了奇花异草,就连海里的珊瑚,也绚丽得像天边晚霞。闷葫芦,如果………如果我死了,你帮我埋在那里,好………好不好?”说道最后一句,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身上滚烫如火,呵出的气,也热气腾腾,白雾似的缭绕四周。
我大觉不妙,回头呵气成镜,凝神探查,她的肩上颈上果然已布满了银白的蛇鳞。突然想起他先前被春秋镜和兽牙钉重创神识,一旦蛇咒发作,化回兽身还是其次,如果因此导致元神泯灭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她咯咯笑了两声,说闷葫芦你快……快趁着我还没变成蛇,把我杀了否则……否则就来不及啦!声音虚弱断断续续。
我又惊又急,想要划破手臂将鲜血送到他口中,奈何手脚全被混金铜链绑缚,只有十指与小腿能过活动。
仓促间无暇多想,猛地站起身,将胳膊重重的撞在洞壁凸出的尖石上,鲜血顿时潺潺流出,剧痛锥心。
被我脚踵扫到,洞角突然闪起几点磷光,接着赫赫连声,四周星星点点仿佛有无数碧绿的眼睛在黑暗里窥视我们。我侧卧在地,用脚将不远处的半片头骨拨到身边,盛接鲜血,又将头骨推到她嘴边,让她喝下去。
如此周转反复,她迷迷糊糊地缀饮了几瓢血,颈上的蛇鳞慢慢转淡身体也不再滚烫如火,虽然蛇咒仍未清除,一时半刻却没什么危险。
我头昏眼花,再难支撑,侧躺在地上,说不出的疲惫,过不多久,也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泊尧!泊尧!半梦半醒中忽然听见他的叫声门我吃了一惊猛然转醒。
洞内绿光流离,忽明忽暗。气镜摇曳,映照她酡红的侧脸,眉间紧蹙,嘴唇翕动,似乎在说着梦话。身上汗水淋漓,体温仍然有些冰凉,但比先前已如同天壤之别。我松了口气,忽然发现她的右手与我的左手十指交叉紧紧相握,心中顿时碰碰狂跳起来。气镜中,她黑发披散半身?裸赤?和我紧贴着背,蛇尾弯卷,这图景多么象……象伏羲和女娲。
她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一颗泪珠悠然滑过脸颊。
我心里仿佛被什么猛撞了一下,喉咙若堵,酸楚疼痛怜惜温柔……全部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她梦见什么了?问什么而哭?在她无邪而娇媚的容颜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事和过往?
那似我生平第一次将一个女孩儿的泪水插去。想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然而我不能。绑住我的不止有这斩不断理还乱的混金铜链还有那无形无影的命运枷锁。我的脸上滚烫如烧仿佛又听见姥姥在耳边怒喝:“男子汉大丈夫就当纵横四海让众生称臣于脚下,怎能够婆婆妈妈儿女情长!”
姥姥妹妹全部死了,彩云军也尽数覆没,大仇未报,大业未成,被烛老妖困在山腹里,不想着如何脱身。却为一个相识不久的女子情迷心动。又怎对得起天上的祖宗英魂!
不管能否逃离此地,总得全力一试。
我深吸了一口气,摒弃杂念。将手从她的指甲缝里抽了出来。反握住一根腿骨。用真气激然磷火,灼烧混金铜链最细的一环
不知不觉中。又运用起灼龙传授的心觉,丹田似火炉,玄窍入炼鼎,体内真气循环激生,经过指尖,化作猛烈无比的火焰。烧的铜链红利透白却也将右臂烫得哧哧生烟,剧痛攻心
我咬紧苦苦强忍,过了一会儿。那根腿骨竟然在我的手里剧烈的震动起来。噗的一声,自行脱手飞出。钉入左侧的石壁中。
我吓了一跳,转头望去。那根腿骨插在一块凸出的石壁上。磷火跳跃。惨青的壁画上。刻着两个人头蛇身的精致图案,一男一女。两两交缠。正是第一次进入鱼肠宫时。我所听见过的那副石画。
与上会不同的是。那两条人蛇的刻纹上渗透着暗红的血线,在磷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幽碧的光,彷佛水纹回旋流动。
是了。刚才为了救罗沄。我胳膊所撞击之处,就是这幅石图。那么这图纹上渗的。应该就是我的鲜血了。
但是这根腿骨为什么又会无缘无故的径自脱手。钉入石壁?
我大感好奇。仔细端详。才发觉这截腿骨长近三尺,比起普通的成年人也长了许多,绝对不是少年的骸骨。难道这洞窟中。除了被罗沄咬死的童男童女。还有别的人么?
环顾四周。果然又发现了若干粗长的腿骨和臂骨,握在手心,用真气激燃了片刻。竟然无一例外的脱手飞出。钉在石图的周围。
我心里突突大跳。人的一举一动。无一因元神而起。人一死。魂魄很快便离体。这些骨头毁损大半,其人少说也死了几十年,又怎么会有如此奇异的现象?这骸骨与石图之间。究竟有着什么隐秘的关联?
我站起身。背着罗沄。在涌洞内仔细搜寻其余的骸骨。她睡的很沉。蛇尾迤逦拖曳,呼吸始终悠长而均匀。
甬洞内一共有六十九具尸体。成人的骸骨全部拼在一起。只有这一具,而我用来盛血的半片头颅,赫然也是其中的一块。除了此人的骸骨。其他尸骨都没有任何出奇之处。更不会自行摇晃。钉入石壁。
从拼接的骸骨来看。此人身高竟超过十一尺。比我生平见过的任何人都魁梧。骨头伤痕遍布。有的是箭镞所留。有的是刀斧砍的。脊椎里甚至还残留着七枚两寸长的铜钉,虽然猜不出他的族别身份。但猜出他生前一定是个挠勇无比的战士。
敬重之意油然而生。我低声道;“前辈。得罪了。”正想将骨骸收好。那些骨头竟像是铁钉遇见磁石,全都破空冲起,“咄咄”连声,钉入石图周围。
磷火高蹿,碧光纵横交错地投射在地上。我低头望去,猛吃一惊,骨头排布而成的,赫然竟是“共工”二字!
这位前辈究竟是谁?为何死了那么久,魂灵还聚结不散?他用尸骨排出我的名字,又是什么用意?是要我帮他厚葬?申冤?还是复仇?
四周碧光闪耀,将我和罗沄的影子斜斜地投映在石壁上,诡秘而阴森。我又惊又疑,站着动也不敢动,遍体冷汗涔涔。
就在这时,石图紫光流转,那一男一女的人蛇图居然活了似的,轻轻地动了起来,绞缠旋转,仿佛在相拥亲热,看得我耳根烧烫。
接着,那两条人蛇纹像又渐渐扭转,背靠着背,蛇尾绞缠。“嘭”的一声,那石图忽然一点点地旋转起来,每旋转一圈,石图便朝外突出半寸,那些骨头随之急剧震动。
转了三圈后,石图周沿绚光四射,插在壁中的骨头陡然倒射而出,石壁顿时分崩离析,大块大块地剥落坍塌,露出一面巨大的太极青铜圆壁。壁上光影浮凸,刻着许多蛇篆阳文,那双蛇圆石就嵌在太极鱼线的正中。
没想到在这甬洞里竟藏了这样的玄秘机关!这面太极圆壁的后面是什么?是通往外部的地道,还是秘不可知的暗室?
想到或许有可能逃出此地,我的呼吸、心跳仿佛全都顿止了,屏息走到壁前,辨认着上面的蛇文,其中大半都不认识,只有“水”、“蛇”、“天”等寥寥几个字勉强识得。
青铜壁密不透风,比玄冰铁、混金铜更加坚硬,任我如何用肩膀奋力顶撞,始终岿然不动,唯有那双蛇圆石依旧在许许转动,放射出七彩绚光。
机关的玄窍应该就在这石图之内了。
凝神端看,原来那两条人蛇并非真的“活”了,只因石图上深深浅浅地刻画了许多问路,渗于刻纹中的鲜血不断流动,乍一看,便有了人蛇在“活动”的错觉。想起姥姥一直对我说的话,阴阳和合,万物乃生。
这青铜壁与石图既然以阴阳太极为玄关,是否意味着图上的两组纹路一为阴,一为阳呢?阳线上渗流了我的鲜血,如果阴线沾上女子的鲜血,又会如何?
我小心翼翼地用尖骨在罗沄指尖扎出一滴血,弹到石图上。
如我所料,血珠果然迅速洇入引线,化成青碧色。那两条人蛇纹像随之逆向飞旋,骤然分散,石图周沿怒放出万千道刺目的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