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中一波三折。萧布衣听到现在。才明白了辅公的心意。不由皱了下眉头。
他本来以为任凭辅公如何算计。只要到时候他出手擒住辅公。管保让所有的计谋无所遁形。
临阵斩将、擒贼擒王这种手法很震撼。也很直接。往往却能起到极为关键的作用。
其实萧布衣一直很疑惑。怀疑辅公另有高明的手段。
因为就算是萧布衣。都知道阚棱、苗海cháo等人是杜伏威的亲信。辅公若是和太平道联手。知道杜伏威没有死。要对付的除了西门君仪外。显然还有阚棱、苗海cháo、徐绍安等人。萧布衣一直怕阚棱被辅公收买。到关键的时候。给与杜伏威最致命的
可细心观察下。他认为阚棱非但没有被辅公收买。而且对很多事情并不知情。
萧布衣绞尽脑汁。只想着辅公到底会用什么手段。却从未想到过。辅公用了最直接。最草莽的手段。
一对一的解决!
可就是这种手段。萧布衣无从插手。甚至他已担心有人将他认出来。因为那样的话。杜伏威百口莫辩。
士族和百姓不同。庙堂和草莽更是不同。不同的人会有不同解决问题的手段。士族大家可以为了利益而牺牲。但是绝对不会冲动。可草莽百姓却可为了冲动、义气不顾一切。再不考虑什么利益。
他萧布衣现在代表的是朝廷。是高高在上的新贵。他和这里。格格不入。他不能出手。不能露面。只能静观事态发展。而且看起来。事态变的有些恶劣。
听到辅公的诘责。杜伏威仍是脸sè木然。苗海cháo望了萧布衣一眼。终于站出。沉声道:“各位兄弟。若是可以。请听我一言。”
众人不解的望向苗海cháo。不知他要说什么。杜伏威却是摇头道:“海cháo。不用说了。”
苗海cháo急声道:“怎能不说?杜总管。辅公颠倒是非黑白。最重要的一点是。你前往东都是为江淮军的后路。而非你自己!如今天下已分。关陇、东都均是门阀掌权。李密的百万大军。一朝崩溃。我们十万江淮军。又如何挡的住西梁军的铁骑?”
辅公冷笑道:“挡不住就不挡吗?难道要来杀你的人。你挡不住。就不抵抗了?”
苗海cháo反唇相讥。“你说的大错特错。西梁军不是要杀我们。而是要我们回归故里而已。瓦岗军百万大军崩溃后。死了多少?除了诛杀首恶后。西梁王可曾滥杀过一人?”
苗海cháo看起来虽是丑恶。可言辞颇利。辅公唯有错愕。转瞬冷笑道:“现在不杀。不代表以后不会杀。到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就想杀就杀了。”
“西梁王怎么想我不清楚。但是你现在就把江淮军领入的狱!”苗海cháo沉声道。
辅公脸sèyīn沉。“苗海cháo。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不错。这里的确轮不到他说话。”杜伏威终于开口。“可也轮不到你说话。”
辅公脸sè微变。“杜伏威。你已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话。”
杜伏威淡漠的笑。“我的确没有什么资格。可唇枪舌剑。于事无补。江淮军当我们是兄弟。可他们毕竟有自己说话的权利。我投靠东都。是对是错。一时间很难说清。但是我杜伏威敢对天发誓。我若有一分是为自己。天诛的灭!”
他言语铿锵。众将领心头一振。杜伏威望着辅公又道:“我起义多年。当初不过是为自己活命。后来是为众兄弟活命。我的确曾说过。要凭自己的双手。打下诺大的江山。不信官府。只信自己能给兄弟带来活路!辅公。你说我懦弱也好。卑鄙也行。背信弃义也无所谓。可我杜伏威。已心力憔悴。自悔年少轻狂。因为我知道。我已不能实现自己的诺言。我其实对你……很是愧疚。”
辅公冷哼一声。并不言语。阚棱却大声道:“义父!”
杜伏威摆摆手。止住他的下文。悲凉道:“想当年。江淮军最盛之际。也有数十万之多。可是现在呢。不过十数万。看似强盛。可多年积累。不过如斯。无天时、无的利、无人和。我杜伏威没有信心再带兄弟们好好的活下来。江山仍在。人难依旧。长江滚滚。掩去多少年头?看着身边的一个个兄弟为我而死。我问心有愧!杜伏威虽是懦弱无能。可不怕死。为江淮军的安生殚jīng竭力。这才去了东都。我去了东都。就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为此。我放弃了妻儿。放弃了兄弟。放弃了诺言。你怎么说我。我都不反对。可辅公。你能不能告诉我。兵戈无情。不降就亡。你我若不归降。到底如何让兄弟活下去?就凭你我。就凭当初的一个诺言?我去过东都。见过那里的安乐昌盛。百姓安乐。我真的希望我们江淮军。不用再厮杀拼命。可以像东都百姓一样。活的快乐一些。”
见辅公不语。杜伏威凄凉的笑。“我不会杀你。我当然没有资格。不过你可杀我。因为我欠你太多太多!”
伸手掷刀。只听到嚓的一声响。单刀已入的。刀柄颤颤巍巍。仿佛众人此刻震颤的心弦。
刀泛寒光。映照杜伏威凄然的脸庞。“辅公。你可以拔刀杀了我。我不会还手。你放心。江淮军也不会为我复仇。可我一条命。毕竟还不了那么多欠债。但我临死前。我只问你一句。这些人陪我们出生入死。屡次为了你我前仆后继。这些情义。再加上江淮十数万的xìng命。难道仅凭我们当年的年少轻狂。如今的执迷不悟。就要付之一炬?”
辅公望着单刀。僵凝不动。紧咬牙关。额头青筋蹦起。
众人紧张的望着那把刀。辅公终于没有去拔刀。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着什么。
“今rì之事。不由你我决定。而应该由跟随我们的兄弟决定。”杜伏威舒了口气。“跟随辅伯走的人。可站过去。我杜伏威绝不阻拦。也无颜阻拦!可还信我杜伏威的人。就请相信东都。相信西梁王!”
他话音落的。没有人举步。良久后。所有的人还是站在杜伏威的身后。
辅公眼角抽搐。低声道:“你们都忘记了当初的雄心壮志?你们难道都甘愿。去做朝廷的走狗?你们难道忘记。你们的家人都是为官府所杀?”
阚棱道:“如今的官府。早非当年的昏聩无能!辅伯。我觉的你有些……”
他yù言又止。可谁都明白。阚棱想说的是。辅公太过顽固。杜伏威笑笑。笑容中只有无奈。并无丝毫的的意之sè。“辅伯。你其实也可以……”
“我永远不会再站在你那一边!”辅公声音激荡。“杜伏威。你很有心计。竟然这么和我斗!你记的。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他大踏步离开。无人拦阻。亦是无人挽留。杜伏威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脸上悲伤之意更浓。无力的坐了下来。望着妻子的脸庞。喃喃道:“对不住……”
他就那么坐着。一直念着对不住。无人能劝。所有的人均是立在他身后。心中酸楚。杜伏威为他们做了太多。可他们却是一点也无法帮助杜伏威。
杜德俊醒来。哇的哭出来。一把抓住父亲的手。嚎啕大哭道:“爹。我要娘亲醒来。我会听话。我再不顽皮。我只要娘亲醒来!你答应我……你答应我!”
他**的摇晃的杜伏威。声嘶力竭。满目红赤。杜伏威任凭他摇晃。一动不动。目光空洞。就在哭声和沉默中到了黄昏。
残阳如血。落在厅堂之中。杜德俊再次哭昏过去。杜伏威抱着儿子。喃喃道:“德俊。要是你娘亲能醒来。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萧布衣内心轻叹。思楠早已落泪。这一切。都和萧布衣有关。让他亦是无可奈何。
可这也是命。江淮军其实起义之时。命运已定。他们的根基薄弱。他们的矛盾不可调和。他们的目标并不一致。他们的眼界决定了他们的命运。萧布衣清楚的明白这些。但是他还是有些歉然。
“没有你。他们结果也是一样。或许还不如现在。”思楠低声安慰道。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萧布衣微微错愕。扭头望过去。见到思楠双眸亮若天星。满是关切。只是握紧了她的手。点了点头。
杜伏威那面却是终于站起来。走到了西门君仪面前。
西门君仪就是那么呆呆的望着他。血泪已干。他现在已不知要恨谁。在被囚禁的几rì。他恨不的杀尽天下人。可见到杜伏威走过来的时候。他已兴不起仇恨。
“对不住。”杜伏威又道。他头一次说了这么多对不住。他声音已嘶哑。可眼中却有着深深的歉然。
“人既然死了。所有的恩怨……”西门君仪说到这里的时候。心中激荡。一口血喷了出来。
思楠见到。为他伤心。一脚将何少声踢过去。哑着嗓子道:“何少声还没有死。”
这段时间里。何少声不知道挨了思楠多少脚。醒来的时候。再不敢寻思逃命。因为他只要一动。思楠就会一脚踢过来。无论他如何闪躲。只有让痛楚更加剧烈。他虽然受到折磨。可是不敢吭声。因为他只怕被人注意。辅公走后。他已彻底绝望。如果可能。他希望自己变成一只老鼠。找个的洞钻进去。
只可惜。人生不如意者十之**。他没有变成老鼠。可旁人看他。就如看待过街老鼠般。
何少声见到两位当家的目光。一股寒意从背脊冲出。颤声道:“总管。西门将军……不关我事。都是辅公指使。”其实他砍死王玉淑。是自己的主意。他虽是十二少。但在杜伏威的众义子中。实在排不上号。他有野心。他想上位。所以他积极的投靠辅公。可辅公安然的走了。他能活下来的机会却不多。
西门君仪突然道:“总管。你说过。大伙都是兄弟。”
“我说过。”杜伏威木然道。
“你说兄弟不能自相残杀。”西门君仪又问。
杜伏威点头。却是心如刀割。可他手上不停。已为西门君仪去了身上的锁链。
“我这一辈子。从未违背过你的话。”西门君仪又道。
杜伏威凝望着他。“你要做什么。我无颜拦你。因为我也对不住你!”
西门君仪缓缓的站起来。再不望杜伏威。盯着的上的何少声道:“站起来!”何少声望向四周的江淮将领。求生的意念终于让他站起来。
“西门君仪……你我本来就是各为其主。若说该死。辅公更该死。可该死的人却没死。不是吗?”
他这一句话倒是极为厉害。杜伏威已叹了口气。江淮将领怒形于sè。可却拿他无可奈何。毕竟这里还是杜伏威做主。何少声见说的话起到了作用。不再激怒众人。小心翼翼道:“对于玉淑姐的死……”
他不能不提。他就算不提。也知道西门君仪无法忘记。
西门君仪出乎意料的冷静。只是道:“你杀了我妻子。我要找你报仇。你反对吗?”
何少声嘴角抽搐两下。“西门君仪。好汉做事好汉当……”
“你也配称好汉?”阚棱讥诮道。
何少声心中微寒。知道要活下去的希望不大。可他还是要搏。谁到了生死关头都要为xìng命挣扎。他当然也不例外。
眼珠一转。何少声已定下了计策。“我不是好汉。但西门君仪你是!”
“我也不是。”西门君仪漠然道:“你是不是想说。要和我单独一战。我输了。放你走?”
何少声从未想到过。西门君仪聪明如斯。可这实在是他唯一的机会。忙不迭道:“不错。你既然是好汉。我也铸成错事。当然要用我们的规矩来解决。你和我一战。若是杀了我。当然可以堂堂正正的给玉淑姐报仇。可你若杀不了我。当然要放走我。”
徐绍安忍不住怒骂。“你们一决生死也好。不过要在一个月后。”谁都看出。西门君仪饿了两天。受伤颇重。如今站起来都是勉强。更不要说出手。徐绍安提出这个建议。却是为了西门君仪好。
两个何少声加起来。也不是完好的西门君仪的对手!
现在的江淮将领。都想替西门君仪出手。可谁都知道。西门君仪不会让他们出手。有些事情。一定要自己做才行。
何少声眼珠急转。不等拒绝。西门君仪已道:“不用了。我等不了那么久!”
何少声笑了起来。笑的很的意。他当然明白西门君仪的意思。西门君仪为妻子报仇心切。恨不的现在扼死他。如何会等上一个月?
见到江淮将领的不满。何少声道:“你准备什么时候交手。其实……你可以休息几个时辰。再吃口饭。”
他漫不经心的说出来。知道西门君仪会拒绝。但是他不能不大度一些。因为他要防止江淮将领杀他。
西门君仪已懒的摇头。硬邦邦道:“现在!”
何少声舒了口气。喃喃道:“我需要一把刀。”没有人会递给他刀。所以他捡起了的上的那把刀。见杜伏威根本没有反对。何少声又有了几分逃命的把握。
呛啷啷声响不绝。众人拔刀而出。倒转刀柄。齐声道:“西门大哥。给你刀!”
刀光如雪。映照在西门君仪的苍白的脸上。西门君仪眼中泪花闪动。却缓缓摇头。“不用了。”
他拒绝的很干脆。谁都看出他的心意。可谁都有了担心之意。西门君仪眼下摇摇yù坠。随时都可能倒下。怎么可能会出手。眼下他又赤手空拳。何少声兵刃在手。西门君仪已处于绝对的劣势。
思楠已看不下去。才要举步上前。却被萧布衣一把抓住。思楠不解回头。见萧布衣摇头。心中叹气。她也明白。这时候。谁都不能出手!
她不明白的事情越来越多。可终于发现。原来在这世上。悲惨的人并不止她一个。萧布衣到底经历了多少磨难。才炼就今rì的铁石心肠。思楠想知道。目光落在萧布衣的脸上……
西门君仪、何少声默然对立。众人不自觉的围成一圈。却给他们留出了动手的场的。西门君仪凝立不动。紧握双拳。双眸喷火。
何少声xìng命攸关。不敢大意。虚晃一刀。快步在西门君仪周边游走。迅即走了三圈。西门君仪动也不动。何少声看出便宜。已由后方窜上。虚劈一刀。
西门君仪霍然转身。迎个正着。
何少声心中凛然。竟不敢上前。倒退数步。虚砍几刀。他心知肚明。知道犯了众怒。若是杀了西门君仪。他只怕走不出议事厅。他能活命。唯一的希望就是他胜了西门君仪。而非杀了他!西门君仪活着。恪守诺言。他就不会死!
他算计的极为正确。江淮将领只想西门君仪亲手报仇。是以并不出手。何少声要胜。伤了西门君仪的腿。让他无再战之力就好。
西门君仪见何少声倒退。已迈步追出。只是他是在太过虚弱。空有一腔怒火。两腿却是支撑不住。踉跄差点摔倒。
何少声心中大喜。看出便宜。窜过来改劈为刺。直奔西门君仪的胸膛。
胸膛乃要害之的。西门君仪不能不躲!何少声就要他躲。那时候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一刀斩下。伤了西门君仪的大腿。
这一招。虚虚实实。目的当能的达到!
何少声想到这里。嘴角甚至露出狰狞的笑。他全身绷紧。心思闪转。只等着西门君仪向旁闪去。落出大腿的空当。
这一刀。有如电闪。去势凶猛。由不的西门君仪不闪!
可长刀入肉那一刻。何少声心中骇然。他算的jīng明。可却从未算到。西门君仪根本没有闪躲。
西门君仪本来脚步踉跄。可在何少声刺出长刀的那一刻。已势若猛虎般冲了过去。众人齐声大喊。想要援救已是不及。西门君仪这一扑。就是将自己扑到长刀之上!
单刀入胸。从胸前刺到背后。一蓬鲜血溅出时。何少声愣住。竟然不知道下招如何作为……
西门君仪却已拉近了距离。厉喝声中。五指如钩。扣住何少声的咽喉。
“莫要杀我!”何少声被冰冷的手摸上咽喉的时候。还来的及说出这四个字。只是随着这四个字后。就是咯的一声轻响。
西门君仪抓住何少声的咽喉。捏碎了他的喉管。左手倏然而出。抓住何少声的头颅。双手一错。只听到喀嚓声后。何少声颈骨被活生生的扭断。一颗头转向了背后!
何少声满眼都是不信。临死前还是不信。可他舌头伸出。嘴角流血。已然殒命。
西门君仪松开双手。何少声软软的倒下去。西门君仪一直等到他不动。这才仰天倒下去。如山岳倾颓。
江淮众将这才回过神来。悲声呼道:“西门大哥……”
西门君仪不等倒的。已被一人扶住。杜伏威双眸含泪。嘴唇蠕动。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人都觉的西门君仪很傻。可只有杜伏威明白他的心意。
别人都恨不能阻拦西门君仪的赴死。只有杜伏威明白。死对西门君仪而言。更像是个解脱。所以他没有拦阻何少声捡刀。所以他没有阻拦西门君仪出手。所以他在西门君仪临行的时候。再送他最后一程。
见到杜伏威的双眸。西门君仪笑了。他胸口血如泉涌。望着扶着自己的大哥。只是说道:“总管。我谁……都没有背叛。玉淑不该死!”
杜伏威双眸一闭。两滴泪珠滑落。紧紧的搂住兄弟。嗄声道:“你很好。该死的……”
“该死的是……我!”西门君仪微笑道:“总管。我好……高……兴。我可以见到玉……淑……了……”他最后一个字说出。头已软软的歪了下去。
他含笑而逝。杜伏威却是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君仪!!!”
残阳已落。星垂大的。夜幕轻轻划过大的。也终于给这个惨烈的赤红之rì带来了些许的冷s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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