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刹那之间,南宫亮不禁大感犹疑起来,脑中光旋电转,却想不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办法。
他目光一瞟点苍掌门,见他手托茶杯,也自沉思不动,尴尬的情形,与自己一模一样。
倏见黎雪哈哈一声怪笑道:“宫主‘无色登仙散’,独步武林,本仙子对男女那套玩意儿,向不感兴趣,实在不敢领教,请宫主换样题目如何?”
点苍掌门也长声朗笑,放下茶盅接口道:“老夫虽对女色并不讨厌,但要当场出丑,却非所愿,七煞仙子建议,老夫颇表赞同。”
“极乐仙子”依然微微笑道:“三位可是猜疑茶中有毒?”
这么坦率之言,三人心中同时一愣,却不知怎么回答。
“极乐仙子”迷人的目光缓缓一扫,倏然起立……
南宫亮暗暗一凛,功凝双臂,预备万一翻脸,先发制人。
只见“极乐仙子”神态平静如昔,令人莫测高深,离桌背身向左边墙壁缓缓轻踱莲步,口中娇声道:“其实,三位心有疑虑,本宫早已知道,在三位未饮之前,本宫想给三位介绍一位同道。”
这番话使殿中紧张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三人暗暗呼出一口气,目注“极乐仙子”公孙媚丰满迷人的背影,却想不透她怎会倏然要介绍武林人物起来。
三人之中,以黎雪最为机灵,但她此刻耳听“极乐仙子”之言,也感到事出有因,一片云雾。
不过,黎雪不愿使空气太过沉闷,公孙媚语锋一落,随口应道:“宫主突然要为咱们介绍武林同道,谅必此人功力名望一定不俗,就请引出一见,也好使我们一睹风采。”
口中这么说,但脑中却在筹思退身之策。
“极乐仙子”缓缓踱到墙边,倏然转身,脸色一片冷漠,淡淡道:“不错,以本宫揣测,三位见了一定会大大吃惊!”
点苍掌门黑脸仰天,朗声长笑,道:“放眼当今武林,还没有能使老夫吃惊的人,不知宫主是指哪一位?”
“极乐仙子”鼻中一哼,右手一指墙上一幅仙女画像,道:“就是她!”
黎雪一愕,道:“宫主是指画?”
“极乐仙子”倏然脸色一沉,冷冷道:“本宫怎会指画,当然指人!”
“人”字一落,手在画后一扯,那幅仙女图,突然唰地一声,向上卷去,露出一个门户。
当门而站的,却是一个身躯高大面目粗犷狰狞,身穿黑衣的魁梧大汉,嘴角鲜血犹存。
三人目光一触及这个图后秘门中出现的人,点苍掌门仅仅一怔,黎雪与南宫亮却浑身一震,心头一骇,同时霍然起身,失声惊呼道:“啊!‘神力鬼判’!”
这份惊骇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在关洛道的古堡中,明明看到“神力鬼判”已经七孔流血而亡,现在竟在眼前出现,死人竟能复活,怎不令人骇异。
只见“神力鬼判”哈哈狂笑道:“黎丫头、南宫小子,你们当我死了吧,哈哈哈,但我却一直跟在你们身后,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高武却看得清清楚楚。”
“极乐仙子”脸上此刻一片杀机,冷笑道:“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堂堂点苍掌门也肯屈驾,真使漓宫蓬碧生辉。”
这时,黎雪与南宫亮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黎雪恢复嗓音,伸手抹去脸上伪装,冷笑一声,叱道:“姑娘阴沟里翻船,打!”
她知道自己这边,完全落入别人计算之中,双掌一扬,凌空向“极乐仙子”电掣般扑去!但身形未起,脚下陡觉一空,暗喊一声不好,身形如堕星而落,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嘭嘭嘭连响,三人已摔在坚硬的地上。
这一跤摔得头晕眼花,金星直冒,黎雪一叹,翻身坐起,只听得顶上一声娇笑道:“黎雪,上次‘影子血令’为了‘灵天残篇’,放你一条生路,想不到你今天自己送上门来,这次却不能怨本仙子了。”
这时,南宫亮也挺身跃起,破口大骂道:“好毒辣的淫妇,有种同你小爷拚一拚,诡计谋人,称什么英雄人物?”
顶上冷笑一声道:“南宫亮,公孙媚知道你是为父亲而来,告诉你,不要急,不久你们父子就可以见面了,不过不在这里。”
南宫亮大声喝道:“淫妇,你要把小爷怎样?”
“是生是死,端看你还有没有利用价值,不过这一生恐怕你再难睹天日!”
尾音袅袅,最后几句话,已愈来愈轻,渺不可闻。
南宫亮气得目眦皆裂,还欲破口大骂,倏听得点苍掌门长长一叹道:“人已走了,少侠省点气力想想脱身之计吧!”
耳闻此言,南宫亮嗒然闭口,默默闭目片刻,星眸复睁,这时,他已经适应黑暗,侧首一瞥,见黎雪盘膝闭目而坐,不由一惊,忙俯身道:“黎姑娘,你受伤了?”
黎雪缓缓启开秀目,长长一叹道:“没有,我只是气不过。”
南宫亮也盘膝坐下,长长一叹道:“事至如此,气不过又有什么用。”
黎雪恨恨道:“想不到我黎雪聪明一世,竟中高武之计。”
此刻语气中之愤恨,竟超过了对眼前生死之关心。
南宫亮心中另有一番感触,这时他不禁想起“独脚阎王”那番另具用意的话,不由喟然道:“黎姑娘,你为了我陷身此地,假如令尊知道,不知怎么着急,唉!我实在太拖累你了。”
黎雪倏然目光柔和,吐出千条情丝,幽幽道:“亮哥,你不可说这种话,为了你我受到什么牺牲都愿意的。”
这番话,出自心腑,听得南宫亮心头一震!
在这刹那,他突然感到心乱如麻,不知怎么回答。
黎雪的情意,在二入阎王堡后,他已十分了解,那时,他总觉得她的机智城府太深,在鲁东她挺身解释自己与点苍掌门之间误会,他虽对她二次相救心中感激,却没有爱意,现在困难中相对,他觉得她可爱了,但是当他想起任巧君那天真纯洁的倩影,默默含情的秀眸时,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烦扰。
其实,在困难中,感情的距离,渐渐拉近,是必然的现象,只是南宫亮对任巧君钟情于先,自难求解脱。
他默默抹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正自苦恼,倏听得点苍掌门一叹道:“山下五剑不知怎样了,老夫死不足惜,但五位师弟要是不见老夫信讯,再冒险闯山,岂不等于自投罗网。”
南宫亮安慰道:“前辈不必烦恼,我们慢慢设法先行脱身。”
点苍掌门一抹人皮面具,还给南宫亮,凄然道:“刚才老夫也这样想,但是现在绝望了,要出此石牢,唯有出现奇迹。”
南宫亮心头一震,这时他星眸四顾,打量起这石牢四周,四周是一片黑漆漆油光光的石壁,四尺见方,顶上距离约有六丈,他倏然挺身一跃而起,沿壁一阵打敲。
淡淡连响,南宫亮打得掌心生痛,颓然坐倒地上,长叹道:“公孙淫妇说得不错,这石壁筑在山腹之中,四壁皆是实质,要再睹天日,恐怕确是难如登天了。”
黎雪倏然道:“我们还有一点希望。”
南宫亮与点苍掌门精神同时一振!
点苍掌门双目神光一闪,急急道:“黎姑娘说的希望是指什么?”
黎雪目注南宫亮微微一笑道:“你可记得我父亲临走之言?”
南宫亮沉思片刻道:“姑娘是说令尊曾言安排两字?”
“不错,家父自在风陵渡头吃了一次亏后,决心重整旗鼓,暗中已调遣武林高手,与‘影子血令’为敌,他所说自会安排一切,必是派人暗中跟踪保护我们,只要我们能支持一月,暗中保护我们的人不见我们信讯,必定回报,家父得讯,一月之中,定会赶来。”
说到这里,倏然语气忧伤地道:“不过这样一来,却耽误了他一年静修坐关之期。”
南宫亮诧然道:“令尊为何要坐关?”
黎雪幽幽一叹道:“为了对付‘影子血令’及‘绝天魔君’,家父正在参悟八篇‘灵天残篇’。”
南宫亮一愕道:“那八篇‘灵天残篇’不是被‘影子血令’劫走了吗?”
“哈哈,家父早在途中抄下副本了,不然岂非被‘影子血令’独霸武林!”
语声甫落,点苍掌门却长长一叹,双目神光一黯,道:“黎乙休这步棋虽然走得不错,但我们要等他来救,恐怕是等不及了。”
黎雪神色一怔,道:“掌门人何出此言?”
点苍掌门凄然一叹道:“黎姑娘难道听不出‘极乐仙子’刚才弦外之音?”
南宫亮急急道:“前辈以为那淫妇会怎样?”
“公孙媚会怎样,老夫当然无法预测,但是我穆中南可以料想到,她决不会给我们活过十天。”
这话无异一盆冷水,浇凉了仅存的一点点希望之火。
南宫亮与黎雪顿时觉得如堕千年冰窟,四周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和空虚。
黎雪目光凝注着南宫亮,倏然凄凉地一叹,幽幽道:“亮哥,我们休息一下吧,吉人天相,我不相信我们会死在这里。”
说完,缓缓闭上秀眸,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疲倦。
其实几天来的奔波,一夜未眠,她确实感到需要休息一下。
南宫亮望着点苍掌门及黎雪俱都阖目养神,自己也觉得需要休息。
可是闭上眼睛后,精神却始终无法安宁,如丝如网的思绪,每一根都抽紧了他的神经。
在这阵缄默中,除了更感到寂寞的可怕外,他的思维更乱了。
于是,他想起了父亲,既然不在这里,那又在什么地方呢?那未母亲先自己而来,大概也一定先自己失望而归。
想起母亲,不由更加忧心如焚,既不知是否曾进入漓宫,更不知现在怎样了。
于是,他耐心地推测,以在“巧手鲁班”萧煌的引导下,无可疑议的,母亲与“银鞭飞龙”任老前辈父女,还有“地灵神乞”及罗刹婆婆一定曾来过。
以这些绝顶高手来说,对付公孙媚自可应付自如,但假如“极乐仙子”对付母亲也像对付自己一样,开始笑脸迎人,暗藏诡谋,配合这漓宫之中各种机关消息,那就不堪设想了。
这样结果,未卜可知,浑身情不自禁地冷汗涔涔而下。
他想起“影子血令”……想起血海深仇……俊目中血泪汩汩而下……
这时,南宫亮陷入可怕的梦魇之中,他想往另一个较乐观的方向猜测,但是,神经偏不听指挥。
渐渐地他警觉这样胡乱的猜测,对自己并无益处,于是他收敛自己狂涌的思潮,运气行功起来。
心境渐渐平静了,但是随之而来的是令人难以忍耐的等待,而且是渺不可期的等待!
黑暗的石牢中,分不出白昼,也分不出黑夜,充满了可怕的静寂。就像这段时光,分不出是等待死亡,抑是等待救援?
在沉默中,南宫亮几次睁开眼皮,想启口打破这阵难耐的死寂,可是,当他看到黎雪及点苍掌门阖目端坐的神态时,又忍住了,他想想在这种情形下,又有什么话好说呢?
其实,黎雪与点苍掌门并没有入定,他二人的心境何尝不与南宫亮一样!
不知经过多少时候,这坚固的石牢中,倏然响起一阵轧轧响声,三人心头同时一震,六道目光,同时睁开……